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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图


〔如果是找到棋路走向,可以继续细算的情况时,一般会计算到多少手呢?五十手?或是一百手...?〕

〔应该没有必要算到那麼多手吧?〕

〔那如果碰到要进行战斗、或是攻杀时呢?〕

〔即使要细算,大概也是十手或是二十手的程度。〕

吴先生就这麼坦率地回答,但这个答案恐怕不会令业余棋友满意吧。然后,吴先生又接著说:

〔因为只要是已经明白的地方,就不需要再计算了...〕

〔所谓已经明白的地方是指...?〕

〔就是已经有确定下法的地方,就没必要去细算。确定的著手,当然没必要去计算...然而,即使去算也没有意义吧。这样的地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的境界了。或者说,这是专家与业余的差别。也就是说,一但棋路确定,则该著手之后接下来必然的十手或二十手,也就都确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已经明白之处吧?所以,吴先生这种专家所算出来的十手,和我们这种业余棋士算出来的十手,意义完全不同吧。



不过,我还是很在意细算的手数倒底有多少:

〔中盘过后,到终局为止输赢多少目,应该就会细算到底吧?如果算了三种或五种到终盘的变化,就会有五百手、或是一千手吧...?〕

〔这个和细算的手数,其实是不太一样的事情,应该要说成形势判断才对...如果真的这样去算五种或六种到终局的变化,也许真的要一千手,不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吴先生如此回答。



例如,在本因坊秀哉名人和中川龟三郎八段的十番棋第一局中,有个著名的故事。当时中盘过后,名人算了两三种中盘到终局半劫劫材为止的变化。此时离终局至少还有百手以上,如果包括途中的各种变化手段,恐怕要细算无数手吧。结果,名人这手棋花了七小时。之后,中川八段也看出来黑棋会输一目,所以花了八小时的长考后,下出了胜负手。最后此胜负手又多损失了一目,因此黑棋输了两目。这是没有时间限制,一手可以想一天的时代才可能发生的事。



〔秀哉老师的细算还真是伟大呀。可是,可以细算多少手的能力,是无法评量的。像我就没有算过,我到底可以细算多少手这种事。的确,细算是围棋的要素之一,但也就不过是一种要素罢了。专家棋士其实不会去做这麼复杂的事,一般只会算到必要的程度就够了。大概也不会发生这个人一次能细算一百手,那个人只能算五十手的事。每个人能细算的手数多少会有差别,但差距应该不大。不管能细算出多少手,最后还是会变成细算的内容中有多少手真正会被下出来的问题。〕

吴先生替我上了一课。

〔细算的过程中,如果出现了自己没注意到的下法,那麼即使算了一百手,这一百手全部都会失去意义。细算中虽猜想对手会这麼下,但结果对手却下了其他手;则自己建立的架构、描绘的构图就会全部崩溃。如果从第三手开始就算错了,则虽然算了一百手,也等於连三手都没算出来...。实际上,当我觉得很难下时,也是茫茫然而一手也算不出来。可以说这是无法把想法综合起来,也可以说是没办法描绘出心中想要的构图。其他的艺术--例如小说,应该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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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才


〔自己在脑海中所想的构图和对手下一手的构图有所不同,不是也可以说这样才成棋吗?〕

吴先生在上次关于〔围棋的细算〕中说到构图的部份,所以这次我就问了这个问题。



〔所谓构图,就是把想法整合起来,因此也可能要花上三个小时或四小时的时间。就算是已经要进入终盘了,也还是需要描绘构图。如果你要问进行构图之时到底在计算什么,恐怕很难回答。如果各式各样的想法一下冒出来又消失,或消失了又冒出来,就怎样也无法建构出具体的构图,此时就会什么也算不下去。如果思考中一直犹豫是要这样下还是那样下好,就无法整合出一个统一的想法,也会找不到棋路,脑中就无法完成棋的下法。〕



这样的情形,不管是哪种艺术,应该都是一样吧?



