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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胜负



    晨风里,两个少年整装待发。临行前,互相击掌一下。

    “争取活着回来吧,我可不想从别人手里拿冠军!”自信满满的,自然是夏子常。

    “亚军不是你的话,我的冠军会很无趣的……”面无表情的,是李秀哉。

    互相瞪一眼,再互不理睬的一起往地铁站走去。

    整整一周,有一半时间的早晨,两个人重复着这种幼稚且无趣的行为。

    到了晚上的招呼则改为——

    “142手,真难看!还好棋盘够大……”一脸嫌弃的夏子常。

    “不比白第22手更难看!”一脸悠然的李秀哉。

    “切!要是对手是我,你从155手开始就要输飞了……”

    “摆上!”

    “摆就摆!”

    斗嘴的结局千篇一律,刚从棋盘前离开的两个人,又正正的坐在了棋盘前,一通文明的掐架。直到李奶奶赶着他们去吃饭为止。

    一周之后,两人一路过关斩将,顺利从四强赛中杀出。

    而决赛,安排在了一周以后。

    为此,两人达成共识:为比赛正规起见,决赛前,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了比较好。

    这个决定当然是有其原因和背景的。

    主要原因是,李秀哉同学的决赛前有一个习惯。赛前,他哪里都不去,就窝在家里,不说不动,聚敛杀气。而夏子常每每看见他在走廊里坐着,作老僧入定状总会忍不住笑场。这让李秀哉相当之愤恨。

    于是在夏子常轻摇折扇作神游物外状,默默心理建设的时候,李秀哉总会一脸严肃却很不小心的在他附近方圆两米内掉下些东西。包括会尖叫的娃娃(英哉的玩具),异常响亮的铃铛,冷水一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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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了两国围棋的未来,两人退化的厉害的智商总算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达成了上述共识。

    于是,从四强赛后,两人连吃饭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搞定的。

    某日,夏子常半夜去厕所,途中遥遥看见李秀哉同学往同一个方向过来。急中生智,赶紧用袖子遮着脸,嘴里念念有词:“看不见看不见……”

    李秀哉同学果然携着杂志目不斜视作无视状,飘了进去。

    于是苦命的夏子常同学足足在外面等了多半个小时,才看见李秀哉同学施施然走了出来。

    夏子常咬牙切齿:“你消化不良吗?”

    李秀哉面不改色:“我眼睛不好,看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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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飞狗跳中,日子,很快就到了决赛日。

    理所当然的,,在决赛里重逢。望着棋盘对面的对手,夏子常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请多指教。”

    李秀哉默默无语:三天时间也可以算好久的话,他实在是没什么话和眼前这位脑筋脱线的同学说了。

    行礼,猜先,开局。

    ……

    ……

    ……

    残阳如血

    夏子常拿着棋谱的手,微微的发抖。

    从序盘到中盘,盘面二十目以上的优势,有一千种以上的赢棋方法,而他在最后读秒的压力里,选择了唯一一种会输棋的方法。

    李秀哉用某种精准可怕的方式,敏锐的抓住了这唯一的胜机。

    于是,半目胜。

    今日,是三番棋第二番。而夏子常,已经没有机会。他第二次被李秀哉零封。

    某种火辣的情感在内心翻涌,夏子常闭了闭眼睛,努力把眼睛里某种火热的东西压下去。

    李秀哉坐在他身边,没有说话。他感觉很局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复完盘后,夏子常就一直不说话,只是盯着棋谱看。

    人群、记者、棋院里的前辈和后辈们陆续都离去了。

    只有这两个人还坐在棋枰两边,一动不动。在渐次暗去的暮色里,如同两个坚定的剪影。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夏子常站了起来,拿起衣服和棋谱,默默的在黑暗里等待李秀哉准备好。然后,两人一起离去。

    一路上,夏子常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他甚至不肯往李秀哉的方向看,只是红着眼圈,微微的嘟着嘴,低头机械的往地铁站方向走。

