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之局 | 最悲壮的围棋时代终结战，「不败的名人」秀哉抱憾九泉

天马行空

原创： 围棋天元小元元  围棋天元  2018-08-21

2018年8月28日，日本围棋第一人井山裕太将迎来失却“碁圣”头衔之后的又一个头衔保卫战——第43期名人战七番棋决赛首局，挑战者是张栩九段。

说到名人战，小元元就不得不提日本近现代围棋的鲜明转折点——一盘棋，宣告了日本围棋一个时代的终结。

日本最后一个世袭制名人，二十一世本因坊名人秀哉，在他64岁那年，以他和木谷实的一局隐退棋，宣告离开棋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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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哉，日本围棋末代名人

秀哉名人是站在新旧时代转折点上的人。秀哉生于明治七年(1874年)，原名田村保寿，虽然身不满五尺，重不足七十斤但面向纹枰却仪表堂堂、巍然如山。

早期的日本名人，并非如今的头衔挑战赛制，而是世袭制。本因坊秀哉，是日本传统围棋的最后一位棋手，他是日本围棋的最后一位终身制的本因坊和名人。在他之后，所有的头衔都不再是固定，要由棋手逐年去斗取了。

“名人”的历史，小元元曾在日本七大头衔战科普文中简明提过。

第一代“名人”是高僧日海，也就是我们熟悉的本因坊算砂。1578年，日本“战国三杰”之一的织田信长和僧人日海对弈之后，尊称其为“名人”。（自名人第一代日海以来，本因坊家都是僧籍。秀哉名人也是出家人，僧名日温。）

△日海

不久后，日海的弟子中村道硕手创“井上家”；日海师父的儿子安井算哲手创“安井家”；日海宿敌鹿盐利玄的徒弟林门入斋，在“安井家”的扶持下创立“林家”，与“安井家”共同对抗“本因坊家”。从此，“本因坊家”、“井上家”、“安井家”、“林家”四门并立，合称四大家。

江户时代，四大家对“名人碁所”的争夺成为日本围棋史的主流。“碁所”规定，只有上述四大家可以有“家督”（掌门人），而四家的家督有资格竞争“名人”（九段）和“准名人”（八段）。 其他家族（门派），最高者不可超过“上手”（七段）。

在日本几百年围棋史上，只出现过十位世袭制名人：一世本因坊算砂；一世井上道硕；二世安井算知；四世本因坊道策；四世井上因硕；六世本因坊道知； 九世本因坊察元；十二世本因坊丈和；十七、十九世本因坊秀荣；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

1936年，第十世名人本因坊秀哉放弃“名人”称号，新生的日本棋院才得以有资格使用“名人”的称号来举办比赛，由世袭制改为头衔挑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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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规则，名人特权的陨落

秀哉名人宣告放弃世袭“名人”称号，自然是为围棋界瞩目的大事。

《每日新闻》社特别为秀哉举办了一场引退围棋赛，场面盛大，空前绝后。

秀哉与妻子

在旧时代，秀哉名人享有随时中断比赛的权利：就是比赛开始后，无论何时，他都可以提出让比赛打挂，然后回家休息，这一休息，少则几天，多则一个星期。而下位挑战者非但没有提出打挂的权利，还必须无条件接受秀哉提出的“打挂”。

而引退赛，剥夺了传统名人的特权，名人不能再随心所欲更改对局日期。双方各执四十小时，每隔四天对弈一次，采用封手制。同时，对局实行“禁闭制”，即参赛者与有关人员不得在比赛期间离开对局地所在旅馆，不可与其他棋士交流，确保对局自始至终在对等的条件下进行。

世人爱造神，在重视胜负的世界里，需要一位屹立不倒常胜不败的高大形象。秀哉名人常胜，被称为「不败的名人」。

引退赛之前，名人10年间只比赛了两盘。两次交锋，对手分别是雁金准一和吴清源，名人两局皆胜。

对于名人来说，每一次鏖战，都把一生的命运都押在上面了。成为名人之前，战斗是振奋人心的；成为名人之后，尤其是晚年的战斗，人们都相信他是不败的，面临战斗，他本人也坚信必胜。

因此，对秀哉来说，他的告别赛，也非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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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谷实：夺命挑战者

众所皆知，这局棋是秀哉一生最后的角斗，秀哉以五目之差落败。一年后，于昭和十五年一月十八日早晨，在热海鳞屋旅馆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七岁。

赐予秀哉名人殒命之局的是木谷实。

木谷实和夫人

出生于1909年的他曾被誉为本因坊丈和名人的再世。丈和是古往今来首曲一指的力棋，木谷实棋下得稳重，以战为主，凭实力克敌。这是一种豪放而强烈的棋风。他善于挽救危急和适应变化，每每创造出精湛的棋局。

在正式对局之前，《每日新闻》举办了历时一年的“名人挑战者决定战”，木谷实从众高手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名人挑战权。

当年的新闻报道

他和秀哉的对局，双方限时40小时，期间，由于秀哉名人久病不愈，又添新病，棋局中断了好几个月。 昭和十三年的6月26日在芝公园的红叶馆开始对局，到12月4日在伊东的暖香园对弈完毕，几乎花了半年的时光，断断续续地下了14次。

