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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29局:豫州2



    “喂,难道一上午要耕完这片田才能休息吗?”牵着老黄的少年带着些许的无奈。

    允墨擦着额头的汗,没好气的撇了撇在前面的贵公子。你说你一个衣食无忧、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从没做过粗活,凑什么热闹上来帮忙做农活?

    播种他不会,就随便把种子撒地里别说等秋收,过两天就会被路过觅食的鸟儿吃掉。扶犁他不会,深一道浅一道,弄得刑远赶快接手,生怕他把好好的犁头弄坏。再说最简单的在前面拉牛吧,呃,这小子是不是生性欠扁,连最温顺的老黄也不听他的。

    直到刑远好说歹说,许诺晚上给老黄的食料加豆子,老黄才很牛气的瞄了瞄面前的少年,慢吞吞迈开牛步。

    *老黄,还记得吗?允墨家的牛,之前刑远家一直借牛做农活,三年前离村的时候允墨把老黄送给刑远家了。(允墨给老黄牛起名叫老黄,给老母鸡起名叫老白,嘿嘿,别说偶恶趣味啊^^)

    看了看日头,时间果然不早了,就听见田边有人在喊,“远儿,墨儿,吃饭了。”原来是刑婶送中午的饭菜来了。刑远欢呼着,卸下犁头,放开缚在老黄牛身上的绳子,拉着允墨往树下走去。慈祥的刑婶早就把水和汗巾递过来,树下竹篮里放着一坛子混着红豆子的稀饭,三个空碗,几个小麦馒头,还有一小碟辣泡菜。

    “这东西能吃吗?”后面跟过来的苍复燃紧皱眉头,不屑地说。

    允墨在旁边一撇嘴,依然故我的沉默。

    这苍复燃虽然说不懂农活,不过手脚麻利,忙了一上午也只是额角冒出丁点的汗星,呼吸平稳,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来身上应该带着武术防身,就连不懂武功的允墨都能看出来,对方比起刑远这几年才学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强多了。

    苍?应该就是那个苍家吧!

    “啊,红豆饭这粗贱的东西怎入得了少爷的眼?远儿最喜欢的,村妇才特意煮给小儿吃的。”刑婶诚惶诚恐地回答,“对了苍少爷,那位高僧和谢老爷留下话,老村长早就在家里备好酒菜,让少爷快去。”刑婶平时哪里见过什么世家公子,看苍复燃进进出出带着十来个护卫小侍的阵仗,直觉上有些害怕。

    “不用了,本公子就试试这红豆饭好了。”苍复燃大大咧咧地就着树下矮凳子坐下。

    刑婶一愣,忙从竹篮里盛出一碗稀饭,又拿了两个馒头讨好地送过去。

    “娘,爹呢?”刑远用树下放着的水罐招呼着允墨把手洗干净,边问道。至于苍少爷?早有他的小侍捧着水和干净的汗巾上前服侍,哪里还需要自己上去讨好对方?

    “好象老村长拉着你爹,哎,不知道说什么事呢。远儿难得回来一趟,这做爹的倒好,把地里活扔下就走。”刑婶一边唠叨着,一边给自己的儿子盛了碗稀饭,又转向允墨,憨厚地说,“墨儿,快来吃东西,忙了一早累了吧,先吃东西好好歇会。”

    “嗯。”允墨径自也拿了碗稀饭,坐在树下露出地面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就着泡菜吃了起来。

    为了不浪费,农家里吃的米都只是磨了一次的糙米,就算煮得再长时间,拌上红豆熬成稀饭,口感还是偏于粗糙,刑婶心疼儿子,刚煮好就巴巴送来,浓浓的米香,红红的豆子,上面再撒上几颗咸罗卜粒,热气腾腾的倒让人来了些胃口。

    苍复燃起先还有些矜持,吃了几口眼睛一亮,埋头吃得起劲,还努力维持温雅的形象,脚上的泥土被粗略地冲洗一下,套上一双软底布鞋,好好的头发零乱不堪,挽起的衣袖处还有几块泥色,更不用说衣摆的其它地方。

    呵,这形象啊……

    正想着,那边的苍大公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他,抬头看来。两相视线一对,允墨悠然一笑,这人年纪不大,可底子里进退有度光华内敛,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世家公子的样子。

    ———————————————————***———————————————————

    是夜,村子山脚的小溪边,一盏散发着微黄光亮的灯笼挂在树枝间,山林中寂静无语,偶尔传来几声生机昂然的鸟语虫鸣,一切都掩盖在初春的夜色之间。

    允墨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刑远躺在草地上,“远……”允墨靠近过去,不理闻声弹跳起来的某人,盘坐着,拿起随身带着的简易棋盘摆好,捏起一子落下,嘴里说着,“很久没和你下一盘,这一回我先下,你可要看好了,记下。”

    “嗯。”刑远应了一声,低着头闷闷不乐,只捏着子慢慢下着。

    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半晌,突然允墨停下来,敲了敲棋盘边,“远,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说着见刑远左顾右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又说,“物归原主,刚才一局有用到书中部分的定式,你以后默谱的时候多想想我和你这一局。”

    刑远愣楞接过来,是谢老头送的拜师礼,那本又破又旧的薄册子。

    “这书,非常重要,可千万别弄丢了。”允墨抬头看着空中一轮明月,接着淡淡说道,“谢老,棋力深厚,家势不简单,以后远你要留意,别想太多,多学多思考,好好服侍师傅……”

    “什么意思?又是还书又是嘱托的?”声音顿住,手被紧紧握住,转头看去,是刑远带着悲伤表情的俊脸,“无论今晚老村长说过什么,我爹和娘说过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跟师傅走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夜晚,在老村长家,谢老头突然提出过几天要带刑远回师门,老村长和刑父估计早就知道,喜出望外之余丝毫没有意见。

    也是,三年前允墨脱离允家,除了去沂湘山馆跟允靖修学棋外,每天还要忙着下棋赚生活费和婆婆的药费,北辰棋院的学费不便宜,允墨和刑远当然不可能再接着上学。幸好棋宗见允墨两人困苦,就让手下的弟子拨时间教点。允墨还好,毕竟在前世已经自修大学毕业,就是刑远的问题大,虽然学得不少,不过没经过系统的教学,基础不扎实。

    这些,刑远都把在殷都的情况一一写信转告给村里。刑父刑母口上虽然不说,不过从每几个月托人带来的乡村土产和催着回去的信件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的。

    “墨儿,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真的!”刑远低头喃喃又说,光是想这几年要离开允墨,心中就如被撕裂一般,可是……

    “跟他,你会很好。”允墨有些奇怪。谢老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农,可看得出他的家族不简单,加上棋风适合刑远活泼富有创意的个性,刑远能被他看中收为弟子,允墨不知道多替自己的好友高兴。

    手上一紧,被捏得有点生疼,正诧异间,突然感觉手被放开,“墨儿,我对你的……反正,反正我不离开……”刑远猛地站起来转过身,脊背僵直,声音发闷,“天太热了,我,我去洗个澡。”声音越小,没等允墨说话就往溪边走去。

    不是吃饭前就洗过澡了吗?看着仓惶离开的背影,允墨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允墨死过一次,活过两世,这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伤痛落失等等,重生的那一天允墨就想开了,惟独这“求不得”一苦怎么都放不开手。

    那一世那一人,自己三十年的爱念,梦里想的,眼睛看的,心里念的,就算现在对他的想法淡了,却依然没有消失。这一世这一人,匆匆数年,到现在允墨还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属于什么,可不是有睿智的人说,没得到的都是好的吗?人的**一但被压抑不能满足,**就象拉长的橡皮筋找不到挂勾的地方,就会弹回来打中自己。

    仰看着天上依然清朗如昔的明月,刚来这世界的允墨曾想着世事无常,那对某人三十多年的爱恋早就无迹可寻,对围棋的痴爱也淡到极点,这才明白到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无求则安,无欲则刚。而这时候,允墨突然在想,这“求不得”苦,莫不是老天在测试自己的一关?

    何不抱一颗平常心去求,得之欣然,不得也不必烦恼,放手,自有适合自己的人,不是吗?

    既然想通,允墨朝小溪走去,石边堆着衣服,刑远背靠着一块大石露出肩膀,怔怔地仰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走近也没有察觉。

    “远……”允墨在溪边蹲下,朝发呆中的某少年招手,“过来。”

    大石旁刑远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他一向不会违背允墨的话,迟疑半晌还是其其艾艾的淌水走近。

    “远,我想说……”允墨凑过去,缓缓俯身,声音越低,突然印上一吻,然后放开,眨眨眼睛轻笑着说,“嗯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再看刑远,早就面红耳赤站在水中发呆,不可置信的讶异,到惊喜,到狂喜……

    手被猛地握住,急切凑过来的唇带着清香,碰碰撞撞却满溢着少年情爱的炽热,干净而青涩。

    允墨一怔,轻轻地扶着对方的肩膀。

    少年的吻压抑不住感情的奔腾放纵,恋恋不舍的,理直气壮的,同样也是情意绵绵的,紧紧拽住心爱的人贴近,隔着衣服允墨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清瘦的躯体下那激动不已的心跳,还有慢慢加深的**。

    “噗通!”允墨被拽得太近落入溪中。

    刑远愣住,才发现自己上身□着,而夜色下自己心爱的少年浑身湿透,盈盈站在清澈冰凉的溪水中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那墨黑墨黑的双眸水波翻滚,瞬间脸上的红晕更象要滴出血似的,慌乱一团,后退几步躲入水中只露出头来,说着,“墨儿,我……”

    允墨虽然生性执着对事对人都过于认真,可毕竟经过三十过年的苦,总是淡了,悟了,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年少时候的轻狂,却一直被压抑着郁郁不得志,再看现在害羞脸红的刑远是这么可爱,心中某些东西豁然开朗,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恼羞成怒的少年按捺不住地扑过来。

    月下,两个身影拥在一起,远处的山林摇曳着枝叶,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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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抱春 第30局:豫州3


    [允府]

    放下手上的帐本,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贴身的丫环丁香上前几步低声来禀,“小姐,姑爷让人带话来,说今晚不来听琴轩,天晚春寒,让小姐早点歇息,别又熬夜了。”

    饶惜惜拿起桌上的热参汤含了一口,才笑骂着,“你这丫头,后面那句是你加上去的吧?”

    “小姐~!整个允府哪个不知道姑爷温柔谦和,俊逸非凡,对小姐又好,还要丁香在这里饶舌吗?”丁香乖巧地笑道。

    抬头看看纱窗外,月色如水,枝影摇曳,空气中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短笛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莫名的神情掠过,怔了一会,收敛起唇边一丝的苦涩,饶惜惜把飘落下来挡着眼睛的头发捋了捋,恢复一惯的从容华贵。

    绕过古朴典雅楼阁,□不远处一座别致凉亭,还没近前就有人上前拦阻。“大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八方,惊讶地说道。饶惜惜是平妻,允府内皆称为大夫人,就算那位公主进门,称呼上应该不会相冲。

    饶惜惜摆摆手让八方别声张,径自往前走。八方迟疑半晌,也不敢阻拦,只好其其跟在后面。

    远远的可以看见亭子附近一片昏暗,挂在四角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月色下似乎有一人倚靠着临水的凉椅,却一动也没动,空气中流淌着酒的味道,偶尔从黑暗深处传来虫儿的鸣叫,安宁而寂静。

    夫君,又在想着那人?自小良好的家教,教的是怎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怎么做一个大家族里的正妻?自己早就知道,将来要和无数个女人男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心理自有准备。

    之前从哥哥那里听说允家的长公子温文尔雅,也不好色,就这两年才收了几个侍妾,心中就放心了一大半,至少不用花太多心力在夫妻关系上,毕竟自己嫁过来背后还有整个饶家支持。政治上的联姻,只要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也是好的。自己真的不贪心,真的。可,为什么表面上如此温柔的夫君,却连走近半步都觉得困难?

    她就那样看着,也不上前,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转身招来藏在一边的八方,把手上带来的披风递过去,平缓说道,“八方,这段时间夜里寒凉,你也不放心上好好照顾着,要是大爷病了,非要整治整治你这小子。”

    八方慌忙接过来,连声称是。

    饶惜惜凝视着亭子那边,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那骄傲挺直的身影远得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八方捧着衣服上前,燃起近处一盏灯笼。“她走了?”亭子里的允邻睁开眼睛,双眸清清淡淡哪里曾有睡意?

    撇了撇披风,允邻笑得云淡风清,若无其事地继续排谱默棋。披风缎上以蓝色丝线绣着娉婷的兰花,显得洁净而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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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楼]

    琴韵幽扬,悦耳缠绵,如清风翠竹缓缓低吟,如铮铮琮琮流水粲粲。殷都的夜充斥着早春似暖还寒的冷风,随风送来一阵阵淡淡脂粉的香气,月在枝头,楼下楼外惯常一般的喧闹,平时欢快的曲子,今晚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混淆着一丝不安。

    卫潋正闭目养神,从暗处走出一人附耳说话,“啪”一声打断了琴声,小桌前一地的碎瓷片,却是卫潋捏碎了杯子。那人早吓得跪倒在地,眼角见自己主子手轻轻一摆,暗中擦了擦冷汗,再次隐入夜色中。

    琴台一边,顾师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惊惶,让门外候着的小仆打扫干净,又重新砌上一杯热茶,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上前,放软声音说道,“爷,怎么……”

    “就一些琐事。”卫潋眼神闪了闪,低头垂眉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师晨,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个名份吗?既然如此,你明天就进府吧!”

    顾师晨呆了会才咚一声跪下,脸色苍白,颤着声艰难的说道“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师晨这一回吧。”

    这几年来,年轻人虽然来历神秘,可他办事也从来没有避开自己,顾师晨终于知道了卫潋的身份,喜的是就算进不了府可背后有如此的靠山,还怕什么?惊的是,怕自己总会有闪失,这位喜怒无常的爷一怒之下迁怒自己,那再多的命也不够自己折腾的。

    可让自己进府?以前或者自己还有妄想能有个正式的名份,可现在早就想通了,在星月楼里,有卫潋做靠山,连楼主都不敢得罪自己,到时候等卫潋腻了,寻个小城安稳渡过余生也就是了。可一但进府,卫潋府里的都是什么人啊?各种势力各种背景的都有,自己小小一个青楼倌人,怎么斗得过他们,到时候没了卫潋的庇护,怎么死都不知道。

    一句话,进府,就是去送死。

    “你是爷的人,又没背叛爷,怎么好罚你?进府,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卫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捏着扇子,缓缓一页一页打开,又一页一页收合起来,漫不经心地说着,“再说了,你对墨儿好,爷都是知道的……”视线一转,笑容可掬地看着浑身颤抖着的顾师晨,眼中却闪过一丝冷酷,“不是吗?”

