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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烧山



  话说秦干与龙灵风于山中行进数日,秦干发现龙灵风一直在往她与王芸儿来时之路走,便道:“若再前去,就是清风谷了,也就快到弈秋门了,你认为你师父还会回去吗?”龙灵风笑道:“不是清风谷,也不是弈秋门,我们只管往那叠翠峰而去。他必在那里。”秦干心道:“当初飞燕被南箕北斗捉去,那二老住处便是叠翠峰,但这几年又不知搬哪儿去了,如何还找得到。”不过,她看到龙灵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便不再说话了。反正自己坐在藤椅上,也不用走路。
  不多时,前方山道确实太过窄小,秦干便道:“收了藤椅吧,我用走的。”那些抬轿的弟子们一听,如获大赦,才要多谢秦小姐的体谅,哪知龙灵风一听,便道:“秦小姐,你是看不起我龙虎会的弟子吗?我们的弟子个个如狼似虎,若这山道抬不过去,岂能说是龙虎会的弟子!”那些弟子们只得硬起头皮说道:“秦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只管坐稳了。”秦干只得又坐着随他抬去。
  天将向晚,眼前一座孤山立在群山之中,四面俱无可过之道,更无桥梁,偶尔还能听到半空一声划破云霄的鸟鸣。龙灵风指着对岸的一座凉亭,便道:“秦小姐,我和我师父当初便是在那凉亭见的面。”秦干心道:“我就知道她说的必是这里。但此处我与芸儿也曾寻来过,只是料他内力全失,如何过得去?”龙灵风道:“秦小姐,你且在这里等一下,我过去看看。”说罢飞身而起,如一只仙鹤翩然起于半空,轻轻巧巧越过那十几丈宽的深渊。龙虎会的弟子们又是一声喝彩:“掌门好轻功!”秦干心下也是骇然:“原来她轻功这么厉害。”
  秦干与那些龙虎会的弟子们等待良久,看看月亮快上来了,才见龙灵风从对面飞跃过来。
  “怎么样了?”秦干问道。
  龙灵风笑道:“他果然回去过,在那里,我看到了骊山君的衣冠冢。只是,不是说他功夫废了吗?怎么跳过去的?”秦干听得唐弈在里头,便道:“那他……你没见到他吗?”
  龙灵风道:“没有。我也去了我们曾住过的小屋,那还是我们一起搭的哩。可是看样子,似乎好几天没住人了。可能,他又走了吧。”秦干原本满怀希望的心此时又沉了下来,她知道,这辈子估计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龙灵风见她神情有异,忙说道:“秦小姐,或许,他回清风谷了也说不定啊!”
  “也许吧。”秦干心中又燃起了一些希望,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他没几个地方可去。”龙灵风说道:“如今天也晚了,明日再走吧。”便命弟子们寻个平坦一些的山坡,于背风之处搭草庐,猎野兽,生柴火,以为过夜之用。
  那龙虎会的弟子们众多,火堆点了好几处,便有个弟子不小心,让那火燃到了一处林中,这下好了,那林中枯草燃将起来,众人急来扑救,哪里救得了啊!夜风鼓动,那火只顺风烧去,竟是越来越大,一条线蔓延开来,惊得那林中山鸡野鸟四处扑腾乱飞乱跳,跑得慢的,不一时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热浪冲来,龙灵风急叫道:“都站在上风头,别去扑救。小心送了性命。”掌门有话,于是众弟子只得又回来了。秦干心下着急,道:“这般烧下去,整座山可就烧没了。如何能不救?”龙灵风叫道:“秦小姐,你没见那火都烧到天边去了,我今日损兵折将,已不足区区百人,如何救得了?”忙命众弟子:“马上离开这里,莫留下烧山的话柄。”
  于是马上连夜离开,寻道往清风谷而去——那火势已然冲天,早惊动了官府及那远近山中村民,俱各约人合力扑救。天将明时,那火方才渐渐熄了,可怜已然烧了三四座山头,损毁良木名栋无数,那山中多有奇珍异草,也俱付之一炬。
  龙灵风带着弟子们,抬着秦干寻着大路,往清风谷而去,未多时,却见那大道之上一男一女两名老者把在路口,脸色不善。秦干见了他们,又惊又喜,急叫道:“是南箕北斗。放我下来。”她忙下了那藤椅,上前叫道:“两位前辈,别来无恙。飞燕在哪里?”南叫箕婆婆哼了一声,不说,北斗老儿叫道:“秦小姐,我们二老此来,不讲飞燕的事,专讲你们烧山的事。你们把我叠翠峰烧了,如今想走,以为没人看见?嘿,门儿也没有。你们须赔我们的损失。”龙灵风过来说道:“想讹人是吧?先问问姑娘答不答应!”秦干急叫道:“别忙动手,听我说啊!”她叫道:“南箕婆婆,你们当日捉走的飞燕,现在哪里?她哥哥不久于人世了,想见她最后一面。”北斗老儿说道:“罗嗦,不是和你说了吗?今日不谈飞燕,只说你们烧山的事。你们烧了山,便想一走了之。这不行,你们须赔我们,这样吧,给个一千两黄金便罢了。”可能是话说得多了,竟一时咳嗽不断。南箕婆婆骂道:“老不死的,受了风寒还练功,现在伤了吧?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北斗只是嘿嘿笑着,似乎很是受用。
  龙灵风道:“秦小姐,你说的飞燕是谁?”秦干道:“是你师父的妹妹,约一年前,被这两个老……前辈给捉走了,他兄妹失散,不能见面。”龙灵风闻言大怒,叫道:“这还了得。        光天化日之下拐带人口,告到县里,也须问个斩立决。不如我先擒住他们,再行拷问便了。”她一心想请回唐弈为她龙虎会去鹿鸣山下棋,若能为他找回妹妹,还怕唐弈会不答应?
