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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不利



    三番棋 第一番

    李秀哉提前来到了对局室,对面的座位,还是空的。

    他默默闭上眼睛,凝神敛气。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等待对手,等待夏子常。

    平心静气,不骄不躁。

    他知道,只要他在棋枰的这一边等待,那个人,最终会走到他的对面来。

    五分钟后,耳边有动静,秀哉睁开眼睛,不出所料的,夏子常正快步走进来。

    很早以前,秀哉就发现,夏子常有一副相当漂亮的面孔。

    对,就是漂亮,线条细腻却又极其阳光。

    夏子常其实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就好像他的眼睛总是闪着快活而明亮的光,嘴角却总抿出一道忧愁的纹路。

    再看了子常一眼,秀哉淡淡垂眸,盯着眼前的棋枰,等着对手坐下。

    夏子常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在了一旁。

    一边整理着衬衣的袖子,一边打量着自己多年的对手。

    他抿着嘴,轻轻的笑:真好!

    这么多年,还能和秀哉下棋,还能在最高等级的棋赛中相遇,这样真好!

    他整理着心情,微笑着坐在了李秀哉的对面。

    李秀哉抬头,两个人眼神正正相对。然后,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一如以前的很多次。

    敛了笑容,秀哉着抓起一把白子,夏子常挠挠头,然后拿出两粒黑子,放在了棋枰上。

    胜负是残酷的世界,只是胜负之外仍有一个世界。围棋也不光是胜负,还有一种精神和感动。

    在这一刻,这两个人是跳脱于胜负之外的。

    两个为棋而生的人,端坐在了棋枰两侧。

    这一瞬间,无论胜负,心中自然有莲花盛开。

    只是,既然作为对手,总是要先分出胜负的。

    秀哉敛了笑容,执黑,以两个对小目开局。

    夏子常毫不犹豫,执白应以二连星。

    接下来的战斗中,夏子常隐隐落了下风。

    先是,白8挂右上角,黑简明应对,弃了角上一子之后,迅速在左边抢占大场。至61手,黑子竟如天女散花一般于整个棋盘之上,而白,就显得相当的局促了。

    看着黑盘面大幅的领先,夏子常停下来,长考。

    十五分钟后,他作出了决定。

    单枪匹马,一靠,而入绝壁!

    看着这一手,李秀哉挑了挑眉。

    接着,他不露声色的开始以厚势压迫,逼着白棋如一字长蛇般蜿蜒着出了黑的千军万马当中。而黑棋本身,则借机在左边、上边,围起了相当的大场,紧接着又与白在中下玩起了迷藏。

    至此,情势已经相当明显!

    李秀哉是在逐步推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意在一举吞掉尚未完全脱离险境的全部打入黑阵中的白子!

    变数就出在这个时候!

    在满盘黑棋厚势压迫之中,夏子常的白棋突然的直接凿出!

    凶猛异常!

    李秀哉略略吃惊于夏子常的斗志,两人于是在中腹纠缠起来。

    到88手为止,白棋给黑棋出了个难题。

    秀哉停手,仰头思索了一阵子,结果还是没有勇气把胜负赌在左上一块的死活上,选择简明应对。

    于是情势急转直下。

    当白再一次在中下围起一块数十目的大棋时,黑似乎已经成了鸡肋。

    夏子常以超乎常人的隐忍,在一番贴身肉搏之后至110手,把黑棋背后的一块生生割了去。

    盘面,竟成细棋。

    李秀哉的官子,独步天下,被林振玄赞为天下一品。

    夏子常官子功力不弱,但他依旧略略紧张。

    官子之战,就这样在夏子常的忐忑和李秀哉的镇定中到来。

    这注定了是一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心理素质与计算力的对抗。

    两个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以一种接近无赖的气势开始抢官子。

    乱战中,不幸,夏子常打出了白160的大恶手。

    导致了白棋在这个位置瞬间味道变恶。

    如果是对着别的棋手,这也许就只是味道而已。

    然而他对面坐的是李秀哉,可以瞬间揪住对方破绽的可怕的李秀哉。

    于是这味道在一子落枰后,成为现实。

    在这个地方,夏子常原以为二打一能够鲸吞黑近10目的棋,却不料李秀哉的地道挖得更深,161夹,刀枪顿出!

    于是夏子常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白棋不但因为一气之差,导致中腹原本二者必杀其一的两块10目左右大棋从容逃出生天,更是一举葬送了自己长途跋涉的大龙!

    173手,夏子常投子认负!

    看着盘上的局势,夏子常郁郁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望着对面的人:“复盘吧?”

    李秀哉点头。

    两个人就最后的几十手进行了无比详尽的切磋,直到周围围观的人全部散尽。

    人一走光,夏子常立刻一个箭步窜起来。

    就见他两步冲到门口,“碰”的把门反锁住。接着一把抓过外套,蒙到了头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叫:“又输了又输了又输了啊啊啊啊啊~~~~~~”

    李秀哉悠然的看着他上窜下跳的发神经,眉毛都没动一下。

    老毛病了,看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虽然,他托着腮,有些坏心眼的想,还是百看不厌啊。就算是为了看这一出,他也要竭尽全力的打败眼前这个家伙才是。

    心里泛着这样的坏主意,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秀哉慢吞吞的喝着手里的茶,眼神在夏子常和棋盘之间转悠,脸上的表情,一派正直。

    十分钟后,夏子常终于消停了,把外套一丢,又冲回到棋盘前。

    “喂,我160手要是不靠而走这里,我白大龙绝对不会死啊!我为什么没看见你的那个拐啊!”他抱着头愤恨

    李秀哉悠然的瞄他:“你走那里,我不会断么?”

    “你断我就冲啊!然后再一靠,那样我的白棋就可以联络了,我就赢定了啊啊啊啊~~”

    李秀哉根本不理他自言自语,只管慢吞吞的喝自己的茶。

    反正,是他赢了。复盘也已经结束了。

    等夏子常抽够了疯,两个人就可以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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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扳回



    一出门,两个人就被在一片黑暗里的堵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跳。

    李秀哉是惯性的思维短路,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夏子常则是惯性的思维跳跃,从打家劫舍一直已经跳过劫财劫色一直跳到了恐怖分子国家安全阶段。

    再五分钟,他也许就要试着用英语来彪两句“真主保佑”来试试运气了。

    幸好,黑影开口了:“李秀哉九段……”

    夏子常的心脏终于落回到原位,而李秀哉也正式回神。

    所以,李秀哉点点头:“李诚熏二段,真巧!你的对局怎么样?”

    李诚熏的脸,在黑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他终于淡淡的点头,回答:“是啊,真巧!我也胜利了,中盘屠龙。”

    明明看不见,夏子常偏偏觉得,说这话的时候,眼前的人目光如刀,狠狠的刮过自己的面孔。他有些不解,为这显而易见的恶意。

    “那么,”李秀哉点点头:“恭喜了!希望在决赛时能遇见你!”

    说完,他拉着夏子常绕过了门前的人,离开了。

    留下李诚熏一个人,落在一地黑暗里。

    走出了很远,夏子常回头看,发现李诚熏还是一动不动。他有些奇怪,问秀哉:“那年轻人,不会是有事特地去找你的吧?”

    李秀哉有些漫不经心:“应该不会啊!他又没有说。我饿了……”

    最后一句话语调突然抬高,李秀哉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路边的一家烤肉馆。

    夏子常囧:“知道了知道了,今晚吃烤肉,我烤你吃行了吧!”

    第二番,在三天后开局

    这一次,夏子常提前5分钟来到赛场,但是他依旧没有猜到黑棋。

    看着手中的白子,他有些胸闷,微微的噘嘴。

    李秀哉一贯的悠然自得开局,完全不理夏子常的郁闷。

    下来的时间里,也许是夏子常的怨念起了作用,在布局阶段他取得了领先,局面相对不错。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估量了一下形式,然后黑25手打入白棋阵地。

    夏子常眯着眼睛,不动声色,落子。

    然后,李秀哉微微觉得有点后悔。

    他刚才的打入,现在看来,并没有得到什么大的收获。反倒是给了夏子常一个机会,在左边厚实的拔了朵花。

    情势,看来不太好那!