〔当找不到棋路时,就无法计算,所以就会有下不了子的情形吧。此时,就像是在想着无意义的事一样。也可以说是好像要四处摸索前进,却一直在原地打转一样。但为了能找到棋路,就必须这样来来回回的想。〕



〔不是也有即使找到了棋路,却又想着是否还有别的走法,然后就这样左思右想把时间花掉的人吗?或是有想着应该在别处还有最佳的着手,所以不翻来覆去思考就不甘愿的人...?〕



〔也许是吧。就像是碰到卡住的地方,是不是能很快找出下法,或如果找到下法了又该不该马上就落子这样的情形吧。嗯,或说是即便找到下法,却总要东想想西想想,想到要放弃了才要下子的情形吧。〕



〔想到要放弃是吗?〕我一直反复想着吴先生的这番话...不管是什么事,只要碰到要做判断或决定时,应该也常会出现〔放弃吧〕的情形吧?然而,就这样放弃不想了而下出的着手,对天才来说,却又常常成为所谓的[神授之一手]。

〔所以说,这就是直觉。〕

即使说是直觉,却也不是无稽妖魔化、也不是随便想想的乱猜。应该说是职业棋士〔综合各种经验所培养出来的感觉〕。



然而,到底所谓下棋的才能是种怎么样的东西呢?在这里我又试着向吴先生提出了这样的难题。要弄清楚所有才能的根源、由来、与生成的秘密是很困难的。但我就是想知道倒底围棋的天才是怎样产生的?但即使想要知道,也不能毫无范围的乱问。因此,我就先试着问问围棋的才能到底算是哪一种类的智能。是记忆力吗?推理能力吗?还是想象力?或是判断力呢?



〔恐怕没办法很清楚的解释,也许可以说是记忆力与推理能力等所有能力综合起来的产物。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推理能力。〕

〔比记忆力还要重要吗...?〕



〔记忆是拿来证明推理用的,可以说是推理的要素。对于该去如何寻找棋路下法来说,意义上就相当于推理。然而,在寻找棋路下法的时候,想到前人是这么下的,就是靠记忆。所以说记忆会成为推理的力量。如果说不借助记忆的能力就可以做出推理的话,就不需要记忆了对不对。也不需要定石了。〕



译注:

这篇的后半段也是大哉言。  

也可以说解决了很多人的疑问:   倒底围棋要下的好,需要怎样的天生条件?

山部俊郎先生认为是数学能力(也可以说是推理能力的一种形式)。

所以他在1970年左右开的"新锐棋士群像"专栏中,面对每一个当时的新锐棋士(石田芳夫、加藤正夫等)都会问:〔你小时后的数学好不好?〕

大部分的人的答案的确也都是〔不错〕,但偶而有几个却说不怎么样,甚至说没兴趣。

害他老人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如果当年山部老先生有去买一本吴清源棋谈来瞧瞧的话,就不需要问的这么辛苦了。

原来,吴大国手早就解答:这是推理与记忆综合起来的结果。不是只有推理重要,记忆也很重要。

而且这样的说法,也能解释"少年(二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的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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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成



吴先生接着说:

〔即使被称为是定石的型态,也不是绝对必然的下法。围棋应该是没有绝对的固定下法。对同一个定石来说,也会因人不同而有不同的见解。也会有从前被认为是固定下法,现在却被否定的情形出现。随着时代的演进,推理的方法应该也会改变。也是因为如此,一个人将其记忆、经验、注意力等各式各样的能力整合起来,就会成为该人对围棋的推理能力,而有了这样的推理能力,才能产生出对一局棋的正确判断。〕



〔不是有对战斗时能进行好判断而自豪的强者、对地域目数判断明确、或是擅长处理交换损益等的各种人吗?每种人都是在其所擅长之处发挥其特长,而产生棋风的分别。〕



然而,记忆、或推理与判断等能力,在围棋上却成为一种特别的东西,但是到底特别在什么地方上,我是几乎完全不懂。但我也没要求吴先生做更深入的解释。以我的智能来看,除了围棋水平高才会产生棋才以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其实具有棋才这种事,甚至能像日本、中国这样的发展起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了。



在已故直木三十五先生所写的〔我〕这本小说中,记载了以下这般的文字:

〔我拿起报纸摊在椅子上,并翻开记有本因坊名人与吴青年进行争棋的地方来看。结果写着为了对局双方的健康着想,所以继续打挂的状态而要再休息十几天。

(真羡慕下棋的人)

围棋常常会被认为是打发时间的不良游戏,但更多的时候是被人认为有不可思议的魅力。要说它无价值,还真的是绝对的无价值。但要说它有价值,就有其绝对的价值。〕



这里写〔要说它无价值,还真的是绝对的无价值。但要说它有价值,就有其绝对的价值。〕,或说是〔意义〕,并不是世俗眼光所认为的混合或附加之物,而是指其比文学等艺术更加纯粹,也因为有清楚的胜负之分,所以他才说〔真羡慕下棋的人〕。