  龙灵风仗着自己内力深厚,飞身而起,双掌一错,劈头盖脸朝北斗打来。
  “哎呀,这丫头有两下子嘛!”北斗老儿一侧身与她对了一掌,立时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收掌道,“不错啊,风雷破。好多年没遇上了啊!”龙灵风一愣,她不料这两个老人居然识得她的功夫。南箕说道:“这丫头空有一身内力却不会用,若是那姓王的丫头有这功力,你这把老骨头早让她给拆了。”北斗叫道:“哎呀,我现有病在身,你行你上啊!”南箕婆婆说道:“我若三十合打不倒她,我跟你姓。”说罢袖子一挥,龙灵风急一闪而过,回手还了一掌。南箕婆婆嘿然笑道:“小丫头太死板了。只会见招拆招。方才我故意给了你个破绽,却不懂得利用。”——秦干急叫道:“你们别打了。南箕婆婆,北斗前辈,你们告诉我飞燕在哪儿,你们想要多少黄金,我都给你们。”
  南箕婆婆叫道:“姓秦的丫头甚不晓事,明明和你说了今日不谈飞燕,只谈烧山。却如何只管跑题?”北斗老儿忍着咳嗽说道:“看得出,她若去参加乡试,写那文章,也必定是离题万里的。姑娘家家的,不学点儿文章总是不好的。”——秦干几乎气死,叫道:“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我诅咒你们出门被雷给劈死,走路被马车撞死……” 要知道,她平时脾气可不怎么好,此时将这些日子来的所有压抑化作火山一样暴发,什么难听的话都给骂了出来。
  龙灵风道:“秦小姐你且歇一会儿。这两个老东西疯疯癫癫的,何必再多话,我先废了他们。”她决定先杀掉一个,剩下一个就不怕他了。立时运起功力,朝南箕婆婆招呼过去,南箕婆婆叫道:“来得好。”信心满满地接过她的招式。
  “一招……两招……”北斗老儿在一旁只是算,“三……四……”龙灵风一心想救回飞燕讨好唐弈,故而拼起命来。掌过处寒霜点点,到底拳怕少壮,南箕婆婆年纪毕竟太大,打了几个寒噤,竟有些招架不住。北斗老儿笑道:“南箕婆婆,你方才是说要三十回合打败她吗?还是你要在她手底下撑够三十回合?” 南箕婆婆骂道:“老不死的,没发现她想杀我吗?还不来帮忙?”北斗老儿这才飞身替南箕婆婆接了龙灵风的掌力,两个老人合力斗她一个。——秦干也急回头叫道:“还不去相助你们掌门?”龙虎会众弟子方才各各拔剑冲将上来。
  龙灵风有心在秦干面前卖弄,精神抖擞,全力接过北斗老儿。南箕婆婆独斗那近百名龙虎会弟子,她被龙灵风打得有些脱力,那些弟子又个个身强力壮,一齐涌将上来,南箕婆婆虽然打倒十几个,毕竟年老力衰,她手上才缓得一缓,已被一名男弟子一剑砍断右腿,跌在地上叫道:“北斗老儿,救我……”几十柄长剑齐下,立时剁成肉泥。北斗大惊,急来抢她尸首,龙灵风一掌正中他后心,打得立时仆在地上,秦干急叫:“要活的……”众弟子忙收住了砍下的剑。
  北斗老儿忍着剧痛爬向南箕婆婆,哪里还有全尸,已成一团肉糊糊了。
  “啊,南箕婆婆……”北斗老儿一脸凄恻,喃喃数落道,“让你嫁给我吧,你就是不肯。六十七年啊,我跟在你身边六十七年了,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你一下,现在好了,这么多口剑,把你给打烂了……你看看,可还美不?”
  秦干闻言,心下怆然。龙灵风哼了一声,说道:“北斗老儿,你也太不是男人。她能让你跟着她六十七年,你以为她闲着没事做吗?我告诉你,我也是个女的。如果我不喜欢一个男人,就绝不会让他靠近我半步,更别说让他跟了六十七年了。她给了你六十七年的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罢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没用。”
  北斗老儿惊讶地望着龙灵风,脸上抽搐着,突然双目圆睁,大笑起来:“说得对极了。说得对极了。我怎么就这么笨!我怎么就这么笨!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目眦尽裂,倒地气绝。
  “哎。”秦干急叫道,“前辈,告诉我……”
  “死透了。”龙灵风在北斗尸身上踢了一脚,说道,“我估计,你说的那个飞燕,现在根本就不在他们手上,否则,他们一定会说的。”
  秦干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他们平白无故捉走了飞燕,但,死者为大,还是把他们埋起来吧。”龙灵风手一挥,便有几十名弟子一齐上前,把那些尸首俱抬到山坡下,随便挖个坑埋了。一行人仍往那清风谷而去。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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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飞燕



  话说秦干与龙灵风一行人往清风谷寻找唐弈,但依旧一无所获。眼见得鹿鸣山棋会只剩下二十天了,龙灵风说道:“从此地出发,到那鹿鸣山,徒步也须十七八日,说不定,师父已然前去了。我们不如且去看看。”秦干微微一笑,道:“也好。”她找不到唐弈,已抱着必死之心,故而龙灵风的决定,于她而言,也无甚要紧。一行人折向往北而去。
  话说那尊主追杀王芸儿,当真是不舍昼夜——因王芸儿骗出了唐弈所中之毒的解法令他甚感颜面扫地,若是唐弈解了毒,还肯为自己下棋吗?且王芸儿天生丽质,尊主也必欲擒之而后快。是以王芸儿连日逃命,竟未能将之甩开。
  这一日,王芸逃入一座城中,她知道,一旦进了这城中,鱼龙混杂,想要脱身,谅来不至于太难。但她一进入城中,便发现了一个人,其人白衣折扇,居然正是柳青松。他此时脸色苍白,双腿发颤,正从一家妓院里出来哩!此时两人打一照面,柳青松大惊失色,他手忙脚乱急欲寻找他那奇毒观音醉,王芸儿早甩出一鞭,打得他三尸神咋,跌在一旁。路边行人早乱了套,有人叫道:“不好了,打人了……”于是那街道两边行人相撞,车马相拥,那果品菜蔬被掀翻无数。王芸儿本欲杀了柳青松以报当日中毒之仇,但她一回头,发现那尊主已晃入城门,急忙收鞭混于人群之中低头逃去。
  “尊主,您如何也来了?”柳青松捂着脸上鞭伤急忙点头招呼。
  “你个笨蛋,你的伤是王芸儿打的吧?那丫头跑哪儿去了?给我捉住她,我玩够了自然就是你的。还不快着!”