    李秀哉看着棋局,淡淡的想。不过……

    他目光如炬,瞄向了棋枰的右边。

    那里……

    再经过数手的含而不露杀机四伏的交换。

    两个人进入了中盘战。

    李秀哉望着右边,微微一笑,正准备下杀手

    夏子常的下一手,“啪”的落下,正正补在那里。

    李秀哉抬头,正正捕捉到夏子常眼里那丝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

    于是,秀哉面无表情的选择落子在棋枰下面。

    子常毫不犹豫,继续了先前的思路。

    于是,这一轮,在夏子常的主动选择下,双方进行了交换。交换的结果是,双方互破。

    至此,双方共下了59手。然后中午封盘。

    至封盘时,局面相当平稳,夏子常占据着不大的优势。

    两个人从棋枰旁站起来,互相点点头,分开了。

    中方代表队的餐厅里,一片愁云惨淡。

    夏子常心下一沉,抓住人问起来时,果然,王立浚输了。四处都抓不到他人,夏子常无奈,只好要了谱来细细的看。

    看着看着,他抓了抓头发,苦恼的叹了口气:这下,麻烦大了!

    这盘棋,根本就是火星撞地球!实在是太过惨烈!摸着手头的谱,他似乎能看见,两个鲜血淋漓的斗士,以近乎博命的方式,完全不顾自己的伤痕,一刀又一刀的向对方身上猛砍。

    这是两位力战型的棋手的碰撞,棋枰之上,处处战火。

    李诚熏执黑以错小目开局,王立浚应以星小目。

    很快,第14手夹,王立浚率先首先发起挑战。

    李诚熏避其锋锐,轻轻躲过。

    然后,血气方刚的李诚熏也很快按捺不住了。

    快第33手强扳住白棋一串子的头,第一场战斗马上打响。

    从棋谱上看,王立浚今天似乎在心态上出现问题,在攻击黑棋下方大龙的过程中显得犹豫,招法偏软。

    李诚熏抓住机会,以异常狠毒的招式将白棋中腹两子断开,大龙扬长而 去,而白棋在攻击中所得甚微,黑棋已经占据上风。

    王立浚当然不肯束手就擒。

    在形势落后的情况下,第74手靠住黑棋左面一子主动再次挑起了战斗。

    可惜。

    可惜,李诚熏这个时候表现的极为理智。他以厚实的下法躲过王立浚的“飞刀”,同时抢到先手二路,点入白棋上方的拆二发起反击。

    至此,白棋已经陷入苦战。

    王立浚不甘心苦活,第92、94手靠入黑棋的大飞守角寻求转机。这一手,如果自己盘面厚势,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无奈王立浚自己上方的大龙味道不好。李诚熏当然没有放过这一弱点,连连利用之,将白棋角上的手段轻松破解掉。

    行至第109手,王立浚在上边的战斗中出现误算,打入黑角的白大龙全部死掉。

    再至157手,王立浚投子认负。

    对于一个力战型的棋手,在他最擅长的领域,被他最擅长的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打败,这是一件异常可怕的事。

    如果不能及时调整自己,只怕以后会一路输下去,直到再也不能坐在棋枰前。

    夏子常看着棋谱,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没有时间了,下午续战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夏子常努力平息着自己的不安,慢慢走进了对局室,李秀哉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他点点头,坐了下来,等待着裁判宣布。

    一点,续战。

    李秀哉一次长考后,在实地不足的情况下对右边白龙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夏子常明显还没有调整好心情,一个应付不当,形势瞬间紧张!

    李秀哉不着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手下却没有丝毫留情,屠龙!

    情势瞬间大劣!

    这个时候,夏子常却好像突然清醒了。

    他用扇子敲着掌心,经过了半个小时的长考后,出手!

    若王立浚在看,只怕会因这一手和他握手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这一手,完全是破釜沉舟的下法!

    夏子常完全罔顾右边白龙没有就地成活,死死缠住了中央黑棋,进而逼迫左边和上边黑棋!

    李秀哉一个不防备,一下子顾此失彼,出现了一个大的失误。黑115手没有抢攻右边白棋,这是决定性的错误。

    夏子常于是得到喘息机会先手成活右边大龙。

    再下来的时间,成了夏子常一个人的表演赛。

    他展示了自己出色的计算能力,通过惊险的中盘的混战,一点一点,重新拿到优势。

    此后,李秀哉没有再得到任何机会,直至238手投子认输。

    终于战胜了李秀哉,夏子常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

    他有些焦虑的样子:“秀哉,对不起,今天恐怕不能和你复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一下,明天好吗?”

    李秀哉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于是夏子常行礼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经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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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月色



    夏子常最后在酒店的花园一角找到了正在看月亮的王立浚。

    王立浚见到他,笑了一下:“恭喜常哥!”

    夏子常当下心里一沉。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王立浚。

    对着月亮看看,清亮的液体闪闪发光。

    “茅台!”王立浚笑了起来:“常哥真舍得下本!庆祝自己战胜十年苦手吗?”

    打开自己手里的那份,夏子常对眼前刺猬一样的少年的攻击视而不见,大灌了一口。然后开口:“不想笑就不要笑,笑得和哭一样,很好看吗?”

    王立浚楞了一下,冲口就要说什么。

    夏子常一摆手,阻止了他:“少说没用的!是男人的,喝完咱们再好好讲话!”

    王立浚一滞,泄愤一样,开了瓶把手里的酒往嘴里灌。

    夏子常淡淡看着,并不阻挡。

    他喝得太急,尽管酒量不错,却还是呛住了,于是大咳了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浑身哆嗦,咳得好像痉挛一样。

    咳着咳着,最终,咳出了眼泪来。

    慢慢的,咳嗽停止了,眼泪却没有停止。

    大滴大滴的泪水滑下,月光下看来晶莹透彻,纯洁无比。

    和在棋院的胡闹相比,这时候,这种痛彻肺腑的眼泪,反倒是无声无息的流着。

    夏子常默默的看着,看着平日里胡天胡地的少年,哭得像个孩子,那么无辜,那么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停了下来,王立浚觉得有些丢脸,于是抬头看。

    不知道是不是哭泣过后的天空是不是特别清朗,他看着月亮,突然觉得很亮,很漂亮。

    然后他看着坐在一边陪他默默喝酒的青年,又觉得,很暖和,很安心。

    青年不看他,也不说什么空洞而安慰的话,他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陪着你。让你可以痛快无拘无束的哭一场,或者毫无顾忌的大笑一回。

    一向眼高于顶的王立浚第一次真心的感激,林振玄老师,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师兄。

    默默无言的两个人于是继续坐在花园里喝酒。

    房间里,李秀哉倚着窗,默默的看着不远处那两个黑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后,李诚熏似笑非笑的问:“在前辈看来,我还是不够资格作你复盘的对手吗?”

    秀哉收回了眼光,摇摇头:“没有这样的事。只是,你的棋风和夏子常九段相差太大,恐怕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一些手段。所以……”

    李诚熏的脸上分明浮现出一丝怒气,然而他很快压下去了,淡淡的问:“那么,前辈是否介意为我今天和王立浚七段的这局棋来进行复盘指导呢?”

    李秀哉再看了一眼花园里的两个人,然后点点头:“你太过客气了,我看过棋谱,你很厉害,这样的对手都可以战胜。”

    李诚熏并没有理会,只是凝神看着窗外,问:“前辈很在意中国的那两位棋手吗?”

    秀哉一愣,然后点点头:“是有些羡慕……”

    羡慕谁呢?羡慕什么呢?

    他没有说,李诚熏也就没有问。

    两个人,开始在月光下,埋头复盘。

    “常哥,今天的棋局,没什么话要说我吗?”花园里,王立浚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开口讲话。

    夏子常对着月亮,摇着手中的酒瓶。看着那流溢的银光他轻轻的笑:“说什么?”

    “说我什么地方下得烂……”

    夏子常失笑,伸出手来,突然想起眼前的人不是小猪,只好收回来挠自己的头:“那种事情,你自己比我要清楚吧!”

    王立浚撇嘴:“常哥,我才是你正牌师弟吧?”

    “诶?”

    夏子常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这个地方?

    王立浚凑过来:“那,你为什么对小猪比对我好很多啊?”

    看着少年晶晶亮的眼珠子,夏子常哆嗦了一下,抽出折扇来抽他的头:“你够了啊!又来这一套!”

    “哪一套哪一套,你说嘛,为什么对小猪比对我好得多?”王立浚蹭到夏子常对面,摇他的胳膊。

    夏子常无奈苦笑:“老大的人了,还撒娇,恶心不恶心呀你?”

    “完全不恶心!我才十八,完全不老大!”少年理直气壮的宣称,然后锲而不舍的问:“要不是我后来再没找小猪的麻烦,常哥你是不是还要把我打回到六段去?”

    “这个嘛,”夏子常挠挠头:“应该不会吧!”