然而,即使有所谓的棋才,但如果不从小趁早教导围棋,就无法升到高段的棋力。少年时就要使其进入围棋之道,进行职业棋士的训练,但如果不在二十岁左右成为新进棋士显露头角,就无法成大器。所以每个棋士小的时候都是天才少年。



〔到目前为止看起来,的确如此。〕吴先生也这么说。

〔这是为什么呢?为何在小的时候不进行正式的学棋就不行呢?〕

〔我想应该是记忆力的问题。〕吴先生又很率直地回答。

〔人一旦过了二十岁以后,杂念与俗务就会多了起来,记忆力就会钝化,而没办法很直接的把学到的东西装入脑中。而注意力也很难集中起来。但如果从小就开始学习,有才能的人就会去打古今的棋谱,在脑海中建立起相当的基础。于是乎,就能构筑出具有围棋能力的头脑了。因为小的时候,在围棋上很容易做到脑中只想着围棋的事...。如果过了二十岁,普通人就无法做到这样了。有些业余棋士棋下的很好,应该就是因为他们真的具有围棋的才能。只不过,小的时候并没有进入围棋之道的机会吧。〕

没有培养职业棋士环境的中国,也是因为这样,没办法产生像高段棋士一样棋力高强的棋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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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书

〔有下棋才能的小孩,对棋的事物吸收起来也很快。〕

对这么说的吴先生来看,他自己又是如何呢?

〔对我来说,即使是一般人觉得很难背的定石,我只要看过一次就可以记起来。〕

〔看一次就记起来,不会忘记吗?〕

〔不会忘记。只要是围棋的定石,一次就可以记起来。但如果是其它的书,即使看过很多次,也不见得可以记到脑中...。这对大部分的人来说,不也是这样吗?〕


吴先生开始学棋,是在虚岁九岁的时候,如果算实岁的话,大概是七岁或八岁吧。这是他的父亲敎他下的。吴先生的父亲吴毅先生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一面在东京帝大(当时)的法科学习,一面向方圆社的中川龟三郎八段学习围棋。


〔所以说,我的围棋可以说是走日本的路线学起来的。但因为这样的机缘而造就后来能够到日本来的命运,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令我感触不已。〕吴先生在"望乡"一节中如此写道。


虽然围棋是从九岁开始学习,但在那之前,吴先生就开始接受父亲的家庭教育了。


〔因为父亲是清朝末年开始求学的,所以我小时候也接受的是那样古式的教育。也就是从小要背诵四书五经。如果没有好好的背起来,就要念到晚上继续背诵,不准睡觉。可以说是很严格的学习方式。〕

〔那是大概几岁开始的...?〕

〔大概是虚岁五岁左右开始的。首先是学千字文,再来就要读大学、诗经、书经等经典并且要能背诵起来。所以这些书我大概都背过。在学围棋之前,就是在学这些东西。从五岁到八岁,大约四年之间,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学习。另外,还要背唐诗之类的文字...。至于背诵,用中国话来说,就叫做"背书"。〕

应该是指把书籍放到背后也可以颂读的意思吧?

〔虚岁五岁的话,算是很早就开始学习了呢。〕

〔实岁的话,应该是三、四岁左右。古式的教育大都是依照这样的模式,一直到十二、三岁为止,几乎都是在背诵。〕

〔那小时候背过的东西,现在还记得吗?〕

〔大概都记得。如果让我稍微准备一下,我想应该可以把一本书从头背到完。例如,论语之中何处写了什么样的东西,我都知道。而文句的内容大概也都说的出来。〕

在日本以前也是进行这样的古代儒学风格教育。在江户时代(1603~1867年间),甚至到了明治初期都是如此。孩子们小时候就马上让他们开始单纯的念诵千字文与四书五经。在开始西洋式的教育之前,也是使用和中国相同的教育法。让还不懂内容意义的小朋友,先单纯念诵汉文并且加以背诵。将四书五经先好好地背起来,然后再反复的学习。幼年少年期的教育,就是要先建立起精神上的骨干。在所谓的〔明治时期的人〕身上,就可以看到留有这样的特征。我想吴先生的精神与人品,有很多也是因为这样古式的教育所造就起来的吧。在我们之间,已经找不到像吴先生这样年龄却从小接受这样教育的人了。


译注:

