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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抽签



    四月三十日下午五点,三星杯的开幕式开始了。

    所有国际大赛里,三星杯也许是最有趣的一个。因为除了围棋的规则固定外,其余的规定几乎年年都会改变。

    比如,今年决赛是三番棋,那么明年也许就改成了五番棋。今年是三小时保留时间,明年也许就会改成两小时。今年可以规定四强赛和决赛间只有一天休息,明年也许就是决赛三番棋之间的时间拉长到三个月。

    总而言之,三星杯的开幕式总是充满趣味而令人期待的。每个有幸参加的棋手,都会兴致勃勃的坐在自助餐晚宴一样的会场里,期待着主办方这人渣今年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玩大家。

    去年的新花样,是把大赛积分前二十的选手像花魁一样挂牌,让积分靠后的选手们各自采花选择对手。这个规定,夏子常至今想来依然黑线阵阵。被不认识的对手选中,然后上台去一本正经的说出对别人临幸的想法……= =||||||||||

    人渣们果然没令大家失望,一开幕致辞,就告诉大家原本规矩的32强赛,今年扩军成为64强赛。然后由礼仪小姐带领着外围赛各个小组的第二名入场就座,好一通鸡飞狗跳!

    接下来就是虽然冗长但是却搞笑的抽签程序了。

    按照三星杯变态变态的惯例,人多一方先抽,资格老的先抽,成绩好的先抽。

    所以,仅仅是观察这先后上台的顺序,也是乐趣一件!更何况,抽到一号到十六号的,还可以得到人渣们提供的贵重礼物。

    中国棋手一桌的某个角落,累到半死的罗小猪同学正在埋头苦吃。曾弦翔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三星杯,好多地方不懂,有些拘谨。王立浚便低着头一一的给他讲解。

    剥了几个虾子,放到小猪的碗里,夏子常抬起头来,冲另一桌的李秀哉点头微笑。李秀哉故意转过头去找身边的李诚熏说话,装作没看见。

    在心里撇撇嘴,夏子常暗自小声的嘀咕:小心眼!不就是没一来韩国就到你家拜访嘛!可我是来下外围赛的,万一一松懈下来输掉了,哭都来不及好不好?

    抽签在李秀哉的装模作样和夏子常的腹诽中,很快的过去了,其间笑料不少。比如李秀哉抽到了师傅朴立恒,于是被记者问“你们师徒间会不会彼此手下留情呢?”

    李秀哉一板一眼的回答:“师傅肯定会全力以赴的,但是我觉得他现在赢我的可能性不大……”

    夏子常看着朴老师奇怪的脸色,忍笑几乎忍到背过气去。

    又比如,小曾被叫上台去,抽了签转头就跑,生怕站在一边的主持人大美女上来采访。偏偏美女姐姐真的在背后一声声叫唤。吓得小胖子一溜烟的跑回到座位,这才听见美女笑眯眯的是在说:“不是采访哦!是可爱的小朋友抽到了十六号,所以有礼物……”

    小曾于是面无表情的重新站起来,冲上去,抢过礼品盒依旧转头就跑,丝毫不给别人机会。四下里一片善意的哄笑。

    夏子常的脸皮抽了抽,问:“小曾平时没见这样啊?”小王朝天吹了个口哨:“青春期啊青春期,年轻真好啊~~~~”

    踩着这样欢快的脚步,王立浚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歌曲,一边走上台去,选择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他笑嘻嘻的对着美女姐姐抛个媚眼,在一堆的卷轴里拿出了一个。

    礼仪小姐微笑着接过来,轻巧的拉开,然后……

    全场哗然。

    只有中国棋手所在的桌子瞬间陷入了沉寂。连罗卿郁都惊得把正在啃的鸡腿掉在了地下。

    王立浚,正正抽中了夏子常!

    中国排名第一的选手要和夺标的最大热门之一上届亚军在本赛的第一轮进行淘汰赛。无论谁胜谁负,这一场对中国队来说,都将无比残酷。

    李秀哉有些担心的看向夏子常。

    夏子常和大家一样吃惊。他微微张着嘴,看着礼仪小姐手里的号码。好半天后,微微低头苦笑了一下。

    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夏子常抬起头来,目光正正与秀哉相对。他一怔,定定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笑了。一瞬间的迷惑和沮丧,如同清晨山间的雾霭遇见了晨风,在那双清澈的眸子的注视中,通通烟消云散了。

    他,只要想下好下一局棋,就好了。

    坐在李秀哉的身边,李诚熏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然后,举起面前的饮料,一饮而尽!

    漫长而有趣的抽签结束了,时间是晚上九点。

    夏子常抓起自己的衣服冲向李秀哉:“能不能去借宿一晚?”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李秀哉挑着眼睛看他,神态有些恶狠狠的。半晌,却还是一把揪过他的随身行李大踏步的往出口走去。

    他身后,夏子常挠挠头,笑了,浑然不觉旁边李诚熏如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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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辆很很普通的车,简单的近乎简朴。坐在副座上的夏子常却不这么看。他好奇的左摸摸,右摸摸,好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秀哉眼光真好!”最后,他点点头,作出了评价。

    坐在驾驶座上的李秀哉,脸皮抽了抽,没理他!

    果然,下一刻,夏子常开始扭来扭去的抱怨:“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来了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是,大家这是一起行动诶,我总不能脱队吧?”

    李秀哉冷哼了一声:“是啊是啊,我都不知道中国代表队是连续一周天天闭合对局,连电话都不能打一个的哦!”

    夏子常苦恼的叹了口气,摸摸头:“好吧,不够朋友,算我不对!”

    “本来就是你不对!”

    “喂!”

    “干嘛?”

    “其实,”夏子常扭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划过的风景,喃喃的说:“其实,我是觉得有点丢脸。所以……”

    李秀哉皱皱眉头,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

    他没有开灯,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在了黑暗里。

    “总觉得,自己真没用!”夏子常没有回头,只是执拗的看着窗外:“说好要作一生的对手的,结果,不但没有追上来,反倒距离越拉越打了……”

    “所以,我感觉到很丢脸。”

    李秀哉无言。

    在这种时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任何安慰都是虚伪。

    所以,他沉默。

    他只是轻轻的握住了夏子常放在座位上的手。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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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忘忧



    “诶?这么晚去家里不去公寓,打搅到爷爷奶奶他们,不好吧?”夏子常看着面前的大门,有些疑惑。

    李秀哉冷哼一声:“拜你所赐,奶奶一周之内天天问我是不是欺负你得过分了,来了韩国连家里都不来!今晚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个活的过来给她瞧瞧,以证明我没怎么样你!”

    夏子常无言以对,只好挠头傻笑。

    大门“支呀”一声打开了,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老奶奶微笑着站在门里……。

    为没有早日上门拜访进行了诚恳热切的道歉后,夏子常立刻熟门熟路的冲向了二楼的客房。他的身后,李秀哉慢吞吞的跟着,凉凉的笑:“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夏子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梦游一样往前飘着,还不忘回嘴:“兄弟这么多年,早就是内人了,那么客气干嘛……”

    李秀哉黑线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夏子常的哀嚎:“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客房里,堆积如山的棋谱棋具。分明,这里已经变成了李秀哉的对局室。

    秀哉倚着房门笑:“因为你很少过来嘛,所以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那你让我睡哪里?”

    “所以,今晚就要委屈夏子常九段和我挤一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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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床铺盖,头碰头。

    请从下面的选项里,你认为会出现的场景

    老友久别重逢,执手相望泪眼?或者谈兴浓浓,时时兴奋到爬起手谈?更或者,情切切夜凉玉生香?

    ……

    ……

    ……

    对不起,都没有。

    当李秀哉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夏子常已经四仰八叉的睡死过去了。

    = =|||||||||||

    这家伙,果然只是到这里来借床铺的吗?李秀哉觉得有点胸闷,他恨恨然的瞪着睡得可以媲美某头动物的人。最终,还是气不过,光脚踹了上去。然而,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夏子常只是哼唧着,换个方向继续睡。

    气结。

    半分钟后,李秀哉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

    第二天清晨,李秀哉一个人先到客厅来吃早饭。

    奶奶笑着责备他:“子常呢?你怎么也不叫他一起?”

