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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白庭松站在办公室,面对打开的手提箱发呆,没有想到他们费尽心机,从金冠华手中抢到的手提箱里面根本没有藏经盒。他再三追问瓦片张,是否亲眼见到李湛秋将藏经盒交给陈渝之。张大刚说车站人多,情况复杂,我们发现他们在一起时,李湛秋2手空空,这只手提箱是他们惟一的行李。白庭松认为李湛秋提前到达车站,有可能将藏经盒事先存放在行李房或其他地方。瓦片张认为不可能,如此贵重物品不会轻易脱手,更不会存到行李房之类的地方。

    瓦片张离开后,白庭松独自在房间里踱步,越想越蹊跷。现在看来还有一种可能,李湛秋没有带货去,甚至藏经盒压根儿不在他手上。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有人看见他拎着一只竹篓进了候客大厅,当他和陈渝之会合时,竹篓却不见了。他仔细回忆起火车站现场发生的一切,终于理清思路,如果藏经盒没有被金冠华手下拿到,极可能落在日本人手里。想到这儿,他倒抽一口凉气,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最坏的结果。藏经盒落在其他人手中,他都有可能与对方设法交易,惟有被日本人拿到此路不通。
    李湛秋抱着装有螃蟹的竹篓,坐在列车车箱接头处的地下,为死去的表舅伤心不已,没有关严的车门吹进一股股强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却吹不去他内心的痛楚。他拉起衣领,身体靠在摇晃的车箱隔板上缩成一团,想到车站发生的惊魂一幕,浑身微微颤栗。

    他坐在地下,在车轮辗过铁轨时发出的有规律的撞击声中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他身边翻东西。他眯起眼,迅速瞟了一下,发现一个身着短装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正在检查他的竹篓。他心里十分恐惧,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从胳膊肘下观察对方动作。

    此人原是龟田派出的日本便衣,他一路尾随李湛秋上了火车。他发现李湛秋除了那只竹篓,什么行李也没带。他轻轻走到他身边,探出脑袋在竹篓里看了半天,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出于职业习惯,他将手臂伸进竹篓,检查一下螃蟹下面是否藏有其他东西。他伸手一摸,发现螃蟹下面有只硬木盒。他激动不已,试图拨开螃蟹取出木盒,不料被一只大螃蟹钳住手指,疼得他哇哇大叫。

    为了能看懂日本人的围棋谱,李湛秋一直向七姨太学日语,当他听出对方叽里哇啦地蹦出几句日语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发现车门大开,根本来不及细想,使出平生力气,一脚将日本人踹下车门。万万没想到,那只竹篓也和日本便衣一起滚下车箱……

    他站在车门边,右手紧握把手,瞪大眼睛看着车轮下飞速闪过的铁轨,想跳又不敢跳,不跳又不甘心。几个月以来,特别今天晚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藏经盒内的皇帝玉玺,将它完好无缺地交到表舅手中,在遭遇了种种可怕的经历后,竟然就这么轻易失去了。他越想越窝囊。

    前方即将到站,火车速度明显放慢。正在此刻,他听见车箱内有日本人呼叫同伴的名字。显然,此人是刚才那名便衣的同伙。他几乎没有考虑的余地,奋不顾身地跳下车,连滚带爬地摔在路基下的草丛中。

    他挣扎着从地下爬起,沿着铁轨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当他走到出事地点,终于在日本便衣的尸体不远处,找到那只装满螃蟹的竹篓。他捡起竹篓,紧紧搂在怀中,忍不住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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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李湛秋去火车站后,董砚文一直在家中等他,直到深夜仍不见他回来。
    当天傍晚,她在楼梯口遇见他,他正拎着一只竹篓走下阁楼。她拉着他,说有事跟他商量。他说表舅马上要去北京,急着去车站送他,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当天下午,因为徐家提亲一事,她与母亲发生了激烈争吵。母亲一向喜欢能说会道的徐文宣,希望女儿嫁给他。丈夫3个弟子中,数他最乖巧,家境也最好。他家在浦东乡下有十几亩田,二叔在城里开了一间首饰店,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知道女儿喜欢李湛秋,其实她也不讨厌他,只是嫌他太穷,除了铺盖卷什么都没有。

    董砚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她突然听到大门有响动,以为李湛秋回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悄悄走上楼梯。她刚走到3楼过道,踮起脚准备上阁楼时,徐文宣突然从房间里走出,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正是他。她心里说不出的慌乱,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晚了,你上阁楼做什么?”徐文宣明知故问。
    “用不着你管?”她脸憋得通红。
    “我晓得,你来找李湛秋。”
    “我有事找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年轻姑娘,半夜三更找男人,能有什么好事呀!”