本篇以及接下来的几篇和过去吴先生的自传〔以文会友〕等书中很容易看到类似的内容。因此我翻起来很轻松,各位长官们看起来可能也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我补充一下江崎诚致先生所写的〔吴清源〕一书中的两个逸事,希望给大家多一点新鲜感。

1. 如果去问吴先生日本各年号的出处的话, 他都可以立刻详尽的回答。

例如:明治是出自易经-〔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大正也是出自易经-〔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昭和则是出自书经-〔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2.之前,从高川格先生听来一个故事。他和吴清源先生一起参加签名会,吴先生的面前当然是排的人山人海,但是如果从旁边看去更是惊人:〔吴先生只要一听到对方的姓名,就能写下和其姓名中一字相关的中国故事成语,而在签名会场上就这样一直的签了下去。现在想起来,我能够和这样的人下棋,要赢他真是不容易,简直可以说是想不出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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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清朝灭亡,进入民国以后,就慢慢转变为所谓的学校教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势转变的关系,还是父亲开始前往悟善社坐禅的关系,父亲也就渐渐不再谈要进行古风式的教育,而我也就开始过着一面下围棋,一面玩着行军将棋的日子了。〕吴先生回忆着说。

吴先生是民国三年出生的,也就是孙文革命成功后的第三年,相当于日本的大正三年。也是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日本占领青岛的一年。

根据吴先生的长兄吴浣先生所写的〔我弟弟的故事〕所记载,当时兄弟三人都没有去上小学,而是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主要是进行念诵四书五经以及"背书",对喜欢玩耍的小孩子来说非常无趣,但〔弟弟小泉(清源)从幼年起,就很听家庭教师的话,比我们两个哥哥更加认真学习。〕吴浣先生接着又写:〔我记得,大概是从父亲开始生病后,弟弟才开始学围棋的。〕

〔上完课到了晚上,小泉会把棋盘放到卧病在床之父亲的枕边,开始摆起一局局的棋谱让父亲开心,这也就成为了每天生活的惯例。〕

吴家六个孩子中,前三个是男孩,后三个是女孩,而吴先生在三个男孩中年纪最小。吴先生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不太出去玩,而是躲在家中,一个人静静的摆起日本的棋谱,就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

〔从我出生起,我就是兄弟中身体最差的。也许是因为母亲在生我的时候营养不好的关系吧。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是在阴历的五月十九日出生在福建省。以现在的阳历来看,相当于六月底左右吧。在那个时节,南方的福建省等地方,常常会下起午后大阵雨。而刚好在那一年,几乎每天午后都下起大雨,并且还会雷声大作。而我母亲很讨厌打雷,只要打起雷就会吃不下饭,可能身体就因此变差了。除此以外,生我的时候还淹起了大水。所以,只好将两张像是麻将桌,一般所谓的八仙桌并起来,上面铺着棉被,让我母亲躺在上面生产。〕

吴先生和永野护先生进行座谈时,也谈到了这段回忆。

〔也是因为如此,我母亲说当时还可以看到鱼在水上跳着。也是这样,我的本名就叫泉,字清源。〕

也就是说,吴先生和水很有缘。人可以分为水性或火性两种个性,我想吴先生应该是水性胜过火性吧?

〔也许就是因为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中,所以我是个身体很差的孩子。小的时候似乎肺也不好。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常常会咳出很多痰来。不过,长大以后,自然而然就好了。〕

吴先生现在把母亲从台湾接来,共住在箱根的家中,目前还健在。

吴先生说:〔我母亲今年已经虚岁六十五岁了。〕

而吴先生的父亲吴毅先生,是在他虚岁十二岁时去世,享年三十四岁。

译注:   现在这段故事,大家应该都耳熟能详了。但是在1953年左右,几乎没有吴先生的相关传记,只有〔莫愁〕一书有提过,所以对当时的日本读者而言,这是段很新鲜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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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在〔母之记〕(译注:〔莫愁〕书中的一章)写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把我们兄弟三人叫到跟前站在一起,并且说要把文字(译注:书法)留给浣,文学留给炎,而围棋留给泉。〕因为吴先生的父亲是个有很多兴趣的人,所以想把这些自已拥有的兴趣事物,分给自己的小孩吧。不过,吴先生的父亲吴毅氏似乎不懂世事,是个不成功的公务员。