  “是是。”柳青松连声应着。寻个方向,也追去了。刚拐过两条街——
  “哎哟!”柳青松走得太急,和一个小姑娘撞在了一起。
  “你他娘瞎了眼了是吧?”柳青松骂了一句,看清了那个姑娘,红裙绿腰带,眉眼清澈。
  “你是……啊……唐……飞燕?嘿,一定是你。”柳青松很是意外,这个姑娘居然就是飞燕。
  原来飞燕当初为北斗南箕所掳,藏于叠翠峰中秘洞,不仅失了黄金棋具,连人也不得自由。她棋艺太好,北斗南箕非得让她教他们下棋。飞燕先是不肯,她只想下山寻找唐弈,但数日下来,那二老软言软语,伺候得甚是尽心周到。飞燕心中也自过意不去,只得好生教着。前些日子,那叠翠峰中突然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得十分惨烈。南箕北斗一怒之下一同下山去寻那放火之人——飞燕等了两日,等不回二老,也只得下山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已被通缉之事。但一路流浪,竟也无官差找她——因这近一年之中,她长得大了,身材也高了许多,脸面又较当初在黑白道下棋之时更显丰腴红润,是以同那壁上贴的画影图形出入甚大,若不细认,很难看得出是同一个人。
  她下山后也曾问路去了清风谷,却找不到唐弈,去了弈秋门,才知道通缉之事,虽然发现那通缉画影上人物与自己此时略有出入,却也小心,便在脸上画了几个痣,这样一来,与画影中人物,差得更远了。她听闻了鹿鸣山棋会之事,心中想着唐弈、秦干与王芸儿或许也会去,便也一路寻来。好在,当年在弈秋门时不仅学棋,还有学剑,虽然剑法不咋地,但在街上卖艺讨钱,倒也还凑合。
  那往来观看之人,看到卖艺的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瘦弱,身边也没一个大人,更觉可怜,竟也纷纷解囊,是以飞燕倒也未曾十分冻饿。
  此时柳青松慌乱之中叫出了飞燕的名字——飞燕曾在黑白道下过棋,是以他认得。但飞燕却不识得他,一听别人叫出她的名字,心中暗惊,以为是官差认出了她,忙回身便跑。柳青松一把抓住她后背,飞燕挣不脱,急拔剑回手砍去,柳青松险些儿被她砍中,忙抓住她手腕,叫道:“你跑不了了。告诉我,王芸儿在哪?我饶你不死。”
  “王……不知道。”飞燕甚是硬气,她见柳青松凶狠,便断定他不是个好人,是以绝不回答。柳青松夺过她的剑,骂道:“不知道是吧?我把你衣服全扒光了,看你还知不知道!”飞燕昂起头叫道:“要杀就杀,我才不怕你。”柳青松才要发狠,便听得一声鞭响,叭,正中他脸上。打得他再次跌到了一边,王芸儿从天而降,拉起飞燕就走。
  “王姐姐……”飞燕又惊又喜,急忙同她往那小巷中逃去。
  “飞燕,”王芸儿知道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说道,“有坏人一路在追我,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再去找哥哥。”飞燕连连点头,王芸儿带着她躲入一户农家断壁下的草垛之内。未多时,已从那墙头孔洞见那戴着面具的尊主与柳青松只在外头逡巡。王芸儿示意便是那两人。突然那不远处飞起一只母鸡,竟朝王芸儿与飞燕所在的草垛飞来,还用爪子划呀划的,若是再划上几下,便将她二人暴露出来了。好在,那尊主与柳青松往另一头去了。
  王芸儿不动,飞燕更不敢动。果然不久,那尊主便又返回,停了一会儿,走了。王芸儿方才与飞燕扒开杂草,钻出来。
  “王姐姐……”飞燕想和她说话,但王芸儿止住了她,小声说道,“坏人还未走远,讲话不能太大声。飞燕,姐姐带你出城去。”拉着她往另一侧潜行而去。
  那城中甚大,王芸儿于一处僻静之处打倒两个行人,剥下他们外衣,与飞燕换成男装。
  “王姐姐,他们没事吧?”飞燕有些担心地上那两人。
  “放心,一会儿就醒来。”王芸儿说道,“我们不白要他们的衣服。”她从怀里取出两块银子,分别装入那二人腰间,说道:“这算是补偿他们的。”
  飞燕憨憨笑道:“哥哥说姐姐是好人,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好人。”
  两人又用泥把脸面稍稍抹黑一些,方才上街而去。王芸儿再三交待飞燕,不可东张西望,只如别人一样走路即可。天将向晚,两人方才出了城。王芸儿于城外拦了辆马车,买了下来,与飞燕上了车,王芸儿策马疾驰,此时方才松了口气,便与飞燕说起这一年来之故事。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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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赵二



  如今且不说王芸儿与飞燕脱了尊主追击之难,且讲那唐弈在飞天女侠埋身处,日日练功度日,只等着三个月时间一到,就去见阎王,哪知也因抱着必死之心,练功时心无旁鹜,居然进步神速,未至两月,竟将那风雷破上下部俱皆修习备全,凡掌力过处,风雷之声隐隐,寒霜之气森森。
  这一日,唐弈练功罢,望着空幽的山谷笑道:“行,这身功夫,到了阴朝地府,也可争一争那阎王的宝座啦!”他哈哈大笑,把越王剑别于身后,飞身跳过对山,轻飘飘落于一株大树之侧。