    李秀哉突然有些生气,大步越过夏子常,自顾自的向前。

    夏子常虽然不说话,却也立刻加大了步伐。

    结果,两个人还是前脚后脚的上了同一辆地铁。

    晚上的地铁上很空荡。两个人一个站在车厢头,一个站在车厢尾。谁也不看谁,装不认识。

    灯下,夏子常摆弄着棋子,却心烦气躁的连棋子都拿不稳。几次三番之后,他气恼的把棋盘一推,在屋子里转圈。

    他觉得自己如同被困在了迷宫里的兽,奋力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出口。焦燥和挫折感好像火焰,正在以他的自信心为燃料,在胸膛里烈烈燃烧。

    夏子常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依然感觉到空气稀薄。

    他大步走到了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因为心情焦燥,动作也就格外粗暴。

    窗帘甫一拉开,一地清凉的月光伴着夜风,泻了进来。

    夏子常楞了楞,然后他就嗅到了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的甜香。清凉的、温柔的、宽容的月光和风,一点一点抚慰着少年受伤的心灵。

    他依着窗棂,仰头看着那轮弯月。良久,终于微微的笑了。

    这就是自己选择的,爱着的,残酷却也迷人的黑白世界啊!

    失败者的鲜血装点着胜利者的荣光,而胜利者踩着失败者的悲哀,高傲的注视着脚下的群山。大家互相对抗着,在这黑白的世界里艰难的前行,在一地的困顿中求道。

    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为何今天,会如此的失态呢?他有些苦恼的挠头,默默在心头检讨着。自己,其实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在国内也好,在国外也好,每次面对能够战胜自己的对手时,他除了少许的沮丧,更多的是尊重。

    也许,是因为对手是秀哉的缘故吧!夏子常想,说好了要作一生的对手的,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他呢?

    这样的他,真的能平起平坐的成为秀哉一生的对手和一生的朋友吗?他才不要成为那一个个被李秀哉打倒后,模糊在历史里的身影……。

    伸出双手,拥抱着夜空。夏子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好像把整整一天的烦恼苦闷全部吐出了体外。

    然后,他笑了。

    握拳向天空挥动,等着吧,还有下次呢!我还年轻呢!

    “想跳楼的话,麻烦先写下遗嘱,谢谢!”

    夏子常吓得一个哆嗦,低头,黑衣的李秀哉正在窗户下面。月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言语的恶毒。

    他说:“当然,如果你能换个地方实施你的计划,我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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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水边



    李秀哉其实是很生气的,他其实根本是不想去理夏子常的。

    什么嘛!说是要作一生的对手和朋友的是他,结果一输棋拉长一张脸的也是他!

    这种人!

    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样?他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秀哉断然是不会说出“这种人去死好了”这类话的,即使是玩笑也不行。

    但是,就这么算了,他又实在内心不甘。

    就这么纠结着,他在院子里乱晃,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夏子常同学房间的正楼下。

    我们需要为李秀哉同学说句公平话,显意识里,他绝对没有任何企图在这个时间段,去接近夏子常同学方圆二十米范围之内的。

    基本上,按他的打算,如果夏子常不先就今天的行为道歉的话,他自己大概是不会主动同他说话的。

    所以当李秀哉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夏子常的窗子下面,而夏子常同学正在撕扯窗帘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跳起来,以豹的速度躲到了最近的一棵树的阴影下面。= =|||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拥抱夜空的微笑少年。

    然后,他就越发心理不平衡:凭什么那家伙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后,还可以这么云淡风清?

    于是刻薄的话脱口而出,接着就心满意足的看见夏子常同学的脸又绿了。

    “小气鬼!”夏子常嘟囔着。

    李秀哉挑眉:“你说什么?”

    夏子常恨恨。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比赛瞪眼睛五分钟。

    最终,还是夏子常心不甘情不愿的转开眼睛:“好啦,今天算我不对!”

    “什么叫算你不对?本来就是你不对!”李秀哉毫不领情。

    “喂,别太过分哦!”

    “我就过分了,你想怎样?”

    夏子常无力的看着他:“我能怎样?我回去睡去了总行了吧?”

    虽然赌气说着要回去睡觉,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动。

    夏子常在窗棂的阴影里低着头往下看,而李秀哉在一地月光里仰着脸向上瞧。

    半天,夏子常终于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咳嗽了一声,摸着鼻子说:“我都道歉了,你回去睡吧!老站着,怪傻的……”

    李秀哉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问他:“有没有兴趣去一个地方?”