    “爷……”顾师晨顿时软倒在地,又爬起来扑到卫潋的脚下,抓着主子的衣角嗥啕大哭,“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看着这几年师晨尽心服侍爷的份上,饶了师晨吧。师晨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啊……”顾师晨惨叫着,却不敢大声,咬着自己的衣袖,左手手指搭啦着,显然被生生掰断了。

    “啧啧,多漂亮的手,可惜了,以后都不能听到师晨的琴声呢。”卫潋如玉般温润的声音晃如眼前,却带着说不清的冷漠,“你该庆幸,没废了你两只手是因为墨儿一直欣赏你的棋艺。”

    “知……知道了,谢……谢爷饶师晨一命。”顾师晨顾不上自己的手,跪在地面磕头。

    “起来吧。”卫潋笑意更深,迷起眼睛盯着地面那人,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晨……师晨立刻找西华锦秀阁取……消之前的契约。”顾师晨哪敢起来,战战兢兢地说。西华锦秀阁,江湖中神秘的组织,据说接受各种委托暗杀劫持,势力遍达各种角落,无所顾忌。

    “呵呵,师晨别怕,等明天再去好了。”卫潋放下手上的扇子,从地上扶起顾师晨,紧皱双眉,“唉,好好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爷刚得了瓶好药,给师晨好了。来人啊。”叫来小仆端来温水软布,自有人送上一个小瓷瓶。

    “爷,我……”顾师晨忐忑不安,隈在怀里不敢动弹。

    “这冰骨凝香露千金难求,师晨每天早晚擦一次,过段时间手指就会完好无损的。”卫潋小心翼翼地给顾师晨用温水擦拭过受伤的手指,又细细敷上药,用干净的纱布绑好,神色平和,声音温柔得象要滴出水似的,“这人呢,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可要分清楚了。”

    “爷,师晨再也不敢了……”顾师晨又慌得想要跪下。

    “师晨啊,你跟了爷这么久,也知道爷不是一个恩怨不分的人。你要的,爷都可以给你,只是,”卫潋制住顾师晨的举动,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带笑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谁碰了谁就……”手上用力,刚才指间玩耍着的铁骨扇顿时边成一团废铁。

    窗外掠过的微风,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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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

    同样的明月当空,夜色苍澜。昏黄跳跃的烛火,一人披衣坐在桌前,宽大的桌面上堆满宗卷和文书,角落熏香的炉子冒出几点火星。

    门外细小清脆环佩相碰叮铛的声音,随着数个值夜侍卫的称呼,走进一人,滚着银白线艳红外袍,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桃花,额际眉尖描着一片桃花花瓣,更显得眉目含笑,眼露风情。看样子不难发觉,是允墨路上认识的那个神秘的小主。

    那小主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一身浅粉色同样绣着桃花纹的衣服,摆摆手让跟着贴身的小侍下去,才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到身后,伸手围着他的脖子,似嗔似笑地说,“夜深人静,该休息了,怎么我难得来一次,你还忙着公务?”

    “青眉来啦。”桌前那人却是盯着手上的宗卷,似乎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等我,再看一会。”

    “你啊,有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可以了,不然养的这么多人,难道还要当成菩萨拱在府里么?”青眉也不恼对方的冷淡,笑眯眯的轻轻给那人揉着肩膀,柔声说着,“今晚阁里特别热闹,你猜我遇见谁了?”

    “除了你家宝贝的阁主,还能有谁引起你的兴趣?”桌前那人语气平和,似有似无带着一种冷淡的嘲讽。

    青眉察言观色自然觉察到对方的异常,手上一顿,悄悄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中的活儿,展开笑颜,贴近对方的耳边,低声说道,“呵呵,莫不是陵汐大人吃醋了?”青眉贴得很近,还故意轻轻舔了舔近在嘴边的耳缀,感觉到对方打了个机灵才笑眯眯的离开点,“听说某人前几天又输了,呵呵,不知道今年的棋会,谁赢谁输呢?”

    “哼,你说呢?”桌前那人一拧眉,狂傲之气油然而生。

    “哪还用说吗,肯定是我-家-的-陵汐大人!”青眉轻扬嘴角,故意强调话里那几字,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说道,“夜了,我让下面弄点夜宵。”

    “青眉,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允家的事轮不到你插手。”突然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青眉脊背一僵,还是微微一欠身,出去了。

    桌前那人盯着门口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神色不明,良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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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州]

    岸边翠柳婆挲多姿,绿草盈盈,套上车辕的俊马低头咀嚼着地上嫩绿的青草,华丽的马车,车边数人,一艘中小型的船只泊在岸边对岸就是荆州的宛城城外,从这里开始,沿着淯水往南顺流而下,就能到达江陵江夏等地。淯水水路平稳,又没有狭窄的河道,加上船运繁盛,所以乘船要快得多。

    刑远,要跟着谢老头和算砂和尚继续往西走。允墨,则和苍复燃一起继续游学修行中,目前先是往南去江陵和二哥三哥会合。于是在豫州的边界,淯水之边,数人分道扬镳。

    站在船尾处看着岸上那熟悉拔高的身影,允墨心中不知道如何的滋味。

    从来这世界就从没有和刑远分开过,现在一分就要数年之久,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随着船越行越远,视线中那人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楚,只有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回荡着刑远的喊叫,“墨,等我回来……等我……”

    阳光明媚,光线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咕咕咕。”耳朵一疼,肩膀上的老白不堪忍受允墨长时间的忽略,狠狠叮了一口,飞身在船尾的杂物上盘着正步,伸展翅膀上的羽毛,神情高昂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船上的一切新鲜事物。

    允墨不禁展颜一笑。

    未来,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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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邻:允家大公子,外表温柔实际很固执,为了末落的允家牺牲自己的感情和婚姻。

    *八方:允邻的侍童,活泼可爱型。

    *饶惜惜:饶家小姐,嫁给允邻作平妻。

    这里,我以饶惜惜的角度,去写允府允邻的事,并不是说以后她是大配角。饶惜惜,以后还是隐在暗处的一人,知道有这人就是了。

    *顾师晨:星月楼的花魁。

    *卫潋:化名,顾师晨的情人,喜欢允墨。

    这里,通过顾师晨一事,写卫潋的喜怒无常,无情和狠辣。卫潋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呵呵,好想也有人这么高呼。

    *青眉:有人应该看到啦,在上面有全名:谢青眉,至于什么来历,以后会说到的,呵呵。

    *陵汐:同样,在上面有全名:君陵汐。什么来历?以后会……

    这里,只是想说明一下江陵的情况,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允墨面前的小主,他们两人既是一起又是立场分开的,复杂啊复杂~!(被pie飞~)

    *允墨:据说是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伙伴。

    刑远拜师离开,允季邶出场,当然还有新的帅哥啦……嗯,别把允墨的心理分析得太细,我还打算写成NP的,分析太细了不是都没可能了吗?吼吼~

    *可能你们都没留意到,我本来想让允家3哥出现在北方,把故事引到北方去。后来想,春夏季节,还是江南的水色风光好看,而北方就留到卷四。比如说开始在第25局兖州3最后写到,让冯大掌柜去翼州的信都通风报信,不过在28局里改成荆州江陵。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故事,从荆州宛城,江陵,到扬州芜湖的秦淮河,杭州城几个地方进行。

    因为情节太散,从这里分开上下篇。上篇主要写刑远拜师离开,下篇写苍复燃和呼声最高再次出现的2哥允季邶。

    嗯,空余时间不多,没空去仔细安排好情节发展的连贯性,写得不好,各位大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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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1局:荆州



    “知道为什么师傅要我陪你去江陵吗?”坐在对面的苍复燃呲牙瞪目(当然,这是允墨看到的,别人只看到一个俊美的小公子温雅的微笑着),带着不情不愿说着。

    没几天而已,怎么本来自己还挺欣赏的进退有度光华内敛的人,现在变成个象是向大人讨好的小孩子似的?允墨轻微诧异了一下,并没去理会,夹起一个肉丸子扔嘴里,嗯,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肉里还有鱼香的味道。

    此处是樊城据说最出名的风林山酒楼二楼,居高临下,窗外,汉水的对岸,襄阳古城的城墙高耸在青翠山峦环抱之内,坚实壮阔,江水两岸绿柳依依,数只渡江的小船往来于两城之间。

    “师傅说你会是我将来的对手。”吃顿饭都这么闷,苍复燃有些不耐烦了,点着桌面,说对手两字的时候加强了语气,神情复杂地笑着说,“对手,你配吗?”

    苍复燃并不是轻视对方,只是不相信。面前这个长相平凡带着婴儿肥的小孩子……嗯,淡漠的神情,看上去怎么都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无论行船上遇见刺客,还是偶到岸上吃饭的时候早有人结了帐,或者是出现在床上绝色的歌姬,面前这个小孩子似乎都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如水上的轻波划过,然后了无痕迹。

    在他眼里,如老年人般看透了世事,一切都是过客?还是他眼界太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或者是,小孩子心智未开,除了会下棋其它什么都不懂?

    在宛城城外的那一天,站在船尾的允墨看着早就远离的方向,一动也没动。

    那一天的江风很大,卷起小孩子灰蓝陈旧的衣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挡住了墨黑深邃的眼睛,还有眼底那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成熟和沧桑。如果说那一天的小孩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震撼,那么,心底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悄悄然地冒了出来。

    对手?原来算砂和尚打着这么个如意算盘啊。允墨夹了一筷豆芽炒莴笋丝,清爽可口,一口粟米鱼子饭,软香味美,别有风味。

    看允墨丝毫不动声色的表情,苍复燃恼怒了,咬牙,“允墨,你这人真让人喜欢不来。”

    允墨抬起头,撇了撇别扭中的少年一眼,清清淡淡地说,“将来的对手?你应该理解成,现在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顿了一下,迷起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师傅的话应该这么解释。”

    苍复燃捏着拳头,松开,又捏紧,又松开,终于还是施施然站起来,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盯着允墨,笑了,“既然如此,免得两相厌厌,复燃就不与允少爷同行了,至于江陵嘛,允少爷自然有能力去到的。告辞!”说完转身,看也不看允墨,领着数个护卫离开。

    呃,以苍复燃自持为世家公子的风度,居然被一句话气走了?允墨重新低头敛眉,盘面的美食白糖撒面,旁辅以青红丝点缀,异常的好看,有些好笑,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讶,语气头一次带着几分埋怨,“要走,也要留下这顿饭钱啊……”

    “噗呲~”旁边一桌的客人似乎听见允墨小声的低喃,忍不住笑了起来。允墨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和秀美的细眉,平凡的五官,稍微高挑的身材,旁边坐立着一个小童嘟着嘴,不满地看过来。

    虽然是善意,不过显然对方听了不短时间,把自己和苍复燃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让自己听见的笑,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然后顺势攀谈而故意作出的举动么?

    允墨不露声色,还是友好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慢吞吞的吃完饭,让小二沏上好茶,悠悠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身上没钱,一个铜板都没有,嗯,一会怎么和掌柜说呢?自己还小,应该做什么抵债还钱?允墨暗自盘算着,却不知隔壁那桌的主人招手让小二过来,悄悄把这桌和自己那桌的酒菜钱全结了。

    心里正郁闷着,旁边几桌人聊天的话隐隐传入耳中。

    “老弟,怎么你还在这里?今年不参加了吗?”

    “哎,我那水平,媳妇说我每年都是白交了报名的钱,第二轮都没进就被筛出来了。”

    “哈哈,我和老弟差不多,最好成绩也就是前年刚进第二轮第一局。”

    “南翎棋会的奖金高啊,要不怎么连棋院的很多人都参加,也怪不得我们这些业余的只能在门口转转了。”

    “嘿嘿,能在门口转转也不错啦。”

    “请问……”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两人的说话,允墨保持脸上少年惯有的好奇,问道,“怎么参加南翎棋会呢?”

    “呃,承恩寺门口就有报名的。”其中一人虽然惊讶,还是好脾气的回答。

    “承恩寺?”允墨仰起脸,恭敬而有礼。

    “你坐下面那些渡船过江,不用进城,就在山脚那边。”眼前的小孩好乖巧。

    “小孩也会下棋?虽然赢了奖金很高,不过报名费要一两纹银,而且需要进行初赛。”旁边另一人打量着允墨身上的旧衣,怀疑地说道。

    一两?允墨为难了,自己身上可是一分银子都没有。与两人道了谢,允墨坐回窗前,发呆。旁边那桌人似乎要离开,路过允墨这桌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什么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等对方离开的时候,允墨才发现自己袖子里多了一样东西,银光闪闪的,不是银锭子还能是什么?

    呃,这都行?

    看楼下,那人和小童早就不见踪影,回头再掂了掂手上的银锭子,有四、五两重,看来除了报名费外,应该连饭钱也够结了。当然,等他招手让小二结帐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桌也早有人帮忙结了,心情更是舒畅。允墨不觉得有人送钱给自己不是常事,也不觉得不应该拿陌生人的钱。

    嗯,就当成天上掉下来的,总比没钱留下来洗碗端盘子好。允墨一想到自己穿着小二的那种腰间围着块布象小围裙的制服,再端着酒菜上全的样子,嘴角弯出一条诡异的曲线。

    正想着,有个人匆匆上楼,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允墨,走上前奉上一个包袱,尴尬地说,“我家公子命小人送上允少爷的行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恭恭敬敬递前,又说,“这是刚才的饭钱,公子说不用找了,零的就当成公子送给允少爷的路费。”

    这一回,连去江陵的路费都有了,允墨笑得异常的开心,倒没为难对方,挥手让那人离开。

    ———————————————————***———————————————————

    承恩寺的门外,准备报名的人不算多,允墨居然意外的看到两个熟人,哦,是一个半熟人。

    苍复燃,锦衣玉冠,领着几个护卫匆匆忙忙赶来,允墨老觉得对方早就看见了自己,却别扭地一动也不动,既不上前打招呼,也没有陌生人似的远远站在一旁,反而好象仇人一般死死盯着自己这一边,咬牙切齿不知道喃喃说着什么。

    半个熟人,指的是那个一面之缘,却送钱给自己的年轻人,带着小童慢悠悠四处看着热闹游走,只是这方向,怎么越来越靠近这一边呢?

    近门口处墙壁上贴着一大张红纸。允墨走近一看,原来是这棋赛的细则。

    南翎棋会,由南翎棋院和当地的官府联合举办,每年开春举行,先由各地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最后赢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一大笔奖金和棋公子的称号,还能由官方直接给予御棋院六段的称号。

    这奖金固然吸引,可御棋院六段的称号恐怕更多人想拿到,御棋院的规矩是六段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也就是有资格参加大型赛事。

    参加大型赛事=能和更多高手对局!

    和更多高手对局=能让自己这几年学到的东西飞快的吸收并成长!

    看到这里,允墨眼前一亮,更加坚定自己一定要胜利的决心。

    报名叫号,轮到自己。

    姓名嘛,允墨;

    籍贯,填的是小山村所在,豫州颖川城刑家村;

    年龄,就写十二吧;

    呃,所上的棋院或者棋室?空;

    授业老师?不能写棋宗吧,空;

    段位?前世是九段,目前没去考,汗,还是空吧;

    参加过的棋赛和最佳成绩?前世主要是那几个世界级别的大赛,至于成绩,当然是冠军……允墨想了会,还是平淡地说了声,空。那负责填表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孩,才几岁的小孩啊,这里应该毫不疑问地填空就行,还用得着想这么久?

    认为自己的棋力?当然是深不可测,允墨瞥了瞥负责填表的人,眨眨眼睛,说道,“未知。”呵,那人脸上顿时表现出:果然如此,肯定是那家小孩从家里偷跑出来玩,一会连拿子都不知道会不会呢的样子。

    在那人同情的目光中,允墨领了号牌,跟着一批人走进寺庙。

    大门过后,是一段石板铺成长长的过道,两边开阔,绿树掩映,高大的殿堂,石雕栏杆,绘画佛教故事的石壁,深绿浅黄色琉璃瓦顶上是明蓝的天空。

    允墨正看得心旷神怡,队伍在一所看上去是偏殿的楼阁停下来,自有人喊号,然后有人应号而出,被人领进。

    等不到一会,轮到允墨,允墨随那小沙尼走进偏殿,里边显然比外表看上去更开阔,数排矮桌上放着棋盘,矮桌两边各有一个藤做的垫子,应该是初赛的筛选。允墨被领到一个中年人的对面,坐好,也不看那中年大叔的惊诧,垂首静坐。

    寺庙的那种宽大开阔的空灵,让允墨似乎感觉到什么,急于抓紧这个奇怪的感觉,允墨闭目思索着,领悟着,融会贯通着。

    他不知道接着进来的苍复燃,还有那个年轻人就坐在附近,也没留意到对面中年人惊讶后的安然,庆幸着自己遇到小孩的对手,今回一定会过关等等。

    允墨看见得了胜利的自己在闪光灯面前过于苍白的脸,看见最后撒满自己血的那盘没下完的棋局,看见山上雨中刑远拉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小小的身影,看见殷都城里允邻和自己看着一天一地的雪,看见红梅树下把摔倒的自己抱起来的允季邶……

    仿佛水波一般景物转个不停,有人在喊:问晴……问晴……允墨……允墨……允墨……

    允墨睁开眼睛,苍复燃神情不愉地摇着自己,对面那中年人瞪着自己,还有一个看时间的小沙尼好奇地看着这边,而棋桌上只放了一个黑子,旁边的沙漏已经落了大半。

    棋局,开始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下盘棋都会睡着叫都叫不醒!”苍复燃见允墨回过神,悻悻地放开手,没好气地说道,“我那边都赢了你还一子未落,难道你准备要睡到棋局结束?”