    还不等王立浚笑开,他坏心眼的接了一句:“小猪自己就会把你打到二段去的!”

    “切!就说你对小猪比对我好得多!”

    少年一把丢开夏子常,坐到一边去,嘟着嘴。

    夏子常不理他,自顾自的喝酒。有人抽风,他等着就是了,反正这小子来得快也去得快。

    果然,五分钟后,王立浚跳了起来,跑到他面前来。

    “常哥,这盘下得不好,我会好好总结!而且,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少年紧紧的握着拳头,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月光下,他的黑眼珠如最珍贵的宝石,闪闪发光!

    夏子常细细的看着他,然后笑了:“好,我等着看。”

    “所以,”王立浚一下子又变得嬉皮笑脸:“常哥一定要对我更好,好好照顾师弟!想摸脑袋的时候不可以退缩!”

    说着,抓起夏子常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夏子常有片刻的无力:自己的师弟里,怎么就没有正常的人呢?

    不过,不管是不是正常人,有些话,身为师兄还是要说的。

    所以,夏子常正色:“大力,你的棋风很豪放,这是优点,但是任何优点都有致命的地方。这一点,你明白吗?”

    王立浚歪头“常哥是要我改变棋风吗?”

    夏子常摇摇头:“随意改变自己感觉舒服的棋风,其实等于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平白落了下风。”

    “那……”

    “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你自己慢慢想想吧!只要,你记着,输棋不可耻,输怕了才可耻!”

    “……我知道了。”

    在花园里的谈话告一段落的时候,房间里的复盘也接近了尾声。

    李秀哉拈着云子沉吟着:“白棋在一开始下面的战斗中着法偏软,64、66、74连续走出恶手,导致白棋满盘被动。不过,后面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种搅局的手段,着实惊人。以后,只怕会成为厉害的对手……”

    李诚熏冷冷的说:“他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在盘上被摧毁了全部信心的棋手,是不会有机会向更高的境界迈进的。

    真的吗?

    李秀哉在心里淡淡的问,然而他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庭院里慢慢走近的两个人。

    月色很好,正好能看清王立浚一脸嬉皮笑脸的表情,和夏子常脸上的,宠溺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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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决胜



    围绕劫争展开的战斗,最终产生了转换的结果。

    白得左上,而黑得左下。

    李诚熏的模样,撑得很满,没有道理不满。而王立浚似乎是因为情势所迫,以下几手下得有些过于安全了。

    自然,李诚熏的字典里绝对没有“适可而止”这个字眼,他开始挥着刀,冲入黑棋的模样里,大肆杀伐!

    一时之间,王立浚似乎活的很苦。

    观局室里,林振玄轻轻的感叹:“真是厉害的年轻人……”

    朴立恒喝着茶水,带着不动声色的得意洋洋着:“是啊!中盘杀力大,下棋又有新意,在后半盘还挺能折腾的,是不?”

    没有等林振玄回答,旁边的罗卿郁冷笑了一声。

    一把揪过打横坐在棋枰旁边的曾弦翔,意有所指的瞄瞄周围的人,他轻笑着:

    “小曾,你看好了!看看韩国的第一人是怎样在下棋!看看他是怎么把心理战术用到炉火纯青!”

    曾弦翔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大力……厮杀吗?”

    罗卿郁呵呵的笑:“何止如此?小曾太老实了。老是这样,可是会被那个家伙欺负到很惨的。

    小曾,你要记住!

    李诚熏每次和我们下棋,每盘棋实际上还瞄准了下一盘棋。

    我们常被教导说赢一百目是赢,赢半目也是赢。只要能赢棋,不可太过刚强,避免过刚则折。

    但你看看李诚熏,能赢一百目的话他肯定要赢一百目!

    他要的就是在气势上击倒对手,让你下一盘棋交手时对他有心理阴影!”

    “所以,”冷笑着看了一眼郁闷的朴立恒,赶在他插话之前,罗小猪给自己的发言做了结语:“所以,和这种家伙下棋的时候,绝对不要讲什么棋道!能砍就一定要砍!砍到他一见你就怕。就算输,也要砍得他七窍流血!”

    夏子常无奈的苦笑着,拍打着小猪,对李秀哉点点头表示致歉。然后轻轻的说:“虽然,小猪的话有点极端。但是小曾你看,大道理是不错的。对着李诚熏的时候,即使是乱战,也绝对不能后退。只要你退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李秀哉有些微微的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同时,又几乎恼怒起来。

    于是,他只好扭头看向闭路,想掩饰住心理的起伏。

    然后,他低低的惊叹了一声。

    所有的人一起扭头看向了闭路,在那里,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正在上演。王立浚,全面反攻!棋枰之上,黑子在同时追杀四条白大龙!

    真是深邃到了可怕的算路!

    王立浚在前半盘的步履维艰之中,不动声色的拉下了大网。李诚熏的白棋看似志得意满的追杀里,已经落入了十面埋伏。

    现在,无论他怎么挣扎,向哪个方向突围,总会有恰到好处不多不少的伏兵在等待。

    并不厚,但恰恰够挡住白子的攻势……。

    数十手以下,实地上的差距,已经拉开了。

    朴立恒长叹一声,投子,苦涩的摇了摇头。他的对面,林振玄坐正身体,轻轻的回礼,力图不让隐含着得意的笑容爬上自己岩石一样的面庞。

    曾弦翔快活的笑着,“嗵嗵”的跑开,去给两位老师去泡新茶。

    这边的一桌,罗卿郁抱着夏子常的腰哼哼唧唧的蹭着,嘴里咕里咕噜的念叨:“要吃烤肉,要吃炸酱面,要小王那个坏蛋请客。待会下完了你去叫他,别让他跑掉了……”

    夏子常宠溺的摸摸他的头,笑着看向李秀哉:“看来,是我们的胜利哟!”

    不出所料,李秀哉回他一个白眼:又不是你赢的,有什么好得意?再说,一定赢了吗?诚熏还没有投子好不好?

    李诚熏的确还没有投子。

    他不肯就这样放弃。白棋踏入了黑空。与其说是背水一战,倒不如说是孤注一掷。

    说到底,李诚熏是一个赌徒的性格。而且,大多数时候,他的赌运都不坏。在刀丛中起舞的胆量和技术,他一直不差。而在这之上,他有着过于鲜明的棋风,与李秀哉的稳重均衡完全不同,他一旦状态上来,什么棋都敢下,辅之以超强的计算力和特快的反应,李诚熏往往在走投无路之际,有着意想不到的超强发挥,生生翻出一片活路来。最终,不可思议的逆转。

    只是,这一次,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而王立浚会怎样应对呢?

    夏子常沉吟着,最终,他选择了无视打入的白棋,开始对边上的白棋动手脚。

    对此,李秀哉有些犹疑。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活角呢,还是要救边上的白棋。

    因为一旦白棋活角,那么边上的白棋将自动死亡;同样,如果白棋不想马上活角,而是活动边上数子时,但也等于说从此放弃了活角的机会。两种结果黑棋必得其一,都是不亏的选择。

    也就是说,棋局可以说已经结束了。

    全盘的实空已经不够了。除非白棋能同时兼顾两块,否则,黑棋的盘面优势是绝对不可以动摇的。

    王立浚只要选择最稳妥的退让之路,也是一个稳赢的局面。

    看起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是,李诚熏究竟是以几目的差距输掉这盘棋而已。

    然而,王立浚不允许这盘棋这样下到终局。

    在白子负债累累的情况下,李诚熏为了面子起见,想要活一个小小的角。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王立浚也不允许!

    王立浚,他要全歼空投至黑棋模样中的白棋!

    白棋破空,黑棋再次凶悍的选择了让白棋进来,然后硬杀!

    一子落下,罗卿郁立刻吐了:“小王这混蛋纯粹找抽!”

    夏子常苦笑,不得不承认罗小猪这话十分之有理。

    要将打入的白棋全歼的做法其实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白方两块孤棋连成一片并全部活出的话,黑棋将面临着血本无归的结局。

    王立浚的选择,固然是出于自己的嗜杀成性,然而对于对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蔑视。

    所以,这一子落下,李诚熏猛然抬头。不可置信之后,一贯锋锐如狼的眼神里隐隐透出了屈辱和憎恨。

    他咬着嘴唇,恶狠狠的落子!

    此辱,必十倍以偿!