    “现在?”夏子常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笑着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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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看着那一片飞舞的光点,夏子常惊呆了。

    “是萤火虫。”李秀哉轻轻的说。

    彼时,两个人正肩并着肩,站在一条小河的旁边。夜色之下,黑黧黧的水呜咽着向前游动,偶尔泛起点点的亮光。

    城市的灯火和车流就在十分钟步行路程以外的地方。然而不可思议的,这里却是一片干净而纯然的静谧。草丛里虫儿的鸣叫,风儿过树梢的婆娑,以及河流幽怨的步伐,所有这一切,远离尘嚣,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河边的草丛里,飞舞着许许多多的青绿色的小光点。

    夏子常着迷的看着它们,伸出手来,试着去捕捉。

    那发着光的小虫儿,真的就傻傻的飞到了他的掌心,一明一灭的亮着。他小心翼翼的笼着双手,递给李秀哉看。

    微弱的光芒,映着两张年轻的脸……

    “那,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棵柳树的下面。夏子常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中的枝条,慢吞吞的说。

    李秀哉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很慎重的点点头:“好吧,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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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也有不对吧!干嘛只有我一个人在检讨?”夏子常嘟嘟囔囔的,很不满意。

    李秀哉根本不理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片流萤。

    初秋的夜,微微有点冷。两个人的体温,正正好。

    耳边突然传来悠扬的乐声,李秀哉讶然回头。夏子常的唇边,有一片柳树叶,他带着微微的笑意,垂眸吹奏着不知名的曲调。

    那悠扬的笛声,在这暗夜里,应该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去吧?

    李秀哉闭着眼睛,微微的笑着:“我,一定会站到棋道的最顶点,成为最强者。不服气的话,凭实力来打倒我吧!”

    夏子常的笛音突然折出一个奇怪的节奏,然后又平稳了下来,直到结束。

    “……你不会等太久的。”暗夜里,有人说。

    “我很期待。”有人安详的回答。

    “在那之前,请尽力成为最强者吧!”

    “你不说我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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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女九段



    大雾弥漫的机场,夏子常和李秀哉两个人相对无言。

    似乎,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除非是下棋,否则倒霉的事情就特别容易发生。这是什么化学反应呢?夏子常苦哈哈的想。又或者,根本是两人八字不合?

    转着这种kuso的想法,夏子常试探着对面沉似水的李秀哉同学建议:“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等在这里就好了,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呢……”

    李秀哉摇摇头,递给夏子常一包零食:“雾那么大,出租车都不肯走的,还不如在这里等着。”

    夏子常百无聊赖的嚼着口香糖:“要不下盲棋?”

    李秀哉再摇头:“我记忆力不是很好。”

    “喂……”

    “什么?”

    “过分谦虚会招人讨厌的!”

    “反正我下棋的时候也是极端不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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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种时候你的记忆力就意外的好?”

    李秀哉咳嗽了一声,刻意的扭转了话题:“这次回去,你又会被你老师责备吧?”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老师的话,还好。可是棋院方面……”他苦笑着摇摇头。即使能够从最底层的深渊爬起来,那被打倒被践踏的感觉……

    滞留在机场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这时候的中国棋院,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访。而这位访客,从某种程度上说,同时颠覆了两个人未来的人生。

    当有人进来说:“姚老师,有客人来拜访!”的时候,姚景程和罗卿郁刚刚进入当日第一局棋的收官。

    姚景程很不耐烦,原本不打算理会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于是拖着小猪一起出了对局室。

    院子里的槐树下,有一副石质的桌椅。

    有人斜靠着树,微微抬头,看着黄色的落叶。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套装剪裁合体,颜色张扬。一头卷发,从肩头披下,乌黑浓密。

    她有一张美丽的脸,或者应该说,极端艳丽。这是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丽,充满了侵略性。

    “是你?!”看着树下的女子,姚景程脸色倏然惨白。

    罗卿郁第一次看见姚景程失色至此。他微微一愣,晃悠了两步,有意无意的把姚景程档在了身后。

    女子回过神来,细细的看着师徒两一会儿。然后,骤然开口大笑,笑的花枝乱颤。她用手中的折扇敲着掌心:“小弟弟,放心放心,我短期内没有任何□尊师的企图,你现在还不必作大义凛然状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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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景程的脸色现在从白转青:“楚衡!”