    呃,允墨只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随手拿起一子放下。对面那中年人早就不耐烦了,毕竟这时候的围棋对局,就算有时间限制,也不算个人的,只算两人一起的时间,要是在时间内比赛还没完结,就只能按势让高手判断。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或者故意拖时间,也可以判断为输。

    只是,开局第一子用这么长时间,应该算是故意拖时间吗?看看小沙尼的样子,似乎不算,中年人只能自认倒霉,捏子再下。

    这一会殿里对局已经结束的不少,有部分人看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苍复燃呢,把旁边一张垫子拉过来,盘膝而坐,打定主意要看允墨下棋。

    时间不多,如果还没分胜负的话,那么自己拖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被判为输,嗯,要赢的话只能下快棋,下狠棋。允墨瞄了瞄盘坐对面的中年人,应该,不会太受打击吧?

    ———————————————————***———————————————————

    走出偏殿,外面红霞如血。

    年轻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才单方面屠杀的震撼直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整盘棋,杀戮象狂风暴雨般的,淋漓尽致般的,没有容情,没有空隙,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给对方回旋思考的余地,然后还没等对方从震惊慌乱中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好一盘杀戮之棋。

    不远处,慢慢悠悠走在石板上那个叫“允墨”奇怪的小孩矮小的身影,还有不远不近走在附近,似是毫无关系却频频看向对方苍家的公子苍复燃。

    不久之后,就能再次见面了吧?

    ———————————————————***———————————————————

    *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 御棋院的规定与升段考:

    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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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2局:樊城2



    “豫州颖川,允墨允小弟?”对面小姐打扮的姑娘盈盈施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一身烟波绿的长裙,摇曳生姿。

    这是第二天的比赛,进入第二轮淘汰赛。允墨一早就来到承恩寺门口,递上名牌,有小沙尼领到一间空旷的偏殿中等候。人不多,本来就不想引人注意,允墨抱着老白按习惯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却没想刚坐下不久就有人上前询问。

    感受到四周射来各种的目光,允墨暗自叹气,站起回道,“我是。”

    那小姐模样的姑娘倒没说话,反而她旁边的小丫环围着允墨转了一圈,嘻笑着说,“你就是昨天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樊城第一好手投子认输的那个小孩?啧啧,小红看也什么特别嘛?就这鸡,也是平常的老母鸡!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后面一句,显然是对着她家小姐说的。

    “别乱说话!”那姑娘掩嘴而笑,“小红多有冒犯,允墨小弟,千万别介意啊。”这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整个偏殿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朝这边看来。

    那个谁谁谁,叫苍复燃的少年,似乎是昨天就说各走各路的,既然道不同也不熟,别象个自家领域被窥探的狼狗似的,象随时要冲过来的样子。那个谁谁谁,不知道姓名的年轻人,别笑得象偷了油的黄鼠狼似的,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似乎,这几个都不熟。嗯,面前这个姑娘更不认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只有老白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丫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只普通的老母鸡,老白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顿时睁开,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两个女人,不甘示弱地鼓起翎毛,气冲冲的叫着。

    “呃,老白安静点……”

    “小弟弟长这么可爱,叫我夏浣姐姐就可以了。”伸手,捏着允墨的脸,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失礼,反而笑容可掬地说,“允墨小弟弟,听说你昨天好利害,连那号称樊城第一好手的沈军都是中盘就投子认输。哎,什么时候把棋谱默出来让姐姐我也好好学学?”

    “我不认识什么沈军。”允墨毫无表情地拨开那手,冷淡地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老白见两人都忽视自己,更加烦躁。

    “哈哈,就是昨天和你对局的那人啊。”夏浣话题一转,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允墨小弟啊,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一会对局,是不是应该让着你姐姐呢?”神情一变,变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唉,你夏浣姐姐好不容易第一次打到第二轮,要是这就回去了,哪……”

    “你怎么知道一会是你我对局?”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问道。

    “哎,秘密,秘密啦。”夏浣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允墨小弟啊,如果一会对局你放夏浣过关的话,那么夏浣……”凑到允墨耳边低声细说,“教小弟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怎么样?”说着故意挺挺胸,笑嫣如花,耀花了众人的眼,笑乱了众人的心。

    允墨怔了一下,失笑,终于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没兴趣。”微微一欠身,抱着老白转身离开,忽略背后惊愕、尴尬、愤怒又好奇的目光,走到另一角坐下。

    越漂亮的东西,代表着越麻烦的事情。这姑娘再漂亮,也和自己无关,允墨觉得游学的路程才没过几天,各种人怀着不同目的的接触就让人恼火。不爱说话,外表可爱形象讨好,并不等于自己能随随便便让人轻而易举地接近。

    旁边有人窃窃低语。

    “呐,那漂亮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似乎昨天没见到……”

    “不会吧,没经过昨天的初赛怎么可能参加今天第二轮淘汰赛?”

    “啊,也对,可能是一早比赛完就走了,我认识和她说话的那个,就是昨天那个小孩。”

    “这么可爱的小孩?看起来很小吧?”

    “别看外表,下手狠着呢,啧啧,棋风凌厉,全盘杀棋,我连眨眼的功夫都没空。”

    “哎,好想看看……”

    “听说他才十二岁,不知道哪个师傅教出来的?”

    听不见,听不见……

    拨了拨头发,刚好遮住大半的视线,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允墨干脆不再理会细小的声音,直到听到叫号,才从角落里站起上前几步,跟着小沙尼往里走。

    果然,今天允墨的对手是那个叫夏浣的姑娘。

    漠视对方投过来热切而楚楚可怜的目光,允墨把老白放在一边,执黑开局,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开始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出乎意料的是,夏浣棋力很高,虽然和二哥允季邶差一大截,不过也算得上是高手,高出昨天那个中年人的水平甚多,而且显然对杀棋颇有研究。可惜,她遇见的是允墨,只要涉及到围棋,从来不会放软手的允墨,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只有步步溃败一路。

    允墨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盘面还不到一百手,夏浣眉头紧皱,半嗔半怨地撇了撇允墨,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是陷阱还是真的下错了?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这一错手,让夏浣白棋的中腹数子能连成一线,如果和左上角连接起来,或者有机会反败为胜也说不定呢。

    夏浣盘算着,一边算着数目,一边照着自己的思路下子。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变化,连下十来子。

    步履艰难,夏浣好不容易等中腹白龙初成,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允墨的攻势又凌厉起来,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还有暗处的杀着一一展示出来。夏浣憋着一口气没上来,这小孩刚才不是故意放软手,等自己的白子成龙后才痛下杀手攻击的吧?

    夏浣疑惑地看向盘坐对面的少年,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又恢复原状……不对不对,肯定是眼花了!可为什么自己老觉得对方的棋,杀得甘畅淋漓,杀得得心应手,杀得心满意足呢?

    自己敢拿一百两银子打赌,赌那不动声色的少年在笑。

    “咕咕……”肩膀上的老白似乎明白了什么,趾高气扬地叫了两声,斜斜瞄着夏浣。

    连似乎成了精的宠物也要笑自己吗?

    夏浣咬咬牙,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又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呃?哼!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想耍弄本小姐吗?夏浣怒了,抓了把白子甩在棋面上,“我-认-输!”站起来一跺脚,蹬蹬地离开。

    ———————————————————***———————————————————

    和小沙倪报了名号,允墨走出殿外。阳光下,那夏浣姑娘远远地狠狠盯了允墨一眼,自有丫环上前,扶着自家的小姐走了。

    允墨抱着老白看着天空发怔,听见背后有声音,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近在眼前,年轻人摇着扇子微笑着说,“啧啧,小墨墨,对女孩子啊,要怜惜才对。”过于平凡的五官,笑起来居然有种媚态,是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媚,似乎经过年月的熏陶才拥有的媚……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一点允墨并不惊讶,伸出一手,拨了拨遮住年轻人眼睛的刘海。年轻人一颤,似乎举手想拒绝想到什么又忍住不动,由着允墨柔软胖乎乎的手,慢慢把过长的发丝拨到耳后。

    “别笑了。脸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可你的心没在笑。”少年的手,软绵绵而带着温热,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在述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年轻人身体一僵,然后又迷起眼睛细细笑了起来,“啊,观测得这么细致,小墨墨,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如发现新猎物一般,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嘴角一钩,“我叫鱼静遥,幸会。”

    允墨只觉嘴角抽筋,自己很奇怪地多管了闲事,收回手,深深看对方一眼,平静地应着,“允,墨。”说完转身,离开。没感觉到对方有恶意,不代表对方的接近没有目的,无论对方是美人,还是平凡无奇的常人,允墨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没心情去应付他们。

    “哎,等等啊。”手被拽住,是鱼静遥殷切的微笑,笑得甜的让人腻味,“跟我来,昨天我发现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

    “你说的好地方是指这里?”允墨忍不住问道。

    点头,微笑。

    “你确定是这里?”一向不露喜怒表情的允墨忍不住再问道。

    点头,微笑。

    允墨满满上当受骗的挫败,扁着嘴巴。老白挣扎着从怀里跳下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藤蔓连绵不断,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粉色不知名的花朵,小小的不大,平凡的外表,清淡的香气,却带着呀种妖娆。

    允墨和鱼静遥,就蹲在这花树藤蔓之下,细小的绿叶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小墨墨啊,现在有镜子就好了,你应该看看现在的自己,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表情。”鱼静遥的声音带着阴谋得逞的得意,还有觉察不到的感叹,伸手把允墨一扯,拉着平躺在地面,又说,“别说话,闭上眼睛慢慢去感受。”

    这藤蔓下的空间不大,蹲着显得挤,可躺下却有种宽松的错觉。

    允墨放松心情,呃,他自己是不会承认放松下来是因为对方的话,主要原因肯定是因为那地面上因为清理麻烦累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或者因为那通过层层迭迭密密麻麻的细叶透过来带着绿色的阳光,再或者因为旁边那人贴近身体传来平稳的呼吸……

    “小墨墨啊,感受到什么没有……”

    “阳光很暖,叶子很绿,地面很软,嗯,花很香……”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呢……”

    “今天你下太快了,可惜没来得及看到你刚才的那盘棋……”

    微风中传来轻柔的声音,似乎平常地说着。

    允墨侧着头看看旁边,朴素却做工精致的衣服,细看下昂贵精巧的配饰,平凡的五官中稍微好看的鼻子挺直,一阵风过,吹起鱼静遥额头上细碎的刘海,阴影下浓密带着卷曲的眼睫毛。

    “四五,十六十七,十六五,六十六……”允墨愣愣看着眼前缠绕的花枝,缓缓说着今天一盘棋,他说得很慢很慢,似乎喃喃自语,似乎又是满足对方的一个要求。

    嗯,就当做回报这一树花枝的谢意吧。

    良久终于停下来,鱼静遥叹道,“好一盘杀棋。只是,为什么最后又故意用同一个方法引对方接下去?明明可以用其它办法的啊?比如说下在十二八的位置,让她先赢四子。再或者下在六十四的位置,自堵一处……”

    汗,这人比我更卑鄙无耻。

    允墨其其艾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子下错了……”

    ———————————————————***———————————————————

    *允墨VS夏浣一局说明:

    允墨的棋风当然不是杀棋(就是以攻击为主的棋风),不过刚学了点东西,需要融会贯通,和别人对局就是提升自己棋力的好机会。允墨的杀棋,夏浣抵挡不长时间,允墨就松手等夏浣把棋成形了才继续攻击。呵,墨是把人家拿来练手,得罪人啦。

    *网友:亦鲜 评论:《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10-15 23:43:28 所评章节:32

    更希望写围棋的方面的多一些。。。阴谋斗争的文文实在是不少了。。

    另:有个意见提一下。。。。顾师晨这名字跟顾师言也太像了,每每都把我雷得不止

    绿~~回:我考虑了一下,顾师晨的名字,改为顾秋晨。前面涉及的部分,以后有空就改。

    *附顾师言的简介:

    顾师言  唐代棋手。

    会昌、大中年间翰林院棋待诏。《忘忧清乐集》中载有与棋待诏阎景实争夺“盖金花碗”对局,称晚唐第一高手。唐苏鹗《杜阳杂编》及南宋王应麟《玉海》等均载:大中年间(847--860)日本国王子来朝,顾奉唐宣宗之命,与棋对局,至三十三着还未决胜负;顾“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使对方瞠目缩臂,中盘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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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3局:樊城3



    暮春,白花开始往下落。

    梧桐树,耀眼的新绿,映照树下两个少年的白衣。

    还有矮桌上的一盘棋。

    带笑的眼睛,空气中似乎有温润的心意流动。

    涌动的微风,那洒落一地的梧桐花,带着少年欢声笑语。

    “小墨,小墨……”门被某人大力推开(应该说是撞?),允墨一下子被惊醒,慢悠悠坐起来,愣了片刻,也不理会闯进来的人,径自套上外衣,梳洗。

    窗外正对着江边,几棵绿柳依依,江风除除。

    “噢,亲爱的小墨,我给你带了风林山酒楼的鱼丸藕丁粥,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吃早饭是不行的。”没有一点在别人房间里自觉的鱼静遥,把手上的托盘放下,又拿着玉米粒送到老白的窝前,手舞足蹈地说着,“还有小墨啊,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反正比赛下午未时才开始,我带你去寻寻樊城的美食如何?”

    “柳树,不喜欢啊……”不喜欢柳树的那种软弱,不喜欢就算在梦中才有的哭泣,不喜欢回忆中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那个只喜欢一个人,满心只围绕一个人的自己。

    允墨咧开嘴微笑着,“我,是允墨,也只能是允墨。”顺手把眼角的水气擦去,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听见。

    眼前突然出现鱼静遥放大的脸,绽出一个笑容,嚷着,“哎,糟了糟了,小墨喜欢上我了,居然一人在偷哭……”他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伸手用拇指轻柔擦拭着允墨的眼角,叹了口气,道,“哎,静遥该怎么办才好,昨天的夏浣小姐身材很好,今早卖粥的阿秀好乖巧,还有刚才楼下那个漂亮的少年也不错……”

    他的微笑,灿烂而眩目。他的眸光,多情而温……柔?