木谷实七段对局中，苦恼至极，身心饱受煎熬。

对手秀哉，备受病痛折磨的老者，被媒体和文人塑造成了“以身殉艺”的悲剧人物。对弈这样的对手，负，则遗恨终生，胜，则又会遭遇道德谴责。

其中，木谷实对局中频频去卫生间解手，也成为了围棋杂志杂谈栏和漫画栏的戏谑的好材料。曾有过这样的报道：木谷实一盘棋中走了那么多趟，恐怕乘东海道线的火车都可以到达三岛的旅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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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命之局：变徵与败招

赛前，木谷实七段是否用新布局向名人发起挑战，这个疑问萦绕已久，成为了世人热议的话题。

随着棋子落盘声音响起，答案揭晓——木谷实的第一步落在了右上角小目上，也就是说新布局创始人之一的木谷实，决心要以传统布局来最后结束名人的一统天下。

▽秀哉引退战  第1-50手

木谷实黑69挖手筋强硬进攻，秀哉感到意外。若说黑69的进攻是绝招，那么白70妥协也是凌厉的高着。这应对招数，秀哉整整长考了一小时四十四分钟，才想出，渡过了难关。

▽秀哉引退战  第51-100手

名人后来讲评说：黑69手（即图中第19手）是木谷实独创的强攻。倘若应着错误，就势必给白子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棋局进入中盘后，秀哉的白 108堪称妙手，具有威胁左上角黑棋和减消中原黑厚的两层意义，并兼守左边白棋。

这局棋局的变徵在于木谷实当日的封手棋——黑121（下图第21手）。

▽秀哉引退战  第101-150手

很多人一直把围棋当作艺术品来精雕细刻。围棋也是在黑白一连串之间下子的过程中，包含了创作的意图和结构，如同音乐，反映了心潮起伏和旋律。突然，惊闻变徵之音。在场观战的人对木谷实的黑 121感到意外、震惊、奇怪和怀疑，认为它破坏了这盘棋的节奏和旋律。

黑 121，究竟下在什么地方呢？此时，黑正指向减消从右下方到中央的白大模样，展开了攻防战。而黑121这像是走劫材的一手，远离了酣战的中原，下在上边了。

不过，不少职业棋手认为：黑 121是适时的、有效的。吴清源说，“如果白一扳一接，黑即使走 121，白可以不走 122，而走'8.一'位活净。黑就少一个劫材了。”

吴清源与木谷实

一年后，秀哉名人在《名人围棋全集》一书中的《下棋选集》的讲评里，明确地点评了木谷实的第121手：“黑 121抓住了有效的机会。”“要注意：如果犹豫（即在白下扳接之后）黑 121就失效。”

而当时，对局室内的秀哉名人看到木谷实用打劫的一招来作为封手时，被激怒了。他认为围棋的风雅传统被破坏了。这手棋，就像“在难得的图画上涂了黑墨一样”。

实战中，常常是风云变幻，突然冷爆出一些无法预料的战局而决定命运的。秀哉的白 130就是属于这类情况。在“忍无可忍，暴躁起来”弈出的 130 手，是“不败名人”的败招。

秀哉下这一手，考虑了27分钟。

自此，这一局棋就狂澜既倒，无法挽回了。

▽秀哉引退战  第151-200手

▽秀哉引退战  第201-237手

昭和十三年12月4日下午2时42分，这盘棋下了半年，胜负终于揭晓。名人输了五目。

“常胜名人”在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围棋赛上败北了。

秀哉隐退棋纪念照

如秀哉的棋艺以这盘告别棋而告终一样，他的生命在一年后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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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元说：王代终结战的艺术真实

日本新感觉作家川端康成以纪实文学的笔触写作了《名人》，记录了秀哉的最后一战。

川端康成

世人对秀哉名人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在川端的笔下，秀哉，是一位真正的大师，是围棋传统精神的最后的卫士，是位疾病缠身濒死的老人，是新旧围棋时代交替的标志，他的盛名和围棋王朝随着一局令其殒命的对局谢幕。

冷彻而又饱含物哀之美的笔触，使得秀哉的形象不可避免蒙上了“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壮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

不过，小元元必须要说，即便是纪实文学，其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之间也存在相当大的鸿沟。书中的秀哉，并不能将其与历史真实中的秀哉划上等号。因为他是川端康成的秀哉，带有川端康成的艺术创造，有川端想象的成份。

桃李满天下、培养出超一流棋手的宗师木谷实也与作品中的挑战者形象“大竹七段”有别。

木谷实与门下弟子

另外一部围棋历史演义读本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描述了这局棋。那就是薛至诚四段编译的《日本围棋故事》。

这是一部被读者誉为“围棋武侠”的围棋史，棋迷网友眼中的口碑之作。三百年争棋演义，波澜起伏，精彩纷呈，演绎日本棋道精神。

在这部书中，木谷实是击破传统秩序的先锋者形象，不过无论是秀哉还是挑战者木谷实，作者在点评时吸纳了社会各界对二人的观点，笔触也相对客观。

因为，这局棋，陨落的不仅是秀哉名人，还有必然要灭亡的旧的赛制。旧的围棋精神由新的围棋精神所代替，也是历史的必然，而非围棋的沉沦。

而日本传统围棋的争夺，犹如江湖豪门的明争暗斗，合纵连横，个中曲直，小元元后续会以专题形式跟大家共同分享哦。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