    “啊啊!多年不见,你的幽默感是越来越下降了呢!”女子无趣的耸肩:“我还以为,你看见是我,会表示一下高兴呢!”

    姚景程铁青着脸,罗卿郁简直怀疑下一刻他会心脏病复发。但是出乎罗卿郁的预料,姚景程居然会回答这女子的话。他平平板板的开口,口气里有一种漠然:“第一,请叫我师兄。第二,如果一定要来一个人的话,我当然宁可来的是你不是她!所以你没以为错,我是很高兴!”

    女子抚了下卷曲的头发,笑得妩媚:“第一,走的那一天,我就没打算再认所谓的师兄了,不论是你,还是你们!第二么,你倒是可以放心,既然是我来了。只要他能过了我这一关,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少一年以内是如此……”

    ……师兄?罗卿郁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默默的回忆着棋院的八卦,却一无所得。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姚景程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这个嘛,”楚衡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下子打开,一下子阖上:“大概是一周以前吧,说起来,小妖,你不够意思啊!”

    她笑着把扇子打开,伸向姚景程。扇子,和姚景程林振玄的规格相同,只是上面提的字是——“杀”!

    女子一径肆意的笑着,连弯弯的眼里,都满满流溢。那笑意艳丽到刺眼,罗卿郁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冷,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女人,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姚景程把他推到一边,吩咐:“小猪,回去和棋院所有七段以上者对局一次,不许让子!我不说话,你就不许停!”

    “可是……”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一旦姚景程的话音变得又轻又软,罗卿郁知道,那就是他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时候了。他踌躇着,终于磨蹭着走了。

    “那那,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体贴的师傅啊!”楚衡看着有趣。

    “那个四处张扬的混蛋!”姚景程咬牙切齿。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拿扇子的小子的话,我没意见。如果不是偶尔看了一局三星杯决赛,我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终于打算要践约了呢!”楚衡笑着,摆弄着手中的折扇。

    扇面上那个气势凌厉的字,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慢慢散发出血淋淋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姚景程冷冷的看着那个字,最终闭眼,问:“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不肯原谅?”

    楚衡吃吃一笑:“哪里!是他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原谅吧!这么多年,你看到过他有过一丝的后悔吗?”

    “但是……”姚景程脸色惨白,开口艰难。

    楚衡不停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以和她气势完全不同的温柔开口:“小妖,当年的事情,到如今才来了结,我自认已经给足了老师的面子。只怕,还有一半,是你的面子。现在,你确定要站在他的立场,和我们为敌吗?”

    空气像铅一样沉重凝滞。

    良久,姚景程艰难的开口:“和当年一样,我两不相帮!”

    楚衡以扇遮面,轻轻一笑:“那就够了。”

    顿了顿,复又开口:“现在的我,可没什么信心同时面对两大高手呢!”

    “当年的你,更没有什么机会!”姚景程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的指出。

    “虽然是事实,被你这样指出来,还是有点伤心呢!”楚衡吃吃的笑:“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到底如何,大家还是十番棋上见吧!”

    姚景程一震:“十番棋?!可是,你已经……”

    楚衡笑着站起,姿势娴雅,礼仪完美无缺:“谁说不是呢?我早已经放弃了九段的身份,现在甚至不是职业棋手。而伟大的棋圣大人,被业余选手在十番棋大战中打得一段一段降格,最后不得不永远退出,是什么情景呢?我很期待呀!”

    她转身,优雅的离去。

    “要怎样,你才肯放弃?”姚景程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楚衡转身,微笑:“小妖,你真是心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变呢!”

    姚景程不理她,只是重复自己的问题:“怎样,你们才肯放弃?这么多年……”

    楚衡的声音倏然变冷:“这话,你去和小云说吧!”

    姚景程垂头,把绝望压进心底:“我明白了,十五号对局室,可以吗?”