吴先生跟我说了关于他父亲的事:〔父亲有很多兄弟,所以就从家里拿了一点钱,自己独立出来。然后虽然当上了公务员,但是月薪很低。当时正是张作霖与吴佩孚在打直奉战争的时期,所以北京的政界非常腐败,如果不讨上层官员的欢心,就什么也做不了。但这不符合父亲的个性,所以一直无法出人头地。〕

〔父亲当时是在一个所谓平政院的单位工作,但应该不是重要的职位吧。所以常常没事可做,而到处闲晃。平常是中午左右去到办公室。而家里距办公室很近,大概走路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我记得父亲大概上班两个小时左右,就下班回家了。所以他有很多时间来看书和写书法。因为父亲是对凡事都很热衷的个性,所以也有很多字帖。从小,我也常常被叫去习字。父亲过世后,家里状况变差,所以就卖掉了不少字帖。〕

吴先生的父亲还沉迷于文学或小说上,所以书籍多到连房间都快摆不下了:〔父亲是不管什么兴趣都要彻底学习下去的个性。〕

至于父亲的棋力,哥哥吴浣先生说:〔我想大概是初段让二子左右吧。〕吴先生则是:〔父亲有日本棋院二级的实力吧。〕所以兄弟两人的看法是大致相同的。吴先生的家族似乎都有爱下棋的血缘,像祖父和伯父等人都有下棋的嗜好。至于大哥吴浣先生,吴先生则说:〔大哥和我们一起来到日本,并且从早稻田大学转学到明治大学,而大哥在这两间学校时,都当上围棋社的主将并且为学校拿到学生围棋联盟的优胜。也就是说,大哥在早大或明大时都拿过优胜。〕而现在,吴浣先生在台湾也拿到了"冠军"。所谓的"冠军",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吴先生说:〔大哥的程度应该相当于日本棋院的初二段吧。〕

至于吴先生,则是去年去了台湾,获得〔大国手〕的称号。所谓的国手是相当于当代第一人的意义,就好像日本的名人一样。

此外,吴先生的父亲吴毅氏也喜欢下"行军将棋"。(译注:即像是"陆军棋"的游戏)

〔原本是下日本来的行军将棋,但父亲自己又想了很多玩法,例如增加棋子,或是花工夫改变棋子的走法、甚至增加了棋盘的格数。后来还加上飞机或战车等棋子来进行对局。〕

对这样的父亲,吴先生在〔母之记〕中这么写道:〔特别值得记上一笔的是父亲的伦理观。〕也就是说,吴先生的父亲并不照着当时视为理所当然的中国习俗走:〔我的父亲吴毅除了母亲以外,并没有娶任何一位的姨太太。〕所以:〔我们这些孩子们回忆起父亲的伦理观时,都会有纯美尊敬的感觉。〕

译注:

说到行军将棋,如前一篇所说,吴先生小的时候也会跟着父亲一起玩。

除了行军将棋外,吴大国手也在〔莫愁〕中也说了他的另外几个兴趣。

首先是棒球。大国手自己对一个很有名的传说做出了澄清。

据某个八卦杂志记载,吴大国手刚到日本时,每天就想着围棋,师兄桥本宇太郎怕这样会影响健康,就带了大国手去明治神宫球场(养乐多对的主场,不过,当时养乐多队还没成立,当然也没有巨人队)看球,结果,不知道哪一局出现了一支漂亮的安打,并且〔锵〕了很大的一声。这时听到声响的吴大国手竟说:〔没错,还有这一手呀。〕显然满脑子只有围棋。

事实上,大国手说,这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根本没发生过。

他的确是刚到日本没多久就知道了棒球,而且觉得很有趣。

甚至,他还为棒球台游戏着迷,常常会去玩棒球台。(好吧,玩玩勇者斗恶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行为...)

另外,他在富士见高原疗养时,还学会了一种叫斗球盘的游戏。还在疗养所内办起比赛。

结论:就像吴大国手自己说的一样,他是人,不是棋神。所以也需要其它的娱乐,而不是成天都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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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先生的〔母之记〕中写道:〔我的母亲是传统东洋式的妇人,不喜欢社交活动。从以前就只是专心忙于家事而已,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的母亲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其中三人不幸夭折。〕吴先生的母亲的名字是舒文,该文继续写道:〔二十一岁嫁到吴家,三十七岁时和良人死别。〕

吴先生说:〔母亲的年纪比父亲大。在父亲死后,我们家的状况变的非常糟糕。只好开始变卖家中的许多东西。以今天的话来说,是过着相当清贫的日子。一下子要卖书、一下子又要卖珍珠...〕不过,在吴先生父亲生前,似乎政丶府就已经付不出月俸了。