    他沉下脸,指她不正经。她自知理亏,不想与对方半夜里在楼梯上争吵,气得扭头就走。他拦住她,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敢跟他偷情。他上前一把抱住她,不顾一切地在她脸上亲吻。她又急又气,为了不惊动家人,使劲踢他。他被她踢中下身,摔倒在地,楼板发出一声巨响。她趁机逃脱,一路小跑下了楼梯。董开继夫妇被响声惊醒,手举油灯走出睡房,迎面撞上女儿。面对突然出现的父母,她站在那儿浑身哆嗦,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徐文宣回到自己房间,越想越恼火。第2天一大早,他找到董师母,说李湛秋如何勾引七姨太,同时又想打董砚文歪主意。昨天夜里,董砚文上阁楼去找李湛秋,正巧被他碰上,他劝她这么晚了,不如明天来找他。她非但不听,反而与他争吵。据他所知,三师弟昨天一夜没回来。董师母连忙问李湛秋夜不归宿,究竟在外面干什么。徐文宣趁机添油加醋,捏造事实,说他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否则也不会发生所谓小偷和绑架事件。董师母原以为李湛秋虽是个穷孤儿,但为人忠厚老实,没想到他身上还有这么多恶习,更加铁了心将女儿嫁给徐文宣。

    董妻以昨天夜里女儿上楼找李湛秋为由,私下与丈夫商量,认为二女儿成天与李湛秋混在一起,早晚要出事,不如趁早将她嫁出去,以免闹笑话。董开继为李湛秋辩护,认为女儿和他一起是为了研究围棋。妻子骂他老糊涂,男女间的事说不好,万一他们之间发生什么情况,生米煮成熟饭就来不及了。
    李湛秋从昆山乘火车返回上海,已经是第2天中午。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他一直在车站附近转悠,直到天快擦黑才悄悄回到董家小院。他一进院门便碰上董砚文。父母弟妹和女佣人都不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见李湛秋,她双手捂着脸哭起来。他见她哭得伤心,一边安慰她,一边问怎么回事。她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况,徐文宣不但欺侮她,而且在母亲面前挑拨是非,说李湛秋勾引她。他气得大骂徐不是东西。她告诉他,父亲本来对徐家这门亲事有所保留,因为昨夜发生的情况改变态度,和母亲一起逼她嫁给徐文宣。

    尽管他告诫自己,各方面条件他都比不上徐文宣,必须接授董砚文嫁徐文宣的事实。当他面对这一现实,心里有种本能的妒意和不甘心。他心里乱作一团,半天说不出话,如其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还不如说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她见他不说话,突然冒出一句:
    “实在不行,我跟你一起离开上海,去哪儿都行。”
    “离开上海去哪儿?靠什么生活?”他顿时慌了神,一连问了几个为什么。
    “清风寺净空二师兄对你不错,不如先去他那儿躲一躲。”她此刻惟一的念头便是离开上海,离开这个家,其他一概不顾。
    “不行,庙里不许养女人。”他连忙表示反对,认为这么做,对不起师父师母。

    她心里清楚,父亲的态度将决定她的命运。要想改变父亲的态度,惟有依靠外部力量,七姨太似乎是最恰当的人选。李湛秋在杨公馆教棋,司令和太太都很器重他,如能求七姨太出面为他提亲,父亲肯定不会驳她面子。她犹豫半天,刚想张口说出这个想法,院子里传来母亲和女佣人的说话声。


    李湛秋连忙与董砚文分手,一路上了阁楼。他关上门,将蒲包里的藏经盒塞到床下,这才觉得又饿又累,疲惫不堪。他蹬掉脚下的布鞋,没脱衣服便躺在床上,身体靠在被子上,望着头顶棱角形的天花板发呆。