    楚衡一笑,当然,这点面子,我总是要卖给你的。她踩着至少三寸以上的高跟,坚定的离开。

    晚饭,姚景程这一桌,只有林振玄罗卿郁两个人。原因无他,气压太低。姚景程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罗卿郁分明也被煞到了,只管埋头拔饭,闷声发大财。

    姚景程不耐烦的挑剔着桌上所有的饭菜,气恼的甩着筷子,烦躁的摆弄着筷子。

    只有林振玄,沉稳依旧,严正的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青菜。

    半晌,姚景程开口:“阿衡回来了。”

    罗卿郁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从饭堆后面偷偷抬头打量林振玄。

    林振玄伸向炒蛋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重新伸向预订目标。直到吃完下一口咽下,他才漠然的问:“哦,是吗?哪一个对局室?明天几点?”

    姚景程扭过头不去看他:“十五对局室,十点。”他咬了咬牙,终于又接上:“十番棋!”

    林振玄默默的坐着,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他说:“我明白了。”

    行礼,起身,离去。

    罗卿郁默默的坐着,大气不敢出。姚景程只是看着窗外浓黑的天色发呆,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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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十番棋



    罗卿郁屏住呼吸,侧着头,仔细的倾听。

    很久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姚景程终于没有了动静。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又过了五分钟,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枕头下摸出早就藏好的手电筒,再轻轻的扯着被子,慢慢的盖到了头上。这些忙完,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啧!早知道有这种热闹看,他才不会搬出宿舍呢!虽然常哥不在,没人给打扫卫生,住着不舒服了点,但是要忙起这种事情来就方便多了呀!

    在心里抱怨着,手里也没闲,他就着手电筒的光,在床头的读物里翻到了他要的那一本。仔细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页。

    “中国现代围棋的中兴,其功臣,首推楚嗣羽九段。

    楚九段,在今日的棋界,是一个传奇一样的存在。幼年东渡,学棋于日本各大流派。

    及待长成,以一人之力单挑日本棋界,以十番棋为武器。立于悬崖之侧,却将整个日本的高手一一打到降格。被人称为打败了全日本的人。

    又在风华正茂之时学成回国,大力推进中国围棋的发展。不夸张的说,几乎是白手起家,和当年的一批棋手一起,缔造了中国围棋届的雏形。开辟了一派之风,为一代之宗师。

    楚嗣羽九段,中国的第一代棋圣。

    其亲传弟子七人,各有所长,国际国内棋战战绩可观。现任棋圣林振玄,棋妖姚景程,均出自其门下……”

    仔细辨认着发黄的纸业上的字迹,罗卿郁揉揉眉头,然后侧头,仔细的回想着白天听见的片段。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支笔来,就着手电筒的光,趴在被窝里在一个小本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师兄……

    如果老师和林振玄都是楚老妖怪的弟子,那么他俩应该是师兄弟。也就是说,他们应该就是那七弟子之二。

    而那个女人叫姚景程师兄的话,她也是七弟子之一。

    老师叫她……“楚衡”

    小猪想了想,再翻出一本书来,仔细翻看……

    晨光刚亮,姚景程走进罗卿郁的房间叫他起床。看着满屋狼藉,他一时有些无语。

    一张纸片掉在了床头,姚景程有些好奇的捡了起来。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姚景程看着,脸色一时变幻,终于还是苦笑了:“这臭小子,要是把这些八卦的心思用来下棋……”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张纸片又落回到了地上,被涂涂画画后,上面仅存的几个大字:“近身柳叶刀……”

    对局室里,美丽的女子怡然自得的捧着茶杯。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对手:“好久不见,林九段。”

    林振玄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问:“让子?让先?”

    姚景程变色,几乎就要跳起来。

    楚衡却不以为意,她嘻嘻的笑着:“还能有这种自信,真是有趣啊……”

    手下却不停,黑子白子不停的摆了下去。良久,她停了下来,抬眼,微笑:“不如,先决了这一局如何?”

    罗卿郁眼尖,看着棋盘,那残局虽然才刚过序盘,但白子分明已经不妙,大龙被围,即使是活,也是苦活,基本无望的。他有些不解,楚衡本人,持的便是白子,她为何要来下这必输的残局?