    李诚熏果然是三国最强的乱战天才。

    他犀利而猛烈的反击,让王立浚的杀棋之旅惊险万状。事实是,如果换一个人来杀的话,李诚熏完全活出的希望非常大。

    然而,和他对杀的人是王立浚。

    同样以乱战闻名于棋坛的王立浚。尽管以往最好的成绩仅仅只是进入决赛,然而对于棋形的敏感以及算路的深远,王立浚绝对不负他作为中国第一人的位置。

    王立浚就这样选择了他的道路。

    他以自己的实力使这个初看起来十分欠扁的选择变得合理了。

    棋盘上的真理,永远掌握在强者手里。

    而这一次,轮到李诚熏领略真理。

    尽管白棋顽强而犀利,却也只能险险活出了一半。

    另外一半,被气势正盛的王立浚挥刀,一刀砍下!这还不算,李诚熏逃出半条大龙的代价是,整个左上方,全部被染黑了……

    棋枰之上,再无可以争胜的空间。

    对局,到此结束。

    王立浚,中盘屠龙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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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魔咒



    复盘完毕,夏子常跑到窗户边上,鬼头鬼脑的打探了一下。然后,轻轻打开向着花园的落地窗,向秀哉招了招手。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翻过窗户,跑进了一片黑暗里,逃之夭夭了。门外,有大票的记者正在焦急的等待……

    手拉手,偷偷摸摸如做贼一样潜逃出了酒店,心里怀着某种禁忌的快感,两个人逃到了无人处,相对拍手大笑。

    夜晚的星星很亮,街上的行人很少。

    两个傻孩子,因为做坏事成功,在街角处笑得得意洋洋。

    “诶,那么恭喜你进入决赛!”李秀哉笑着说。

    夏子常微笑:“谢谢,我其实比较希望你恭喜我战胜你!”

    李秀哉瞅着他撇嘴:“你还真是没追求!”

    夏子常嘻嘻的笑着,突然跳到李秀哉跟前。他把脸凑得很近:“没追求就没追求吧!秀哉,说嘛说嘛!说,恭喜夏子常九段击败李秀哉九段……”

    呼吸和夜风缠绕,如同一个拥抱,温暖而厚实。

    秀哉有一个瞬间的失神,然后脸红了。他不自在的侧过头去:“让失败者恭喜成功者,太过分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赢我那么多次了!”

    街灯下,夏子常微微噘着嘴,异常的孩子气。李秀哉,忍不住笑了。

    ……

    ……

    最终,李秀哉还是咬着牙,死都没说出夏子常想听的话。

    夏子常悻悻然之余,只好靠餐厅账单这个不入流的手法泄愤。

    所谓乐极生悲,哼着小曲,提着夜宵跑回酒店房间的夏子常,远远没有料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惊吓。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宽大的双人床上,刚刚回国一周的罗小猪同学,现在正趴在上面,一边“吧唧吧唧”的吃零食,一边用他油唧唧的手,翻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

    听见夏子常的嚎叫,他翻翻眼皮,奉送白眼一个:“你以为我很爱来么?”

    他朝里间努努嘴,夏子常狐疑的朝没有开灯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里,隐隐有音乐声传出……

    然后,他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子常和王立浚住的是一个套间。里间,是王立浚的卧室。

    酒店方面,因为相当重视这次的比赛,所以给选手们预留了最好的套间,里边甚至还有钢琴这种奢侈品。虽然,对一般棋手如夏子常者来说,这东西纯属浪费。

    而现在,有一位非一般的棋手,终于让这奢侈品发挥了原有的功效,天籁一样的悠扬的琴声充溢了整个房间。

    钢琴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和着琴声,飘散出浓郁的香气,一室芬芳。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一束月光正正照了下来,给弹琴的人一个凌厉的剪影。

    姚景程微微敛眸,优雅修长的手指如白色的蝶翻飞。慷慨澎湃的德彪西自他的指下奔流而出,回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月光下,他看起来一如图画中人。

    王立浚兴奋的如同打了鸡血,一边嗷嗷叫着,一边上窜下跳的谋杀相机内存。

    而夏子常,完全没有欣赏到任何意境,他只是瞬间觉得眼前一黑……。

    一个小时后,耍酷的耍够了,看书的看累了,照相的照满足了。于是四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开始消灭夏子常带回来的宵夜。

    夏子常战战兢兢,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值得妖孽大人专程携小猪跨海过来抽打他。而姚景程吃的正high,根本没空理他。小猪王立浚自然不甘落后。三个人在餐桌上抢成一团,几乎厮打起来,直到食品告謦……= =||||||||||

    你们,其实是专程来抢我宵夜的吧?——by 内心悲愤的夏子常

    吃饱喝足,姚妖孽心满意足的擦着手,慢慢开口:

    “小常,棋下得不错呀!行棋够严谨,也够能死缠烂打的,居然能在形势落后成那个德行的状况下,从后半盘天下第一的李秀哉手中翻盘,令人欣慰。不错不错!”

    夏子常开始揉自己的胃,夹枪带棒的妖孽式夸奖背后,肯定又是一通让人想死的刻薄。

    果不其然,妖孽喝了口茶,接了下去:

    “李秀哉的布局下的还成。可后面在中盘贴身肉搏的时候,那几招还真昏!够赶上你师傅了!”

    夏子常作牙疼状洗耳恭听,装作没听见那句对林振玄的恶毒评价。

    可惜,妖孽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他很突然感慨:“棋手啊!果然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李秀哉的棋并没有退步,只是有点迷茫啊!完全没找对自己的方向嘛!不过,即使出现了“传说中”的错误,但他还是能站到很多比赛的最高点,掐死你,这足以证明他现在具有的实力。既然是内力尚存,那何时能发挥出来战胜对手这就不用我猜测了……”

    听着这些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漫天乱飞的评语,夏子常很想豪气万状的冲着某人拍桌子:“姚老师,您明说了吧!您到底想干啥?!”

    可惜,他没胆。

    所以他只好在脑海里yy着各种豪气干云的场景,作出恭敬的状态。然后等到了姚景程说到了正题:

    “我说,小常啊,我带着小猪这次来呢,是帮你破咒的~~~”

    夏子常面无表情,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再摆上棋盘棋钵。做了人家十几年的徒弟,这么点装聋功夫他还是有的,他忍!

    姚景程微笑着,抓起几粒云子,摆弄着:“小猪,关于那个,你来向小常讲解一下吧!”

    “哦!”罗小猪同学站起来,用手背抹抹油汪汪的嘴,然后抓起他刚才在看的那本厚书,从里边翻出一张纸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开始一本正经的宣读:“棋界六大赛,除应氏杯为四年一次外,其余,每年世界冠军五个,到去年为止,八年来共有冠军40个……”

    夏子常开始面无表情的清理床铺,他的算术一向很好,谢谢!

    然后,一个名字抓住了他的耳朵——

    “李秀哉九段,共失手九次,获得冠军31个……”

    他知道他知道,那个坏家伙强的不象话,可是,姚老师,还有小猪,你们两个到底想干啥?

    “但这九次,没有一次是在番棋赛中失手……”

    “哦……”王立浚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和罗卿郁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么说来,这就是所谓的李秀哉魔咒了?”

    夏子常开始想打人,看了看一边的姚景程,还是没敢。

    罗卿郁神秘的微笑:“只是一部分哦,小王,这只是一部分魔咒!”

    “那么,全部是什么?”

    “关于李秀哉魔咒呢,包括三个部分……”

    王立浚眼睛倏然发亮,冲到床头柜上一把抓起纸笔,再“嗵嗵嗵”一口气跑回来,一副洗耳恭听状。

    罗小猪于是得意洋洋:“第一,李秀哉番棋不败!”

    “但是这个已经被常哥破了!”

    “没错,但是更可怕的是第二!”

    “第二?”

    “第二,胜李秀哉者,倒霉十年,见谁输谁!”

    王立浚倒抽一口冷气:“这么狠?怪道那些赢过李秀哉的都是新人,永远都没变成熟人!”

    罗卿郁意味深长的点头:“没错,还有第三,第三就是,赢李秀哉者,必不得冠军!”

    ……

    ……

    ……

    夏子常面无表情的看着屋里的三个神经病,然后转向其中一个:“小猪,你那本《悲剧的诞生》是图书馆最后一本没被你搞脏的原文书了,你不用指望我去帮你去给图书管理员阿姨说好话!”

    “小常啊,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别扭。心里感动,要明说嘛!”姚景程风度翩翩,笑得儒雅。

    “好感动好感动啊!姚老师要不要我帮你去买香烛?”夏子常吐糟,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那倒不用了!我这不是带小猪过来了么?小猪,那可是绝对的神鬼不近啊!可以当护身符使的……”

    夏子常于是彻底闭嘴,是他蠢,居然想和姚景程斗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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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斗魂



    不知道是不是小猪的守护真的起了作用,在接下来的LG决赛五番棋中,夏子常势如破竹。

    连续两次,面对着嗜杀成性的李诚熏,中盘屠龙!