    他知道董砚文真心喜欢他,用当下时髦话叫爱。他虽然也喜欢她,对徐文宣向董家提亲一事耿耿于怀,但面对这个现实却一筹莫展。前几天大师兄季仲平私下告诉他,徐文宣二叔已经正式向董家提亲了。他表示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快想办法?”季仲平问他。
    “想也白想。我各方面条件都比不过二师兄,何况……”
    “那你忍心看她往火坑里跳?”季仲平打断他,说二小姐从小喜欢他,他也喜欢二小姐,他俩是天生一对。
    “师母已经同意了,我有什么办法?”
    “师母同意了,师父还没松口,你得赶紧找人想办法。”季仲平替他出主意,让他找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他提亲,并具体点了七姨太,说她要是出面,师父肯定不会驳她面子。

    李湛秋自养父死后麻烦不断,他连自己都活不好,不敢也不能再连累董砚文。面对大师兄的好意,他不愿意过多解释,只得骗季仲平,说养父生前在老家为他定了一门亲。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师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里,他被雷声惊醒。他爬下床,从床下拖出蒲包,从包内取出藏经盒中的传国玉玺,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想起火车站枪战、表舅之死以及火车上与日本便衣不期而遇的经历,越想越后怕。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统统与这件邪恶的宝贝有关。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与表舅分手前的最后一刻,对方好像有某种预感,知道自己会出事,特意叮嘱他,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让他将这件东西扔在黄浦江里,以免带来杀身之祸。

    他躺在床上,心里越想越乱。
    要搁从前,他肯定会去找七姨太,听听她的意见。她不止一次救过他,而且他第一眼看到她,便对她充满信任和好感。随着接触时间越长,他对她的崇拜和仰慕愈为强烈,而且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他从她身上发现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并以她作为标准来衡量其他女性,包括董二小姐。尽管这个念头很疯狂,甚至令他在些害怕,却始终纠结于心,无法驱散。可是当表舅说破她身世,指出她是顺郡王外甥女,他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她既然是顺王爷的外甥女,肯定与白庭松一样想得到皇帝玉玺。她对他关心照顾,包括出手相救,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藏经盒。想到这儿,他十分痛心,不愿意将她和白庭松这种坏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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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龟田派出的便衣摔下火车,尸体在铁路旁被人发现,龟田亲自赶到出事地点,和法医一起检查了尸体和现场情况,发现便衣身上没有任何枪伤和刀伤,体内也无中毒现象,不可能失手掉下车门,惟一的可能是被人推下火车。他身体强壮,李湛秋肯定对付不了他,因此不排除案发现场还有第3者。细心的龟田发现便衣的手指被螃蟹咬过,由此判断凶手可能带螃蟹上车。装螃蟹无非用竹篓和蒲草编织的袋子,有人发现李湛秋拎着一只竹篓来到车站,显然便衣之死与他有关。

    由于在列车上没找到藏经盒,龟田和金冠传经一样,认为这件东西已经被白庭松拿取走,因为在那场混战中,许多人目睹了瓦片张从金冠华手上夺走手提箱的那一幕。龟田从昆山赶回上海的第2天下午,顾品轩便赶来见他,向他通报了一个重要情况,白庭松在陈渝之的手提箱内,并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来这儿之前,顾品轩与关至伟在一家茶馆见面。他在包房里等了一会儿,关主任赶来了。他一进门,顾品轩便说:“听说火车站行动,你们大获全胜?”
    “看来你消息比我还灵通啊!”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地在他对面坐下。
    “都说陈渝之送医院的路上就咽气了,这回怕是活不过来了?”顾品轩淡淡地一笑,说有人亲眼看见你们的人拿走了他的手提箱。
“    这么说,你和杨司令之间的生意泡汤了?”关至伟故意问。
    “你少装蒜,做成了也有你一份。”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瞒顾老板。鹿死谁手,现在还言之过早。”
    “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有些事不能急,你我拭目以待吧。”关至伟口风很紧,不肯轻易亮出底牌。