    姚景程却脸色惨变,他忍不住开口:“阿衡……”

    楚衡微笑着冲他摇头:“小妖,两不相帮哦……”

    林振玄默默坐了半晌,终于抬手,“啪”的一子拍落。于是楚衡微笑,而姚景程则面色越发惨白。

    只有罗卿郁完全没受影响,只是默默的专注的看着棋局。这一手,理所当然,稍微懂棋理的人都能看出来,黑子此处一落,白大龙岌岌可危。白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手段可以应对。

    楚衡想都不想,啪的一子落下。罗卿郁看着那落处,微微皱眉,脱先,这是想干什么?

    再下来两手,白子极其无理,明显已经不顾大龙死活,落在了奇怪的地方。

    林振玄冷冷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一手“断”直直切向白子中腹的第二条大龙,毫不容情。

    “火气有点胜!”罗卿郁小声嘟囔着。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做法,罗卿郁自己常作,但是夏子常和他的师傅其实是很少作的。

    姚景程紧紧盯着棋局,咬着牙笑:“何止火气胜……”

    话音未落,楚衡出手了!

    一手“尖”。

    罗卿郁有些发傻,他在内心模拟了几种变化,都是白不利,但是这个变化并不在其中。他疑惑的望着姚景程。

    姚景程默默沉思了一下,还是摇头:“白不利。”

    的确是不利,黑子眼看着就要将这第二块孤棋封住。于是林振玄中规中矩的应了一手。

    白子下面两手一出,罗卿郁姚景程一起勃然色变!

    110手打!112手尖!

    真相大白!

    楚衡的这两手宛如在丛林里求生的野兽,简直是本能一样的连发妙手。瞬间,匪夷所思的从黑子的包围中,踩出了一条活路来。

    林振玄屠龙不成,自己的三子反倒被关。再应下去,就是个劫,而且是个打不赢的劫,而刚刚被聚歼的白11子大龙有可能通过打劫死灰复燃。林振玄犹豫半晌,终是无奈,放弃攻击,回头自保。

    "诈尸还魂,"姚景程微微的苦笑:“还说‘杀’?棋路分明还是如此刁钻诡异……”

    罗卿郁目瞪口呆,满脸敬佩的看向那名悠然的女子。

    此次短兵相接,林振玄大亏。然而……

    “黑子依然可战!”姚景程微微的笑着,坦然的摇起了扇子,再没有一开始的担心。罗卿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虽然很残酷,但是小猪,一个吝啬鬼在看见眼前有铜板的时候是怎么也不肯咽气的……”

    小猪像看神经病一样瞄了一眼姚景程,转头继续去看两个人的对局。

    此时的棋局,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林振玄的黑棋放弃了中央三子,在下面一扑,企图打劫。

    楚衡的应对近乎无赖,她先提掉朴的那一子,黑棋当然打吃,接下来两手白棋单官紧气。这样一来,黑棋局部成劫,但附近白大龙有现成的劫材在。

    这一场不等价交换,黑棋大亏。

    林振玄不得以补上一手时,情势已然逆转。黑棋,在盘面上只有七目的领先。

    楚衡微微的笑着,好不恶毒:“林九段,应氏杯规则,黑贴八目……”

    林振玄冷冷的看了她片刻,突然开始对另一条大龙强行动手。

    罗卿郁倒抽一口气:“林老师,居然会赌胜负?”

    姚景程冷冷的笑:“为了他的棋道,他什么不会去作?”

    然而,这一番豪赌的结果是——林振玄,负11目。

    林振玄屠龙成功,然而棋局负了11目!

    楚衡轻轻的鞠躬,然后面对着林振玄,正正展开折扇。那个龙飞凤舞的“杀”字,在阳光下显得酣畅淋漓,那笔锋力透纸背,简直像是要从扇面跳脱而出!

    罗卿郁“咦”了一声,被姚景程一瞪,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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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赌局



    “我,为什么要去欺负小辈?”对局室里,楚衡一脸的不以为然,看着眼前的一堆人。一脸紧张的是夏子常,面无表情的是姚景程,兴味盎然的是罗卿郁。

    现在,是下午时间六点。

    经过了一再晚点后,夏子常比预定到达时间晚了一周,刚刚才回到北京。还没等他把行李归位,黑着一张臭脸的姚景程骤然出现,揪着他的领子就进了15对局室。

    林振玄已然离开,楚衡正在心情很好的摆弄棋子。

    刚刚的对局,楚衡,半目胜。

    累计到今天,两人的输赢是6:4。

    也就是说,这一场十番棋,林振玄,失败。

    败者,降格。

    林振玄,现在是八段。

    而很显然,楚衡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如果说刚进门的时候夏子常还在云山雾罩的话,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初步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他很紧张,咽咽口水:“虽然,很失礼。但是,楚老师,请允许我代战……”

    楚衡微笑着摇头:“这是我和林八段的个人恩怨,没有道理让不相干的人插手。”

    “我,我不是不相干的人,我是林老师的弟子……”

    “那又怎么样?”