    两次,都是速胜!

    往往是棋局刚进入中盘厮杀,夏子常抓住机会,就立即下了狠手,近乎无理!

    李诚熏明显是为他的气势所慑,抵抗不利!

    观局室里,朴立恒微笑着看向对面坐着的李秀哉:“倒是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霸道……”

    秀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棋谱出神。

    半晌后,他鞠了一躬,起身。

    另一边的观局室里,小猪和王立浚一边从闭路里看着夏子常和李诚熏复盘,一边胡天胡地的瞎闹。

    姚景程独自坐在一边,看着手中的谱,眉头微咒。

    良久,他起身,独自往对局室走去。

    在对局室的门口,他遇见了肩并肩走出来的李秀哉和夏子常。

    夏子常明显很兴奋,眼睛比平常亮得多,几乎有一种狂热的光。他的面色苍白,两颊却微微泛红。

    半依靠着李秀哉,夏子常明显正准备说什么,看见姚景程,他忙打招呼:“姚老师……”

    姚景程挑着眉看了他一眼,再似笑非笑的瞅着旁边的李秀哉,半天才开口:“晚上早点回来,争取明天决胜……”

    夏子常点头行礼后,被李秀哉拖走了。

    在他们身后的房间里,李诚熏默默的摆着刚才的棋局,一遍又一遍。

    对着门口发生的这些,他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抬。

    看着那两个人走远了,姚景程歪头想了一下,走进对局室,坐在了李诚熏对面。李诚熏安静的继续着他的复盘,不停的摆着一个又一个的变化。

    输棋,对一个棋手来说,是再痛苦不过的事情。

    有如一道伤口,横亘在胸口。回顾输掉的对局,不啻于把流血的伤口撕扯得更开更深。

    然而李诚熏如钉子般坐在那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破解。

    良久,姚景程突然出手一跳,于是,盘上局面骤然大变!

    李诚熏一顿,细细的看着刚才这一手。

    几分钟后,他抬头行礼:“您的这一手,我下不出来。所以,我还是必须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破敌之道……”

    他说的是英语,口音很重。姚景程很费力的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不再答话了。

    李诚熏继续摆了下去,直到天光暗下,看不清黑白。

    然后,他抬头,很认真的指着一处,对姚景程说:“没有看见对方屠龙的手段,的确是实力的缘故。然而,这个地方的这个交换不做,就是我自己神经病了!”

    这次,他说的是韩语,然而姚景程正确的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凝神看着棋枰,良久,微微点了下头。

    那个交换,未必可以挽回败局。然而,绝对可以让局势变得复杂,一时看不清楚。

    对于下风者来说,乱,就意味着有机会!

    李诚熏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姚景程的姓名。

    他看的,只有棋。

    姚景程默默坐在一地的黑暗里,微微的笑着。他用折扇敲着掌心,轻轻的叹息:“又一位胜负师出现了吗?小常,你明天要是不小心的话,可不太妙啊……”

    小常的确是不太妙。

    他现在就很不妙,把全身的大部分重量压在李秀哉身上,他竭力保持一个慢慢前进的姿态。

    可是,这很难。

    他觉得自己头疼得要裂开,脚下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发飘。

    他只能呻吟一样的小声说:“慢一点,秀哉,拜托,不要让姚老师他们发现……”

    李秀哉于是顿了顿,降低了速度。尽管此时,夏子常滚烫的呼吸,让他异常不安。

    一旦走出了棋院的视线范围,夏子常立刻就垮了,他几乎挂在李秀哉身上。

    秀哉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慈祥老爷爷一样的医生,现在一脸严厉的看着两个人:“这个样子还去乱跑,你还要不要命了?为什么不按时来打针?!”

    夏子常很不好意思的笑:“很对不起您,但是,但是,实在是……”

    医生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半天,只好叹气:“伸出手来吧……”

    500ml的盐水里,被加入了种种抗生素,挂在架子上,等了一个白天。直到现在,才等到了该使用他的人。

    夏子常慢慢的伸出左手,撕掉贴在上面的胶布。

    手背上,已经针孔密布。

    医生不赞成的看着他:“右手!”

    夏子常摇摇头,坚持的把青紫的左手递了出去。他低声说:“很对不起,但是,我的右手不能出现这种东西。这样对我的对手并不公平……”

    盐水一滴一滴,从青肿的手背,通过透明的软管,进入到夏子常体内,好像给他带入了原本流逝的生命力。

    当瓶子里的液体还剩一半的时候,夏子常的精神明显好了起来。

    他苦笑着对秀哉说:“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下来真不知到该怎么办才好……”

    秀哉的脸色一直很冷,好半天后才开口:“因为这个,你才不得不中盘屠龙吗?”

    夏子常点头。

    他现在的体力和计算能力,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支持到下午更晚的一些时候。那么,唯一的办法只有,暴力速胜!

    所以他用了自己完全没有把握的招法!

    还好,到目前为止,他足够幸运。

    “怎么回事?”

    “好像是晚上空调开大了,感冒引起的发烧……”

    李秀哉有片刻的无语:有时候,有些人也许真的是命里带衰的……。

    “不能……”他试探性的开口,却立刻打住了。

    因为身体状况,申请比赛的延期,完全没有成功的先例,甚至可能会被人认为是怯战的借口。

    而挂着点滴去对局,对夏子常来说,更是无法容忍吧?以棋以外的手段,影响对手的状态,对夏子常和李秀哉,简直是无法想像的肮脏……

    所以,李秀哉只好闭嘴。他看着衰弱的夏子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夏子常却笑了起来:“好像,到最后,还是要麻烦秀哉你了……”

    李秀哉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我送你去棋院。”

    “不要让姚老师他们,特别是小猪知道……”

    “我知道了。要喝点水吗?”

    “不,不行,会呕吐……”

    李秀哉拧起眉毛:“所以,这两天,你根本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喝水?”

    夏子常笑笑:“没办法,医生说我的消化系统有些非恶性的病变。”

    顿了顿,看着李秀哉不善的脸色,他补充了一句:“放心吧,秀哉,我是棋士。就算是死,也应该是死在棋盘上,而不是医院里……”

    李秀哉气得发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加重了手,给夏子常把被子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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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纵容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在红jj发生了严重的虐待作者事件

    本人在此严正声明,

    不许殴打作者~~~~~~~~~

    从酒店的房间门口,到对局室,只有短短的一条走廊。

    但对现在的李秀哉和夏子常来说,却漫长的如同银河。

    李秀哉握着夏子常滚烫的手,用一个巧妙的角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以一个统一的步伐,慢慢的,艰难的,坚定的一步步往前走。

    外人看来,这只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窃窃私语。

    然而,事实上,如果没有李秀哉的搀扶,夏子常可能难受的连站都不站不直了。

    对局室里,裁判已经就坐,但是对手的座位,还是空的。

    秀哉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人:“子常,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夏子常脸色苍白,他试图微笑一下:“这样,就很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他竭力挺直了腰一步一步,走进了战场……

    这一年的LG杯决赛,夏子常在先落两局形式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被对手翻盘。以一种几乎惨烈的方式,获得了他人生里的第13个亚军。

    投子的那一刻,观局室里,王立浚和罗卿郁一片哑然。

    而姚景程闭上了眼睛:夏子常的世界冠军,还要等多久?

    李秀哉在夏子常投子的第一时刻,冲进了对局室。

    冲着李诚熏点点头,一把拖起还在努力辨认棋局的夏子常,往外走。

    在观局室门口,他们和姚景程他们狭路相逢。

    “常哥……”小猪嗫嚅着,想说什么。

    姚景程伸着胳膊一拦:“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吧!你们两个,和我去另外订一间房去!”

    说完,拖着挣扎不已的两人转头就走,根本不理李秀哉的致歉。

    到达医院的时候,夏子常,已经近乎休克了。

    李秀哉默默无言的看着他,直到液体滴完。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说话,也不动。

    挂完水,秀哉小心的避开其他的人,拖着夏子常进了他在旅馆的房间。

    夏子常几乎是像尸体一样,倒在了床上。

    他有些迷糊的对李秀哉苦笑:“那,又是亚军那!”