  “算啦,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何不四处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唐弈自言自语着,他努力不去想秦干与王芸儿与飞燕,他知道,王芸儿智计百出,一定能照顾好秦干,至于飞燕,在北斗南箕二老处,也想必无事。
  “我生于人世间,果然一无是处。”唐弈笑道,“妹妹也保不住,秦干也保不住,婶婶也保不住,婶婶让我照顾芸儿,我却还指望芸儿照顾秦干与飞燕。当真可笑之至。”自嘲未毕,脸上突然僵住了:“通缉令一日不消除,她三人便一日不得安身。反正我既是行将入土之人,何不趁这点儿时间,去查个明白,也可还她三人清白之身,方才不枉活这一遭。”念及于此,飞身下山而来。
  “尔等意欲何为!”一名中年男子傲然立于山坡之下,十几名手执长刀利剑之人将他团团围住。
  “不何为,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事全拿下来,便放你走人。”一名高个汉子说道,“破财消灾,希望你能聪明一点儿。”
  那中年男子长须飘然,衣着华丽,显然非富即贵,举手投足之间气势非常。此时将手中剑轻轻一摆,说道:“若是我不肯呢?”
  “那么,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啦!”那高个子手一挥,十几人刀剑齐举,朝那人身上便招呼过来。那中年男人公然不惧,挥剑相迎。唐弈于高处看他长剑精美,身手潇洒,却不实用,心道:“此人招式华丽,却未必可御敌。我须助他。”于山坡上一声清啸,声闻于九天。惊得那十几个人不敢再动。唐弈如一只大鸟飞下,翩然落于阵中。那中年男子赞赏地看着他,叹道:“壮士,好功夫。”唐弈道:“先生谬赞了。这是伙强人,先生于这深山之中,如何可孤身行走?”那高个子叫道:“小子,你是什么人?管什么闲事?”
  唐弈说道:“你们拦路抢劫,实非好汉所为。不如依我,把刀剑都扔了,回家种田去,我就不捉你们去见官了。”
  那大个子哈哈大笑,那十几个人也跟着笑。一人说道:“大当家的,这小子如何处置?”
  那大个子道:“如何处置。砍死了再说!”于是十几个人一齐挥刀剑而上。唐弈闪过一剑,一掌扫出,拍翻一人,他不愿多伤,早闪到那大个子身侧,一把抓住他下巴,喝道:“谁还敢动手!”那十几人见大当家的受制,各各顿住了,突然发一声喊,居然四散跑光了。那大个子为唐弈所制,竟动弹不得,强言说道:“小子,你……偷袭……”那中年男子说道:“他在你面前动的手,如何算是偷袭,只能说你学艺不精罢了。”朝唐弈说道:“公子,似这伙强人,我看,就地正法即可。”唐弈说道:“先生此言差矣,这伙强人既然在此行凶,我料他的巢穴必不远。此不如请先生将之送往县中,让官府派兵去剿他老巢,也可为一方除害。”——唐弈见此人衣着华丽,料来非官即贵,他行乞讨好别人的本性一时发作,便说起官府的好话来。那中年男子摆手道:“要剿他老巢,何须官府。唐公子武功如此高强,不如你我二人前往即可。”
  唐弈心道:“我命不长久,能为一方除却祸害,也是美事。”便道:“既如此,听先生之言。”便问那大个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巢穴何在?若不实告,那地上之人,便是你的下场。”
  那大个子哼了一声,意下甚为轻蔑。那中年男子似乎未曾受过如此侮辱,大怒,拔剑就是一挥,将他砍作两断。唐弈本待阻止,但一想到,这也算是为民除了害,也便罢了。他放开那尸体时,中年男子发现,那尸体居然已被唐弈冻成了冰块,很是吃惊,抱拳道:“多谢公子相救。公子好厉害的内功。在下赵二,敢问公子大名。”唐弈也拱手道:“在下……楚戈。秦楚之楚,干戈之戈。赵先生何以在这大山之中独行?”
  那赵二说道:“实不相瞒,赵某人自幼酷爱围棋。听说这大山之中住着一位骊山君,棋技天下无双,赵某人有心上门讨教。不料,却不明地理,不识道路,在这山中徘徊数日矣。”
  唐弈微微笑道:“难道赵先生没听说过,骊山君已经死在官兵手里了吗?”
  “什么?如何会有这等样事?”那赵二显然很是意外,“难道骊山君曾违国家法度,以至于如此?”
  唐弈仍然只是微笑,说道:“那倒不曾是。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骊山君有个徒弟,叫作唐弈。曾经是个沿街要饭的小乞丐。只因为这唐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过一本棋书,叫作《五路仙人论》……”
  “《五路仙人论》……似乎听说过……”赵二沉吟道,“咦,这本书不是反书吗?听说,那书里头借着棋谱之名,记载着许多阴谋造反之事,实乃罪大恶极。又听说,当朝下了旨,凡与此书有涉者,皆当斩首。骊山君与那弟子既然都与此书有涉,自然罪该万死。”
  唐弈哈哈大笑,说道:“赵先生可曾见过这本书?”赵二一愣,道:“这倒不曾见过。”
  唐弈摇摇头,冷笑道:“先生未曾亲眼见过这本书,便也道听途说,讲那书是什么反书。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先生若有机会何不去读一读那本书,便可知骊山君之死,实乃当朝奇冤。”
  那赵二见他面有怒容,有些诧异,便道:“难道……公子读过那本书?”