    秀哉撕了一片面包,沾着面前的牛奶,还没来得及答话,二楼传来了一声惨叫。

    众人一惊,正在担心,却见夏子常跌跌撞撞的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

    ……

    ……

    ……

    “朴”的一声,英哉把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

    李妈妈甚至没来得及擦掉身上的奶渍,更不要说批评他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被夏子常华丽的面部造型深深震撼了:左眼,一个黑眼圈;右眼,一个大叉叉;左脸是只小乌龟,右脸上用韩语写着‘笨蛋’。最有创意的是额头,居然是口红画出的几个嚣张的唇印

    = =|||||||||||

    每人的面孔都严重抽搐,严厉控制着自己不得笑出声来。只有,李秀哉镇静如常,继续冷静的吃着自己的面包蘸牛奶。

    夏子常怒火冲天,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冲到的罪魁祸首面前:

    “李秀哉!我的脸上是怎么回事???”

    这哀兵的气势原本应该很足,可惜,配上那张脸,那效果——

    所以,英哉最终没忍住笑场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责备他。于是,大家哄堂大笑了。

    一片笑声里,李秀哉严肃的一如往常。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夏子常怒火持续走高,第二次,他拍着桌子把问题丢了出来:“李秀哉,我的脸是怎么回事?”

    “哦!”秀哉面无表情,他只是无趣的咬了口面包,然后回答:“大概是蚊子吧!”

    = =||||||||||||

    终于,还是奶奶笑着出来打圆场:“好啦,秀哉,你别又欺负子常啦!去帮他洗干净再下来吃早饭吧!”

    李秀哉很听话的擦擦嘴,面无表情的和夏子常一起上楼了。

    那八风不动的沉稳神情直维持到房间门外。房门一关上,秀哉立刻笑倒在了地上,就差满地打滚了。

    夏子常板着脸,也不理他,自己冲到洗手间去处理。秀哉于是慢慢爬起来,倚着洗手间的门,看着他笑:“真生气啦?要不要这么小气?”

    夏子常脖子一扭,摆明了不要理他。

    秀哉于是叹了口气,转身拿了东西递给他:“那,这么小气,画回来好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毛笔和墨。

    夏子常怒气冲冲的抢过来,扯着他走到屋子中央,面对面在地板上坐好。

    秀哉看着泄愤一样用力在墨水里戳着毛笔,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他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却被吓得立刻后跳半步。

    眼前,不正是夏子常那张被画得惨不忍睹的脸?那上面带着他绝对不会看错的不怀好意的笑:“我改主意了……”

    秀哉还没回过神来,子常已经猛然扑了过来,一下子把他压倒在了地板上。

    激烈的力量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尽管夏子常已经把手垫在了他头下。然而比这疼痛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身上的温暖。

    那么近,那么远

    疼痛,但是温暖。他突然有点想放声大哭。

    ……

    ……

    夏子常懵然不觉。他借着体重压制住秀哉的挣扎,坏笑着伸出手来——开始用手使劲蹂躏秀哉的脸,横扯竖揪玩得不亦乐乎。

    好一阵子,既没有遭遇到强烈的反抗,也没有任何语言的抗议。

    安静的有点不象话。

    夏子常讪讪然停了下来,盯着身下的李秀哉瞧。

    秀哉脸很红,眼睛有点湿润了。

    子常吓了一大跳,赶紧爬起来拉他:“没事吧?我没用力气什么啊……”

    秀哉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言不语的自己低着头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夏子常的脸,他拉着子常飞快的冲进了洗手间,把水温调到最低,拿着花洒对着两个人就是一阵狂喷。

    然后,他微笑:“这下,扯平了吧?”

    夏子常一愣,马上扯过一条浴巾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再拿一条浴巾来,一边帮他擦一边骂:“你发什么神经啊?我都没生气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秀哉一直在微笑,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李秀哉在外间换衣服,夏子常一个人对付脸上的墨汁和口红。

    当夏子常终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李秀哉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夏子常的脸,好像比宣纸还吸墨。反反复复上了除了砂纸之外所有的手段十五分钟后,夏子常的皮肤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可是,墨迹,依然淡淡的存着。

    秀哉讷讷,想说点什么。

    子常瞪了他一眼:“干嘛,下去啦!我都快饿死了!”

    秀哉的微微歉意于是又随着风飘上了天——有一种人,不欺负他,你都对不起造物的老天!

    早饭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再没出什么妖蛾子。

    只有英哉很天真的问了一句:“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子常哥哥啊?我小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个喜好嘛!”

    李秀哉咳嗽了一声,然后有板有眼的回答:“因为你会哭……”

    一边被窘到夏子常只想撞墙:这是什么理由?????????????????

    奶奶笑了起来:“好啦,秀哉你也要适可而止吧!去把那个调料罐子拿过来!最上面一层的那个……”

    “哦……”秀哉答应着起身,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那背影,看在夏子常眼里无比刺眼。根本就是绝对优势下的冷静退让,典型的“赢棋不惹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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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料罐那层隔板很高,秀哉试了好几次,可还是够不着。他有些恼怒的看着那个高高的安稳的坐着的磁器,再一次拒绝去拿凳子。

    垫起脚尖,努力伸直手臂。

    只差一点点了。

    他已经摸到罐子了。

    再高一点点

    再一点……

    再……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轻松的把罐子拿了下来,塞到他手里。

    秀哉并不回头,只是撇撇嘴:“过了24岁还长个子的人,简直是怪物!”

    “喂,我从18岁就比你高好不好?”

    “哦,吃激素长大的孩子……”

    = =|||||||||||||||

    夏子常无力,只好转换话题:“小猪他们找了家馆子下午请客,你去不去?”

    李秀哉则因为又赢下一局心情大好:“去!”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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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矜持



    两个人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

    打电话过去,那边一片喧闹之声,小猪在电话里嚷嚷:“常哥,你们慢死啦!我们这边的菜都点上啦!赶紧带着李秀哉九段过来呀,地址在……”

    苦笑着挂了电话,正准备对李秀哉说点什么,夏子常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很亲热的叫自己的名字。他回头,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异常热情的朝自己招手。

    歪着头仔细想了五分钟,这才记起,原来是棋院派出负责行政和联系的秘书,好像姓……雷。基本上是陌生的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朝秀哉点点头,夏子常狐疑的走上前去。

    雷秘书笑得一朵花一样:“小常啊,这次外围赛,表现真是不错啊!”

    夏子常有些莫名的看了对方一眼:“呃,还好吧,没有遇见太多的强手。倒是小猪,很有几盘名谱……”

    雷秘书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诶,和罗卿郁六段没什么关系。年轻人啊,谦虚是好事,不过,要充分肯定自己的成绩嘛!”

    太浓重的官腔,瞬间让夏子常倒了胃口。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敷衍的点点头,希望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快点结束。

    不过——

    “小常,你在上半区啊?”

    “嗯,是啊!”

    “今年的外围赛,我们国家的棋手,成绩实在不太好那!”

    “是不大好!”

    其实,是非常不好。64强赛,除了免选的六人之外,通过外围赛入围的,只有区区四人。除了罗卿郁和夏子常外,另外两位都是第一次参赛的低段选手。他们的冲劲固然十足,然而一旦进入本赛,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会成为取得好成绩的大阻碍……。

    夏子常看着对面雷秘书不停开开阖阖的嘴,有些走神,以至于错过了一大段话。

    “……所以,小常,你领会了领导们的决议了吗?”

    “呃?”夏子常回神,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好在雷秘书很享受向国内顶级棋手训话的感觉,所以,他只是挥挥手,把刚才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小常啊,下一场的比赛的胜者呢,在下下一场,会碰到的,就是李诚熏啊!领导们研究了一下,觉得对李诚熏呢,小王的胜率更高些,所以呢。这一场呢,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夏子常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的人,良久,他试探着问:“所谓的大局为重,是指?”

    雷秘书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我明白你明白大家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容:“诶,师兄弟之间嘛,胜负很正常的。输给小王,又不丢脸,你说是不?”