    李秀哉无言。

    “不过,还好,终于结束了。我大概,也到了极限了……”含含糊糊的说着,他终于睡去了。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他苦恼的睡颜,秀哉动手替他把衣服鞋子解开,盖好被子。

    因为束缚被去掉了,终于睡得舒服了一点,夏子常满意的咕哝了一声,蹭了蹭秀哉的正在给他盖被子的手,笑了。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一样,那是一个极安详极平静的笑容。

    看着那个笑容,秀哉好像着了魔一样。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

    指尖温热,提醒他已经碰到子常脸颊。然后,他突然因为惊吓而跳了起来,手像被烫了一样立刻收回来。

    他惊慌失措,他被自己吓到了。

    在一阵恐惧中,他跑出了门,却在要甩上门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放轻了动作,慢慢的把门阖上了。

    李秀哉慢慢的看着门板在自己的面前阖上,好像隔绝了一个世界。一个温暖的,他向往不已的,然而却是禁忌的世界。

    在他还克制得住自己的时候,他冷冷的关上了那个世界的门,隔绝了最甜美的诱惑。

    然后,他转身背靠着门板,微微的仰头,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如同一尊雕像

    良久,他终于镇定了下来。

    目光游移的看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秀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是去敲了旁边的门。那里,是姚景程的房间。

    门很快开了,姚景程很明显是在等他。桌子上放着两个人份的茶。只是,都有些凉了。

    秀哉走过去,坐下,捧起茶杯,等着姚景程的发问。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别人不动之前,他是不会动的。

    姚景程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他:“小常的身体,怎样了?”

    秀哉一点都没有惊讶,他知道姚景程知道,世界上好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瞒住眼前这个男人。

    于是,他老老实实的背出了医生的诊断,连那些拗口的名词一起:“他发烧引起了体内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又因为几天禁食,有些脱水……”

    姚景程沉默了,良久,他开口:“是从五番棋第一天就开始了吧?”

    秀哉点头:“是,据说是空调的问题……”

    姚景程咧咧嘴,轻轻的笑了:“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是李秀哉九段,小常他,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

    李秀哉有些愤怒,也有些不解:这话,什么意思呢?

    姚景程很平静,完全无视李秀哉的愤怒,他只是端起已经凉了茶水抿了一口:“意思就是,你,你们,实在没有必要由着他的性子,太过纵容他!”

    “纵容?”李秀哉迷惑:“我不太明白……”

    姚景程作了一个手势:“你也好,小猪也好,甚至阿衡也好,你们都在有意无意的纵容那个傻子,让他以为世界是如此这般。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该让他明白,让他自己选择。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什么事情都不作,就那么心安理得的躺在自以为的小世界里天真热血……”

    看着李秀哉越发迷惑的脸,他突然停住了,淡淡一笑:“算了,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我今天,还真是话多呀!”

    “总之就是,可否麻烦李秀哉九段暂时照顾一下我们家小常,直到他康复可以回国呢?”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你们……”

    “我们订好的机票,明天回国。”

    “把子常一个人丢下吗?”

    姚景程有些讥讽的笑了,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换了一套说辞:“酒店的费用,李秀哉九段,对我们来说,是很昂贵的。而且,”他瞥了一眼李秀哉:“不要被小常带低了你的智商。你以为他这副德行,可以瞒着小猪他们多久?再来一次,我可吃不消了。”

    LG杯决赛后第二天,姚景程带着罗卿郁王立浚回国。

    夏子常推说是心情不好,并没有去机场送行。

    王立浚有些郁郁寡欢,罗卿郁也板着脸不说话。

    一路沉默中,三个人到达了北京机场。

    一下飞机,王立浚冲下去先买了一分报纸,翻到了体育版,动作快得罗卿郁都没拦住。

    然后,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上面刻薄恶毒的言语,有的几近人身攻击,有的轻薄的几乎下流。

    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几乎流尽了每一滴鲜血最后战败的勇士,难道不是值得尊敬的吗?为什么在他自己的母邦,会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嘲弄,鄙薄,高高在上,好为人师。

    好像,每个人,都可以下出比夏子常更好的棋来。

    好像,得了亚军的那个人,根本不会下棋。

    罗卿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把墨镜戴上:“你不会过去十年不看报吧?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媒体态度吗?”

    王立浚是看报的,他记得自己在看的时候和记者一样在唾弃着那个“棋风绵软”的没出息的男人。

    然而,事实是怎样的呢?

    他几乎有些拿不住报纸。

    罗卿郁在他背后拍了一下:“打起精神来!这幅死样子给谁看?人家正主儿连师傅都不要他了,还不是活的阳光灿烂?”

    王立浚抹了一把脸,没有说话。

    姚景程在他背后微微的笑着:作为中国第一人,身上要遭受的刀割,王立浚,你准备好了吗?在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切之前,你,永远只能站在夏子常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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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初秋



    初秋的一天,阳光很好。

    大病初愈的夏子常和特约护理李秀哉一起,被李奶奶赶到了游乐园来。

    “下棋下棋,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下棋,也不怕变傻?年轻人啊,要多玩一玩才不辜负青春嘛!”

    因着这样的原因,被放逐在吵吵嚷嚷的游戏设备和欢天喜地的小朋友之间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十分之傻。

    “你要坐过山车吗?”面无表情的李秀哉建议。

    看着一车的鬼哭狼嚎,夏子常打个哆嗦:“我身体虚弱,不适于剧烈运动……”

    李秀哉看着他:“那怎么办?总不能傻坐在这里一下午吧?晚上奶奶问起来,可怎么说?”

    夏子常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被什么东西牢牢盯住了。

    李秀哉转身,于是看到了华丽的冷饮车……= =|||||||||||

    “你肠胃刚好吧?”

    “……我知道。”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语气里几乎含恨了。

    李秀哉有些无语的看着夏子常垂涎的眼神,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也许是风,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总之,在秋日的午后那一刻,夏子常好像突然被魔法点中,心跳的不能自已。

    然而,这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这怦然的心动。

    他只是看见了,绿叶婆娑间,带着模糊的微笑着朝他走过来的李秀哉。

    午后的阳光在那一刻,无比耀眼。

    拿着蛋筒走过的李秀哉走在在阳光里,几乎显得纤细的有些透明了。微风过处,乌黑的发,如鸦羽柔和的扫着他的眉眼。

    他的背后,是浓翠亮眼,如水彩画一样的树荫。

    夏子常傻傻的看着,在一地的明亮里,微笑的李秀哉就这样慢慢的向他走来。

    那一刻,周围的喧嚣好像不存在了。

    世界,只剩下,他与他……

    “又发什么傻呢?”李秀哉把蛋筒递给夏子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夏子常抹了一把脸,有些狼狈的接过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发晕……”

    “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吧?”秀哉有些紧张。

    夏子常摇摇头:“可能是太阳太猛了……”

    李秀哉微微蹙眉,把他拉到了树荫下面:“赶紧吃吧!融化了可就讨厌了!”

    夏子常笑笑,终于从片刻的失神中缓过来。他看着两手空空的李秀哉:“你不要?”

    秀哉摇摇头:“我不喜欢甜食……”

    夏子常一脸鄙视:“请问李秀哉九段,你有喜欢的食物吗?”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看他:“你要是不想吃,后面就是垃圾桶。”

    “要不要这么小气啊,来,尝尝吧!”

    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甜筒,李秀哉无语,眼前这个,是真傻还是装傻?他难道不会举目四顾一下,周围分吃冰激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啊啊啊!

    三三两两的情侣经过,两个年轻人站在中间,显得格外的突兀。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拿着和形象完全不符的零食。

    李秀哉觉得很丢人。

    夏子常却完全不这么看,确认了李秀哉不会和他分享了以后,他开始自己舔着冰激凌发牢骚:“男人啊,那么介意干什么呢?我又不会嫌弃你的口水……”

    李秀哉在内心抓狂:“我嫌弃你好了吧吧吧吧~~~~”

    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的问:“所以,你经常和别人分享口水了?”

    夏子常撇嘴:“说得那么难听,是兄弟,当然要同吃一碗饭同穿一件衣服啦……”

    ……

    ……

    罗卿郁六段,我同情你。

    最后,两个人选择了摩天轮作为游览项目。

    小小有限的空间里,两个人沉默无语的看着窗外慢慢下降的地平线。

    暮色里,远远的有灯火星星点点的亮起。

    离开了地面,漂浮于空中。

    好像,突然被流放。

    夏子常猛然回头,然而,他却看不清对面秀哉的脸。他有些恐慌,于是开口:“秀哉……”

    “什么事?”

    夏子常于是笑了:“没事……”

    只是,想确认,你还在那里。

    李秀哉默默的坐在黑暗里,看着对面的人。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可以这样对坐共处。心下,一片平和。

    这样,也算是一种满足吧?