    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扶着脸的手拨开,才淡淡地说,“注意形象。”擦脸,梳洗,坐下来,粥很香,鱼丸很新鲜,加上切成小颗粒清甜的藕丁,吃在嘴里鲜美爽滑,别有风味。

    “小墨,你好冷淡哟!”抚着胸口一副伤心的样子,鱼静遥坐在一边,语气却愉悦地盘算着,“小孩子嘛,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老是下棋下棋。小墨应该是头一次到樊城是吧?呐,今天第三轮结束,我就陪小墨好好逛逛着樊城好了。”

    显然鱼静遥很聪明地没有提起刚才的发现,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允墨事不关己地想着,慢悠悠咽着粥,上下打量着他,藏青色的长袍,腰间环佩,一支白玉钗挽住了长发……

    “今天是第三轮?”忽略掉N多的废话,抓住话里自己关心的字眼,允墨凉凉地问道。

    嗯,感觉有点不对,允墨再仔仔细细打量着。一改往常简单恻隐的穿着,长袍是雪缎面华丽的苏绣暗纹,领口处缀满了小小浑圆的珍珠,腰带是暗紫丝绒玲珑带,环佩一紫一黑,紫的通透,黑的华蕴,隐隐有光华流动,华而不俗。

    藏青的雪缎、莹白的珍珠、暗紫的腰带,一紫一黑的环佩,光这几种配色对穿衣者就有很高的要求,可鱼静遥偏偏穿起来都好看,整个平凡的面容让允墨有种艳丽的错觉。

    “哦,樊城区赛在今天就结束了,第三轮赢的人都能获得参加南翎棋会总赛的资格。嗯,我想想,应该还有一百两银子……”鱼静遥点着手指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否能通过今天的比赛的疑惑。

    “明天去江陵。”不予置评。

    每次下棋,自己还没下完,鱼静遥就冒出来了,一连三天自己是一盘也没看到过对方的棋。嗯,找天有空和对方下下看,反正最近领悟点东西,正要找人练练手。允墨恶毒地想,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让小二进来把碗收拾好,重要的东西贴身收妥,抱着老白,出门。

    “不是吧?总决赛还有半个月才到,可以过几天再去。”鱼静遥跟在后面越说越兴奋,一脸的陶醉,“嗯,明天租条小船游汉水。想当年龙山国的恒王曾一度打到樊城外,据说现在风林关里还有当年大战的踪迹,风卷常山阵,笳喧细柳营,令人神往啊。”

    “驿站在哪?”不为所动。

    樊城,地处武当山、桐柏山之间,淯水与汉水交接的流域,从这里汇合成襄江奔流而下,离函谷关不远,因为地理位置卓越,历来人文荟萃,商业繁盛,是仰韶国西边的重镇。

    允墨鄙视地看着走在前面几步的鱼静遥,从客栈出来后变得风度翩翩宛如一世家公子,看他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拒绝爱慕的姑娘少年上前搭讪,身后小童背着一琴样的物体,更是显得文采风流,温润如玉。

    允墨打定主意,明天,不今晚就找机会和对方下下棋。

    “鱼公子!”又有一美貌姑娘上前,羞答答地从篮子里拿出一物递上前,“上次公子匆匆一别,奴家身无长物难以报答公子厚恩,绣了个锦囊,权当做……”没说完就把小锦囊塞到鱼静遥怀里,转身快步离开。

    “呃,原来我这么受欢迎。”鱼静遥得意忘形。

    身后那小童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上次来樊城,公子无意救了那姑娘姐弟,对了,人家早就嫁人了,婆家姓沈,是樊城里的大族,公子别妄想啦!”

    “啊?哦。”鱼静遥扁着嘴,尴尬地看了看允墨一眼,允墨却毫无表情,顿时脸就垮下来。

    顺着大街往城门方向走去,眼角瞧见一事,鱼静遥又提起精神,不顾允墨的反应拉着小孩快步走进目标,“小墨,你看这发簪多漂亮,今天可是静遥生辰,小墨买个发簪当作礼物可好?”

    允墨自然是没作声,凝视着面前欢颜浅笑的人。只有老白小小的脑袋偏了偏,眼睛咕辘辘转着,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见人多,跳上允墨肩膀,展翅竖冠,洋洋得意。

    这显然是一家首饰铺子,铺子里原来的几个姑娘看见古怪的三人组合,还有小孩子肩膀上的那只嚣张的宠物鸡,捂嘴笑着让开。

    “公子,你的生辰早就过好几天了。”跟上来的小童冷冷地解开允墨的疑惑。

    “小桃,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鱼静遥居然一点羞愧都没有,反而恬着脸凑到面前,摇着允墨的手臂说,“小墨啊,你看这几天我对你关照有加,住的客栈吃的酒菜都是我出钱,呃,还有老白吃的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新鲜的玉米,小墨你送点东西给静遥也不过分吧?”

    老白咕咕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哎,客官你真有眼光,全樊城就数我这里的簪子好。”铺子的老板见鱼静遥衣着高贵,想着肯定是有钱人,连声称赞着自家的货品怎么怎么好,打造怎么怎么精致,价钱怎么怎么便宜。

    今天的鱼静遥似乎特别的高兴,兴致勃勃地指着老板拿来一支又一支看着,允墨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还象他那么注重外表的。呃,是不是因为外貌的平凡,所以才会更注意自己的外表?

    允墨想说,你的笑容好假,还是不要笑了。允墨想问,眼中那点深不见底的哀伤,是因谁人而起?允墨唇角动了动,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每个人都有着不想说出来的理由,不是吗?

    “发簪,似乎是情人之间才送的吧?”允墨垂头敛眉,不落痕迹的一笑,随手挑了支简单的木簪子,递到鱼静遥面前,淡淡地说,“送你。”

    鱼静遥先是一愣,接过木簪子好好收到怀里,长眉微挑,展颜轻笑,笑得三分的艳丽,十分的逍遥,那阳光下的笑容异常的灿烂。

    ———————————————————***———————————————————

    驿站,除了有大大小小的马车出租买卖外,还有几个镖局的联络点。

    抬头看了看门前桃木横匾,走进,还没走进大堂,有人迎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允墨一番,才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家里的长辈有东西要送?”

    “我要去江陵,什么时候有车去?”允墨拿出允管家给的镖局票签。

    那人接过来一看,居高临下地撇了撇允墨,满是鄙视地说,“允家?你们的单都取消了,你走吧。”

    怎么一回事?没来由地不安,允墨勉强维持平静问道,“能不能说清楚?”

    “和你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大家族就知道仗势欺人,之前压镖的钱拖钱不给,镖头去催了好几次都要不到钱,那个掌柜还说要告由着我们去告!”那人捋起衣袖,脸色忿然,说,“我们小镖局比不上允家有钱有势,这钱在你们眼里是小钱,可在我们眼里,可是活命钱,一拖几个月,这一家老老少少吃什么?”

    “是允家哪个掌柜?”允墨上前一步,追问。

    “去去去,镖头说了,以后不做你们允家的生意。”那人扬着拳头叫嚣,终于不耐烦地推了允墨一把,允墨个子小一时间站不稳,跟在后面的鱼静遥来不及搀扶,允墨咕咚一声,摔倒在清水砖的地面,老白早见势不对,跳到地面 。

    这边厢鱼静遥早一步把少年扶起来,那边厢老白已经和那人斗了起来。

    老白虽然是只母鸡,可嘴尖爪利,加上一向被允墨等人宠得不得了,吃好睡好,这一发起怒来可不得了,顿时诺大的前厅鸡毛乱飞,那人纵然会些粗糙的拳脚功夫,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被老白的爪子爪了几下,有些恼怒了,正要痛下杀手。

    “住手!”门外怒斥着,一人两三大步冲进前厅里,不是苍复燃还能有谁。

    他见允墨旁边的鱼静遥,止住欲上前的脚步,视线在镖局那人身上转了一圈,脸色铁青,道,“好好说话就可以了,动什么手?要是人出什么事,官司你就吃定了!”再转向允墨,撇嘴一晒,“你怎么一回事,下午要比赛还到处乱走?”言辞虽然依旧凶狠,不过掩饰不了关切的目光。

    苍复燃的年纪虽然不大,不过,说起话来自有种桀骜不驯的傲气,加上他一身华服,身后数个护卫印堂鼓鼓地显然都是高手,镖局那人早就有了怯意,喏喏地陪着不是。

    允墨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努力扯出一抹笑,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招手让老白回来,才发觉老白斗了这么一会,身上的毛掉了好几根,心疼不已。

    “不小心?你当我眼睛瞎了吗?”苍复燃黑着脸,扬手,有一灰衣人从暗处闪出,跪下。苍复燃利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傅不是让你好好保护好他的吗?”

    灰衣人跪着把刚才的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下,然后直接了当地回答,“属下,没有保护好允小少爷,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回去后自己去领罚。”苍复燃横了灰衣人一眼,冷哼。

    “谢主子。”

    “别罚他。”允墨看不过去了,插话说。

    “我罚我的人,关你什么事?”苍复燃气急败坏,心里却暗自懊恼,自己居然会为这种小事而发怒,而最让自己生气的是,似乎对方并不领情。

    “这事也和你无关吧?”允墨在心底叹口气,讨厌麻烦,可他更厌恶苍复燃的咄咄逼人,“苍公子有这功夫多管闲事,那你就慢慢管吧,允墨少陪了。”扶起那灰衣人,却被甩开,也不介意,拍了拍衣角上的泥灰,抱起斗累的老白,径自往外走去。

    “哼哼!真想不到以你的性子要是没人护着,在诺大的允家怎么活下来的?要不是我……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你,我才……”苍复燃完全地嗤之以鼻,自信满满地说道,“算我吃点亏,以后护着你就是了。”

    “不需要。”允墨没转过身,临踏出门口顿了顿,言简意赅的回答,要他大爷哪边凉快哪边闪去。

    苍复燃神情一僵,气得怒瞪着镖局的大堂,挥手示意,“把这家骠局给我拆了!”这件事,处理完毕。

    切,自己才不想管那个怪小孩,要不是师傅,对,是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他的!虽然对允墨没有半点好感,但名义上允墨还是自己的师傅的好友的弟子的朋友(呵,关系有够疏的),只要纳在他苍复燃名下,断不容许旁人欺侮!

    他才不在乎外面的人说他任意妄为不尽人情做事不留余地等等,他只在意自己所关心的人,不希望他们被伤害。

    允墨这怪小孩是自己关心的人吗?估计现在的苍复燃心里根本弄不明白。

    ———————————————————***———————————————————

    承恩寺偏殿,第三轮比赛就要开始。

    允墨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手的位置上早就坐着两人。一个看上去和允墨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清清秀秀的,刻意装出平庸的模样。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压低声音说着一些不着边际鼓励的话语,只是,那小孩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嘲弄。

    那个中年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听旁边的小沙弥细说,允墨才知道,原来没冠礼前的少年都可以让家人陪同下棋。家人么?允墨凝视着对面一大一小,嗯,不太象家人。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开始,那中年人终于抬头正式看着允墨,说,“允小公子,对着我家的飞儿也打算用狠招吗?哼,难道你家的长辈没好好交导你,对小孩子应该手下留情吗?”语气不是不客气的,可允墨却听出对方的讽刺。

    咦,认识的?允墨想不通怎么一个陌生人会对自己不善,正想着,见对面那小孩似乎嘴角偷偷笑着,眼睛溜溜地闪亮着看向自己。

    允墨一下子来了兴趣。是战意,凛冽高扬的战意,毫无畏惧的战意。

    今天,应该能下盘好棋吧?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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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允府收养的孤儿,年龄大概十二岁。

    *鱼静遥:樊城遇见伺机接近允墨的陌生人,身份不明,原因不明。

    *苍复燃:似乎是大家的公子,算砂和尚的弟子,据说是允墨的对手。

    *嚣张的小孩:围棋比赛第三轮,允墨的对手,身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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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4局:樊城4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那小孩满心疑惑地看着允墨。中年人倒是紧张,跳起来,嚷着,“什么意思?下棋就下棋,你还故弄玄虚作什么?”

    “姐夫,以允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且听允墨哥哥怎么说。”小孩子冷淡而直接的说着,语气恭顺,虽然平淡,不过一方面提醒他那个姐夫别失去风度,另一方面是警告允墨。

    没几天的功夫就查出自己是允家的人?或者,他们是根据姓氏猜测而蒙对了?的确,允姓在仰韶国里属于稀少的姓氏,除了允氏宗亲允墨还没遇到其他人姓允。

    允墨欣赏地看了看小孩,笑了,他也终于想起中年人是谁,就是棋会比赛头一天与自己下棋的那人,夏浣口中所说的樊城第一好手,沈军。

    那也难怪允墨记不住对方。除了亲近的那几个人外,其他人在允墨眼里只有会棋、不会棋的区别,你要允墨说对方的棋风如何,棋力多少,允小朋友比谁都分得清楚。更何况那天前半段时间允墨沉淀在自己的思绪中,后半段时间忙于组织进攻,而对方中盘就投子认输,允墨哪可能记得?

    眨眨眼睛,允墨没有接话,保持着脸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呵,如果沈军知道这几天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对手,居然早就忘记了曾与之交过手的他,估计得当场吐血三升。

    沈军狠狠盯着允墨一眼,见对方露出小孩般纯真无辜的歉意,才悻悻地坐下。

    “请问允墨哥哥想和飞儿玩什么游戏?”小孩倒也冷静,微微一欠身,狡黠一闪而逝。

    “飞儿你替我走十子,我也替飞儿走十子,然后换过来,为一轮。三轮后正式开始,我持黑,飞儿持白,输赢各凭本事。”允墨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解释着。

    坐在旁边听着的沈军一惊,这来回一轮二十步,三轮下来一共六十步,如果飞儿抓紧机会在替对方下子的时候破坏的话,那么六十步后飞儿这边就能提前布局好……六十步……六十步可以做很多事情,布局、设陷阱……不对不对,如果对方也这么想呢?

    他看向允墨,轻咳了几声,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那不公平吧?如果允小公子故意……”

    “有生以来,允墨从不做取巧的事情。”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平静地说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怎么,怕了?”

    “为什么?”飞儿想竭力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几分惊讶,几分疑惑,几分质问,考虑良久终于问出来,“这样一来,允墨哥哥你惯用的杀棋不是很难施展出来,而先下的优势不是都没有了?难道允墨哥哥你不怕飞儿故意把你的棋下坏了吗?”

    “没办法,我持黑你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允墨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这不是摆明了说,就是如果没有这六十步让你布好局,这盘棋根本下不起来?

    沈军张着嘴愣住了,忍不住怒斥着,“放肆!你这小子太狂妄了!”

    “你也太……”果然小孩子是激不得的,飞儿再也顾不上继续伪装平庸,年少的傲气勃然而发,战意越加的凛冽,带着浑身掩饰不住的傲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要是允墨哥哥输了,那可别怪飞儿手下无情。”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并不是小看对方,作为一个棋手,最基本的就是尊重对手。允墨只是觉得小孩很有趣,竭力伪装着自己却掩饰不了对胜利的渴望,那一身的傲气很象以前年少时候的自己。

    允墨不屑与一个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作对手,或者,打破对方那一层保护,把小孩的锐气激发出来,才能真正地下一盘好棋。

    看旁边的沙漏,时间大概过了几刻钟,而偏殿里其他对弈的人早就开始了。

    飞儿闭目沉思一会,睁开眼睛,刚才的傲慢和急躁早就无影无踪,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旁边蠢蠢欲动的所谓樊城第一好手,他的姐夫相比之下,实在是优胜许多。允墨暗地里赞叹着,收敛起杂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在棋盘上。

    第一轮,飞儿替允墨持黑先下,他下在星位,中规中举。允墨当然是不会搞小动作的,也下在星位。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很快就下完第一轮。

    二十子分明摆在棋盘面上,两人都下得极其稳健,如果没有听到之前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比赛以正常的方式进行中,可……可毕竟是替对方下棋,越正常的下法,越代表着不正常。

    沈军有些焦躁不安,怎么飞儿还是按正常下法,这可是替对方下的子啊,在棋盘上只有输赢之分,既然那嚣张的允墨定下这规矩,那么就应该趁此机会弄乱对方的布局。飞儿却没有理会,和允墨互相对视一眼,允墨点点头,拿起黑子落下。

    现在的飞儿接上允墨之前下的十子,觉得布局大方,几个大飞落法让棋子延伸更宽广,即坚实又有发展的余地。在刚才自己一边下子,已经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白子怎么的下法,不过看到允墨替自己下的棋还是暗暗吃惊。

    允墨是么,真是一个看不透的对手。细看着对面盘坐着的允墨,最不象小孩的小孩,外貌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就算他毫无表情沉敛得根本和年龄不符,就算五官胖得模糊了秀美的轮廓,偏偏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狂傲的气息,一种比自己更狂,比自己更傲的气息。

    浑身的战意被激发出来,默默念着允墨的名字,“啪”一声,一颗白子落下。

    沈军绽开笑容,这孩子,终于还是开始下手了吧!

    再看允墨,低头凝视着棋盘思索着,看不出表情变化,没一会时间捏子落下,居然落在六之十二,挂。

    挂?他居然下在这个位置?!难道是无视自己的攻击吗?还是象之前所说的放任自己布局?飞儿有些被激怒了,咬唇瞪着那丝毫没有异常反应的少年,手下毫不留情,提子落下。

    一来一往,下子飞快。

    第二轮的二十步,飞儿一改之前的谨慎,反而步步紧逼,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底盘,另一方面恰好封锁住黑子的去路。而允墨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只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开始的布局被打乱,而棋子多数下在低地,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看起来有些混乱。

    十子之后,飞儿咬着唇看了看依旧故我面无表情的允墨,捏起一个黑子落下。这一次黑子更加下得零乱,不是落在靠边缘的低地就是落在一角,反而允墨依然保持沉默,给白子慢慢加强棋型,既大方谨慎又保持开扬发展的姿态。

    三轮之后,旁边的沈军早就笑开了眼。目前白子布局极其稳健,布武堂堂,虽然只下了六十子,棋盘上还算是稀疏,可纵观整个棋盘根本找不到一丝给黑棋以可乘之机的地方。

    飞儿看着棋面,心里居然有一丝懊恼。他不是气对方,而是气自己,对方磊落大方,每一子都认真下在实处,而自己居然动用小动作,这两厢举动一对比,自己就成了取巧的小人。难道,我要靠这种小动作才能取胜?