    “所以,您是希望我在下一场的比赛里故意输给小王?”

    “诶,说故意那么严肃,其实只要……”

    “对不起,我做不到!”夏子常斩钉截铁的打断了雷秘书下面的话。

    一瞬间,雷秘书的脸因为恶意扭曲成了可怕的形状。不过,立刻,他又换上了一贯的甜腻腻的笑容:“哎呀,小常啊!你看你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关于这个奖金啊,不论最后小王拿到第几,这个奖金是你们两个均分的……”

    “不是这个问题!”夏子常很干脆的回答,他的眸子异常清澈,里边有一种像雷秘书这种人永远也都不懂的骄傲。

    他说:“不是这个问题!执棋的人,不该有这种心思。我不会同意这个提议,我相信小王也不会同意!”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

    他的身后,雷秘书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真是爱出风头的年轻人!完全不顾国家利益国家荣誉!”

    夏子常猛然转身,直直的盯着他。雷秘书吓了一跳,往后跳了半步,才问:“你干嘛?”

    “国家利益和国家荣誉,不该建立在弄虚作假和玷污围棋的基础上。不然的话,这样的利益和荣誉,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夏子常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很坚定。他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傲慢,你甚至可以说是,自以为是。

    李秀哉并没有站得太近。但是到后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当秀哉抬着脸,带着那样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子常就明白,秀哉全听见了。

    夏子常抹了一把脸,苦笑:“秀哉,不要告诉小王他们,好吗?”

    李秀哉默默点头,拍了拍子常的手。

    那些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李秀哉通通理解。这是,身为棋士的矜持。所以,夏子常根本就不用费心解释。

    两个人赶到饭店的时候,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

    罗卿郁饿的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抱怨:“常哥,太慢了吧?”

    夏子常歉意的笑笑:“嗯,有点迷路那……”

    “吃饭吃饭吃饭!”

    曾弦翔王立浚欢叫着打断了他正在小心措辞的道歉。

    于是所有的人一起投入了战斗。

    半个小时之内,包厢里除了咀嚼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李秀哉其实并不是很饿。所以,他很有余暇的一边慢慢吃,一边欣赏着中国国手们的恶鬼投胎式吃相。

    除了夏子常还能保持基本的餐桌礼仪,剩下三个人基本上是打作了一团。

    为了一个肘子都可以桌面上动手,桌面下动脚,打斗到惨烈不堪的地步。

    目前的局势,是王立浚曾弦翔联手对付罗卿郁。并不是两人速度抢不过小猪,实在是因为后者实在太不要脸。

    抢菜的基本规则是,谁抢到谁吃。

    补充规则是,抢到以后放在自己碗里的,并不算尘埃落定。只要有实力,还是可以去抢的。

    罗卿郁的不要脸在于,他抄着超级大勺子往自己的碗里盘子里捞,捞完了以后再往上面吐口水……

    = =|||||||||||||||||

    等到王立浚和曾弦翔发现情势不对,纷纷效仿的时候,罗卿郁就开始朝别人的战利品上面吐口水。

    李秀哉看得有趣,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踩踩夏子常,示意他赶紧插手制止。

    夏子常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啊,真是有活力啊……”

    还好,恶鬼投胎了半个小时后,大家的战斗力开始直线下降。

    再二十分钟,所有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拍着肚子开始嘴巴掐架,作为饭后消化活动。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后天王立浚和夏子常的对局胜负上。最后,终于演变成了赌局。

    庄家,自然是四方通吃的罗卿郁同学:“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押常哥的站左边,押小王的站右边!”

    小曾慢吞吞的推了推眼镜,并没有急着下注,反倒转头问秀哉:“李九段,你押常哥还是小王?”

    秀哉微笑:“虽然从个人感情上,很想押夏子常,但是最近的战绩的确是王立浚九段好一些啊!”

    小曾眼睛里亮光一闪:“所以……”

    “所以,我还是押子常吧!”李秀哉笑了起来。

    于是,最后赌局的结果是,曾弦翔押王立浚,李秀哉押夏子常。每人十块钱赌资。

    李秀哉偷偷戳了一下夏子常:“喂,不要让我输钱啊!”

    夏子常瞥了他一眼:“我尽力……”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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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恶战



    五月三日,晴,略有微风。

    夏子常迎着晨风,在明亮的阳光微微的眯了眯眼睛。然后,笑着回头,振臂高呼:“今天,大家都要努力啊!”

    小猪“吧唧吧唧”的吃着点心,一脸鄙视的看他:“又开始发傻了!”

    夏子常笑着冲过去,揉着他胖乎乎的脸:“你小子,要是敢再乱七八糟的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猪一边挣扎一边回嘴:“操心你自己吧!看到了四强赛我怎么屠你的龙!”

    “喂!”王立浚在他们身后蹦蹦跳:“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啊!自大也不带这么样的!常哥,我不会让你过关的!”

    到了最后一句,他突然变得豪情万丈,拍着胸脯开始嗷嗷叫:“中国十年来的第一个冠军在此……”

    “吧唧”一声,他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他低头辨认,好像是鸡蛋壳。

    背后,胖乎乎的小曾笑得很温柔很害羞很无害的样子:“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恶心了,所以,手抖了一下……”

    四个人,在旅馆的院子里闹成一团。

    院子的某个角落,有人用阴冷的眼光看着阳光下的四个人,如同隐藏在暗处的蛇。然而,一旦走到阳光下,那脸上的表情很神奇的又转化成了诚恳和热心。

    他笑呵呵的向几位棋手打招呼,很殷勤的点着头。

    夏子常有点尴尬,微微点头。王立浚和曾弦翔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只有罗卿郁冷哼一声,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

    ……

    ……

    ……

    九点整,32场对战在四个对局室内拉开了战幕。

    王立浚vs夏子常这一局,格外惹人注意。

    观察室里,不要说中方,就连韩方,也有近四成的人盯着这一局看。

    不过,对局的两人倒好像有些无感的样子。

    猜先的结果,是王立浚执黑先行。

    王立浚毫不犹豫的“啪”的一子拍下,气势万千。夏子常则不紧不慢,如影随形般轻轻跟上。

    两人下得异常迅速,几乎是毫无停顿。这,也是对于对方太过熟悉的必然结果。

    几手之后,看着王立浚的布局,夏子常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

    “星单关角”,兄弟几个夜打古谱的收获之一。这小子还真现学现用!

    不过,他在内心偷偷坏笑,我可不会让你随便如愿的哟!

    与此同时,观局室内,姚景程盯着屏幕,无趣的叹了口气:“虽然是精妙的布局,不过未免太过平淡……”

    林振玄坐得很直,头也没有回,淡淡的回答:“只怕未必,你仔细看右上角。”

    姚景程凝眸,半晌后,淡淡的笑了:“原来如此么,小常倒是颇有意思那!”

    好像是应对于这一说法一般,夏子常非同寻常的白16手一挂,直接把原本平稳如磐的局势导入了乱战。而此时,序盘甚至还没到一半。

    然后,王立浚的刀,森然亮了出来!

    他以一种暴虐的方式开始冲击白右上的大块,气势凌厉,几可开山碎石。

    黑23手一提,似乎颇有斩获。

    夏子常却不动声色的脱先了。白棋没有走右边,第24手很狡猾的占了上边大场。

    观局室里,姚景程笑着摇摇头:“小王还真是,太急了!”

    林振玄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没学会从大局上看吧!吃住几颗废子,反倒让白势变得太厚了,小亏。”

    “小常,还是不喜欢贴身战那!”

    “这种程度的战斗,不战也罢!”

    诚如此言。

    激战中,夏子常第28手再次激烈脱先了。他视右上的乱战于不顾,把上下两边的大场全占了。

    至此,夏子常的白棋只是微微好调。

    但是,这种落后的局势,让王立浚内心一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有些,急于求成了。

    黑第43手的直接进攻,明显显得勇猛有余而韧性不足。

    也正因此,夏子常的白棋选择了很灵巧的腾挪了两子,治孤大获成功。这一举,让黑子来势汹汹的攻击一下子打在了半空中,完全没有奏效。

    而反观黑棋自己,却很有些举步维艰的意思,步调不畅,险险有些收不住手。

    借着黑棋这一个刹那的狼狈,夏子常的白60手,选择了异常蛮横的扭断。

    有道是,棋从断处生,夏子常的这一手,竟是生生要再次激起了对战狂澜。

    王立浚在此,第一次长考。

    对局室里,姚景程吹了一声口哨,笑了起来:“小常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坏了?又不喜欢打架,又处处撩拨着小王往前冲着打架。等小王真的来了,他又跑了。”

    顿了顿,他问身边的人:“你觉得小王下面会怎么下?”