〔幸好当时物价不高,勉强还过得去。否则我们家有六个小孩,又没有任何收入...〕

虚岁十二岁时就和父亲死别的吴先生,十五岁时要去日本,也需要母亲的决断与同行。

〔母亲对当时要出国之事,应该是下了相当的决心才对。大哥就随同我们一起前去,而二哥则因为在天津的学校念书,就让他住在学校的宿舍。而妹妹们就寄养在母亲的姐姐家中。〕

不用说,即使到了日本后,吴先生的母亲应该也是吃了很多苦头吧。吴先生能有今日,可以说母亲帮了很大的忙。

吴先生的母亲和父亲是同乡,都是福建人。母亲的父亲,即吴先生的外祖父张元奇先生,是清末的高官。当过皇帝的御史、福建省的巡按史,最后升上奉天省的省长。而舒文女士则是张元奇先生的长女。

至于吴先生的祖父吴潍贞先生,则是福建省的总合盐商专卖,也是富裕之家。

吴先生说:〔我不记得祖父家中的样子,但从照片看来,有个很大的池塘,上面还有小船,可见一定是很大的庭院。〕

然而,对吴先生的父母,甚至后来失去了父亲的吴先生来说,祖父那一代的繁华种种,不过有如昔日一梦罢了。当然幼年时吴先生的棋,却不经意的帮助了全家的生活。

〔父亲去世后,我和段祺瑞将军下棋,大概有一年左右,每个月可以拿到一百元的酬劳。〕

〔这是您几岁时的事?〕

〔十二岁的时候。段将军每天一大早,在去政丶府办公之前,都会下棋。大概是从清晨五点左右开始下。我们家住在城外很远的地方,所以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四点之前就要出门,否则就会迟到。然后坐人力车,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会到。当时,人力车的车资很便宜,所以我都是坐人力车前往。〕

〔段将军的棋力强吗?〕

〔很不错,应该有业余四段左右吧。我想是相当于青木一男先生(译注:日本政治家,曾在战时当过大东亚大臣,战后选上议员,并当过大藏大臣)左右的程度。当时我是让二子来下。照理来说,和将军下棋应该要手下留情才对,但我却不懂这样的人情世故,到处侵入对手的地域中,并且吃掉对方的棋子,所以让段将军不太高兴。〕

译注:

江崎诚治先生着的〔吴清源〕一书中有提到吴大国手归乡的故事:

吴大国手在1987年左右,回到福建省福州老家寻根。

当时飞往福州的飞机上,机内广播有三种语言。一种是英文、一种是中文(北京话),第三种江崎先生就猜不出来了。所以就去问吴大国手。大国手回答:〔这是福建话。〕

原来,大国手小时候家中都是以家乡话交谈的,所以从小就听的懂福建话。只不过,所谓的福建话是指闽南语(台语)还是福州话,甚至是其它方言,恐怕就不知道了。照理来说,福州话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外,据文中记载,当时的行程中,也有去上海。在上海的指导棋中,有个少年从头到尾都跟着大国手跑,这个少年就是常昊。可见,当时吴大国手也是常昊的偶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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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大家都知道,吴先生直到现在,不管是怎样的指导棋也不会轻易放松。和段将军下棋却不是这样的情形,但还是孩子的吴先生,痛下杀手击败段祺瑞将军也是不争的事实。


〔段将军虽然没有生气,但却从此不再和我下棋,而只是让其它人和我下,他在一旁观战。〕


段将军家早上的棋会,应该会有各式各样的棋士前来参加吧。


〔然而,段将军还是用学费的名目,继续给我们金钱上的支持。当时如果有一百元的话,生活就可以过的很好了。然而,段将军垮台(译注:1926年左右)以后,我们的生活又开始困苦了。〕


从吴先生小小年纪就被邀请去参加段将军家早晨的棋会来看,当时他在北京就已经有很高的评价了。在吴先生大哥写的〔我弟弟的故事〕中也写着:〔不管怎样,像弟弟这样还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就会下棋,本身就很稀奇,所以就被要求带来下下看了。〕当时,在北京宜武门内大街上,有个叫做海丰轩的棋社,北京一流的棋士们如汪云峰、顾思浩(水如)等人,都聚集在此下棋。吴先生的父亲吴毅先生也常出入这个棋社,后来终于也带着吴先生一起前往。据吴先生大哥吴浣先生说:〔刚开始和汪先生下棋是在弟弟十岁的时候,我记得是被让五子左右的程度。但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改成让先来下,就连顾先生让先也能赢棋了。〕在吴先生虚岁十三的大正十五年(1926年),吴先生又在受三子的局差下赢了由日本前来游玩的岩本六段(当时)两局,也赢了小杉四段(当时)一局。