  唐弈索性横下心来,说道:“不错。其实我也不叫什么楚戈。我就是唐弈。《五路仙人论》我自小学到现在,从未见过里头有什么造反之事。”那赵二一怔,道:“你……就是唐弈?”
  唐弈点点头,道:“赵先生不信?”那赵二道:“我听说,唐弈其人,尽得骊山君真传。你说你是唐弈,我如何能信?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唐弈哈哈大笑,道:“好。赵先生既有如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那赵二乃爱棋之人,随身自是带着围棋。于是两人于路边石头上摆将起来。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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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万岁



  话说赵二与唐弈在山石上弈起围棋。对局之初,赵二便说道:“唐公子,赵某人喜欢手谈。自行创了几道官子题,想向唐公子请教。”说罢将棋子摆起来,未多时,摆成一个阵图,说道:“此棋型名曰‘对面千里’,白先。请唐公子赐教。”唐弈看那棋型,甚是有趣,笑道:“看此棋型,可知赵先生已得围棋真昧。《五路仙人论》中曾有记载:左右同形走中央。但此题虽然左右同形,却须于旁边动手。不错。此题可以录入《五路仙人论》之上半部,以为基础题型之补充了。”赵二大惊,道:“此题我费尽心血,唐公子只看一眼,便知其关键所在。当真令人佩服。就请赐教一局。”
  于是两边摆开了阵势。论齿序长,唐弈须执白先行。两下交手,唐弈发现赵二的棋确实不错,根基扎实,进退有度。二十手刚过,唐弈笑道:“赵先生的棋果然令人佩服,如果在下没有猜错,赵先生应该常与朝廷中的棋师对弈吧?”赵二闻言,拈着的黑棋子险些儿掉将下来,诧异地看着他,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个朋友在朝廷里当了个小官,认识个宫廷里的棋师,故而也常得他指点。”唐弈道:“是了,赵先生的棋,不仅有宫廷棋师的风范,而且,还比他们多了一些儿王霸之气,甚得大局,令人佩服。”赵二微微笑道:“唐公子说笑了。”便又下了一子。
  一个时辰将过,那盘上棋子已然绞杀得难分难舍。但赵二看到唐弈不再落子了,他发现唐弈似乎正在苦苦思索。赵二也不逼他。放下棋子,正坐于山石之上。其实赵二此时形势甚是不妙,然而他却不露声色——临阵对敌,岂可稍显怯意?
  良久,唐弈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赵先生,我不知道,这盘棋是该赢还是该输?”
  赵二一愣,很是不解,说道:“唐公子能赢便赢,若不能赢,赵某人可就要说‘承让’啦!”
  唐弈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襟,忽而跪了下来。赵二很是意外,道:“唐公子,这是何意?输棋便输了,如何还要下跪?”唐弈道:“罪民唐弈,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将那棋盘转了个向,匍匐于地。赵二咳了一声,此时他看到棋盘上的白子居然摆成了两个字“万岁”,更是惊异,说道:“平身。”
  “谢万岁。”唐弈站了起来。赵二把手中棋子扔回盒中,笑道:“唐弈,你好大的胆子。与朕下棋,居然还能耍出这个手段,朕竟丝毫未觉。可见你的棋艺,已入圣矣。朕此番独自出游,宫中无人知晓,你又如何能认出朕来?”
  唐弈说道:“禀万岁。罪民学棋之时,曾听鄙师骊山君说过,当今皇上酷爱围棋,还曾亲创出棋势有三,其一便是方才万岁所摆之‘对面千里’。万岁说是自己所创,罪民心中便觉奇怪,但还未敢十分确认。方才对局之时,见万岁落子之间隐约有帝王之气象,所下子之处,非常人所能想象。故此,罪民才敢冒然行礼。望万岁恕罪民不敬之罪。”
  赵二哈哈大笑,说道:“何罪之有。唐弈,你的棋下得这么好,这样吧,过些日子的鹿鸣山棋会,你便去与朕露个脸,若能夺得那魁首,朕便赦了《五路仙人论》及相干人众之罪。”唐弈闻言默然。
  赵二道:“怎么?你不敢?”