    林振玄拈起一粒黑子,“啪”的拍在了棋盘的某处,然后淡淡的开口:“石破天惊,只可惜……”

    不等他说完,姚景程笑着接了下去:“只可惜并不成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子落下,双方形成的大转换便势成骑虎了。黑棋舍弃右边数子,让白棋成大空。作为补偿,黑棋会割断中腹数颗白子与边上白棋的联络。

    初看起来,好像是个各有所得的局面。

    然而,姚景程在林振玄落子的局面下,摆出了一手“翻打”手段。这一手一出,在中腹到底是谁攻谁立刻就变得很是玄妙。

    也就是说,在这个转换里,黑棋老老实实付出了数子的代价,可是白棋能否被割断却尚属未知。等于夏子常给王立浚开了一张很难兑现的空头支票。

    然而,王立浚毕竟是王立浚。他的长处在于算路快,且下手狠。一旦确认这个局部绝对捞不到任何好处了,他当机立断,立刻另辟战场,弃子弃得毫不可惜!惊得姚景程都在对局室里替他感叹:真是大方!也只有他敢!

    王立浚的选择是,在棋盘下边靠入白棋空中,一番捣腾,活出一块。这样,白棋外围被撞得厚实。然而黑棋的这块孤棋却获得了宝贵的先手。

    一旦获得先手,王立浚立刻利用右边盘弃子余味大做文章。几手落下,刚刚的弃子立刻死而复生。这一手异常精妙,黑方的实空由此变得优势巨大。

    在这里,夏子常表现出了他敏锐的吓人的胜负嗅觉。

    他立刻转向中腹动手,一冲一断,下手极其之狠。两手一下,居然将黑棋看起来异常厚实的中腹一分为二了。

    这下子,黑棋的两块,一下子处境意外艰难,依稀是个不能两顾的局面。

    而白棋在中腹分断黑棋后,并没有适时收手。反倒是意外的有力,反客为主,步步进逼。黑棋几乎是立呈败势。

    后面的进程对于惯于追杀对手的王立浚来说,几乎是种折磨。

    就见白棋如樱花般满盘轻盈飞舞,几乎是风声鹤唳,刀刀见血。而两大块黑棋光做活就忙得焦头烂额。更不用说,在行棋过程中,还逼不得已将外围白棋一一撞厚,最后还殃及了左下黑棋。

    而白棋则如高山飞瀑,顺势而为,好不酣畅淋漓。最后,中腹的大空悄然围成。

    纵观整个过程,白棋行棋如行云流水,几乎天衣无缝,让人忍不住惊叹一声:浑然天成!王立浚虽然竭尽全力,黑棋各处总算获得安定,但已无力回天。

    “黑棋盘面两目,没机会了。”姚景程笑眯眯的下了结论。话音未落,王立浚投子认负。

    双方的对局室里,有很多人低低的叹息:这两人,真是深不可测……

    可是,深不可测的两个人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一边笑嘻嘻的快速复盘,一边低声的说话。

    “常哥,你这一手,够损的啊!”

    “是你自己太脆好吧,别随便怪别人。”

    “那,砍了我的人不得冠军的话,我可绝对不原谅啊!”

    “呃,你不原谅能怎样?说来听听。”

    “……你就不能有气势一点啊!”

    “气势能帮你赢棋不?”

    “……算你狠!”

    三星杯第一轮,中国选手包括夏子常、罗卿郁和曾弦翔在内的四人,晋级。

    32强赛,定在两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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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脆败



    王立浚被夏子常挡在了本赛第二轮之外。国内的媒体自然是一番翻腾。有感叹夏子常宝刀未老的,有嘲笑王立浚刀法稀松的,不一足举。

    而对于下一场的对局,全国上下保持了一个谨慎的乐观态度。理由是,王立浚和李诚熏棋风相似,力量相若。如果夏子常可以轻松的做掉国内的第一人,没有道理会输给韩国小子吧?

    在这样的一派乐观的情绪下,三星杯本赛的第二轮来到了。

    根据组委会的安排,第二轮中,上下两个赛区的比赛相差一天,以有利于电视台的直播。

    第一天,是上半区。在这个半区,中国队的选手只有罗卿郁和夏子常两人残存。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罗卿郁,自然是曾经的中国第一人夏子常vs韩国如今的第一人李诚熏这一局更吸引眼球。这从网上的各局的观看人数上,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

    甚至,连正在江原道进行正官庄杯督战的楚衡都星夜赶回来凑热闹。用她的话说就是:“网上看棋和现场看棋,完全两回事嘛!这场比赛,死了都要看那!”

    夏子常静静的坐在棋枰旁,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对方年轻而锋锐,身上战意烈烈,这让他那漂亮的面孔无端的增添了一丝冷厉的味道。

    从以往的交手记录来看,李诚熏对着自己应该是很有心理优势的,夏子常想。

    四连胜!

    所以,他眼睛里有不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对方眼中这般恶意又是从何而来?身为苦主的自己才有资格苦大仇深不是么?夏子常苦中作乐的想。

    然后,又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真的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呢!和那家伙的距离,只怕又拉大了吧?

    李诚熏坐得很端正。他盯着对面的人,眼光凌厉。

    这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他冷冷的打量着,内心,却在和一个并不在眼前的人的虚像对话:你的眼光和品味,实在是太过差劲!远远比不上你的棋艺!

    夏子常也许并不以为他受到了过往记录的什么影响。他刚刚拿下了苦手王立浚,气正盛。而他输掉得那四盘商业赛,其实并不是什么高规格的比赛。何况那时,他的状态正低迷。

    ……

    然而,然而他的心思却的确是乱了。

    他的人生中,被一个人用十年时间,用无数次胜利刻出的那道绵长而疼痛的伤口,在隐隐的抽紧。难道,还会有一个人,再次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如此深刻如此疼痛的印记?

    他潜意识里拒绝这种想法。

    于是,他的心乱了。

    这一局,从布局开始,夏子常就有些急躁的不像他自己了。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他选择了和李诚熏进行最直线的正面作战。

    刚刚布局结束,两个人就在棋盘上迫不及待 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在左上角的交锋中,他的白棋因为过于急切,导致行棋过分,于是遭到黑棋的最强烈的反击。在这个局部,白棋几近崩溃。

    观棋室里,林振玄“哗”的把王立浚和楚衡摆了一半的棋扫到地上

    然后,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屋里所有的人:“这种丢人现眼的棋,没有必要摆了!我看夏子常也没必要在下下去了。他该回国少队去重新补习围棋常识!”

    言毕,大踏步离去。

    姚景程冷冷的看着他离去,嘴唇扭曲出一个微笑:“在棋上没有价值的,也就没有关注的必要么?还真是贯彻的彻底……”

    他一颗一颗把云子收了起来,手微微的抖……

    没有人说话,观棋室里的气氛铁一般的凝重。

    如果说有人没受影响的话,大概,是早早砍完对手来凑热闹的罗卿郁。

    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他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依旧是托着腮,懒洋洋的看闭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过于惊悚的局势,终于让夏子常警醒了。

    他忙忙的收束心神,面对着这岌岌乎殆哉的局势,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长考之后,他选择了顽强抵抗。最终,形成了打劫的局面。

    但是,夏子常的白棋无法制造出足够大的劫材。结果,李诚熏的黑棋选择转换吃掉左边的白棋,而夏子常的白棋在上边有所收获。

    这样白棋终于避免了崩溃的厄运,但是形势依然落后。

    在后面的局势里,夏子常曾经有过一次获胜的机会。那时,黑棋一度稍有松懈,在中央的部分出现了漏洞。

    然而,夏子常犹豫了,他在124手采取了异常保守的一碰。于是这白驹过隙的机会,就这样的断送了。

    李诚熏非常机敏,没有放掉他这一缓手。他立刻鬼魅般的打入了夏子常的模样中,随即几个非常过分的招术,简直是在对方的大后方在作轻佻的调戏之举。

    这完全不合常规的着法,立刻让夏子常乱了步调。他在心烦意乱之下,慌不择路,恶手频出。

    接下来的进展,几乎没什么好看。白棋不但亏损实地,还成为孤棋遭到对方最恶毒的猛攻。

    姚景程面无表情的看着闭路冷笑:“果然够狠,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赶尽杀绝!”

