败者为王（二十一）柯洁-特别篇：柯洁的五番棋梦魇（2）

天马行空

2018年1月15日   棋友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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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跌宕起伏，大悲大喜

2015年，是柯洁状态最为火热的一年。

这一年的柯洁，有“执白不败”之名，创造了等级分比赛执白34连胜的恐怖记录。世界大赛的舞台，纵横驰骋难逢对手。该年度三项世界大赛，两项高歌猛进。仅有的一次挫折，来自LG杯8强赛，执黑不敌姜东润。

柯洁在这一届的三星杯中气势如虹，八局完胜，是三星杯有史以来最具统治力的冠军。罗玄、卞相壹两名新锐，在柯洁的攻势之下一触即溃，几无抵抗。一代传奇李世乭，仿佛失去了獠牙，露出了罕有的怯色。

柯洁（黑） VS 李世乭

这是半决赛柯洁与李世乭的第二局。柯洁15手肩冲星位小飞角，在Master出现之前是极为罕见的招法。柯洁大胆弈出未来的一手，技惊四座，效果绝佳。在这一局中，李世乭处处受制，整盘无从发力，吃到了一盘糊涂的败局。

时越是柯洁决赛的对手，在当时已经雄霸中国等级分首位一年有余。这一场对冲，在当时被普遍认为，象征着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之争。最终，柯洁以两盘清晰明快的名局击退了时越。王者的权柄递到了柯洁手中，中国围棋从此进入了柯洁时代。

梦百合杯的半决赛也在几乎同时进行，柯洁战胜朴永训，第三次打入了世界大赛决赛。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柯洁决赛的对手，正是半个月前的手下败将——李世乭。或许是之前与李世乭的对局太过于轻松，对获得冠军极度自信；或许是欣赏李世乭的桀骜不驯，心有灵犀，希望致敬一代传奇。柯洁半决赛后的采访，诞生了年度围棋金句：“李世乭之前说他有五成希望取胜，我想如果一共是一百成的话，他有五成。另外我想说，传奇是时候落幕了。”

全场一片哗然，柯洁的言论瞬间引爆了舆论。

这5%的言论，李世乭本人表现的却十分淡定，并没有立即作出回应。然而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李世乭没有被柯洁的惊人言论撩拨到神经，绝无可能。李世乭想必一定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在所有的高手中，昌镐的力量是最差的。”14年前的LG杯决赛，李世乭在对李昌镐取得2-0的领先后，这样说道。同样的盛气凌人，同样都有李世乭的身影。只不过14年前，李世乭还是向传奇发起冲击的挑战者；现在，李世乭则成为了传奇本身。14年前，李昌镐未到而立之年，尚在顶峰，能够让羽翼未丰的李世乭品尝到了锥心之痛。可是当时李世乭即将三十三岁，距离上次夺冠已有三年之久，对手柯洁已两冠加身，隐然有王者之风。

行将落幕的传奇，是否还有能力延缓未来之王登基的步伐？

重重疑惑，都要回到棋盘上来解答。12月30日，柯洁与李世乭的决赛五番棋拉开帷幕。在赛前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李世乭表示：“首局的胜负对双方气势很重要，要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必须打破柯洁执白不败的纪录。”柯洁如愿猜得了白棋，然而，这又何尝不是李世乭所愿。第一局的比赛，除了彼此气势之消长外，又有了另一重深意——柯洁胜，不仅将执白连胜纪录扩大到35场，还将造就年度执白不败的神话；李世乭胜，不仅能终结对手的连胜，还可以亲手将柯洁的纪录留下一道永恒的伤疤。比赛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了白刃战。

第一局的进程，充满了焦灼，对于双方的毅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李世乭89手深入白阵，是强烈的胜负手。柯洁意图强手反击，却无功而返。激战间又弈出问题手，补活右方大龙是脱离主战场的缓手，白棋的形势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李世乭（黑） VS 柯洁

出于对局势的悲观，柯洁112手托，希望能活的目数更多一些。但是这一手，冒进了。电光石火间，李世乭扳断反击。接下来，黑棋招招直击白棋要害，一连串的精确打击让柯洁无从反击。一盘漫长的对局中，李世乭抓住了柯洁的一招不慎，直捣黄龙。柯洁不可一世的执白不败，被李世乭终结于最后一局。李世乭胜负处敏锐的嗅觉，犀利的招法，如昔日重现。

次日再战，李世乭气势正旺，在序盘主动挑起了复杂的战斗。但是柯洁的治孤如同凌波微步，次序井然，连续安定好四块弱棋，优势十分明显。胜利在望的柯洁突然思维短路：101、103、105如同梦游般的三手，弃掉右侧大块妄图鲸吞上方白棋，是重大的错觉。李世乭简单扳了一立，已然净活。对局至此，现场观战的聂老愤然离席，对于柯洁的失望溢于言表。

此时柯洁唯一的争胜之路，是强吃白棋左下的活棋。

柯洁（黑） VS 李世乭

柯洁的119手，是悲怆的一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时过境迁，依然能从棋谱中读出柯洁此际的绝望与懊悔。大好局面，因为简单的错觉变得无可挽回，即将面对0-2的绝境，柯洁的心情绝无可能平静。李世乭轻轻一靠，然后简单团眼，白棋已初具活型。柯洁此时一只脚已经踏入万丈深渊，或许这几手只是在平复心情，静静等候李世乭的审判。白棋大龙做活之刻，便是黑棋认输之时。