    顾品轩不再追问,既然对方说拭目以待,想必背后还有许多故事。只要对方想利用皇帝玉玺嫌大钱,就绕不过集雅轩这一关,盯得太紧,反而显得小气。他索性换了一个话题,就当下时局请教关至伟:“听杨司令说袁世凯想当皇帝,段总长和一些军中高官好像不太赞成?”
    “杨司令和段祺瑞合穿一条裤子,他的话不能不信,更不能全信。”
    “据说袁大总统想拿掉杨司令,有没有这回事?”顾追问。
    “顾老板怎么突然关心起杨剑雄的命运?”关至伟话中有话地反问。
    “其实不过随便问问?”顾品轩自嘲地一笑,“毕竟他也是生意上的合伙人之一,问问清楚,免得自讨苦吃,您说是不是?”
    “那是。这件东西拿到之前,你我还得依重他的力量。”
    “我明白你意思。”顾品轩将话题再次拉回藏经盒,“这件宝贝落在金先生或其他人手中,哪怕仍然在李湛秋手上,他们都有回旋的余地,惟独不能被白庭松拿到,否则后面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如果被日本人拿到,我们同样没戏了。”关至伟十分自信,以为顾品轩和他一样,一心想得到这东西是为了以大价钱卖给龟田,如果日本人抢先拿到,也就不用花钱从他们手中买了。
    “您说的对。拉住日本人是为了让他们出钱,阻止白庭松是为了得利,无论如何不能让这2种情况发生。”顾品轩不便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面上迎合对方的思路,骨子里有自己的盘算。
    “幸好,这2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关至伟讳莫如深地一笑。

    龟田听顾品轩说了他与关至伟的谈话经过,心里长喘一口气,认定这件东西仍在李湛秋手中,必须派人密切跟踪这个目标人物。顾品轩让龟田放心,并得意地告诉他,他已经在李湛秋身边埋下耳线,无论白天晚上,他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监控。龟田满意地点点头,说出下一步行动计划,为了避嫌,可以花钱让黑社会绑架李湛秋。

    顾品轩与龟田分手后,从总领馆后门离开,绕过一条街,向司机停车的马路边走去。他走到车边正准备上车,突然发现白庭松与一名年轻男子走进街对面一家大饭店。年轻男人头戴一顶鸭舌帽,他觉得有些面熟,仔细一看,认出此人是柳如意。他十分奇怪,她男扮女装,与他一起进出饭店,显然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白庭松与柳如意走进饭店包房。这次约见,是他提出的。前天晚上在火车站的乱战中,他拿到陈渝之的手提箱,发现里面没有藏经盒,而李湛秋也不知去向,担心他被日本便衣秘密抓走,所以才紧急约见她。她所以想和他见面,以为他拿到了藏经盒,想和她做交易。为了不让外人发现,躲避各路人马的耳线,她特意女扮男装来这儿与他碰头。

    她一进门便取下帽子,露出一头秀发,故作惊讶地恭喜他得到久以向往的东西。他苦笑,说陈渝之的手提箱内根本没有藏经盒。她不信,认为他骗她。他表示没骗她,并建议他们携手合作,对付共同的敌人。她故意装傻,问谁是共同敌人。他说日本人。她认为袁世凯才是他们的共同敌人。她提起他当年在日本留学时忧国忧民,一心要革大清国皇帝的命,没想到现在居然沦为袁世凯的奴才,心甘情愿地为他当皇帝四处奔走。

    提起当年,他说不出的感慨。由于她不辞而别,2人失去联系,当他们再次相遇,她已嫁给杨司令,而他则成为袁世凯的部下。2人出于不同的目的,为争夺藏经盒斗得死去活来。他沉吟片刻,主动提起前天晚上火车站发生的乱战。
    “前晚在火车站,由于日本特务插手,李湛秋突然失踪。我怀疑他被日本人秘密绑架!”
    “据我所知,他昨晚回到董家小院。”她向他保证,这个消息绝对准确,老宋下午去过棋馆,季仲平亲口告诉他的。
    “这么说,东西仍在他手上。”
    “白庭松,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打他的主意?”她问。
    “即便我不插手,你和金先生,还有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
    “这样吧,李湛秋那边交给我来办,你我合作,共同对付日本人,至少不能让这件国宝落在他们手中。”她决定以退为进,首先稳住对方。至于东西到手后,怎么处理便由不得他了。
    “如果我同意与你合作,你能保证这件东西不落在顺王手中?”他沉吟良久,觉得双方合作利大于弊,开出合作条件。这个条件是他的底线,即保证玉玺不会经她之手交给顺郡王,这样回旋的就空间大多了。说白了,他和她一样,也想通过这种合作稳住对方。
    “只要你同意不交给袁世凯,我保证不交给金先生。”她将她和金先生分开,表明他们之间立场有所不同。他正想表示同意,话在嘴边又缩回去。她问他,“你是不是怀疑我做不到?”