    说不出来的后悔,可姐夫的喜出望外表情映在眼里,飞儿却不敢有任何相左的举动。算了,除了赢棋,自己还有什么本事讨好姐夫,让姐姐在沈家过得更好呢?自嘲地笑了一番,飞儿低垂着头,把所有的情绪埋在心底深处。

    且不说飞儿的心态,允墨拿起旁边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六十子让黑子的棋面一团混乱,幸好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盘面上的棋子不多,这是对于允墨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当作下一盘残局,而这盘残局恰好开局是自己下的而已么?

    允墨敛眉沉思半晌,重新在脑海里把心里虚构的棋子重新调整一遍,定好思路,有意无意地撇了撇对面带着内疚的小孩,才捏子再下。

    局势由于这一手而缓和,黑棋轻轻卸去白棋猛扑过来的劲力,摆脱了被围剿的厄运。

    对方刚才是在笑吗?细看,眼睛依然平静无波,过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圈黑影,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角细细弯了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角度……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么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的下法,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在下吗?飞儿疑惑地看着允墨,再低头重新审视面前的棋盘面,黑白子形势清晰,强弱分明,特别是中腹,黑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重新站得住脚,而自己,当然是不会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缓慢,到一百多手的时候,飞儿突然感觉到手肘处有动静,悄悄看去,却是姐夫紧皱着眉朝自己示意,再回头细看棋盘面。没什么异常啊,就是中腹自己一条大白龙盘据着,而黑子散落在四角……不对不对,这黑子的落法有些怪异……

    隐在衣袖位置处的手掌被姐夫慢慢划着一道道痕迹,飞儿凝神细细分辨。三点的“水”加“主”字;上“立”下“日”加“心”字,是“意”字;嗯,第三个字是“角”,草头加“洛”,数字连在一起变成……注意角落?!

    飞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局势什么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虽然白子依然占据中腹,可边缘和四角的黑子遍布其间,只需要在某些关键的地方连接起来的可以连成一片,而最让人郁闷的是,这黑子太过分散,却处处生机。堵,是堵不死,让,则相当于四角全部奉送给对方。

    飞儿咬牙,落子,堵。无论如何都要拼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低地占角的方式前所未闻,和自己所知道他前几盘一惯的杀戮棋风完全不同,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而透彻,原来那种步步杀机无踪无迹,再也感觉不到杀意,但在某些地方,又隐匿着什么?

    下到这时候,四周已经有下完棋局的人围过来观看。因为这几天象狂风暴雨般毫不留情的杀戮之棋,奇怪的小孩,带着一只奇怪的宠物鸡,还有不符合允墨整个软绵绵外表的下法,都引起众多人的猜测而好奇。

    这时候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允墨的棋风完全改变,却又同样威胁力十足。

    又下了十来子,允墨轻松自如地把角落的黑子连接在一起,轻抿了一口热茶,落在中腹白子大龙腰间。一片白色中突愕地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却明晃晃地闪花了旁观者的眼。

    沈军和飞儿深吸一口气,不是吧?占着边角还不够,这时候又打起白棋中间大龙的主意?如果中间大龙一失,白子只能提前中盘投子认输了。

    允墨没等对方反应,作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招来老白抱起走出殿外。

    现在应快到申时,殿外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刻。这前几盘棋允墨都是以快打快,狂风暴雨般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棋局,而现在改变棋风,导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续盘坐着一个时辰,以允墨的身体来说早就到了极限。

    无视众多有意无意中的目光,顺着偏殿往里走,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是上次鱼静遥带着自己到过隐蔽的地方,粉色不知名的花朵,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刚好可以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允墨心满意足地躺在花树下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叶子的空隙点点地落在脸上,天空特别的蓝,空气中有种清新而平静的气息,暖暖的,让紧张疲倦的身体都放松起来。

    估计躺了小半个时辰,允墨正要起来,忽然听到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经过走廊。

    “据说,东面的允家也派人来参赛,吕大人安排了一场好戏,就等明天……”

    隐隐拒绝的声音。

    “棋公子无需要推迟,南翎棋会可不能被允家小看了……”

    “对啊对啊,他们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来捣乱的……”

    “棋公子,作为南方棋手中的领军人物,你怎能袖手旁观?”

    声音随着脚步越走越远。

    允墨从花树下钻出来,老白很明显地站在走廊石砌雕花的围栏之上,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允墨在想,刚才那几个路过的人中,似乎有个声音很是熟悉。

    究竟是谁呢?

    ———————————————————***———————————————————

    回到偏殿,坐下。

    对面的小孩依然没有下子,因用力而扭曲的手紧张地捏着一子,眼睛却直勾勾地凝望虚空,良久,落下,八又十三,断,终于没理中间那颗碍眼的黑子,杀入边角的黑地。

    四周众人尽是嘘声,小孩走出类似寻找劫材的下法,引起大多数围观者的反感,都暗地里在想,毕竟年纪还小不成气候等等,连沈军也在一旁暗自皱眉。找劫材的下法,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是拖延时间的作法,在现代围棋的对局中,常会出现,而在这异世界里,儒家传统的熏陶下,这种无疑类似赖皮的作法一直被正派人士所鄙视。

    *围棋术语:劫材

    当一方提劫后,另一方为了达到把劫再回提过来的目的,下一着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对方如不应,将遭到比劫更大或大小相当的损失),称为“劫材”。

    允墨却不象围观的人,反而暗地里越加欣赏叫飞儿的小孩,敢于在这时候下此着,无疑非常有勇气,而看接下来几个白子下的位置,显然飞儿打算破斧沉舟,一决高下。

    决胜,本来就是一种气势。在困境中,对弈者思考更要周密,落棋更要果断,犹犹豫豫者必输。

    不过欣赏归欣赏,允墨手上没有留情。

    那沈军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自然是恨得扑过来把允墨拎着衣服领子扔出殿外。

    而飞儿脸色反倒越是苍白,下到最后,反而越发平静,原本的傲气一扫而空,只余下对强者由衷的敬意,还有对允墨这个怪小孩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拥有不可思异议、深不可测棋力的好奇。

    越到最后,允墨的棋风更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不过结局倒是出乎意料,自己怎么会输?自己应该对杀棋非常熟悉,应付这么纯粹步伐缓慢的下法还会输?

    飞儿终于停下手,四周围观者都静默无声,好奇之外早就隐隐带着畏惧的心态。

    “允墨哥哥,我叫柳荻飞。以后,我将追随着你的脚步,直到……”飞儿深深作了个礼,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不平凡的少年,说,“直到,打败你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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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墨VS飞儿对局说明:

    关于允墨的下法,走低地,厚实攻击等等,从“木谷流”的下法中演变过来,根据情节有所变化。文里偏重各人心思转换的描写,有与棋理不合的地方请忽视^^。

    附木谷实与“木谷流”介绍:

    *木谷实(1909~1975)

    少年得志,木谷实17岁时即在"东京日白手合"中十战十捷,人称“怪童丸”。

    1933年,木谷实25岁时与吴清源共创"新布局"理论,吴清源开创天元,星,三三开局,而木谷实则在对局中起手五五,令棋坛震惊。

    木谷实在日本棋战曾和吴清源一度齐名。四十年代后,木谷实棋风再次发生剧变,重新回到原来极重实地,擅长深投敌陈决战的“木谷流”。

    在1947年、1953年、1959年,木谷实三获本因坊挑战权,却均以无功而返告终。

    *“木谷流”

    木谷计算精确,着法坚实,从一开始就进行周密的计算,到其后的爆发。赵治勋曾说,坚实的守角,棋子处于低位,厚实,象岩石般的在力攻击等等,这些都是“木谷流”的特征。

    *围棋术语:天元

    也称“太极”。指棋盘中心的交叉点,即“10·十”路。亦指一种围棋比赛冠军称号。

    *围棋术语:星

    也称“四四”。(1)为了便于辨认和计算,通常在棋盘上用黑点标出九个交叉点,称为“星”。(2)在棋盘空角“4·四”位置下子。

    *围棋术语:三三

    指在棋盘空角“3·三”位置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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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5局:樊城5



    苍复燃很火大,真的很莫名其妙地火大。

    摆在面前这盘棋局,白龙大片地占据着中腹,黑子怪异地分散在四角和边沿低地,想不到的是黑子居然赢了,而更让自己烦躁的是,自己怎么都猜不出之前的下子顺序。

    苍复燃早就从手下里听到,那怪异的小孩持黑先下。棋局前面的几十步,似乎是不懂棋理的小儿乱下,而接下来的一百多步,棋风突变得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却出奇地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

    那个古怪的小孩,风格怎么突变得相差甚远?从前几盘一惯的杀戮之棋,变成这种低地占角坚实的棋风,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透彻,并不是一时兴致所至。

    回想自己曾千方百计问师傅那天和小孩的对局,那死老头却只说了“中流砥柱,磐石不移。”八字的评语。据说对方是棋宗允靖修的关门弟子,允家一派以坚守著称,加上老头的评语,小孩的棋风应该是以守为主,可偏偏在棋会这几天下出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棋,而现在又变成第三种……

    越想越是弄不明白,手下带着不安侍立在一旁,却怎么也说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心中郁闷得连想骂他都好无言,这让他满肚子的火气又开始升起,正想喷火吼人,突然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客栈的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说,允墨那小孩有事请自己过去云云。

    挥退小二,站起来就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座位上,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着。

    手下的侍卫见苍复燃闻讯本来露出欣喜的神色,可一转身回来,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忍不住上前问道,“主子,不是允小少爷请公子……”

    苍复燃白了他一眼,笑得更是奇怪,几分挑拨,几分张扬,“哼,他请我就要去啦?”

    侍卫讨好地说着,“这,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去字还没说出口,那边的大爷就意气风发地抢着说道,“不过如果不去,不是让那怪小孩说我小气吗?去,还是要去的,不急。”

    侍卫在心里直犯嘀咕,主子您还不算小气吗?上次,就因为那个怪小孩不领情,你还把人家的镖局硬是拆了,自己几个兄弟都挂了一身的彩;再上次船上几个黑衣人偷袭,主子硬是要自己把人引到岸上打,打完后还带着伤赶回船上又给骂了一顿;再再上次……

    还没等这位侍卫哀悼完自身悲惨的经历,听见苍复燃说道,“嗯,让人快备上洗澡水,对了,让追电把我那套衣襟上绣着荷叶的衣服找出来,还有,水里滴几滴上次老四送来的凝露……”

    侍卫嘴角不由得抽动着,自己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的主子虽然嘴上说得强硬,可心里是恨不得立刻跑去见那个怪小孩。忽然见苍复燃顿住话没接下去说,脸色变得阴沉不定,侍卫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家的主子又要做什么。

    “晨凫,樊城这边处理好了?”苍复燃虽笑着,眼睛却盯着手下问道。

    那叫晨凫的侍卫忙上前禀报,“处理好了。知事过来说,吕知府已经答应把事情压下来,镖局那边赔点钱也就没再声响,允府那名掌柜也控制住了,至于明天官府的宴会……”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苍复燃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凛,低下头继续说,“陶先生已经去处理了。”

    “还有呢?”苍复燃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着。

    “这……”晨凫小心翼翼地说着,“属下是以镖局名义去的,让允小少爷他明天一早出发,那就参加不了明天午时的宴会,而飞翩和追风会装成镖师随身保护允小少爷。”

    “有说让他一早出发的理由吗?”

    “说是明天一早有一船货物押运到江夏,到时候会路过江陵,不然的话要等到十天后才有货物送到江陵。允小少爷当面应了下来。”晨凫感觉到从上面传来越来越大的压迫感,想想应该没有让自家主子生气的事情啊,又连忙补充说道,“船上的人都是这附近的船家,货是以镖局名义运的陶先生要的货,允小少爷应该是查不出破绽来。”

    “晨凫!你在我手下几年了?”苍复燃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居高临下地盯着手下,笑了。

    “主子……”晨凫一惊,忙跪下。主子年纪虽然不大,不过满有老主人的威严,若自己真是做错了事情,惩罚却是严厉。

    苍复燃冷笑,厉声说道,“莫非晨凫忘记这一路下来黑衣人的偷袭了?虽然对方没有杀意,可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意图之前,你还安排那小子走水路?在陆路上出问题人还能救回来,水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跳下襄江寻那小子不成?”

    “属下思虑欠妥,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晨凫垂着头。

    苍复燃没有回话,反而思索着,手指一声一声敲在桌面上,良久才叹道,“算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明天一早你亲自出马,护着他到江陵。”声音忽得严厉起来,“这次,如若再出错……”

    “谢主子,属下会知道该怎么办。”晨凫直接了当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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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说苍复燃苍大爷慢悠悠地洗刷换衣服,这边厢客栈的房间,允墨正在灯下捧着一书对着棋盘摆弄着,忽然听见门外数人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允墨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来人

    中间一过于俊美接近妖艳的少年带着浓烈的脂粉味,指挥着两个看起来是仆从的把一人扶上允墨的床上。角落里正好是老白临时的窝,闻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迷起眼睛昏昏睡去了。另有一人捧着衣物和一盆热水进来,那少年卷起衣袖亲自给床上那人擦拭过,又换过贴身的衣服。

    忙完,等仆从拿着脏衣服等退去,那少年才轻舒一口气,径自坐在允墨面前,拿起桌面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边喝边说,“公子今晚不知道怎么的心情不好,平时也没见酒量这么浅?得,幸好这回带了小桃一起去,不然的话,都不知道……”

    小桃?允墨一挑眉,不落痕迹的打量对方。化着浓妆,显得大了几岁的样子,绣花流于艳丽的稠衣,外罩着一袭明显不适合夜晚穿的轻纱,只有眼睛依然活泼机灵,是鱼静遥那个喜欢处处和主人作对的小童,桃红。

    “怎么这会才认出我来呀?”桃红没好气地翻白眼,喘着气喝了口茶又说,“如若不是小桃还要替我家公子应酬那些官老爷,公子哪里需要你这小孩来侍侯?”顿了一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对了,我家公子喝醉了喜欢发酒疯,哎,可要说好了,你也得了我家公子不少的恩惠,今晚可要好好看着公子。”

    “好。”允墨点头。

    桃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允墨,公子曾非常欣赏对方,在自己面前对小孩推崇备至,那么,交给对方应该能放心吧?现在再看允墨,年纪虽然小,目光沉着冷静,风华内敛,根本不象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对自家公子的眼光信服了几成。

    门外有人敲门显然在催促着,桃红再放不下也只好放下,临走还不忘冲着允墨眨眨眼,“我家公子就拜托允小少爷了。”

    等桃红走后,允墨凝视着手上的棋谱,这书硬是看不下去,桌上红烛闪烁,映照着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也晃动起来。

    床上那人轻咳一声,允墨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床边细看。

    混杂着酒和脂粉的气息,随着他因酒醉而显得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弥散在空气中,额头上细碎的留海似乎带着微汗,浓密而卷曲的眼睫毛,滟红的脸,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让平凡的面容有种分外妖娆的错觉。

    睡梦中,对方似乎不太舒服地舒展一下身体,咽喉里发出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声。允墨把床上放着的包袱清理到一角,又把压实的被子盖在腋下,放下床边的围帐,就听见门外“咚咚”两声,又是敲门声。

    “怎么,约我来又不请我进去?”门外,一脸欠扁的得意洋洋,是好不容易才沐浴更衣完毕的苍复燃苍大爷。

    请。允墨无声地让开。

    一进房间,苍复燃也不坐下,四周张望。允墨的房间属于中等的客房,接待人的小厅和床位之间只隔了一道纱障,他眼睛利,瞄到放下的围帐和床上似乎躺着一人,收起之前轻松的神情,皱着眉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谁?”