    王立浚“啪”的拍子到了棋盘上,强压住内心的怒气低吼:“他简直欺人太甚!”

    心下却不禁凄然:从心理上被人用这样傲慢得近乎嬉笑的方式摧毁,一个棋手的自信只怕会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常哥,你……

    楚衡脸色铁青,手上青筋直暴,却一语未发。

    尽管夏子常在后半盘苦苦挣扎,却始终未能摆脱落后的局面。

    最终,经过343手的争夺,李诚熏以6目半的优势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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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家的反应,老实说,很出乎预料。

    我以为我已经作了足够的铺成

    结果,还是太突然了吗?

    只是,我坚持,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回报的……

    上一帖的回帖

    仔细的看着大家的评论,很感动。

    谢谢大家这么用心的看着我的文。

    那两位失望的读者,让大家失望,是我的错。但是,事实上,这一部的所有动向,基本上在动笔以前就已经确定了。

    想和大家讨论一下。

    大家,不能接受的,是小常又输了呢?还是小常以这种方式输了?

    国手之间,实力的差距,至少在如今并没有那么大。

    谁胜谁负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四连败!

    最终,有问题的,只能是心理。

    然而,一个人不管多么强大,多么执着,外间的种种,难道真的不会在他内心里留下外人看不见的印痕吗?

    是不是真的,输了一局不该输掉的棋,他就再也不配执棋了呢?

    我不这样认为。

    我一直觉得,坐在纵横十九道旁边的男人,经历的坚忍和磨难,不是我们能想像的。

    失败以后,责备是应该的,然而攻击,却大可不必了。

    因为,无论我们怎么难过,也难过不过他们的!

    夏子常脚步虚浮的来到观棋室。伸手敲门前,足足停了半分钟。最终,终是慢慢落下了。

    观棋室里人并不多:姚景程,王立浚,楚衡,罗卿郁,曾弦翔。

    其他人,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早早躲了出去。

    他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站到了大家的对面。低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下得太糟糕了!”

    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良久,楚衡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身为一个棋手,可以输棋,但是不能这样输棋!”

    他内心苦涩,无法回答。的确,急躁在前,软弱在后,被人一步步欺负至此……

    简直是,耻辱!

    于是他低头,不说话。

    他是职业棋手,而他渎职了。所以,他必须承担责任。

    “在想明白你今天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之前,不用来和我说话!”

    大波浪长发及腰的美艳女子,脸上笼着严霜,踩着三寸以上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快速离去。

    那鞋跟“达达”的声音,好像踩在夏子常的心上。

    “常哥……”王立浚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郁闷伤心愤怒种种太过强烈的感情堵塞在胸口,让他一时言语障碍。

    曾弦翔拉着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紧紧的咬着嘴唇,生怕一不注意,自己就哭出来。

    一片铅一样的沉重里,罗卿郁慢悠悠的站起来,慢慢晃出了观棋室。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夏子常一眼。

    姚景程手里的折扇不停的打开阖上,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说话。

    沉默于是又压抑在整个观棋室上空。

    “小王小曾,你们先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们……”最终,姚景程淡淡的开口。

    “可是……”

    “我说出去!”

    王立浚不敢违抗,忧心的看了一眼夏子常,终是拉着小曾,蹭着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一坐一站。

    夕阳笼罩在他们身上,有着说不出的悲壮而凄凉……

    “你如果觉得哭出来好受一点,我不会和别人说。”

    姚景程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子常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摇头:

    “虽然很难过,也很抱歉,但是姚老师,我哭不出来……”

    “而哭泣,从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姚景程长长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倒真宁愿你自负不可一世招人讨厌一点……”

    他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回答

    夏子常也就保持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后,姚景程问:“这是你连着第五次输给李诚熏,你明白你输在哪里吗?”

    夏子常抬头,眼睛直视对方:“我从序盘开始就乱了,心态不好!”

    姚景程摇着扇子,淡笑:“也许吧!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

    “小常,你是个老实孩子!你不会下无理手啊……”

    “可是无理手……”

    “我知道我知道,”姚景程挥挥手,止住了夏子常的争辩:“无理手这种东西,一旦被高手揪住,那就是致命之伤!但是,那是正常情况下!”

    “正常情况?”夏子常有些迷惑。

    “在非正常的情况下,无理手有时候是一种态度和气势,”姚景程并不看他,只是以一种悠然的态度说着,好像讲着什么并不重要的事情。

    他甚至带着极淡的笑意,他说:“在某些情况下,无理手,就是要正告对方,如果你再死缠烂打下去,我是不介意和你厮打到底的!”

    顿了顿,他终于回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把痛苦包裹在温润的外表下,内心里,又有多少的不为人知的伤痕?

    姚景程于是轻轻摇摇头,问他:“小常,这么死缠烂打的招式,你不肯为不屑为不能为吧?”

    夏子常在思索姚景程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是个老实孩子!”姚景程又叹了口气。

    “你行棋从不过分,对人对己都留着三分余地。

    这本是你的好处。

    只是,遇见了李诚熏,这就是你的致命伤!”

    说到这里,姚景程的声音突然尖厉。夏子常霍然抬头!

    顿了顿,姚景程好像又平静了。刚才语气里的波澜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摇着折扇,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淡淡的说:

    “小常,你信不信。一样的局面,如果对手是小王,李诚熏他今天绝对不敢这么放肆!”

    夏子常内心苦涩,却也不得不点头承认。

    姚景程冷冷的笑着:“李诚熏真是够聪明!他一旦摸透你的性格,就很精明地有分寸地欺凌你。大家都是一流高手,他不会过分到离谱的地步,但他会有“分寸”地过分,因为他知道,你以前因为畏惧他而退缩了,那么下一次同样会退缩。

    这样一次两次,他也就越来越有信心,而你只会越来越软弱。

    所谓“克星”,所谓“不败”,就是这样渐渐培育出来的。”

    天色渐渐暮了,夏子常还是低头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姚景程站起来,抛下了句:“不想下次再输得这么难看,就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林振玄那边,你回国前都不用过去了!”

    然后,他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而夏子常依然站在原地,慢慢的思索,慢慢的检讨,像个茫然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了。

    夏子常没有抬头,只是说:“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吧?”

    语气里,有淡淡的苦涩。

    李秀哉没有答话,只是拖了他,慢慢的往外走。

    他的手心,淡淡的凉。

    夏子常内心的焦燥和屈辱如火焰般,灼烧哑了他的喉咙。这点点的凉意并不足以平复火焰,然而却也让他不至于被烧死。

    他就这样慢慢的机械的被李秀哉拖着走,不问目的地,不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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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挑衅



    李诚熏应付完记者走出对局室的时候,离比赛结束,已经很过了一阵子时间。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对记者也就格外和颜悦色。而记者们抓住机会狠狠问了一通。

    毕竟,这位是刚刚把夺冠热门从第一轮就踢出去的棋手。

    而且,他平时是那么不合作。

    李诚熏嘴角含着笑意,往出口走去。

    走廊对面,迎面走来了一个胖墩墩矮墩墩的家伙。李诚熏很有礼貌的让到一边,等对方先通过。

    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眨着眼睛,仔细的从头到脚的上下打量着他。

    李诚熏内心薄怒,面色倏然变冷!

    良久,就在他要脾气爆发的时候,对方慢吞吞的开口:

    “虽然说棋就是棋,和个性什么的废话无关。不过,我个人相当不欣赏你今天的作为。”

    李诚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不算熟悉的面孔。

    然后冷笑一声:“夏子常请来的援兵?准备在棋盘之外,以别的形式来报复回来?”