    他咬着舌头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觉得说出来没意义。她至今不肯说出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仅凭这一条,他无法信任她。她看出他心思,其实她何尝不想告诉他,因为当年的经历过于复杂,一时半时说不清。想起她离开东京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心里说不出的痛。那天晚上,她被使馆特工带到大使馆,特工取出她父亲捎来的家信递给她:“这不仅是顺王爷的指令,也是你父母的意思。”面对表情肃然的特工,她知道硬抗不会有结果,于是以退为进,表示同意回国,但要给她几天时间做准备,想利用这个机会与白庭松商量一下,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发事件。
    “不行,你明天必须必回国!”特工口吻毫无协商的余地。
    “时间太仓促,根本不可能!”她认为对方的要求太离谱。
    “格格请放心,船票、回国文件都准备好了,明天一大早开船。”
    “你无权强迫我回去!”她大声抗议。
    “这是顺王爷的指令,谁也不能违抗!”
    “他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
    “如果格格不配合,那我们只好按上面指令办了。”使馆人员冷冷一笑,声音不大,却充满威胁。
    “什么意思?”她警觉地盯着对方。舅舅强行让她离开东京,与她和白庭松的恋情有关。舅舅认为她是满人贵族的公主,不能下嫁给汉人平民,何况舅舅得到情报,她男朋友是革命党人,因此才不择手段地逼她离开他,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得将他们拆散。

    使馆特工不动声色地取出一份暗杀名单,指着名单上事先画好的红圈圈让她看。她低头一看,白庭松3个字赫然跳入眼帘,顿时浑身发软,半天说不出话。特工接着告诉她:如她拒不服从,不但要杀死白庭松,甚至包括他的家人,同时将她押送回国。她想来想去,为了保住庭松及其家人的性命,她惟有服从。
    “我……我愿意服从,不过,总得让我回去取一下随身东西吧?”
    “行,我马上派人跟你回去取东西。拿了行李,立即赶回来,明天一大早我派车送你去码头。”

    使馆特工领着几名手下送她回到公寓。他让手下守在门外,自己坐在客厅榻榻米上闷闷地抽烟,等着她收拾东西。她故意在睡房里磨磨蹭蹭,一心巴望白庭松早点回来,双方能方最后见一面。平时,他晚上很早回来,偏偏那天晚上他迟迟未归,直到深夜仍不见他的影子。到了预定时间,特工强行将她带走。临走前,她给白庭松留了一张字条,这就是真相。在这间安静的小包房内,也许是他们解释误会的最佳场所,但话题一落到实处,她的解释顿时变得非常困难。

    她说为了他安全,她才离开他,而且留了字条。他说根本没见到任何字条。她和他都没有想到,在她离开后,特工不但派人销毁了字条,而且仔细清理了房间,抹去了她临行前种种迹象。这就是白庭松回到公寓,发现她不辞而别,又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相反,她以为他见到她的字条,不肯原谅她的行为,所以她回国后再也不跟他联系。

“    庭松,我刚才所说的就是当时发生的真相,你信也好,不信好罢,反正我不想再解释。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将会证明我们的合作非常有意义……”她表示将用行动来证明她会信守承诺。有关承诺的意义,她没有具体说,因为吃不准他对袁世凯的忠诚程度。
    “好吧。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他意识到暂时与她合作也许是不错的选择,特别在日本人介入,以及关至伟在该案中的暧昧态度,他不能不提防。

    一场沉重的谈话终于结束。分手前,他提醒她,袁世凯与段祺瑞矛盾很深,杨司令是段总长的心腹,总统府随时可能撤了他,要她有心理准备。她说这是我的命,想躲也躲不过。他动情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
    柳如意和白庭松在饭店秘密见面的前一天,金冠华给北京发了一封密电,向顺郡王报告了有关藏经盒的情况。他在电报中特别提到重大嫌疑人李湛秋,他建议格格将他抓起来秘密审讯,不知为什么她迟迟不肯动手,令他有机会在火车站的乱战中将藏经盒交给陈渝之。虽然他们即时发现,从陈渝之手中拿到藏经盒,却被总统府白秘书官抢走皇帝玉玺,破坏了整个计划。他在电文中指出,格格与白秘书官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多次背着他与对方来往,请示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他收到顺郡王回电,电文写了一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王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授权他在无须报告的情况下,全权处理有关事件。顺郡王了解外甥女,一直放心不下她与白庭松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派金冠华来南方,名义上协助她办理此案,实际上是来监督她,并主导该计划的进程。