    “鱼公子。”允墨没多作解释,坐回椅子,把桌面上的棋子整理整齐。

    “他怎么在这里?”苍复燃脸色阴沉,追问道。今晚没发作成功满肚子的火气堵在胸口,偏偏对面那怪小孩依然沉静内敛,一问一答间随遇而安般从容,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给陌生人进房间甚至让他躺在床上是多大的错误。

    “看样子是喝醉了。”允墨嘴里不紧不慢应着,给苍复燃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冷茶,“没叫小二拿热水来,反正就一会,将就着喝吧?”

    苍复燃被允墨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咬牙切齿,喝道,“谁问你他怎么了,我问的是他怎么不睡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瞥了瞥面前这意外露出强势的人,年纪不大管得还真多,难道自己真的是太象个不知深浅的小孩,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么?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这房间本来就是鱼公子租的。苍公子是不是忘记了?在风林山酒楼上,苍公子不是说两相厌厌,撇开允墨而走,留下的钱,可付不起这家客栈的住宿费。”

    苍复燃一滞,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一跺脚就走,快到门口又停住,转身,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异常的灿烂,“允墨,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没有实力,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话,还是乖乖地回允家去好了。”说完深深看了允墨一眼,快步走开。

    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允墨凝视着被大力掩上的门,径自喝了一口冷茶,悠然一笑,对方最后一句话,是被自己无动于衷激怒才无意泄露出来的吧?苍家的公子吗,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

    视线流转,掠过一角,放下的围帐在轻风中飘荡着,眼中水波又一沉。

    没一会回过神来,再度转回桌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地落在棋盘上,摇晃中的烛光下,少年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还想把今天下午下的棋摆给那小子看呢,可惜啊,偏是沉不住气,这可怪不得我……”

    ———————————————————***———————————————————

    梦中,白色的梧桐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梦中,仿佛有人轻轻的叹息,然后身上多了一层暖意,“你就这么相信我么?”轻柔的呢喃声,如同初夏的小雨湿漉漉地环绕着,渐渐萦绕在心神深处,最终归于沉寂。

    允墨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紧紧靠近自己,而可以听见窗外翠鸟的鸣叫,卖烙饼小贩的要喝。

    旁边的是鱼静遥?允墨没有睁开眼睛,鼻端是对方身体上浓郁的香气,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仿佛要蹦出胸膛,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告诉自己,自己和鱼静遥在一张床上。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排棋谱排累了,估计不知不觉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似乎鱼静遥已经醒过来了?一只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慢慢移下,用手指缓缓抚摸着唇。

    “好玩吗?”允墨再也忍不住,终于轻启嘴唇打断对方的举动,睁开眼睛。

    果然象自己预想的一样,天早就大白,江面上穿梭着往来的渡船,杨柳柔软的枝条在晚春的风中摇动着,晨光从窗口透入,旁边趴着一人,如流萤般的眼睛蒙着一层妖娆的诡异。

    “你醒了……”伴随好听低沉的男性嗓音,优雅而温柔,鱼静遥显然有点愣住了。

    费话,再不醒不是让人吃豆腐了吗?再说了,自己的身体才十二岁,十二岁啊,怎么一个两人都象有恋童倾向似的?老天,你就算补偿我那三十年无可奈何的爱,那也别从恋童开始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允墨晃着脑袋说,“呃,下棋吗?”

    鱼静遥愣一下还是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说不清的宠溺,“小墨,你脑子里除了下棋还有什么?”手一下收回来也太明显了,所以改为捏着那胖乎乎的脸,嗯,手感不错。

    “还没准备好么?”允墨敛眉,推开在自己脸上不安分的手,坐起来,淡淡地说,“别试图做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呃,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不够漂亮。”允墨嘴角一勾,笑得猖狂。

    ———————————————————***———————————————————

    走出客栈的大门,门外正阳光灿烂。

    “允小少爷?”一个相貌清秀的青衣人无声走过来,躬身低问着,抬头看去,却见苍复燃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小码头,停在江岸边的是一艘搭人的小船。那人再解释着,“小人叫晨凫,是这一趟负责押运的镖师,货都已经装好船了,就等允小少爷。这小船,会带我们去不远处的装货码头……”

    “谢了。”允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话里诸多的漏洞,笑了笑,朝苍复燃那边扬扬手表示辞别。

    苍复燃的脸上依然没好脸色,臭着脸,看了这边,又转头看了看江面的小船,“哼”一声后,转身走开,好像吃了大亏的人是他似的。

    *下一章,开始江陵的故事。

    *关于苍复燃手下的取名:

    懒得取名,本来想用围棋术语,结果找不到好听好玩的。后来想用马的名字也好,比如说西周穆王的八骏,绿耳赤骥什么的,后来觉得别人用得太多,又找了秦始皇七匹名马的名字: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翩,铜爵,晨凫。将就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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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6局:江陵1



    空气中弥漫着点点清晨的寒气,更兼斜风细雨,雨雾朦胧间只见江岸边软柳如丝随风随雨飘荡,数只或大或小的船只穿梭于江面。

    面前小桌,桌面一个矮脚黑漆梨木棋盘,两个装着黑白棋子的金漆描花黑木盒,手上一本《续弈道·南翎棋手旦评》的棋谱。

    感觉到背后凝神注视的目光,传来几乎听不见绵长的呼吸,只有偶尔移动时候唆唆的衣服声,那个叫晨凫的镖师支着伞站在身后,挡着随风飘落的雨雾,允墨的嘴角翘起,忍不住淀起一丝微笑,不用看都知道对方肯定一副虽无奈却又偏偏拿自己没办法懊恼的表情。

    允墨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逗弄这个来保护自己完全不象是镖师的人。看样子晨凫不大,一付年少老成的样子,明明很喜欢聊天说话,却偏偏人前人后装出恭敬精练,明明巴不得自己呆在安全的船舱里,却偏耳朵软听不得允墨装成小孩子几句抱怨的话语。

    自己喜欢的那人,个性是外表温和实际是倔强一路走到底的主,而晨凫的个性刚好相反,外表老成内里却出奇的温柔,和二哥好象……季邶,好久没见了……允墨支着脑袋歪着头凝视着这一片蒙蒙的雨丝,心神早就飘散在思念之中。

    这甲板上一桌一椅,便是允墨每天下棋排谱的地方。

    站在后面护卫的,多数是晨凫,有时候是另外一个据说是晨凫四哥的年轻人,飞翩活泼爱笑,下得一手好棋,本来对允家小公子名义的允墨是不大乐意接触,可允墨是谁啊,内敛亲切却不虚伪,形象可爱而讨好,加上深不可测的棋艺,没几天功夫,允墨就赢得飞翩的喜爱。

    而晨凫,估计也会下棋,自己每次排谱,他也在后面默默看着,只是晨凫虽然年少却责任感特强,从不放纵自己,每次都谨慎小心地护在身边。

    这次故意排了个复杂的死活题,晨凫果然凝神思索,允墨正暗地里得意,手上的书被拿开,面前晃着一纸包着的点心,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允小少爷,你就放过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晨凫吧!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这地方上的小吃吗?这可是飞翩一早跑到岸上刚弄来的糕点,来,尝尝。”棋盘上的死活题被拨开,糕点置在面前,还有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飞翩你又胡闹,怎么这时候还到处乱走?”背后晨凫忍不住责备。

    “怕什么,不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到江陵了,趁这时间我还想和允小少爷再下一盘呢。”飞翩撕了一块喂给早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老白。

    “你!任务还没完成,就是一刻也不能放松……”晨凫气极。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好。”笑嘻嘻,笑嘻嘻。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都认错了!可,飞翩的品行一向是:错,可以认,但坚决不改!让人头大。

    趁着两人斗嘴中,允墨捏起糕点吃起来,嗯,还热的,有轻功就是不一样。

    “哎,我家的七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用明显让两人都听见的声调,飞翩径自搬来椅子,开始整理棋盘的乱子,收敛起委曲的语气,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允小少爷,看在这糕点的份上,你让飞翩四子怎么样?”

    “四子?需要让五子吗?”允墨看看晨凫闷了一肚话说不出来,心情自然舒畅万分。嘿,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恶趣味?

    “那更好,嘿嘿。”飞翩一点都不介意背后晨凫恶狠狠的注视,在棋面上摆上五子。

    允墨咽下糕点,缓缓喝了口热茶,接过后面晨凫递来的湿布擦拭干净手,然后捏起一子落下。

    飞翩的棋力不差,和他的个性不一样,棋风辛辣凌厉,如果让四子应该能下盘好棋,可允墨在樊城承恩寺里领悟了一些东西,这段时间正是融会贯通的时候,按正常下法进步不大,凭借自己收官的能力肯定能赢,可允墨还是让对方开始占据绝大的优势,再在激烈的对抗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而轻松,很快一局下完,飞翩缠着允墨复盘讲解,允墨虽然不喜欢说话,不过往往言短意骇,几句就能说出局中自己疏忽的东西,这恰好能让飞翩在短短几天内进步神速。

    江面上的船只渐多,小雨在不知不觉中早停了,久违的阳光洒在面上。

    远目眺望,可以看见几百步远那几艘同行的货船上,数十个船员都开始忙碌起来,船缓缓靠近江岸低堤慢慢前行,晨凫收敛心神警惕看着四周,飞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吃饱喝足的老白跳进怀里开始打着盹,允墨知道就快到江陵的码头了。

    “好马!”旁边打着饱隔的飞翩忽然发出一声感叹。

    抬头看去,岸边绿柳道上,从远而近一骑像一阵旋风般转瞬刮到了近前,然后又飞驰而过。允墨不懂怎么算是好马,不过在殷都也见过不少的好马,只是这中原的马再好和塞外那种高大矫健的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今天一见,飞驰而过的黑影便在心里落了印象,羡慕不已。

    船里堤岸还有一定的距离,以允墨的眼力是看不清楚,可旁边两个可是高手,那一小会功夫估计早就把飞驰而过的快马看得一清二楚了。

    “尘不及起,影不暇生,确是大宛良种马,我家公……”飞翩在晨凫恶狠狠的注视中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复又说,“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就有一匹,是吧,七弟?”

    呵,大宛良种马本就稀少,在南方更是千金难求,若以晨凫等几人是镖师的身份能买得起吗?飞翩偷偷冲着允墨眨眨眼睛,一付你知道也别说破的神色,显然早就明白允墨知道自己几人的身份,只有晨凫耿直不懂变通,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很好。

    晨凫微哼一声,也不回话,只抱着手警惕看着四周。

    ———————————————————***——————————————————

    不说允墨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也给自己弄一匹好马,却说江陵城外的码头,江边泊了数只大船,无数的苦工在卸货装货,在进城方向的大路边设着好几处给往来客商歇脚停留的茶摊。

    近午时各处茶摊正是一片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的样子,倒茶换水的小二忙得头脑发昏,而收钱收到手软的茶摊老板倒是眉开眼笑,忽然其中一家茶摊里传来几声怒斥,接着又是数十人高低不齐的嘘声,歇脚的客商都好奇地看过去。

    “无耻!卑鄙!居然拿套儿糊弄老子,死老头你可别走,等老子找人来收拾你!”一个体态过于臃肿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往地上吐口沫,“呸呸呸,今个儿真是邪门了,杀几盘输几盘……”

    围观者中数人显然和胖子很是熟悉,嘻嘻哈哈地笑着。

    “石胖子,平时你也赢老哥们多了,这回遇见高手了吧?”

    “就是就是,石胖子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赢咱码头第一高手?”

    “看低段的就骗人下棋赌钱,遇见高段的就溜得飞快,屁码头第一高手!”

    “这叫眼力,懂吗?小伙子,都学着点,嘿嘿!”

    看着围上来凑热闹的众人,如果不是身材限制,估计中年人早就气得跳起来乱骂,“看什么看,敢来看老子的热闹?有屁本事来和老子下一盘!叽叽歪歪的都给老子滚他妈的远点!”

    围观者哄然大笑,石胖子涨红着脸,正要反驳,突然看见前路边摆着一替人写书信的摊子,眼珠子转了转,肿胀的水泡眼颤抖了几下,几步走过去拿住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了,“容秀才也在啊?太好了,来来来,帮老子讨个公道!”说着硬是连拉带扯又进了那个茶摊。

    茶摊临水边的桌子旁空了好大一片,两个身型格外高大强壮的人侍在两边,一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坐在正位,桌上还有两杯热茶,一盘残局。

    石胖子扯着书生快步来到华衣老人的面前,一瞪眼,指着对方的鼻子嚷道,“死老头,找你算帐的人来了!”

    “不就是输了几盘棋吗?好大的火气。”华衣老人笑眯眯地一挥手,自有仆人把桌上的东西扯了,换上热茶,棋子也一一收拾整齐。

    书生才发现华衣老人所用的茶碗淡青色,造型古朴,用色典雅,非是一般人家的用品,而棋子更是用紫檀木和白檀木做成,棋盘四脚雕成蹲坐的兽型,棋盘面上的白线反射着微微的亮光,居然是整条银线镶嵌在紫檀木上,端得是名贵异常。

    “哼,刚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珍珑糊弄老子,老子不服,要赌就正式来下一盘!”石胖子把书生往对面的座位一按,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直流口水,说道,“不过,赌注嘛要换个……”

    仿佛没看见对面石胖子贪婪的目光,华衣老人接过仆人递上新沏的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慢慢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说吧,想怎么个换法?”

    “五,不,十两银子一盘,怎么样?”眼珠子一转,石胖子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指着棋盘继续说,“当然,你输了我也不要银子,这个旧棋盘就当成彩头送我算了。”

    围观的众人哗然。

    这紫檀木棋盘就制作的材料都不止十两银子,更何况再加上精致高级的雕工和镶嵌技术,没有上千两都不可能买到。现在石胖子自己以十两来做赌资,而要对方拿价值上千两的棋盘做彩头,怎么说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他的语气偏说成便宜了对方似的,这石胖子果然够无耻。

    华衣老人又啜了口茶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好是好……”

    “慢!”还没说完,忽然坐对面的书生嗖得站起来,厉声喝道,“堂堂乾坤之下,竟然出此荒唐之事?石叔,虽然以前就听说你以赌棋博以钱物,在下一直不信,可现在却不能不信!围棋本是修身闲情之物,岂能容你们在此……”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容秀才居然会如此这般的反应,张口结舌来。而书生越说越气,脸色越是冷淡,一抡嘴足足说了一刻。

    这茶摊里都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粗人,剩下的也大半是往来的客商,耳边灌满了容秀才的之乎者也,头都晕了哪里会想到反驳,只有华衣老人依然静坐着,垂着眼帘,谁也没看到他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流光。

    “围棋之道,如君子修行,在乎君子所争,必也射乎,其争也君子,”碎碎说了半晌终于顿住,容秀才带着鄙视四下环顾几眼,冷冷地说道,“尔等满身铜臭臭不可闻,与之说棋下棋,真是有辱斯文,在下告辞!”

    众人被莫名其妙地训了一顿,眼巴巴看着书生准备扬长而去,忽然久不出声的石胖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容秀才要做君子吗?莫非容秀才有钱交房租了?”

    “你……”容秀才嗖得转过身,你了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是什么?怎么?不是没钱吧??”石胖子不屑地闷哼一声,怪声说道,“老子是粗人,容秀才既然是君子,那么欠债还钱,这半年的房租也该交一下了吧!”

    在场的有些倒也知道点底细,哄堂大笑起来,容秀才脸色越来越红,良久才憋出一句,“这次南翎棋会我已经进了总决赛,到时候赢了比赛自然就有……”

    “到时候?呸呸呸,你说你赢就能赢了?谁信?你们信吗?”石胖子往地上吐口沫,骂道。

    “不信!我们只信石老大的,嘿嘿。”

    “我们不信!容秀才你有棋公子利害?”