顾水如现在也还健在,我们在箱根时也有谈到他。


〔现在在中国有个高手叫顾水如,今年大概六十二岁左右吧可以说是中国棋界的大老,应该也有国手的称号。木谷先生前往中国时(译注:木谷曾和吴大国手在1934年一起去上海苏州等地旅行),和他确实是以先二的局差来下,所以他的棋力应该相当于日本棋院的四段吧。另外,还有一位刘昌华先生。在大约二十年前,刘先生曾和安永先生(五段)在上海对弈过,双方各执黑白互下,结果平手。〕


译注:在[莫愁]中的[旅]一节中,有谈到他和木谷、安永一去中国旅行的事。据说,他们去游太湖时,曾被当地人警告不要去离岸边太远的地方,否则可能会被水盗抓走。甚至说:〔吴先生的赎金一定很高!〕


〔在大陆,现在中丶共政权建立后,围棋还兴盛吗?〕


〔由于很少通信,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还是很兴盛吧。中丶共政权成立后,政丶府禁止了麻将或上海的壁球等赌博式的活动,但围棋在中国自古以来就被视为正当的娱乐,反而还受到鼓励的样子。只是中国并没有很大的新闻杂志社,所以也有很多地方难以推广起来。不像在日本,即使是住在各处的乡下,都还是会有很多的报纸送来...不过,据今年从大陆寄来的信件说,北京的报纸上,刊载了我来日本前下的棋谱,好像是我十二、三岁时和刘昌华在北京下的棋。而上海那边的报纸,好像也有注销来。〕


〔吴先生您自己有留那时的棋谱吗?〕


〔没有。这些棋谱,应该是那边一位叫做杨寿生先生所提供的。〕


据吴先生说,这位杨寿生先生后来在上海成为了绰号"公债大王"的财阀,由于喜欢下棋的关系,受到中国陈毅将军(译注:中丶共十大元帅之一,1954年当上中丶共副总理后,对围棋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不少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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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杨寿生先生是被称作"公债大王"的大企业家,而吴先生形容他说:

〔他是个非常仔细周到的人,个性上即使是自己写信,也会一张一张写清楚。因为很喜欢下棋,所以据说收集了我十二、三岁时下的棋谱。所以前几年我曾写信去问,如果这是真的话,希望能提供给我一份。但他却回信说,因为战争局势变坏,所以就请朋友们帮忙保管,而现在却下落不明了。不过,我想应该在某处还是有人拥有一些我在北京时代棋谱才对。〕

〔这位杨先生,应该有专家初段左右的实力。几年前(译注:也是1930年代)我和濑越老师、桥本先生(宇太郎)一起去上海时,和杨先生分别各下了一局三子棋与二子棋,结果都是和棋。据说以中国式规则(译注:数子法)来计算结果时,一千局中也不见得会有一局和棋。就是因为很难得,所以说到下出和局,是很值得庆祝之事。而如此偶然,竟然两局都是和棋,所以我还记得杨先生是非常的高兴。我想他今年可能已经超过七十岁了,但只要是围棋活动,他还是一定会出现。〕

就因为他是个大富豪,所以据说对围棋在战时的发展,也帮了不少忙。总之,在中丶共政权成立后,围棋也还是相当兴盛,所以日本主要的比赛,例如本因坊战或吴先生的十局赛等,似乎都会有速报发表。

吴先生接着说:〔现在中国的围棋,已经回到向上进步的方向上了。〕

在前文中也有写过吴先生说清末到民国初年是中国棋力最谷底的阶段,从那之后多少已经渐渐走上轨道了。

〔清末的国手有周小松、陈子仙等人,到了民国初年时,则有汪云峰先生,但汪先生比起周恐怕要弱上二子左右吧?但现在的顾水如先生比起汪先生,又强了一子左右。在今日的中国,还是没有专业的棋士,所以无法建立起职业制度。嗯,现在只能算是半职业棋士的程度,但我想慢慢的还是会有正式的职业棋士才对。听说现在大陆那边的棋士也开始进行教学活动了,每个月可以藉此拿到若干谢金。这是我小时候没有的现象...〕