    他问自己,然后苦笑。

    在内心最深的地方,连自己都不敢去直视的地方,他知道有个声音在轻轻的说,不……。

    于是他走到了窗前,和夏子常头碰头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只是,依旧无言。

    暮色里,两个人像窝里的雏鸟,头碰头,挤在一起,急切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子常……”秀哉开口,声音在暮色里回荡,有些低沉。

    “什么?”夏子常没有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战栗。他潜意识里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李秀哉下面要说出的话,对于两个人也许都是致命的。

    然而,他却不想阻止,他甚至在期待。尽管,他还是不明白,那些话,到底是什么。

    黄昏,果然是封魔时刻。

    一切在平日里被封印着的念头,在这一刻,就要破壳而出!

    黄昏里的剪影,两个人靠得那么近……。

    然而,他们已经落到了地面,有人拉开了门。

    属于半空的梦境,破碎……。

    看着门外尚明亮的天光,李秀哉默默无语的起身,离开。

    留下夏子常一个人在原地,困惑、失望,同时,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他终于追了上去:“什么什么呀?话不要说一半好不好?”

    李秀哉停住,转身,淡淡的笑:“一辈子的朋友和对手,是你说的吧?不要失信啊……”

    夏子常很专注的看着他,郑重的点头。

    这一刻的秀哉,无端的,让他觉得无比的哀伤。

    他不知这哀伤从何而来,但是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抹去他。

    所以,他郑重的点头:“一辈子的!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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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后浪(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这是HE的小白甜文

    bs所有不相信我rp的家伙们

    哼哼

    虐待作者,导致作者受伤的话

    作者也许会靠欺负人物来疗伤哦……

    事后看来,那一届的LG杯颇具预言的意味。以此为界,中韩两国的棋界正式开始了新旧王朝的交替。

    在韩国,以李诚熏为首的一众低段少年,开始了对李秀哉的围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咒被破的原因,在新人面前,李秀哉渐渐表现的力不从心。

    他输棋,不再是新闻。

    李秀哉的名字,从神话般的王朝缔造者变为无数磨刀霍霍的新人成名最快的捷径。

    他依旧强大,没有对手敢小看他。

    但是,他不再不可战胜。

    而在中国,夏子常的处境则微妙的多。

    以王立浚为首的虎一代少年英雄蜂拥而起在国内国际赛上虽然战绩不俗,只是,依然没有冠军。

    而真正能对夏子常各项头衔发起挑战的,只有王立浚一个。

    自LG杯归国之后,王立浚突然一改胡闹的个性,发奋用功,勤奋到了连夏子常都会劝他偶尔要休息一下的地步。

    而王立浚,只是笑笑。

    只有一次,他很认真的对夏子常说:“常哥,我一定会打败你,成为第一人!”

    夏子常只是笑笑:“有信心的话,只管放马过来好了。我在这里等着。”

    倒是罗卿郁,听了这话冷冷一笑。

    王立浚于是和曾弦翔抱怨:“不怕常哥叫,就怕小猪笑。小猪笑成那个样子,简直让人从里往外寒那!我这还没怎么样呢,那我要是真怎么怎么样了,他还不得吃了我?”

    胖乎乎的小曾同学很严正的坐在棋盘旁边,推了推眼镜,慢吞吞的温吞微笑:“那也得你先把常哥怎么怎么样了呀,王立浚七段师兄!”

    他的重音咬在“七段”两个字上,王立浚于是气结,大大慨叹自己的师傅们眼光独特,自己的师兄师弟就没有一个好人!

    王立浚并没有食言,他开始在国内一系列的头衔战上强势出击。

    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在天元赛上,他夺走了夏子常所保留的最后一个头衔。在过去的六年里,这是第一次天元旁落。

    这一事件被棋界公认为一个新的时代到来的标志。而王立浚,被寄予了无限的期待。

    赢了天元赛的那天,王立浚从棋院大楼出来,就没敢回宿舍。他偷偷摸摸的往姚景程林振玄他们住的四合院溜,指望小小避下风头。

    可惜,他运气不怎么好。

    他有心要避的那位风头,如今正端了把椅子坐在四合院门口吃着零食,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

    看见他来了,罗小猪同学把手中的塑料袋一扔,用手擦擦嘴,咧嘴一笑,站了起来。

    现在果然是冬天了,王立浚如此感叹。

    不然,为啥如此灿烂的阳光下,看着小猪那白森森的牙齿他立刻条件反射性的上牙下牙打哆嗦?

    小猪同学分明笑得如沐春风一朵花儿一样,可王立浚的哆嗦就是停不了。

    等到小猪说:“恭喜新天元那!来指教一盘怎么样?”的时候,王立浚就想立刻死过去了。

    被拖着领子丢进了四合院,两个人坐在冬天的大太阳底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切磋。胖乎乎的小曾同学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抱着一杯热水,有滋有味的观战。

    说是切磋,其实是罗卿郁同学单方面的欺负师弟。

    王立浚同学其实棋力并不弱,从他可以稳砍夏子常就知道了。但是面对的是找麻烦的小猪,心下就先怯了一分。而小猪同学正气势如虹,气势汹汹的非揍他不可。此消彼长之下,结果可想而知了。

    小猪同学这盘弈得如同行云流水,狠毒飘逸兼备,杀得以好杀闻名的王立浚同学完全没有脾气。

    整个这局棋,完全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没有什么道理讲,就是要砍你!

    最终,小猪不计点胜!

    要不是姚景程和楚衡及时出现,罗小猪同学基本上还准备再接再厉。

    救星出现!王立浚抓紧机会“嗷嗷”嚎着逃之夭夭了。

    姚景程苦笑一下,对自己兴致勃勃的小弟子下了遣散令,拎着自己的大弟子,和楚衡进屋去进行教育工作。

    面对姚老师,罗小猪保持了他一贯的装死样子,站在屋子中心。

    姚景程叹气:“说吧,为什么又去找小王的麻烦?”

    罗小猪撇嘴:“我没找他麻烦,我正常切磋不行吗?”

    楚衡在一边“哈”的笑出声来:“小猪,就你刚才那下法,你还切磋呢!你直接拿着刀子去菜市口比较合适!”

    罗小猪仰头看天,不说不动,直接装死。

    姚景程揉揉额头,他头疼。

    可见老天是见不得人太自在的,想他姚景程妖孽了小半辈子,临了临了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徒弟来折腾自己。

    师徒双方于是开始比赛谁沉得住气,两个人默默相对大眼瞪小眼。

    十分钟后,姚景程完败。

    于是他只好一边揉额头一边叹气一样开口:“小猪,你要讲道理……”

    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罗小猪翻着白眼抢白:“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没啥可信度!”

    姚景程额头上青筋直跳,旁边的楚衡已经笑瘫在椅子上。

    最后,还是楚衡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小猪,别站在这里惹你师傅生气了,去到2号对局室去!你常哥找你呢!”

    小猪“哦”了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走,一点都没犹豫!

    屋子里姚景程揉着太阳穴向楚衡抱怨:“这个死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楚衡扇着扇子嘻嘻的笑:“你拉倒吧!就你平时那样子,哪有点师和道的庄重劲儿在!”

    她顿了顿,半晌,收了扇子,淡淡的说:“小猪可惜了……”

    姚景程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自己的扇子:“也未必吧!”

    楚衡长长的吐了口气:“我是真喜欢那孩子!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把小常当回事了……”

    太过于仰视一个人,于是自己限定了自己的进境。

    罗卿郁一开始,就给自己设限了。

    所以,他有意无意的,心甘情愿的站在了夏子常的影子里。

    尽管,夏子常也许最不愿意如此。

    尽管,这和他的天分完全不相称。

    那一边,姚景程开始“嗤嗤”的笑:“你这话,倒和林振玄那年和我说的一样!你们俩还真是一路人!”

    楚衡满脸厌恶的朝空气里挥了挥手:“你少来!别拿那个男人和我比!”

    姚景程但笑不语。

    楚衡出神琢磨了半晌,终于开口:“他既然说了这话,我倒是奇怪,依他的个性怎么没把小常远远打发了……”

    姚景程冷笑着喝茶:“你以为他没有想?那小王是怎么出来的?”

    楚衡撇嘴:“我就知道!不过,他还是没把小常丢到杭州棋院去呀!”

    姚景程惊愕:“你怎么知道是杭州棋院?”