    那人却摇摇头,韩语相当流利:“不管是打架还是打游戏,依你的水准估计都完全不能看,赢了也无趣!所以,唯一的办法,你还是尽量撑到四强赛吧!”

    说完,那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留下李诚熏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半晌,他冲回自己的房间,从电脑里调出了中方人员参赛的名单,仔细的看!

    终于,在一堆人里边,李诚熏找到了刚才那张脸。

    罗卿郁,六段

    中国国内等级排名39,从未在世界大赛中有八强以上的成绩。分在上半区,外围赛入选,今天涉险过关,半目胜崔明基。

    李诚熏于是冷冷的笑了,这么个角色……

    李秀哉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叫好。

    夏子常坐在靠窗的位置,就着晨光看着什么东西。

    李秀哉有些好奇,想凑近点看。

    却不堤防,一下子用力过猛,眼冒金星,他重重摔在床上,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一声。

    夏子常慌手慌脚丢了手里的东西去扶他:“好好休息吧,别瞎动,昨晚喝那么多,一大早折腾什么呀?”

    李秀哉揉着太阳穴,任由对方把自己扶起,垫好枕头,盖好被子。

    这一套动作,夏子常做得熟极而流,他自然乐得不动享受,只是半闭着眼睛问:“昨晚又是我先倒?”

    夏子常嘻嘻一笑:“就你那酒量,完全不够看呀!”

    昨晚的夏子常,和李秀哉一起,喝空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没有哭泣,没有抱怨,自然也没有强颜欢笑。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半明半昧的灯光里,一口一口的把面前的酒灌下去。

    这就是夏子常,即使酗酒,也绝不失仪。

    只有李秀哉发现,他持杯的手,在微微的抖。

    所以,秀哉什么都不说,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喝。

    一个晚上,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

    最后的记忆,依稀是那双眼睛。

    那里边,痛苦,内疚,自责,耻辱,羞愧,太多类似感情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刻入灵魂的痛楚。只一眼,就让秀哉宁可立刻醉去,再不要见到。

    要有多少的痛楚,才能凝聚成这样的一双眼睛?

    而为什么,平日里的夏子常,却能够笑得那样澄澈透明,不带一丝杂质?

    带着微微复杂的心绪,李秀哉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开眼去,岔开了话题:

    “你倒是好精神,大清早看什么呢?”

    夏子常把刚看的东西拿给他看:“李诚熏近来的谱,反正睡不着了,拿来看看也好……”

    秀哉从棉花堆里挣扎出一只手,抓过棋谱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又被夏子常抢走,然后努力把他的胳膊往棉花堆里塞。

    “我开了窗户,又没开空调,你小心感冒……”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的声音,有着因愤怒而带来的颤抖。

    正在笑闹的两人一惊,同时抬头。

    门口站着的,不正是两人手里那卷谱的创造者?

    李诚熏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两人。

    夏子常有些不知所措。

    李秀哉却完全无所谓的看着闯入者,问:“李诚熏九段,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李诚熏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夏子常。

    那眼光极其厌恶,极其恶毒。

    夏子常觉得自己正一寸寸被凌迟。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李秀哉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才警醒,忙忙的开口:“李诚熏九段……”

    李诚熏已经平静下来,冷冷的看着他:“原来贵国的棋手是以卑鄙作为个性的。对不起李秀哉九段,打搅你们了……”

    说罢,转身就走。

    夏子常和李秀哉面面相觑。

    良久,夏子常试探着开口问:“我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秀哉泰然自若:“那关我们什么事?”

    的确不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没心没肺的两个人,就早餐的成色和味道讨论完毕后,又就昨天的棋局讨论了两个小时。

    临近中午的时候,夏子常告辞:“昨天和小猪小曾他们说好的,大家一起去吃烤肉的。”

    李秀哉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他:“又活过来了?不愧不死鸟……”

    夏子常挠挠头,苦笑:“你还不如说厚脸皮!昨天输棋输成那个样子,今天还满大街的去**。这要传回国内,只怕网上的口水都够把我淹死了!”

    “原来你还知道呀?”淡淡的揶揄

    夏子常侧过脸,看着窗外,微微的笑了:“我当然知道啊!而且,我是一个职业棋手,可以以喜欢的围棋作为职业。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没有做好的话,怎么被骂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窗外的阳光强烈,他的脸在半明半昧中,鲜明如剪影。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棋没有下好,不论做什么,大家都会骂吧?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什么都不做吧?可能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是我只有这种想法而已。既然我不可能放弃围棋,那我只能要求自己,下次再不要下得这么糟糕。其他的,实在是管不了了。”

    李秀哉看着他出神,没有答话。

    “所以,”夏子常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冲他轻轻的笑:“我干嘛不去吃烤肉?输人不输阵,自己先搞得天塌下来一样也未必能把输的棋搬回来……”

    李秀哉失笑,沉吟半晌后,问:“介意,我去凑凑热闹吗?”

    夏子常微微吃惊,然后笑起来:“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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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处罚



    两人到的早了,大堂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夏子常低低的咒着:“这群死小子,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带着李秀哉绕过中庭,走向二楼的游戏室。

    果然!所有人都在这里。

    王立浚和罗卿郁乒乓鏖战正酣。一堆人围着凑热闹。

    夏子常笑着摇头,正准备上前去打个招呼。

    一个人影挡在了他前面,皮笑肉不笑的:

    “小常,这个回程机票,要不还是你自己买?你也知道,大家这两天都忙,卿郁他们过两天三十二强赛,事情还多……”

    夏子常无所谓的笑笑:“好,雷秘书,我待会自己去票务处!”

    “哎呀,这个韩国票务处啊,代办费恁高的,回国未必能报销啊……”

    李秀哉中文不是很好,但也有些明白了,眉毛淡淡拧起。

    夏子常却还是笑着:“没关系啊,算我自己的好了。”

    雷秘书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那好,那好,那我待会就去帮小常你把房间退了,你把行礼先放我房间就好,没问题的!”

    李秀哉瞠目结舌,这种人……

    “我倒不知道,棋院现在的经费,竟然紧张到这个地步了?”阴森森的笑,姚景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轻轻的用折扇敲着掌心:“雷秘书,用不用我和林振玄这两个不上场的闲人也立刻打包回去呢?”

    雷秘书的脸瞬间红了,嘴张了又闭,半晌,终于硬着头皮开口:“姚教练,您别开我玩笑。您知道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王立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乒乓球,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走了过来:“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出来前,王老才说过,这次出来主要是见见世面,先不急一城一地的得失……”

    雷秘书板着脸冲着他:“这棋,回国去又不是不能看!韩国来也来了,还有什么世面没有见到?再怎么见也赢不了,见了有什么用?”

    王立浚当下就要翻脸,夏子常苦笑,连忙拖着他:“多大点事,吵得天翻地覆的!后面的机票和旅馆费,我自己出行了吧。得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出发去烤肉吧!”

    姚景程显然并没有理会夏子常息事宁人的苦心,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对着身后开口:“卿郁,身上钱够吗?帮我垫张飞机票吧,待会一起给子常,票买在一起,回去也好聊天。”

    罗卿郁慢吞吞的答:“给您和林老师是没问题啦,不过咱们总共这这么多号人呢!全让我垫,我可垫不起!”

    周围一圈哄笑:“谁让你垫?”

    “显摆就你有钱啊!”

    “咱没钱,咱难道还没有信用卡么?”

    ……

    ……

    不知道什么时候,棋手们已经全都围了过来,笑嘻嘻的看着姚教练助理和雷院长秘书的你来我往。

    雷秘书汗下来了:“姚,姚教练,国……国际大赛,您别别开这种玩笑”

    姚景程意态悠闲:“多大点事情,也值得开玩笑?这就是决赛,来开这种玩笑也不是头一次吧?”

    雷秘书脸色死白,终于气急败坏:“随便你们了!下起棋来面得像红薯,脾气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大牌!兜个鸭蛋回去,我看你们拿什么脸去报销!”