  唐弈说道:“禀万岁:国家法度,岂能由罪民一局胜负而定?《五路仙人论》不过区区一部棋书,又岂会是大逆?万岁,罪民以为,此事有人作祟。”
  赵二不悦,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吧。”
  唐弈说道:“万岁且安坐,容罪民细细禀来。《五路仙人论》乃是罪民五年之前所得……”便将自己如何在那马厩下找出《五路仙人论》讲出,又道:“这部棋书,江湖中人都在寻找,无非可以提高棋技而已。连官府中人也有人在寻找。但为何偏偏在那鹿鸣山棋会的消息放出之后,此书一夜之间竟成了反书!万岁,也因为如此,江南不少围棋高手,已因此书而死。罪民料想,告发之人,无非是想将棋中高手多多消灭,他便能少几个对手,那十万两黄金的赏便能更加容易到手了。”
  赵二道:“唐弈,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朕未能尽信。你手上可有那《五路仙人论》,与朕读一读,便可知端倪。”唐弈道:“万岁,此书在我清风谷遭难之时,已让官兵搜走了。”赵二道:“这好办。你随我去。待我读了那书……”他看了看唐弈,说道,“若果如你所言,朕立即还骊山君一个清白,并赐封谥号,以为可鉴之镜;当然,若是那书中真有逆言逆意,唐弈,朕也会砍了你的脑袋。”
  唐弈闻言,再拜道:“罪民愿往。”
  咦,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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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心计



  话说赵二与唐弈往山外而行,未及到官道,便见前方十数名衣着光鲜之人忙忙迎将上来,见了赵二,俱各拱手:“二爷,可找到您了。”
  赵二道:“朕无非就是出来走走,何须寻找。”便说道,“回县中,朕有事做。”正说着,一名佩着短朴刀的虬髯大汉说道:“咦,那人可不就是所通缉之人?”向皇帝禀道:“万岁,此人名叫唐弈,乃是通缉要犯。卑职等日夜追踪于他而不可得,其人杀害官军,罪行滔滔,原属十恶不赦。”
  赵二回头看了唐弈一眼,说道:“杀害官军?可有?”唐弈拱手道:“不敢欺瞒万岁,实有。”他也不再多作争辩。那赵二见他认得干脆,倒是一愣,知内中必有情由,便道:“先回县中,朕要看那《五路仙人论》。”
  那虬髯之人便要来锁唐弈,唐弈道:“万岁未命拿我,你如何敢动手?”赵二道:“放开他吧。刚才若非他相救,朕已让强人们所杀了。杨捕头,你这长乐县的治安,当真好得很呐。朕刚一出游,便就遇上了强盗。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置?”那杨捕头闻言大惊,立即跪将下来,只是叩头请罪。赵二道:“起来吧。朕给你一个月时间,把山中所有盗贼匪徒尽皆剿灭了,若再发生这等样事,小心你的脑袋。”那杨捕头连连磕头,面红耳赤,忙起身退到一边去了。
  于是左右急忙备马,赵二看了看唐弈,说道:“唐公子,你武功不错,不知可会骑马?”唐弈欠身答道:“草民勉强坐得住。”赵二哈哈大笑,便命人也给了他一匹马。赵二飞身上马,驱策而去,左右从人急忙上马跟上。唐弈翻身上马,只在后头远远跟着。他此时尽装孙子,无非想求得能取消通缉之事,还骊山君清白,故而能忍也便忍了。
  未多时,入了长乐城,直到县衙。那县令忙整衣冠、正步履,前来迎接。唐弈看得真了,与那县令一同出来的还有那着黄袍的黄大人。一行人拜了皇帝,起身。那黄大人与唐弈打一照面,大惊,急叫道:“唐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此。”唐弈拱手道:“黄大人别来无恙。”
  “哼。”那黄大人朝皇帝说道,“禀万岁,此人姓唐,叫作唐弈,乃是通缉之要犯。卑职等连月来追捕于他,无奈此人穷凶极恶,杀我官兵无数,就连卑职,也中了他一剑。如今想来,必是他巧言晏晏,骗得万岁能与他同行。望万岁即刻下旨,将此人千刀万剐,明正典刑。”
  赵二微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此事暂且不提。先去把《五路仙人论》搬上来吧。朕要看看。”
  那县令一愣,道:“万岁,《五路仙人论》乃是一部逆书。”
  赵二道:“看来朕的话对你们来说,没用啊!”那县令大惊,忙道:“万岁,《五路仙人论》乃是一部逆书,臣……臣……担心留在世上,继续蛊惑世人,已让人将之焚毁了。”
  赵二闻言,立时沉下脸来,道:“焚毁了?那么,你可看过那部书?”那县令冷汗涔涔,咽着唾沫说道:“回禀万岁,那部书因为是逆书。臣……微臣……不敢翻阅。”
  赵二哈哈一笑,道:“不敢翻阅?也就是说,你也没看过了?”那县令忙道:“是……是……微臣当然不敢看。因为,是……万岁您下的旨意,说凡与此书有涉者……均……就地处死。圣旨一到,微臣等……便就马上依旨而行,不敢有片刻耽搁。”赵二一怔,他沉默了半晌,道:“朕也未曾见过此书……”
  唐弈忍不住了,说道:“万岁,您和大人们都未曾见过此书,如何就能说是逆书呢?想必其中必定有人作祟,为的是剿灭棋中高手,以独得鹿鸣山那十万两黄金。”——他将自己在山中说过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赵二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当初是何人所奏?”旁边一名眉清目秀的华服之人于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赵二又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看看唐弈,说道:“唐弈,《五路仙人论》,朝中尚有一本,你也休急,明日一早,你同朕往鹿鸣山。一来这棋会也快开始了;二来,等那本书一到,便能知是否为逆书。”唐弈道:“草民遵旨。”
  当夜,唐弈便住在一处简朴的小屋之内。那皇帝原本命他住在自己隔壁,唐弈如何敢应?便只要了一处僻静小屋。此时,那屋外,黄大人已加了重兵把守,防他逃跑。唐弈微微一笑,只不理睬。他才要上床安歇,便见门外兵丁们齐喊:“参见吾皇……”唐弈急起身,便见那赵二已然大步踱入。
  “参见……”唐弈才要行跪拜之礼,赵二摆摆手,示意他免了。
  “唐弈,”赵二说道,“朕让你住在隔壁,你偏不肯。朕只好自己多走几步路了。朕思量着日间与你下的那盘棋,你小子未必使用全功。如今朕与你再下一盘,你若不尽力,朕必杀你。”唐弈忙道:“草民遵旨。”
  便有人过来掌上明灯,摆来棋盘。唐弈心道:“我今欲洗《五路仙人论》之冤,或者须委蛇求全。但他方才所言,令人不得不尽全力。罢了,赢他半子便了……咦,不妥不妥。我须尽全力让他输得十分难看,他爱棋之人,必然求教,我便将《五路仙人论》教他,若是他也学了啊!那么,就不得不还《五路仙人论》一个清白。若能撤了通缉,我死之后,秦干、飞燕、芸儿必可无事。”念及于此,杀棋之心顿起。
  于是端坐于皇帝对面。唐弈年轻位卑,自然须执白先行。他一起手,便是《五路仙人论》中一个超大型的骗招。围棋的骗招分成三种,初级、中级、高级。若是对付初学者,一般不能用高级骗招,因为初学者棋力有限,高级骗招反而往往不能凑效,且对付初学,何须骗招?唐弈知道皇帝精于棋道之人,见到无理之招,必然奋起反击,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有中计的可能。果然,赵二见唐弈行棋过分,留下几个断点,立时哈哈大笑,直接将他白棋断成两处。唐弈看似理所当然地应着,一招,两招……皇帝越陷越深,他可是算得很详细,大约三十五手之后,将形成两条大龙对杀,而唐弈的白棋仿佛会慢一气被杀掉。岂知,棋走到后来,唐奕突然在一路上扳(注:扳,围棋一种技法。)了一下,皇帝见这一扳,便可吃自己在二路上的两子,于是应了一手,唐弈又在另一面扳了一下。棋谚有云:“两扳长一气。”皇帝这才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算错了,不是白棋慢一气被杀掉,而是他的黑棋慢一气被杀。因为要算的步数太多,这两扳的手段又太隐蔽,使得皇帝发生了漏算!