    楚衡也惊:“他竟然真的动过这个念头?”顿了顿,她又冷笑:“那有什么难猜?既然怕碍着小猪,自然是不能在眼前呆着,要远远打发了才好。可是小常毕竟是这一代里成绩最好的,一时也看不清该不该彻底弃子,自然要放到一个有一定机会的地方去……”

    她越说越气,手下忍不住用力,几乎把扇子折断了。

    姚景程默默,想起那日的情景——

    “小常,也许去杭州棋院,会对他们两个都比较好!”

    夕阳里,林振玄如花岗岩一样淡漠的和姚景程商量。

    姚景程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这样说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就好像在谈论一只羔羊的肥瘦。

    他到底,可以狠心到什么地步?

    林振玄不理他的惊愕,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小常的进境,只怕就到这里了。他如果再不悟,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进步。而有小常在,小猪只怕很难再有突破……”

    对于过于高大的树木影响了更有潜力小苗的生长的时候,拔去大树是理所当然的吧?他这样想。

    姚景程几不可置信:“那小常呢?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想法?他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努力……”

    林振玄冷淡的回答:“有的时候,努力是不够的。而且,杭州棋院,对所有的国际大赛有四个网选名额,以他的实力……”

    网选,就是完全没有入门门槛,全国所有下棋的人都可以参加的一场混战。

    无论职业或业余,无论高段或低段,只要报名,就可以参加。

    上千人,一轮一轮在网络上厮杀,最后决出四名幸运者,获得国际大赛的外围赛资格。

    姚景程坐在黑暗里,握紧了双拳,他的指甲深深嵌到了肉里。

    良久,他终于冷笑:“你不妨试试看,林八段!我个人对小常并没有太大的好感。可是,有人有!”

    “而我,”他冷笑着摇着折扇:“对于自己的弟子把别人打到降段的本事非常有信心!”

    林振玄沉默了,最后他站了起来:“那么,他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的身影,在一片黑暗里,沉重而巨大,一如实质一般压了下来。

    对于他的评价,姚景程冷笑着回答:“那么,你也不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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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龙斗 冰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许欺负作者!!!!!!!!!!!!

    不许不许不许

    作者是写小白甜文的,你们这么欺负她,怎么忍心?

    屋子里,一片沉默。

    良久,楚衡终于笑了出来:“原来这些年,我家小常竟然是沾了小猪的光呢!亏我还自大的以为自己有点苦劳来着……”

    姚景程喝茶,头也不抬:“那你也没以为错,他的确是有投鼠忌器的心思在。你家老爷子的面子到底他还是要买的……”

    楚衡冷笑一声,不予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歪了歪头,突然兴致勃勃的的问:“说起来,师傅难道不是要为弟子打算,为了弟子成才无所不用其极吗?你为啥不同意?”

    姚景程咧嘴:“你饶了我吧?下棋也就算了,我家小猪要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往上走,那他还是别下了!”

    “所以,”楚衡作深沉状,很明显模仿他们刚才很不满的某人:“你还是不够爱围棋啊……”

    姚景程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

    “诶,不过,我一直很好奇诶?”楚衡转着眼睛:“说到底,你对自己的弟子,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好像放羊一样的培养着弟子,从来不会严苛的逼迫他用功,也不会逼着他在各类大赛上出头。甚至,不会强求他去升段。

    罗卿郁,现在才只是六段。而王立浚已经是七段了。

    “这个么,”姚景程微笑,他的笑容在袅袅上升的茶烟里,看起来有点神秘:“这个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就是这一点招人讨厌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些是是非非,罗卿郁“啪嗒啪嗒”拖着脚步走到了2号对局室门口。

    2号对局室是一间小小的日式对局室,只供两人对局。

    房间里边铺着榻榻米,夏子常正跪坐在地上,背对着门,面对着一盘残局埋头苦思。

    小猪也不说话,也不脱鞋,“踏踏踏”的冲过去,一下子跳上了夏子常的背。

    以他的体重加上冲力,夏子常自然轻易被压趴下,直接脸朝下和棋盘来了个亲密接触,连棋局都乱得一塌糊涂。

    夏子常咬牙切齿:“你个死孩子,赶紧给我下来!”

    小猪同学还不知适可而止,嘻嘻笑着在他背上蹭来蹭去,蹂躏的夏子常几乎断气。

    经过了锲而不舍的努力,夏子常终于撕胶布一样,把水蛭一样贴在背后的小猪同学揪了下来,丢在自己对面。

    他拿扇子敲着那个一脸坏笑的臭小子的头:“看你作的好事!给我把棋局重摆出来!”

    那棋局,小猪只在夏子常背上粗粗看了一眼。

    但是,他现在只是很不高兴的“哦”了一声,然后就磨磨叽叽的就回复了棋局,中间没有一点迟疑或者停顿。

    夏子常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抬起头,笑了:“臭小子!正找你呢!来,帮我拆局!”

    罗卿郁嘟着嘴:“和小王的对局有什么好拆,又臭又硬!就一把傻力气……”

    夏子常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虽然这样说,可我就是输给了这样的棋啊!所以,既然下次不想继续输了,当然是要找出对付的招式才是!”

    “那是你没认真下!”

    夏子常认真的看着他:“不是的,小猪。我很认真的下了。小王的棋,给人压力非常大!他通盘在等待机会战斗,我非常小心而认真的在和对局,但是,”

    他摊摊手,有点失望的样子:“我还是输了。我确定我尽力了,但是还是不行。”

    小猪抓着他的手乱摇:“好啦好啦,我帮你拆还不行?”

    别那副表情,好不好?

    夏子常于是笑了,两个人在纹枰间开始激烈而快速的过招。

    两个小时后,夏子常投子。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小猪,如果还是照这个下法,我这盘大概一直没什么机会?”

    罗卿郁想说什么,被夏子常按下了,他接着继续说:“我其实,最近一直在思考。”

    “小猪,”夏子常一脸深思的样子:“我们从小就在学日本式的围棋,最后打败了日本。但是,对着韩国,却一直成绩不好。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子呢?”

    小猪抬着头想了想,然后回答:“日式的围棋讲究境界,韩式的围棋讲究实战。日式的重大局,韩式的重局部。一时之间,看不出谁的好坏吧?”

    夏子常把玩着棋子,心不在焉:“但是,很明显,没有强大的中盘战斗力支持的大局观,其实是一句空话。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很看好小王的。”

    “讨厌!不要说他啦!”罗卿郁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地躺倒,就差满地打滚了!

    夏子常无奈的看着他笑:“老大的人了,你鞋都没拖,别在那里擦地板了。”

    小猪不理他,依旧滚来滚去。夏子常只好蹭过去,让小猪一下子滚到自己怀里。

    小猪终于满意了,眯着眼睛笑:“常哥,你说,我和小王再下次十番棋怎么样?”

    夏子常轻笑一下,摸着他软软的头发:“又怎么啦?又和小王闹什么别扭啦?你们不是一直玩的挺好的吗?”

    小猪鼓着腮帮子:“谁和他玩的好?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不行吗?”

    夏子常笑:“不是因为他赢了常哥吧?”

    小猪掉头,嘴硬:“不是!”

    “真的不是?”夏子常笑眯眯的戳着他的腮帮子:“那,小猪,常哥很谢谢你哟!”

    “诶?”小猪很惊奇的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头上的人。

    夏子常打开扇子,轻轻的摇着:“虽然很谢谢小猪,但是呢,没人能替别人证明什么!你明白吗,小猪?”

    “果然,”小猪撇嘴,把头转到一边去:“知道啦知道啦,你是棋士么……”

    “对啊,我是棋士。所以,我只能自己在棋盘上证明我自己。其余的,别人说什么,或者作什么,都是没有关系的。而且,”他微微一笑,轻轻的敲着小猪的脑袋:“虽然很纠结输棋。但是,这和小王本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棋就是棋啊……”

    小猪沉默了,最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好啦,知道啦!我回头找他去道歉行了吧?”

    “猪哥!不敢要求你道歉,咱们冰释前嫌吧!”王立浚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一脸感动到流泪状,扑向躺在地上的小猪。

    小猪身手很敏捷,“蹭”的跳开,顺便一脚替向王立浚的腿骨。

    王立浚一个闪身,然后还以老拳:“别以为同样的招术对我使用两次还有用,哇咔咔……”

    你圣斗士么?罗卿郁内心黑线,不过他手脚也没停,直接招呼上去:“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难得你善解人意一次送上门来让我揍!”

    “来呀来呀,谁怕谁呀!”

    男孩子之间的芥蒂,果然还是用拳头来解决最直接有效。

    夏子常坐在一边微笑着,有些不怀好意的想:“迟点再告诉他们,这地板,是需要他们来收拾打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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