    “对对,容秀才有什么本事,露两手瞧瞧。”

    围观中有人故意取闹着。

    容秀才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孤零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得了众人的应和,石胖子满脸得意之色,摇头晃脑说道,“看看吧,容秀才你得拿出点本事出来让大家瞧瞧。这首先嘛……”石胖子故意顿了一会,才指着华衣老人方向说道,“和这老头对上一局,如果赢的话,房租嘛,嘿嘿,老子再宽限两个月不是不可以的。”

    容秀才憋着气,却硬是挺直着胸膛不肯说话。要是为了宽限房租而去赌棋,那不是有违自己一向的宗旨?头可断,血可流,这赌棋之事是万万不做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人就骂开了,“切,这棋还下不下了?喂,秀才你还是个汉子吧?我看,整个小白脸……”

    华衣老人依然如故仿若旁人地喝着茶,仿佛下棋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眼中欣赏之色越浓,只是听见取闹的话语时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容秀才哪里斗得过这帮无赖,正手足无措间,突然茶摊外传来刺耳的长声嘶叫,一匹巨型的黑马居然如旋风般闯进来,茶摊近门口处两张桌子被翻倒,水杯茶碗倒了一地,数个看热闹的人躲避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物卷起摔到一边。

    那马奔进猛得立起,马上一人纵身跃下,来人一身皮甲黑袍,脸庞黝黑,稍稍活动了一下两臂,嘴里骂骂咧咧的嚷道,“奶奶的!好好的下什么雨?老温,来一壶凉茶,真他娘的闷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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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7局:江陵2



    茶摊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看他那铁塔似的身高,被撞翻茶碗的几个也没胆上前讨要赔偿。

    忽然从人群中蹿出一人,一手毫不客气地捏起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P你娘的凉茶,小兔崽子,见到老子还不赶快过来?哼,这么久才来是去哪里溜弯了?”臃肿的身材,肿胀的水泡眼,满口的粗话,不是石胖子还能有谁?

    这场面确实是好笑,石胖子身态又胖又矮,黑脸大汉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偏被人捏着耳朵反抗不得,嘴里拼命地叫着,“哎舅,别捏别捏,疼啊!”黑脸大汉眼睛倒是灵活转来转去,视线定在某一处,忽然冲着旁边呆站在人群中的容秀才招手,“哎,小蓝子也在啊,真是赶巧了……”

    “一点都不巧!”被点名的书生一翻白眼,正要拂袖而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见黑脸大汉咧嘴笑开了,也没见他什么动作,嗖得摆脱掉石胖子的纠缠,一下子窜到容蓝的面前,一手拉扯着人家的袖子,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居然带着几分憨厚的神态扭扭捏捏地说,“小蓝子,今天……今天……天气很好啊!”

    恶心!在场围观的人恨不得上前去踩上几脚。

    “你眼睛瞎了?这鬼天气哪里好了?”石胖子又气又怒,上前摊开手掌直伸到黑脸大汉眼前不到一尺的位置,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兔崽子,先拿银子来!老子就等着翻本了。”

    “啊?啥银子?”摸摸后脑勺。

    “十两银子!”瞪眼。

    “十两?银子?”再摸摸。

    “兔崽子!老子不是叫你拿银子过来的吗?快拿出来!”暴跳。

    “可……舅,我刚给木耳买了个新的披垫……”手一指身后。

    手指所指之处的就是那匹取名为“木耳”是看起来高大勇猛的黑马,体型比南方常见的马匹更高大粗壮,四肢修长而坚实,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短毛因早上的春雨而显得黑光油亮,马鞍下分分明明盖着一块玄色绣着暗纹的披垫,正悠闲地伸长脖子依着容蓝撒娇。

    “这花了多少银子?”石胖子颤抖地指着那格外刺眼的玄色披垫,有种不好的预感。

    “九两二十个铜子!本来老板开价是五十两,好不容易讲价到十两,最后说身上的银子不够,所以又少给了八十个铜子。嘿嘿,我利害吧?”黑脸大汉洋洋得意地说道。

    “白痴!”容蓝在一旁掩脸自叹。

    “十,十,十两?天啊,居然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没了!这破烂白送老子都不会要!你……你……你……”石胖子你了几声,大概是真被气疯了,几步窜过去毫不客气地又捏着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妈和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木耳!木耳!究竟它是你舅还是我是你舅?”

    “可早上木耳淋了雨,容易生病……”黑脸大汉是一点也不敢反抗,满脸的委曲。

    一时冷场,众人看着这两人发疯,都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华衣老人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敲子提声问道,“这棋,还下不下了?”

    石胖子反应过来,大嚎一声异常灵活地跳到桌子前,虎视眈眈瞪着那紫檀棋盘,眼睛都红了,嚷着,“下,谁说不下老子拧他的脑袋!”

    华衣老人也不恼,笑眯眯点着棋盘问道,“赌棋的银子呢?石胖子,你也是赌场老手了,可别说出先欠着之类的话!”

    这一句把石胖子正想要开口的话堵在嘴边,硬是生生又咽下去,“这……”石胖子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舔舔嘴唇,突然一眼瞥见某处喃喃自语一脸不屑的容秀才,眼珠子转了转,阴阴笑道,“哪能呢?嘿嘿,银子嘛老子虽然没有,不过,手上恰好有一本棋谱……”

    “啊?舅,你绝对不能拿小蓝子的棋谱!”

    “无耻!无耻!棋谱是我家传之物,你,你,小人……”容蓝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君子之风,指着石胖子骂道,只是他为人迂腐,嘴里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来。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华衣老人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棋谱也有高低之分的。老夫这棋盘所用的紫檀木,出至扶南,采用直径两尺的整段小叶紫檀树原木去边角,就这木头就不下千金,再加上冀州信都巧手坊炎无咎亲手雕刻而成。石胖子,你随随便便拿本棋谱出来,就能抵这棋盘吗?”

    石胖子眼中的贪婪越亮,看着棋盘直咽口水。

    华衣老人口中所说的扶南,相当于现代柬埔寨以及老挝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国东南部一带,而在异世界里只凭着马车等交通工具,扶南是众人心目中难以到达非常遥远的地方。

    石胖子虽然是市井之流,也知道扶南所出的小叶紫檀才算是真正的紫檀木,一小段就极其稀有和珍贵,何况直径两尺的整段原木做成的棋盘?至于炎无咎的雕刻,更是锦上添花,让本来就价值不蜚的棋盘在市面上稀少而珍贵。

    围观者大多数不懂,可再不懂看见石胖子贪婪的目光也知道这是好东西,不由得哗然起来。

    “赌了!”石胖子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从怀里掏出个灰蓝色的小布包啪一声放在桌面,趾高气扬地说,“传说的古棋经听说过没有?这本就是四本之一《抱残》的手抄本,用来抵老头你的旧棋盘,应该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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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柳依依,江水荡漾,两岸山峦叠翠,深深浅浅的幽绿间偶尔露出几所古朴的民居。雨后,路上的行人马车渐多,熙熙嚷嚷,生机昂然。

    江心,不大不小的船,船头一人,迷起的桃花眼,薄唇,宽大的衣袍随风而起……

    雨后的天空依然灰暗,空中一点雪白盘旋了几个圈,恰好落在那人手上。那人从鸽子脚下绑着的竹筒里翻出一卷东西,看也不看就递给旁边的人,径自从侍从里接过一方白巾,细细给鸽子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翎羽。

    “《抱残》的中册也出现了。”旁边的人看完消息,顿了一下,说道,“至从谢玄微收刑远作入室弟子后,就一直有人暗中追杀刑远和小墨,蔚然猜测,会不会《抱残》的下册就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季邶,我们是不是应该先……”

    说话的是冯蔚然冯大掌柜,至于他旁边的那人显然就是允家二少爷允季邶。

    “不,照原计划去江陵!”

    “可是,这一回水也太混了,除了殷都的卫王府,江陵的陵王府,南翎的谢家,不知道有何目的的苍家,还有那个什么西华锦秀阁也来掺上一脚。”冯蔚然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可眼底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担心,“你就不担心小墨的安全?”

    “现在小墨身边的那两个应该是苍家的人吧?”允季邶思索了一会并不回答,反而轻轻抚摸着鸽子的翎羽,眼角微微上翘,慢条斯理地说道。

    “呃,是苍家里排行第四的无影子飞翩,和排行第七的血剑晨凫,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只是专注武术而疏忽了棋艺上的修行。”冯蔚然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叹道,“对了,如果对方派这么重要的人保护小墨,就是说他们还不打算和允家公开对峙,这么看来,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还是二少爷厉害啊,一眼就看出关键!”

    “……要装的话,你小子起码也要认真点啊。”允季邶不屑地撇了撇言不由衷的冯蔚然,说道。

    “嘿嘿,这不是配合我们的允二少爷嘛?”冯蔚然毫不在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凑过去又说,“如果《抱残》的下册真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不出十年,只要能融会贯通两大派系,谁还能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别说是棋宗了,就连各大棋院还不都是允家的地盘?”

    “行了,再听你说下去,石头都能开出花来!”允季邶闪过好友热情的双手,似笑非笑地打断对方的幻想,带着几分傲然和满足,“别说允家不在乎那不知道真的假的棋谱,就算没有,对我说来也影响不大。何况,允家志不在此。”从小在允家长大的自己,习惯上都和人拉开距离,似乎除了允墨,就算是十几年的好友也不例外。

    “嘿嘿,是小墨吗……”冯蔚然早就知道好友的习惯,也不介意,摸了摸下巴笑得阴险。

    “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允季邶不由得绽出一个笑容,缓步走向船沿,肆意淡笑着,“蔚然,吩咐下去,速度加快去江陵。通知大哥,让他去警告长老那些的手下这段时间最好收敛点,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抓到把柄。还有,谢玄微那边也别放松警惕,小心刑远的安全。”

    “行行行,二少爷是不是觉得我太轻闲是不是?一下子编排这么多事情,这一时半会的哪做得完?”冯蔚然一翻白眼,假装懊恼埋怨,嘴角带笑转身匆匆而去。

    “何况,小墨的成长岂是你我能预料到的?”允季邶低语着,眼神飘远,看着江水中倒映着两岸远山葱葱郁郁的影子,所有情绪都变的模糊不清,只余淡得几乎不可意会的思念。

    没和小墨下过棋是不会知道那种感觉的,那种只有绝顶高手身上才有的压迫感,居然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每一天都有新的进步,每一局都有新的想法。凌厉的,温和的,张扬的,内敛的,惊险的,凶猛的,隐约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法层出不穷,环环相扣,有时候虽然生涩却富有张力。

    天地有常,寂灭无常,老师说小墨正在两者融合的关口,等他融会贯通之后,自然就进入无我的境界,一个自己永远难以到达的境界。

    风,带起衣角,眼前的景物迷蒙,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孤僻小孩格外认真的表情。

    小墨,允家的未来之路,你找到了吗?

    ———————————————————***———————————————————

    《抱残》?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在场的无论是老板小二还是码头搬运船工渔民,呼一声都围了上来,盯着桌面上的小布包都想看看这传说中才出现的物体。

    长达数千年的安稳国泰民安,让国力更是充足,崇文之风十分普遍,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歌舞声乐都得到巨大发展,平民百姓多数都略懂一二,何况那些附庸风雅爱好显摆的官宦和商贾人家,更是花费巨多时间精力金钱在这方面。所以说这本《抱残》就算是手抄本,可价值绝对不在华衣老人的紫檀木棋盘之下。

    “无耻!无耻!”容蓝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看的就要昏过去。

    眼前虚影一晃又退下,华衣老人身边的侍从手按着腰间武器还没有所反应,人影已经回到一人的身边,“收好了!”黑脸大汉若无其事地往容蓝怀里一塞,那个灰蓝色物体大伙都十分熟悉,显然就是刚才石胖子拿出来说是棋谱手抄本的小布包。

    啊?实在是太快了,这速度根本不是人能作出来的,围观的众人骇然,眨眼间黑脸大汉附近除了容蓝和他那匹唤作木耳的黑马,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小兔崽子,你,你……”石胖子手指颤抖指着黑脸大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身边的两个侍从更是脸色大变,纷纷站前一步挡在老人面前。

    “这是做什么?赌注已经下了,胜负未分,按规矩是不可以拿回去的。”华衣老人手拨弄着桌上的杯子,语调虽然平淡,但此时他的目光却锋利得惊人,隐若带有威严,“在场这么多人可以作证,如果石胖子你带头先毁赌约,老夫会请有关人士去说个清楚明白。嘿嘿,恐怕到时候你石胖子就别想在江陵混下去了!”

    赌,在仰韶并不禁止。只要你能按规矩行事,双方自愿,无论是民办还是官方都是认可的。虽然说现在只是在私下场合作赌,不过石胖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众目睽睽下,容不得他抵赖,如果华衣老人认真计较的话,这东西还真的不能拿回去。

    石胖子脸色刷得变得灰白,正要说话,却被黑脸大汉拦住,不慌不忙上前施礼,说道,“老人家多虑了,棋谱只是抵押在我舅的东西,他是没权利拿来做赌注。至于和我舅的这个赌约嘛,老人家想继续赌的话,我替舅舅下也可以,只是……”

    双手一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现在身上没钱,要不拿这家伙做赌注吧?”

    后方,正在容蓝身边蹭了又蹭的黑马木耳似乎能听懂人话,抬头无辜地看来,又若无其事地朝容蓝撒娇。看来,因为石胖子的好赌,木耳已经不止一次被主人当成赌注了。

    大宛良种马在南方本来就稀少,不过比起一本手抄的棋谱来说,还是贵重多了,毕竟专注围棋的人比喜爱良种马的大多数人还是少多了。

    其实华衣老人也挺喜欢黑脸大汉的爽朗,收敛住刺人的气势,想了想虽然事不可违,可毕竟知道了棋谱的下落,心情倒是轻松下来,笑道,“可以。请。”不再拖延时间,言词自然变得简单有力,手中一扬,早有人奉上新沏的香茗。

    黑脸大汉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把茶一口饮尽,抓一子放在桌上示意开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容蓝在一旁喃喃自语,可惜现在除了黑马木耳也没人理会他,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只好随众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棋局。

    黑脸大汉运气好,猜子胜持黑子。他下棋每一步似乎不用细想,一子接一子下得飞快,哗啦啦地飞快下了十来子。

    华衣老人持白子,开始还不觉得,可几十子下来后就觉得对方有些怪异,每次自己捏子一下,对方就唆地接着把子落下,然后又一手捏着棋虎视耽耽看着自己,越下着压迫感越厉害,幸亏老人经验丰富发现异常。

    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华衣老人低着头慢慢地啜了口茶水,一方面是调整自己的心绪,另一方面自然是暗地里思索着怎么应付。

    虽然说短兵接触时间不长,不过华衣老人还是能判断出黑脸大汉的棋力和自己相差不多。开局手法有些凌厉,进攻也迅猛而有力,只是为了打破自己的节奏而下快棋,显然思考时间不够,外围防御明显不足……

    黑脸大汉也停顿下来,自顾自拈着桌上的茶食悠闲闲的吃着,可只有旁观的容蓝才会看出他眼中担心越来越强烈。

    容蓝是后来才被石胖子扯进来的,没见过华衣老人的棋,可现在看来,对方的棋力不差,如果对付其他人,容蓝倒是觉得黑脸大汉能以快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偏是对上经验丰富的华衣老人,看老人陷入大考,就知道这局危险,黑脸大汉胜数不大。

    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再看了看旁边撒娇似的和自己闹着玩的木耳,容蓝有些迟疑了。

    没一会时间,显然华衣老人已经调整好心态,神情自如地捏起一子放下。他再也不受对方急迫地影响,不管你下子快慢,每下几子喝口热茶,硬是把节奏慢下来。

    黑脸大汉眼中的烦躁越盛,而越是烦躁这棋下得就越是不顺。眼睁睁看着黑子先前的优势渐渐失去,而白子棋势渐厚,这一回石胖子也发觉到异常,忧心仲仲,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引起的,想骂人又不知道骂谁才好,径自在旁边转来转去。

    到了一百多手的时候,连旁边棋力低微的围观者都看出来了。黑子,会输。

    黑脸大汉骂了一句什么,将手里的黑子放下,猛地立起身子,低声说道,“我……”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依靠在容蓝旁边的木耳,叹道,“输了!”