不到最后一刻，职业棋手绝不会放弃任何希望。柯洁绞尽脑汁设下了诸多陷阱，竭力制造李世乭犯错的机会。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李世乭的失误上，柯洁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双方终于走到了摊牌的时刻。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明月。谁也未曾料想，李世乭接下来的招法有如鬼使神差。白棋连续错过了数个净活的机会，硬生生将大龙走成了打劫活。黑棋的劫财有着绝对优势，打劫活，也就意味着柯洁赌赢了。李世乭坦言，职业生涯从未遭遇过如此惨痛的逆转。柯洁死里逃生，双方重回同一起跑线。

这局获胜，让柯洁稳住了阵脚。第三局比赛，柯洁再次拿到了白棋。李世乭序盘积极行棋，四处挑衅却未占得便宜。为了维系局面平衡，李世乭前半盘投入了大量的时间，早早进入读秒埋下了隐患。柯洁抓住李世乭的缓手，机敏在左方做出劫争。掣肘于时间无暇细算，不仅关乎黑白厚薄的先手官子惨遭逆收，中腹还被柯洁捅穿，李世乭在读秒中大溃败。

李世乭背水一战，在第四局中展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李世乭20手强行脱先，大战一触即发。双方的战火从左下蔓延到了左上，李世乭92手冲成为了局面的分水岭。过于强硬的招法，给了柯洁转身的机会，李世乭被迫弃角转换，局势瞬间陷入被动。柯洁乘胜追击，打入白棋左方大本营，希望一锤定音。李世乭退无可退，唯有强杀黑棋。然而手段勉强，杀棋谈何容易？更何况，这还是柯洁的棋。治孤成功的柯洁，就要捧起梦百合的奖杯了。

柯洁（黑） VS 李世乭

但是胜利关头，柯洁不够细致酿成大祸。柯洁143手居然忘记收掉双先官子，被李世乭先手吃掉一子，形势已然有逆转之势。接着，149手长丧志理智，简单退回，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读秒中的李世乭绝不会错过天赐良机，156手绝妙，黑棋147、149、151三子无法联络，棋局戛然而止。必胜时刻遭到逆转，李世乭第二局的孽债，柯洁用第四局偿还了。双方再次打平，五番棋进入了到了残酷的决胜局。

决胜局本是柯洁的完胜之局。李世乭在序盘起就被压制，116手又出现离奇的错觉。雪上加霜的是，李世乭再一次早早进入了读秒。

柯洁，胜势。

如果说前四盘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警示，从李世乭决胜局失误的这一刻起，对柯洁的试炼才真正开始。胜势降临的是如此之早，让浮躁在柯洁心底开始野蛮生长。柯洁有着大把时间，却放弃了深入的计算，甚至已经在思索对手何时认输。前四盘的教训，并未让柯洁意识到李世乭真正的可怕之处。

谁都知道，李世乭是本世纪棋坛最伟大的胜负师，李世乭是逆转之神的正体。可是，若无切肤之痛，谈何刻骨铭心。柯洁一连串过于随意的收束，堪称年初的灾难大片，警醒之时优势已然大幅缩水。柯洁如梦方醒，终于感受到了李世乭杀气中的凛凛寒光。柯洁此时像极了李世乭曾经无数的手下冤魂——被死神紧逼，情绪完全崩溃。

柯洁（黑） VS 李世乭

柯洁的失误接憧而来，棋局愈发混乱，慌乱之中将245手打在了棋盘上。李世乭246手冰冷一接，柯洁再损一目。此时，黑棋盘面7目落败的概率极大。柯洁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极度疲惫，痛苦与绝望在体内翻滚。透过电视画面，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已经彻底崩溃的柯洁。两眼通红肿胀，头发一团乱麻，瘫倒在对局室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将棋子扔在棋盘上。

已经崩溃的柯洁

此时的李世乭，却面无表情，表现的出奇的平静。此时的李世乭已然对胜负了然于胸，在他的判断中，柯洁可以粘劫收后，以3/4子最微弱的优势完成绝杀。李世乭这个五番棋系列中，自认为已经拼尽全力，虽然没有挽回败局，但是也可以坦然面对失利了。

然而，李世乭终究还是老了，逆转之神下凡人间。

根据局后的研究，此时黑棋劫财依然不足，只要李世乭接下来走对，柯洁无法粘劫收后，冠军将属于李世乭。读秒中李世乭250手落在了A11，出于逆收的心态却成了本局最后的败招。黑棋于T7扳粘后，李世乭再也无法阻止黑棋粘劫收后，柯洁3/4子获胜已成定局。

比赛结束后，柯洁瘫坐在沙发上，手捂着脸一言不发。李世乭面无表情，手却在颤抖，静静的坐着。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当裁判告知，黑棋3/4子获胜时，点错目的柯洁竟然不敢相信自己才是冠军。从大喜到大悲，从大悲到大喜，两小时间柯洁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大起大落。

“如果冥冥之中有围棋上帝，他一定在暗中庇护我。”柯洁事后如此评价。

回想14年前的LG杯决赛，前一代的王者用有史以来仅此一次的大逆转，给未来的霸主上了精彩一课。这一次，李世乭将最强胜负师的薪火传递给了柯洁。围棋，总是在传承中向未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