    拨开人群就往外冲。

    姚景程用扇子挡下王立浚已经出手的拳头,轻飘飘的笑:“小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和这种角色也犯得上使这么大力气?留着力气去吃烤肉吧!”

    夏子常苦笑着看了李秀哉一眼,实在是,见笑!

    那边姚景程已经叫着他的名字了,他忙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姚景程冷冷打量了他一下:“你脾气好是你自己的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任那种垃圾乱踩不还手,不用林振玄出手,我先打断你一条腿!”

    夏子常继续苦笑:“我只是觉得犯不着……”

    姚景程扇子一收,冷道:“是犯不着!但他既然犯贱找上门来,你再图省事躲着,我丢不起那份人!”

    浩浩荡荡的烤肉队伍在罗卿郁的带领下,奔向中华街。

    夏子常拉着李秀哉走在最后。

    李秀哉问他:“中国的棋院,总是这么刁难你?”

    夏子常笑笑:“怎么可能?我总还是有赢棋的时候的。”

    时候还不少。

    “你不介意?”

    “这种事情,哪里管得过来?用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算大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李秀哉默默。

    “不过,以后……”夏子常有些愁眉苦脸。

    李秀哉忍不住笑了:“不过,想不到你人缘有这么好!这个,算不算是姚先生关爱的表示方式?”

    夏子常窘着脸,想要吐糟,左右环顾一下又忍了,最后终于闷闷不乐的说:“你说是,那就是呗!”

    在他们背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从旅馆楼上的某扇窗子后面,恶毒的注视着这群阳光下的人。

    他的唇边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喃喃的自语着:“看你们还能嚣张几天!”

    他旁边的桌上,有一份红头的文件。大大的红字,赫然印着“关于对夏子常同志无组织无纪律问题的处理决议”

    根据雷秘书的汇报,完全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夏子常,由于一味逞个人英雄主义,为国家夺取荣誉造成了巨大的障碍。这一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必须得到严厉的批评,以便帮助其改正。

    夏子常回国后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全院通报批评,去杭州棋院学习,扣发一年工资奖金。

    这些,就是回国后等待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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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指教



    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李诚熏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老人。

    朴立恒正低着头,仔细的把托盘里的茶杯,小心的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去。

    从李诚熏的角度,很清楚的可以看到他发顶几缕灰白的头发。

    “这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青年人红着脸,讷讷,不知道如何帮手。

    朴立恒终于处理好了茶杯,把托盘放到一边去,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偶尔你师母不在的时候,我还是会自己下厨的嘛!”

    李诚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捧起茶杯来,慢慢的抿。

    朴立恒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打开盖子,眯着眼睛嗅了嗅香气,然后满意的笑了,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这才开口:“嗯,这个破嗜好,也算是和那家伙斗殴多年的唯一非负面的成就吧?”

    “诶?”

    看着对面青年不解的神色,朴立恒笑了起来:“没事。人老了,就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他顿了顿,复又慢慢的开口:“我看了你在本赛的那盘棋啊,诚熏。”

    “是的!”李诚熏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坐直,身体微微前倾,正正的看着对方。

    朴立恒失笑:“也不用这么紧张吧?说到底,我并不是你真正的老师啊!”

    李诚熏摇头,很诚恳的看着对方:“然而,您是我心目中承认的了不起的有实力的棋手。所以,您的话,是绝对不应该被轻慢对待的。”

    朴立恒摇摇头,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没有能够得到你承认的实力,你是不会尊重对方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李诚熏脸一红,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果然是,和秀哉完全不同的性格那!”朴立恒轻笑着。然后,他突然转了话题:“今天特意请你过来呢,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不是吗?

    李诚熏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尊重前辈,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就继续低着头喝茶。

    朴立恒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你这是不信任我这老家伙那?”

    他笑着,慢吞吞的开口:

    “韩国的围棋,从诞生开始,迥异于一味追求境界的日本围棋。我们追求的,只有胜利。只要能获胜,不论怎样的棋形,怎样的坏手,都会被奉为经典,反复的研究。所以,在日韩两国,多有嘲笑我们的围棋的,他们笑话我们是‘茅坑流’……”

    “然而不管是什么流吧,我们现在,是称霸三国围棋界的霸者,这是事实。尽管,这其中大多数是秀哉一个人的功劳。”

    李诚熏直直的看着他,很热切的回答:“是的,李秀哉前辈是非常了不起的!”

    “所以,你明白了没?”朴立恒坏笑着:“从日本学棋归来却开创了韩国‘茅坑流’的我,是绝对不会责备你昨天用的那些手法的!”

    “诶?”

    “我们是实用的、技术性的棋,所以,只要能获胜,那就是好招。没什么可以招致责备的。我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同样的手法,下次也许谨慎一些会更好。太小看夏子常的话,你可能会吃苦头的……”

    李诚熏行礼,回答:“谢谢您的指点,我记住了。”

    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朴立恒看着他,突然很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啊!自己,也许真的是老了也说不定。

    只是,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诚熏,你比秀哉小了大概有六七岁吧?”

    “是的!”

    “所以,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秀哉,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他让所有下围棋的人都注意到了,收官是左右胜负的钥匙。然而秀哉之前的时代,你知道吗?”

    李诚熏摇摇头,一脸的迷惑。

    朴立恒淡淡说来:“秀哉之前的围棋时代,是日本的六大高手的世代,也就是所谓的六超时代。现代围棋,由他们开天辟地。现在所用的开局和定式,有近六成是他们打出来的。对于现代围棋,他们是近乎造物主一样的存在。”

    “这六位高手,虽然有被中国的楚嗣羽九段一人执白打败的惊人记录,但是除此以外,他们几无败绩。而中国的围棋,在楚嗣羽九段之后,曾经昙花一现,兴盛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因为种种棋之外的原因,衰败了。”

    “那么所谓的六超,也就是残存的六个老头子咯?”青年并不怎么在意过去的高手。

    朴立恒苦笑:“六超之后,又有平成四天王,都是横行三国棋界的人物。在秀哉正式出师之前,与四天王的对抗,并不没有占什么上风。”

    “所以,四天王的时代的终结,是在秀哉前辈出师之后的事情吗?”

    “不,在那之前!”

    “?”

    “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同时砍掉了六超和四天王。那年,他只有十四岁。”

    “……您说的,是夏子常九段?”

    “是啊,可不就是那个漂亮想叫人捏捏的小家伙嘛!第一次参赛的时候,才十岁,人还没有桌子高,要坐着垫子才能够得着棋盘。可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

    “他第一年的参赛的时候,一局都没赢。这很正常,没人期待一个小孩子能对六超或者四天王作出些什么。别说他啦,中韩两国的棋手,当时联合起来唯一的目标就是期待能逼出日方的主将而已。”

    “可是那个小子哦,以半目之差被二枚腰先生丢出来后,偷偷一个人跑到不知哪里大哭了一场。然后,剩下的所有比赛,他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棋局旁,别人赶都赶不走,一直到对局结束。”

    “第二年,那小子,一个人连砍日韩九大高手,一直砍到了日本主将的帐下。然后,他输了。输给天王中的天王,并不丢人吧?可他不,他好像还是很不满意的样子。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和他的老师说着什么。”

    “到了第三年、第四年,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他一直作为先锋上场,然后,一杆清盘,再没有什么机会表现。这,也就是最早的由日本举办的三国擂台赛最终停办的原因了。擂台赛的停办,也被视为六超时代结束的一个标志。”

    “所以,开创了新时代的人,虽然是李秀哉。但是,结束旧时代的,却是夏子常啊。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掉以轻心,总是很危险的。”

    李诚熏依旧有些不以为然:“那也只能说明,他早年曾经很有天赋罢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连着将近十年,一个冠军都没有。我不认为这样一个人,有把他认真当作对手的必要。”

    “也许是这样吧?”朴立恒并不争辩:“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也许真的是完了也不一定。他的环境,和你与秀哉又大不同。一个那么大的国家只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这种压力,诚熏,你很难想像吧?老实说,他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惊奇了。”

    “那您……”李诚熏很不解的看着他。

    “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常介意,诚熏。”

    朴立恒淡淡的说,他的眼光看向天际,语调淡淡:“近十年来,倒在秀哉刀下的棋手不计其数。从某种程度上说,应该说,秀哉践踏了无数棋手的青春。然而,只有那个家伙一直幸存了下来,而且一直在第一线。”

    “那是他运气好吧!而且秀哉前辈一直对他很客气。”

    “说起这件事呢!我其实也是很惊讶的。秀哉居然会和那家伙成为朋友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对那个一直打败我的人恨之入骨吧?”