    接到顺郡王的电报,金冠华心里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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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大早,李湛秋坐在棋馆打谱。
    平时遇到任何烦心事,他只要往棋桌前一坐,看着棋盘上横竖19道线,伸手从棋钵里模出细滑温润的棋子,心顿时安稳下来。随着他渐渐地沉入棋中,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有时,他分不清棋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边际,在棋上感受到的喜怒哀乐,似乎比现实世界更强烈,甚至更真实。当他在棋上遇见一位实力相当的对手,特别在正式比赛中,他的心会骤然收紧,无比亢奋,像一头饥不择食的独狼,隋时准备扑向对手。赢了对手,他比得到上百块大洋更高兴,在棋上解开一道难题,比吃上一顿红烧肉更过瘾。

    今天他一反常态,打了半天棋谱,仍然入不了情绪,一颗颗黑子白子在他眼面前晃动,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幅幅毫不相干的画面。出现最多的倒在血泊中的表舅,飞速旋转的车轮,草丛中爬满螃蟹的竹篓,日本便衣的尸体……他从那天火车站的枪战,想到自身的处境,从表舅之死想到董砚文,又从她想到柳如意——这也许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坐在棋盘前,如此高密度地思考与棋无关的人和事。

    刚才,他来棋馆的路上,董砚文的小妹妹拦住他,指着前面的弄堂,说2姐有事找他。他连忙跑到弄堂口,果然发现董砚文站在那儿。她拉着他走进小弄堂,责问他:“你做啥要骗我?既然你在家里定了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兜着圈子托大师兄给我带话?”
    “怪我不好,本应该早早告诉你……”他连忙检讨,同时也劝她,“我认真想过,既然你和徐家定了婚,我在老家也定了亲,我们只好认命了。”
    “你听好了,我宁死也不嫁给徐文宣!”她断然表示以死抗婚的决心。
    “……”他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故意骗我,你以为我不晓得,所谓老家定了亲不过是托词,你怕得罪徐文宣,怕得罪我妈,你怕这怕那,就是不怕对不起我……”说到这儿,她停顿片刻,突然问他,“你心里是不是另外有别的女人?”
    “天晓得!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无委屈地大叫。
    “我看得出,你喜欢像七姨太那样的女人,她不仅外表长得鲜光,而且脾气好,有学问,面子里子全都占齐了。”
    “胡扯什么呀你!我敬重她,跟喜欢毫不相干。”他矢口否认,心里却暗暗吃惊,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如果说脑壳里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从未对人说过,居然被她猜到了。事实上自认识七姨太之后,他常以她的标准看待其他女人。就说董砚文吧,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急,不像七太太那样有大家风范,温文尔雅,懂别人心思。
    “别紧张,喜欢她怕什么,我也蛮喜欢她……”她告诉他,她刚去杨公馆见了柳如意,跟她说了他们之间的事,希望她能为李湛秋提亲。
    “你……你真的去找过她?”他吃惊地看着她,不知她玩的什么把戏。她一向对七姨太有成见,认为他喜欢她,对此醋意十足,现在居然跑去找她求情,变得也太快了。
    “是呀,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答应了?”
    “既没答应也没回绝,说要好好想一想。”她思忖片刻,说她所以告诉他有关情况,就是希望他再去求求她,    “只要她出面为你提亲,我爸肯定不会驳她面子。”
    “这种事,我开不了口。”
    “湛秋哥!这是你我的人生大事,关系到我们一辈子前程……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去找她!”
    ……

    正当他坐在棋桌前,想着与棋无关的事情,净空和尚突然来了。
    净空带来一箱至真养父的遗物,给他留做纪念。李湛秋十分感激,问他来上海有什么事。他前不久接到上海龙华寺主持德惠高僧的信,希望他能来上海龙华寺修行,以便将来接他的班。德惠与至真从小一起在北京碧云寺出家,2人同出一门,感情深厚。师父在世时,他就看上净空的佛缘悟性和处事能力,提出过类似想法。当时师父舍不得放他,这件事就搁置下来。至真遇害后,清风寺香火冷落,而龙华寺是上海香火鼎盛的大庙,自然是清风寺无法相比的。他思虑再三,终于接受德惠的建议来到上海,经他推荐当上龙华寺总管,成为仅次于德惠高僧的二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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