  “这怎么可能?”皇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仔细地再算了几遍,这才确定下来,自己的棋崩了。要知道,古代下棋,可不像现在,赢半子是赢,赢百子也是赢。古代下棋,是赢得子数越多越好。赵二此时咽了口唾沫,他又艰难地行进了几手,力求挽狂澜于既倒,哪知唐弈根本就是毫不留情,越杀越多。纵观全盘,赵二只活了两个小角,其他的大龙小龙,一条不剩地成了唐弈刀下之鬼。这极度凄惨的场面,身为皇帝的赵二平生从未有过——谁敢把皇帝杀得这么惨?
  “罢了!”赵二将棋子重重扔回棋盒。唐弈忙起身道:“草民无礼,望万岁恕罪。”
  赵二没好气地说道:“你有何罪。朕,像是输不起的吗?罢了,你可告诉我,骊山君的棋艺,和你比起来,如何?”唐弈便道:“鄙师的棋艺人品,皆有如皓月之辉,草民不过区区边角之寒星。”
  “有这么夸张?”赵二哼了一声,道:“那么,朕岂不是连萤火虫也算不上?”
  唐弈说道:“万岁,万岁的棋艺也属上品。只是,方才万岁所中的,乃是《五路仙人论》中的一个骗招。是以草民侥幸得胜。若非《五路仙人论》,草民又岂是皇上之敌手?”
  “哦?”赵二来了兴趣,问道,“你一心想为你师父平反,故而把功劳算在那本书上,是不是?”
  唐弈说道:“非也。万岁若是不信,草民现在就将《五路仙人论》中的妙招摆出,请皇上看一看,草民所言,是否属实。”
  赵二来了兴致,说道:“好,那《五路仙人论》不日就取到,朕谅你不敢骗我。你且摆几个来看看。”唐弈于是便将方才杀败他的招式摆将出来,细细讲解。赵二听得连连点头。至于半夜,两人精神愈好,赵二命人上了酒水,与唐弈一边饮食一边讲棋。竟不知东方之既白。——那随从官员后来俱知此事,各各只在门外候着,既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去,更遑论回去安歇了。四面俱寂,只有唐弈讲棋的声音不时传出:“如此,万岁可知其中之意?”
  “哦,白棋若是为求自保,一退之后,黑棋可以连扳,如此白棋形难看之至,已然大亏了……”
  “正解。万岁果然天赐慧根……”唐弈不忘了拍马屁,他自幼沿街乞讨,当然知道如何能讨得别人高兴,此时一心想为秦干等人作善后之计,故而什么风骨气节也不顾了,只道,“当日,鄙师教我此棋形之时,我尚学了三天,才勉强知其意味。想不到万岁居然未半个时辰就能融会贯通,实非草民所能企及。”
  于是又讲另一个棋形,那赵二一边学着棋,一边听着唐弈恰到好处的赞誉,自是龙心大悦。竟直到日头高起,也不愿放下棋子。
  但在外头的黄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朗声说道:“皇上,那唐弈逢迎拍马之人,皇上不可听他蛊惑。如今日已高起,请皇上用膳。”
  赵二低低骂了一句:“这个家伙,朕真想宰了他。”唐弈忙道:“黄大人乃是关心皇上龙体,实非有意。”赵二不意他居然能为那黄大人讲话,也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丢下棋子,道:“好,朕也饿了。”恋恋不舍地起身出屋。
  咦,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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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毒酒



  皇帝命人摆了驾,带着唐弈往鹿鸣山而去。皇帝也不再让唐弈骑马了,而是叫他到龙辇之上,一路行来,一路讲棋。唐弈一面尽心讲解,一面又似有意似无意地强调《五路仙人论》不过只是一本棋书,别无其他不当言论。
  这一日,帝辇刚过一座城池,那城中长官奉献饮食已毕,便听得人报:“万岁,《五路仙人论》取到。”唐弈闻言,急下帝辇,侍立于车驾之前。
  赵二取过书来,唐弈往上看时,那本书页背泛黄,赫然正是自己当年被抢走的原本,心下甚是惊异:“原来那夺书之人,居然是官家里的,看来,此人势力必然不小。他知我还在世,必会设法杀我。我须小心在意……咦,我本快死之人,在意什么?只恨不能亲眼相见,将他碎尸万段,也可为秦干等人了了后患。”
  不一时,听得赵二笑道:“果然只是一本棋书,又有何大逆之言?”唐弈才要谢恩,便听得旁边闪过一人来,说道:“禀万岁,此书大理寺的诸位大人也已看过,其中确有不当之言。现具本在此,请皇上过目。”于是左右将那本呈将上去。赵二摆手道:“我懒得看了,念吧。”一名太监接过,将那奏本打开,念道:“禀万岁,臣等以为,《五路仙人论》确属不道。如那三十五页中之一句‘若此,则天下定矣’……”
  赵二有些不耐烦,说道:“棋书中常有这种话,也不足为奇。他讲的天下,乃是那棋盘。”那太监又念道:“如四十六页,又有一句‘进可收中原,退可守一隅’,臣等以为,此书大逆,不言自明矣。若那一百零二页中尚有一句‘白方援军发动,天下谁可争锋?’我大宋自太祖以来,横扫叛逆,收服天下,万邦臣服,四夷来贺。又有谁敢言‘天下谁可争锋’?可见此书大逆之野心,昭然矣。”
  赵二叹了口气,说道:“改日,该当让他们都下下棋了。来啊,传旨。撤了唐弈等人的通缉,将《五路仙人论》刊行万本,以行于世。”
  唐弈闻言大喜,跪下匍匐于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那黄大人从班内闪出身来,说道,“万岁,唐弈其人,在清风谷外戕杀官兵数十余名,属罪该万死。若不治罪,日后人人皆可杀官矣。”
  赵二只得问道:“唐弈,此事你有何说?”