    这千金难求的骏马就要易主了?众人哗然。

    石胖子眼睛溜溜转了几转,还是没有办法,心里知道自家的孩子十分喜欢木耳,对外虽然石胖子狡猾贪婪爱占小便宜,可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却是疼爱异常,迟疑半晌还是上前正要说话。

    恰好从外面走进数人,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哎,好巧,允小少爷,这不是刚才看见的那匹黑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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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采星 第38局:江陵3



    允墨等人走进茶摊的时候,人群中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格外醒目地站在当中。

    天色已近午时,雨后的阳光开始有点初夏的感觉,熙暖温和,却带着一丝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对这种气息十分敏感,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立刻就锁在桌子附近那几个人上面。抚摸着爱马一脸不舍的黑脸大汉,垮着脸象死了亲人的大胖子,手足无措的秀才,当然,还有那桌子旁边看得出来身份不凡的华衣老人和几个侍卫。

    允墨眼睛一亮,那桌子上明明白白是一盘下了大半的棋。

    “别多事!”飞翩还没冲上前,就被后面一人死死拽住,无奈的声音,“允小少爷,这里人多,还是先进城。”不出意外说这话的就是和允墨一起的晨袅。

    “可敬可佩的七弟,好歹我也是你师兄,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多不好?”语气里虽是感叹着,飞翩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可眼睛早就四周转悠,看见华衣老人那边定了一下,嘴角一勾,笑得更是放肆。

    允墨是什么人?毕竟几十年的棋下下来,人情上面虽然依然生涩,可细致的观察力和对场面的掌控能力应该无人能及,这场里场外、前前后后数人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加上围观者的低语,稍微一思索就猜测出**分。

    为棋而死,为棋而生。

    允墨依然是允墨,再多的人和物也只是雁过无痕,眼里剩下桌上的那盘残棋。这高手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觉得熟适而亲切,好奇的是,这两人棋力如何,是否能与自己一战……

    没理会这两师兄弟的打闹,允墨反而把怀里闭目养神的老白拍醒,随手拨到地面,旁若无人地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咦的一声,嘴里说着,“小二,来碗热茶。”边说边就这么坐下来,似乎根本没留意到众人异常,也没觉察到对面那华衣老人的目光,聚精会神地盯着残局。

    华衣老人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随手一扬,自有仆人上前奉上新沏的香茗。

    允墨也不客气,喝了口茶继续观棋。晨袅本来就对允墨毫无办法,加上飞翩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也就不再有异议,闷哼一声站在后面,静静地以目光巡视茶摊中众人。

    “小石头,这,应该……”石胖子好不容易把脚步挪到外甥面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异常疼爱,可输了就是输了,前面华衣老人的强硬和语气中的威胁,让他不得不俯首认输。虽然嘴里劝导着,可石胖子心里早就把华衣老人祖宗十八代骂了几遍,现在开始向对方的儿孙中发展。

    黑脸大汉恍然不知,只是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爱马。黑马木耳似乎根本不知道主人早把自己输掉了,抬头无辜地看来,伸长着脖子晃着尾巴依着主人撒娇。

    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老人和自己的棋力相当,只是自己当时太过自信而用错办法,导致最终的失败。就象一场战争,胜就胜了,输就输了,就算再不舍得,可自己还是输了,难道自己输了后要象个泼妇般无赖?

    脸色时青时白地变幻,黑脸大汉从马鞍旁边取下个扁型的酒袋举起猛饮,转眼间一袋烈酒已被饮尽,一阵过堂风吹过,晃了一下空瘪的酒袋发现再也没有一滴酒后,黑脸大汉烦躁得扯了扯马鬃,突然猛力扔掉酒袋,翻身上马,扔下一句话闯出茶摊飞驰而去。

    等我回来!??

    众人愕然,瞪着黑马远去的身影,互相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黑着脸,冷哼一声,眼露鄙夷怒道,“石胖子,还以为以你在江陵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会顾惜点名声,谁想到你的外甥这般脓包!”

    石胖子脸色灰白,斗大的汗水沿着额头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茶摊简陋的地板上,“怎么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石胖子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巾擦着汗,水泡眼转了几圈,最后视线落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容秀才说,“要不照之前所说的,把抱残的棋谱……”

    还没说完,容蓝咬牙切齿地打断石胖子的话,“花,小石,他说等他回来的!”不错,黑脸大汉姓花名小石。

    抱残的棋谱?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是那本棋谱吗?

    允墨耳尖听见,转头看容蓝一会,又转向桌面还没收拾的棋局。飞翩也来了兴致,低声问旁边站着的闲人,没一会就知道前后情况,盯向容蓝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石胖子,你说,应该怎么办吧?”华衣老人干脆一闭眼睛,说道。他的语调虽然平淡,不过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这……”石胖子急得用方巾拼命擦着汗,却说不出其它话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阵鸡鸣,然后大家眼前出现一个花白的物体,唆地跳到桌子上转了几圈,趾高气扬地叫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盘着方步,开始研究桌上一切新鲜的事物,却完全无视自己脚下凌乱一片的棋子。

    愣了一会,然后茶摊里众人轰地一声大笑着,刚才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缓和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被众多人注视着,老白自然得意,展翅竖冠,一扫刚才被允墨拨到地面的懊恼,一脚一鸣更加有姿有势。自然,它脚下的棋子也就更加混乱了。

    飞翩嘴角带笑,真是喜欢极了允墨的这只宠物,他从来没见过象老白这么聪明的母鸡。

    “老白,你又调皮了!”把老白抱过来,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说着。

    ———————————————————***——————————————————

    嘻笑中,就算华衣老人再严肃,看着这只名为老白奇怪的宠物母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熟悉的黑马,熟悉的马上之人。

    黑脸大汉跳下马,牵着木耳大踏步地走进来,满头大汗,显然刚才策马狂奔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酒意也没余下半分。众人正诧异,却听大汉哈哈大笑着,异常爽朗地骂了句粗话,“娘的,老人家,这畜生就交给你了!”声音出奇洪亮,震彻茶摊大堂。

    木耳似乎知道主人把自己输了,把头埋在花小石胸口蹭来蹭去,同样是不舍得离开。

    飞翩凑到允墨耳边悄悄问道,“有没办法?”

    允墨并不是心软的人,只是很喜欢黑脸大汉的爽直,加上还喜欢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有心帮忙,拨了拨额前遮住眼睛过长的刘海,看着残局沉思一会,挑了挑眉头,淡淡笑着,低不可闻地说道,“明明是黑子赢了,怎么说是输了呢?”

    他是不觉察,可旁边偏有数个高手,都听在耳里。

    “什么?是黑子赢?”飞翩眼珠一转,装出大惊地喊了出来。

    容蓝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虽然允墨年纪不大,不过看眼神清澈,有着不一般的内敛,倒不象那些学了几天围棋就得意洋洋恨不得到处宣扬的小孩。最主要的是,对少年容蓝有着说不清的关切,还有着信任,似乎对方并不是十几岁的少年,而是当年遇到自己老师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感觉。

    容蓝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惊讶的花小石,忽然走前来,深施一礼,倒把允墨弄得一怔,“小公子,能不能指点一二?”

    允墨愕然,为难地说道,“既然是赌局,旁观者勿语。”

    “呃……”容蓝顿时愣住了,脸色微红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好,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渐渐平静下来的花小石。

    “不妨,如果花小子不反对,老夫也没异议。”华衣老人突然插话说道。

    在场围观的众人也觉得事情一转再转,越来越是有趣了。

    “不过,刚才那盘棋应该算实了。”拿起桌上的香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华衣老人才装作似不经意地说道,边说边迷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蓝,“当然,如果想翻盘,照规矩应该下新的赌注才是。”

    听出华衣老人话里暗含的意思,原本显得相当激动的容蓝却突然沉默下来,神色不断变化,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见容蓝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黑脸大汉过去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道,“小蓝子,算了,输了就是输了,反正花在这畜生上的钱也够多了。这回倒好,少了负担,估计回去我娘还会夸我。”

    他越是笑,容蓝越是黯然,一咬牙从怀里拿出那小布包放在桌面,正色说,“这,是赌注!拿这棋谱赌老人家刚才赢的黑马。”

    容蓝突然没来由地相信,那个少年可能真的会创造出奇迹。

    其实允墨并不是想为难对方,只是手上恰好没有值钱的东西,怀里几十颗二哥送的墨玉棋子再贵重,但和对方的小叶黑檀木棋盘根本不能比,至于脑海里的各种棋谱,从出来游学前后就被一再告诫不可以公开涉及到允氏的棋谱。

    虽然允墨在原来的世界里习惯资源共享理论,几乎所有的棋谱都能在棋院、书店甚至网络上寻找到,今天自己刚下的一盘棋有可能明天就会在互联网上出现,而大型比赛更是网路电视同时直播,棋谱的记录保存和流通都有一套完善的程序……

    可,允墨,还是会遵守这世界普遍的规则行事。

    不说允墨的心态,只说一直站旁边虎视耽耽的飞翩,这时候拼命扯着嘴角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可暗地里自有种说不明的得意。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自己的急智占了不少功劳,而接下来的事情,真让人期待啊!

    可是,事情会如飞翩所想的进行吗?

    允墨端坐在老人的对面,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棋面上,看着花小石上前把刚才棋局一子一子重新排好。敛眉沉思,允墨重新在脑海里把刚才破解的棋路再演算一遍,又根据刚才落子顺序的差异调整其中几步顺序。

    等老人点头认可,而花小石退下之时,允墨终于立身正坐,捏起一子“啪”一声轻放在棋面上。

    下残局,最重要的是抓住对方的棋路。老人的棋路,允墨大概能猜测七八分,而黑棋的路,又在哪里?

    华衣老人本来是不太相信黑子还有活路,刚刚处于谨慎又细细看了一遍,所以对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话并不在意,见允墨下子不出之前自己的思路,心中大定,捏子应道。

    容蓝和花小石站在一旁看着。其实花小石虽然爽直,但心思细腻,方才刚想站出来阻拦容蓝,可那少年旁边的一个人走前一步,恰好站在自己和容蓝之间,身形之快让自己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速度在江陵地区已经算是无人能及,可那人偏是比自己快上几分。

    花小石身形动了动,把未说出的话又咽下,因为对方除了展示一身比自己还快的轻功外,还故意暗中冲着自己示意,对方没有恶意,而是想帮助自己这一边的。奇异的,花小石的心开始平静起来,默默旁观。

    难得那个少年的棋力真的高自己一筹,能看出自己看不出来的生路来?

    山峦重重,雪色纷飞,一老一少下子飞快。虽然允墨有几步下到奇怪的位置,不过,白子,依然占据上风,黑子,依然被紧紧进迫。

    自己的白子棋势很厚,对面少年下的棋没出自己预料之外,华衣老人迷起眼睛满意地看着棋局,有些放松下来,眼角看去,突然看见少年笑了,“啪”声一颗黑子明晃晃地轻放在棋面一角。黑子的活路,在一片白色中一晃而过,而允墨抓住了这一瞬间。

    华衣老人吓了一跳,发现情况有异,不敢再草草敷衍,停下来长考,良久双方才又各自下了十来子。

    黑子既然有了活路,就如小鱼进了大海,小鸟飞上天空,华衣老人怎么阻拦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死了大片的黑子又活了过来,而现在白子虽然占地厚实,不过黑子胜在活力十足,看来不到收官阶段,这盘棋最后谁输谁赢真是不可而知。

    又下了十来子,华衣老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允墨,良久叹道,“好一盘起死回生之局,唉,老夫还是小觑了小公子你。”把手上的棋子放回罐子里,淡淡地说道,“老夫输了。”

    “老人家的棋很厚实。”允墨恭恭敬敬的说道。其实在下到黑子活路的那一子时候,允墨就知道自己会赢,当然允墨没那么狂妄说自己的棋力比老人高出很多,只是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允墨同样有些满意棋局没出自己的预料,下了盘好棋。

    容蓝几人在旁边看得心摇神驰,棋力高点的到这地步自然早就看出底细来,落在允墨身上的目光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惊讶,几分佩服。

    “小子棋下得不错,以后老夫一定找时间好好请教一番。”华衣老人哈哈大笑而起,眼看就要到手的棋谱不见了,却没有半分的不舍,在众人得注目中带着侍卫离开。

    “多谢小公子了!”容蓝上前,看着桌上的棋谱却是不敢伸出手拿回来,心中忐忑不安,好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一句,“这个……棋谱……”

    抬起头,允墨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尴尬,不禁笑了起来,道,“棋是花公子下的,允墨只是续了后面几步而已,不敢居功。”

    “小公子客气了。”容蓝更加尴尬,什么只续了后面几步?这棋,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续几步就能反败为胜的?可心底究竟又踏实下来,只要不拿自己的棋谱就行。容蓝越想越是内疚,心里打定主意,就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施礼,小声地说道,“棋谱乃家传之物不可赠与他人,除此之外如果小公子还有其他要求的话,容蓝必定尽力而为。”

    也就是说,除了棋谱,其它的要求允墨可以提。

    “呵呵,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我家少爷也不求其他,只求借来一观。”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挂在嘴角,允墨旁边那个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抢着说道。飞翩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怎么说才能让对方不再反对,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前。

    允墨皱着眉头,与飞翩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垂下眼帘,端起那杯凉掉的茶,慢悠悠喝着。

    “呃?这……”容蓝闻言吃惊不小,心里的不安重新又吊了起来。虽然说是借,可谁知道要借多久,手抄本的价值只在里面所载的内容,只要一天一夜就可以整本抄录下来,那和送给对方没什么分别,可偏是领了允墨的情,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又听飞翩耸了耸肩膀,轻笑说道,“我们刚好来江陵寻人,估计暂时也没定下住所,时间太长对容秀才也不方便,这样好了,就限在一柱香时间好了。”容蓝根本没看见那人冲着允墨古古怪怪地眨眼睛示意,于是大喜,答应下来。

    飞翩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别咧得过大,忍住随时冲口而出的笑意,很快就让茶摊老板驱散围观的众人,请几人到茶摊后堂,又让小二拿来老板用来拜佛的檀香,点上。

    容秀才见檀香不到十寸高,估计那个少年就算记忆再好,也就能记下两三盘对局的棋谱,心中又放心大半,只是为人老实,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是称不上君子所为,暗中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允墨暗叹着,在飞翩的催促下上前,翻开小布包。

    棋谱,虽然早听说是抱残的手抄本,不过书的封面用纸考究,因为年代久远而带着微黄的纸色,上面端端正正几个正楷,却是《采星堂笔录》数字。

    见各人的疑惑,“采星堂是容蓝祖上的名号,其中收录了抱残的一些棋谱而已……”容蓝带着几分尴尬解释。飞翩失望万分,微哼了几声,想到还是自己设了陷阱才让对方公开棋谱,只能把不满又咽下去。

    允墨本来就没过多的期望,当然也就没有失望,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细细看来。

    ———————————————————***——————————————————

    街上,飞翩转了半天的阴云驱散,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笑容异常的灿烂,连声说道,“恭喜恭喜,小墨把什么采星堂笔录的棋谱全背下来了吧?”

    允墨老实地点头。

    “哎,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飞翩嬉皮笑脸地凑上前,点着手指头说,“小墨啊,能不能找个空把棋谱抄份给飞翩,也让飞翩开开眼界啊?”夸张的感叹,半真半假的语气,只有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神色。

    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

    什么时候?

    从哪里听说?

    有何目的?

    “不要。”允墨一挑眉,明明白白拒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飞翩背后那人,还有那人嚣张的行为,顿了一下,又想到:允墨,那人和自己根本没关系好不好!于是一翻白眼,简单扼要地解释道,“你家公子视我为对手,岂有给对手机会的道理?”

    呵呵,真想看看那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啊。允墨有些坏心地想着,脚步也轻松起来,“咦,晨袅,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小墨,你不要转话题!”

    大街上响起飞翩哀嚎,还有老白耻笑似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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