    朴立恒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总之,诚熏,我无意劝说你什么。但是,有件事你最好要放在心里。除了秀哉以外,十年来,夏子常从来没有输给任何棋手第二次,包括我在内。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个意外,我希望你把这个意外一直保持下去,直到它变成惯例。”

    李诚熏于是行礼:“我会的,谢谢老师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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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迷途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李秀哉很稳健的打败了自己的对手,获得了32强的一席之地。

    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胜利,不过秀哉还是约了子常出来喝酒。

    夜里十点,两个人在街上乱逛,正讨论要不要再去找家酒吧坐坐。

    夏子常的手机铃突然狂响起来。他歉意的冲秀哉笑笑,然后拿起来,看了下来电显,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赶紧接了起来。

    ……

    ……

    “你现在在哪里?”长久的聆听后,他简短的问了一句,脸色有点奇怪。

    ……

    “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

    ……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赶到。”

    挂上电话,夏子常有些苦笑的看着李秀哉

    “不好意思,只怕要麻烦你了……”

    ?

    “小猪迷路了。”

    李秀哉凑有些替他着急:“明天就是上半区的三十二强赛,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酒店附近的地下通道里。”

    = =|||||

    从酒店出来,到附近的中华街去,必须走地下通道。

    这个地下通道同时也是地铁的入口通道,出口众多。

    白天的时候,里边人山人海。现在是半夜,只有三三两两晚归的上班族和情侣,行色匆匆的走过。

    在长椅上和墙角,有一些流浪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白惨惨的日光灯从头顶照下来,打在墙壁上,好像是给那里凶残而丑陋的涂鸦来了个特写,格外刺目。

    夏子常和李秀哉在迷宫般的通道里四处奔走着,不时跑出通道去打电话,大汗淋漓。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小的分岔点,找到了罗卿郁。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的正中央,仰着头朝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握着手机。

    四周,一片空寂。

    好像是,被全世界都遗弃的一个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远远的看见他这个样子,夏子常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就心软了。

    把早准备好的一顿骂压下去,他和李秀哉两个人走快步上前去。

    “常哥,李秀哉九段。”罗卿郁看见他们,立刻收起了梦游一般的表情,笑了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夏子常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你呀……”

    小猪老老实实的低头认罪:“我错了我错了,我方向感差就不该去网吧还一个人……”

    “……”

    “……”

    夏子常觉得,自己迟早会早衰。如果他真的英年早逝,眼前这两位绝对功不可没。

    他其实很想揪着罗卿郁的耳朵大吼:“明天就是三十二强赛你小子还去网吧打游戏你有没有点棋手意识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李秀哉在身边。

    罗卿郁很明白这一点,所以笑得格外讨打:“常哥常哥,别气啦!大晚上的让李秀哉九段在风地里等着多不合适!”

    夏子常认命了,从他十五岁认识罗卿郁开始,血压飙升和自我安慰已经成了他人生中经常面对的主题。

    他板着脸说了声,走吧,带头先往酒店走去。

    李秀哉心下笑笑摇头,紧走两步和他并肩而行。

    小猪,远远落在了后头,不知道看着什么东西出神。

    直到拐角处传来一声暴喝:“还不快来!”

    他一惊,收了梦游一样的表情,笑嘻嘻的赶了上去,嘴里还嘀咕着:“常哥常哥,表那么凶啊,小心得胃下垂啊……”

    打打闹闹中,一行三人终于回到了酒店。

    先送李秀哉回房,夏子常挠着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罗卿郁在旁边,规规矩矩的低头:“真是给李九段添麻烦了,谢谢!”

    李秀哉轻轻摇下头,开门进屋去了。

    门外,夏子常发了会儿呆,然后和罗卿郁一起往十五楼去。

    两个人有一阵子无言。

    电梯快到的时候,夏子常突然问:“卿郁,很紧张吗?”

    罗卿郁有片刻的无语,然后有点抓狂:“常哥我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我这次真的是迷路不是离家出走,常哥你别太老妈子……”

    夏子常笑了一下,没答话,然后翻手看表,侧着头想了想。

    电梯到了,夏子常埋头走路,一直走到小猪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笑:“还有时间,不如踩踩点?”

    罗卿郁一愣,然后笑了。

    夏子常用手机计时,然后和罗卿郁一起,不紧不慢的走向电梯

    下到一层,重新走入地下通道

    “那,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走左边的路。记不住也没关系,记得走有骷髅那个就好……”

    ……

    夏子常一路上不停的絮絮不已

    小猪一直在闷头笑,但是还是很乖的点头。

    “好了,这里是最后一个转角,到了这里,从楼梯往上走,就是三星总部了。”夏子常如释重负,低头看表:“对局室在三楼,坐专用电梯上去就可以了,大概需要十一二分钟的样子。”

    “十二分钟。”小猪嘟囔着,很是满意:“提前十五分钟出发就好了!”

    夏子常笑笑,他们开始往回走。

    “用不用明天叫你起床?”

    “不用!”

    “真的不用?”怀疑的眼光,连一向作息严谨的曾弦翔都担心起不来要让人叫的。

    罗卿郁撇嘴,不理这个罗嗦的老年人。

    “那用不用明天早上帮你订早饭?”

    “不用,我明天早上吃什么得看心情!”

    “卿郁,”快到旅馆了,夏子常突然停住。

    “什么?”

    “走到现在,国内已经不会给你们任何压力了。”

    三十二强,中国选手,只有罗卿郁和曾弦翔两人入围。日韩国选手包揽其余所有的席位。

    罗卿郁淡笑,当然当然,国内现在的焦点和兴趣正集中在怎么用口舌凌迟了眼前这位,恨不得立刻忽视了小小的预选赛。

    他恶意的猜想,也许很多记者和网上愤青正在期待着他们的败北,这样文章的标题才能够惊悚“夏子常状态大恶,三星杯连三十二强都未进入,三军尽墨”

    多么悲壮!

    多么慷慨!

    多么爱国!

    而辜负了他们的爱的人,多么的该死!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负责任,剩下的,棋盘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剩下的事情,棋盘之上,就拜托你们了。请尽量,走远一点。

    至于棋盘以外,有我们!

    罗卿郁笑笑:“为了国家么?常哥?”

    夏子常摇摇头:“也不完全是吧!更多的,是为了中国的围棋吧!我们现在享受的,是林老师姚老师他们辛苦挣得的环境。我们自己再这样败下去,后来的棋手,只怕会很辛苦。”

    “常哥是怕自己辛苦吧?”

    “哈!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我想像师公一样,下到八十岁那!万一现在把棺材本都输出去了,将来可怎么办?”

    两个人嬉笑着,走回酒店。

    “常哥。”

    “什么?”

    “我至少会撑到八强赛的。”

    “你尽力就好。” 他很想说,不必有压力,但又咽了下去。他很卑鄙,到最后,还是期待着眼前的人因为压力发挥出原本蕴藏在体内的实力。

    罗卿郁笑而不答,挥手回房间去了。

    真是十年不改的笨人!

    我怎么会有压力?

    压力从来都在你那一边!

    我输,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输了理所当然

    谁会把我怎么样?

    你输,却是辜负了地球的空气太空的星星,活该被砸死

    有关的,无关的,都可以上来踩你一脚

    赢的时候理所当然,分享你的荣誉也理直气壮

    一旦不如意就恨不得立刻抽死。

    这样的制度这样的同事这样的环境!

    也只有你这样笨蛋,这么多年,还会这么热血!

    不过,他一边解西装的扣子,一边失笑:好像,这次,我也热血起来了呀!

    放手一搏吧,看看,我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呢?

    他微笑着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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