吴先生一面聊着现在中国的状况,一面又想起了乾隆时的围棋盛况:

〔在黄月天等名手辈出的乾隆时代中,天下太平、国力强大,大家都很有钱,所以就有很多不惜花钱在围棋上的富豪。后来国力衰弱,世情改变后,愿意为围棋出钱的人就变少了,而棋士就无法专心只靠围棋生活下去,也就无发充分发挥其才能了。然而,有钱人为围棋举办悬赏活动的习惯,直到我小的时候,都还保存着。广濑老师(八段,译注:广濑平治郎,是方圆社末期的社长)到中国来时,和大陆那边的业余棋士下过三子局,而我的亲戚中有位叫做李律阁的有钱人,为此提供过赏金。我虽不知道当时到底提供了多少赏金,但就算只有十元,也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元了吧?当时的习惯是先不告诉对局的双方赏金有多高,而把钱先藏入桌子的抽屉中,等到分出胜负后,才把钱拿出来,是让获胜者惊喜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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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

我想问问看吴先生关于中国围棋起源的传说。像是源自于几千年前这样的说法等等,大致上都是神话传说,称不上是正史,所以我也不过是抱著轻松的心情来问问看。先从起源开始问起,然后接著就可以很自然地请教中国围棋的历史。

然而,吴先生对于围棋起源的说法却非常独特。至少对我来说,是非常独特的说法。或许这可能是吴先生想像的起源说,但从这样的想像中,可以看出吴先生自己的围棋哲学。

而且,吴先生开头就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我认为围棋这种东西,可能是由中国哲学中三百六十之阴阳---即与天文学相关---所创造出来的吧。棋盘上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点,就像天体是由三百六十所构成的一样。因此围棋应该一开始不是拿来比胜负的,而可能是研究天文学的道具。」
译注:不过,目前最早发现的围棋棋盘是东汉时期的产物,而这个棋盘却是十七道而不是十九道的;甚至在当时的相关资料中,也都说围棋是十七道两百八十九路。所以,三百六十象阴阳这种说法受到了很大的质疑。吴大国手在后来的书籍中,也针对了这样的证据做出了修正:当围棋改成胜负游戏后,发觉十九道棋盘太大太复杂(就好像突然把棋盘改成三十七道来下时,棋士们都觉得会昏倒一样),所以先改成十七道来下。等到后来围棋发展进步后,才又渐渐改成十九道。

棋盘的三百六十一路象徵天体,过去就常有这样的说法,而不是吴先生的新说法:扣去相当于太极的一路,剩下的三百六十就是天体之数、棋盘的四角相当于四季,每一角的九十就等于一季的天数、外围四周的七十二就相当于七十二个节气、而黑白棋子就相当于阴阳…。然而,围棋一开始「不是拿来比胜负的」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吴先生接著又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如您所知,是还没有文字的时代。然而我认为在文字发明之前,就已经有天文的研究了。到了尧帝时代,天文研究似乎已经有相当的进步了。不是说天文学是帝王学之一吗?也就是说,当君王的人要告诉民众时节何时到来,以及何时适合播种。所以尧帝把天下禅让给舜帝时,就告诉他:从此天之历数将传诸汝身。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命运吧。在古老的中国,天被认为是显示神意与人类命运的象徵,但其另外一种象徵就是历法,因为历法可以告诉人们天的运行方式。很久以前人类的生活,特别是农业,往往受到季节与天候所左右。因为帝王了解历法,所以替不了解历法的民众“授之以时”。也就是说,帝王告诉民众何时要播种、何时要收割,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呢。」

「然而,到了殷商时代才有文字,对不对?就算殷商之前有文字,应该也非常少吧。所以,也有像是用绳子结出各种不同的形状来代替文字符号的时代。而且在文字刚出现的时代,也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文字。总之,在那样没有文字,或是即使有一点点文字的不自由时代,在研究天文上,没办法像现在一样写成书籍或留下纪录。所以要说在那个时代是用什麽来研究天文,答案应该就是现在所谓的棋盘吧。古人就在盘子上画出像现在棋盘上一样的线,再用黑白来表示阴阳的运动。因为天体之数是三百六十…。所以我认为恐怕棋盘上的交点与黑石白石并不是用来争夺胜负,而是研究天文的道具。」

「古代就有这样的说法吗?」

「不,这是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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