  唐弈道:“禀万岁,杀官兵之事,实有。但其时只为保命,不得已为之。草民不敢爱死惜身。万岁能撤销通缉,于草民而言,已属浩荡天恩。草民……愿为那众官兵抵命。”他见那黄大人出班来奏,知道自己今日必死,但一想到秦干、飞燕与王芸儿等三人日后平安,也便了无遗憾了。
  赵二道:“唐弈,你的棋才武功,均属难得。朕实不愿杀你。”
  那县令出班奏道:“万岁,小臣位卑,原不该多嘴,但那死去的官兵家中俱有老幼,唐弈不死,小臣实难交待。”
  唐弈微微一笑,禀道:“万岁,草民不过蝼蚁之命,万岁无须为难。”赵二点了点头,道:“唐弈,此事,朕实为难。若不与那众官兵一个交待,恐怕日后朕欲北伐,再无人肯尽力矣!朕记得曾与你说过,若证实《五路仙人论》并非逆书,朕当赐骊山君谥号。如今,朕说到做到。”
  传旨道:“《五路仙人论》一案,实属荒谬,清风谷隐士骊山君因此枉死,朕心实痛。今赐号‘文’,择日厚葬。唐弈虽然杀官,虽属无奈,然……”赵二迟疑了片刻,于帝辇中伏身低声问道:“唐弈,朕……你希望朕赐你怎么死?”唐弈道:“若得毒酒一杯,以成全尸,草民纵死亦感万岁恩德。”
  赵二点点头,复起身,说道:“赐唐弈毒酒一杯。”于是便有太监取过毒酒来,说道:“唐公子,此乃鹤顶红,你将之饮下吧。很快就没事的。”唐弈接过酒来,看那黄大人眼中尽是得意之色,唐弈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自己已是非死不可,早死几日晚死几日,又有何差别。但,他又说道:“万岁,臣尚有两件小事,想求万岁……”
  “你只管说来。”赵二看着他说道,“朕一定成全你。”唐弈道:“其一,四五年前,草民曾收留过一名孤女,名唤飞燕,无奈因有人抢夺《五路仙人论》,兄妹从此走散。近一年前,草民虽又见过她一面,但其时草民技微力薄,又被人追杀,从此再不曾见面。小人得知,是被山中两位隐者,名南箕北斗者所掳。虽然二老不曾亏待于她,但毕竟年纪老迈,若是日后二老归天,飞燕又将孤苦一身……”
  赵二道:“你放心,朕必帮你将之寻回,从此后,替你养着她。”复传旨道:“赐飞燕滕国公主名号,即刻寻找,送回宫中,若有闪失,唯尔等是问。可速去。”左右领旨去了。
  唐弈又道:“禀万岁,其二便是,我清风谷曾救过两名伤者,一名颜无双,一名欧阳独行,当时清风谷为官军所破,他二人无辜被掳,死生不明。想他二人亦是我大宋无辜子民,万岁恤民恩重,必不忍令其平白就死……”
  赵二点头道:“长乐城县令何在?”
  那县令忙忙出班道:“微臣在。禀万岁,那两人……还在监牢之内,微臣这就命放人。”赵二道:“既如此,就去办吧。”
  唐弈顿首道:“承万岁天恩,草民死无憾矣。”遂接过那毒酒,见那杯中颜色有如琥珀,闻得一闻,微微一笑,说道:“果然好酒。”举杯道:“草民谢万岁赐酒。”将之一饮而尽。俯首于地,再拜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说道:“万岁,草民贱躯,不能死于驾前,有辱圣上观瞻。草民从此去矣。”说罢回身便走。
  那黄大人道:“万岁,臣愿随唐弈同往,为他收尸。”赵二低首不语,将手一挥,那黄大人果然跟在唐弈身后,唐弈心道:“此人尚恐我不就死,便要跟来。我若咽了气,他不知要如何作践我的尸骨哩!岂能如他所愿。”哈哈笑道:“黄大人,你若有这个本事,不妨跟来。”说罢飞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跃入林中。那黄大人哪里追得着啊!不过一想到他饮了毒酒,也必非死不可,心中怨恨便也渐渐平了。
  正是:拼得一身就死地,也必为卿做活棋。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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