    “我,我我继承了老师的扇子,所以,所有与棋道相关的恩怨,应该也由我来继承!”

    “哈!”楚衡大笑了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臭小子!”

    而一瞬间,姚景程的脸沉得如同锅底。

    “听好了小子!那把扇子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就在于,那个胆小的男人终于丢掉了他的最后一个借口,决定要参与一场他早就该参与的决斗而已!”

    夏子常猛然坐直,目光凌厉,他的话语里有着隐隐的怒气:“请不要这样说我的老师,林老师他,绝对不是一个胆怯的人!”

    楚衡楞了一下,然后无所谓的耸肩:“好吧!那个男人在十年前拒绝我们的决斗要求,因为他说他的棋还没有继承人。因为有我们无法拒绝的人帮他说情,所以我们只好等着他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飞的继承人出现。这样的说明,你是不是更能接受一点?”

    摇着扇子,楚衡笑得完美而虚假:“这样,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来替他么?”

    夏子常没有回答,他侧着头,微微皱眉。姚景程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好一阵子以后,夏子常弯着腰微微行礼:“以我的身分,要干涉两位老师的决斗,实在是很失礼且不自量力的行为。”

    楚衡淡淡的笑了,算你识趣。

    “但是,”夏子常坐直,目光坚定的看着楚衡:“林老师是我最尊重的老师。他的事情,我还是无法袖手。”

    楚衡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趣的看着一片黑暗的窗外:“那么,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请楚老师和我下一局。如果,楚老师赢了。那么,我再不管这件事。如果,我侥幸能赢一目、半目的,可否请楚老师让这十番棋之约就此结束?”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夏子常抬头,目光冷锐,神情骄傲:“楚老师是棋士。而我,是目前中国最强的棋手!”

    楚衡一愣,接着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姚景程,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那种人,居然可以教出这么有趣的学生来!”她托着腮,笑意盈盈:“既然如此,不答应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呀!”

    她站起身来:“那么,就明天早晨九点吧,还是这里!”

    楚衡一离开,夏子常就被姚景程丢回到宿舍去。

    “中国第一的棋手,拜托你今晚稍微用点心,明天不要输掉!”如此讥讽着,他大踏步的转身离去。然后,在门口处略作停顿。于是,夏子常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妖孽对门房的阿姨下了命令,严禁明早八点前自己外出。

    于是,被机场大雾折磨,被飞机上饮食折磨,被晕机折磨,被可怕的女九段折磨,最后再被姚景程折磨的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夏子常,现在正在宿舍里含泪吃泡面。

    他的对面床,小猪一本正经的和他分享自己的八卦心得。= =|||

    ……

    ……

    “也就是说,刚才那位,是位超级厉害的女九段?难怪可以在十番棋里打败老师……”借着泡面提供的能量,他终于有了八卦的力量。

    小猪很严肃的点头:“没错!而且,她有一把扇子哦,和姚老师还有林老师的一模一样……”

    夏子常看了小猪一眼,深沉的思考:“难道是,我多事了?如果是老师的桃花开了的话……”

    小猪鼻子翘的高高的,显得不屑一顾:“真没想像力!而且完全没有经过考证,就随便臆测!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

    = =||||||||

    “……好吧,秉持着你敬业的八卦精神,你考证出了些啥?”

    小猪咳嗽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得意神情,压低了嗓音:“姚老师和林老师都是一个老妖怪带出来的徒弟哦!”

    “这我知道呀!”

    “那你知道,他们师兄妹七个人,各个拿过国际大赛的冠军么?”

    “……真,真强悍!”

    “强悍吧强悍吧?这位打上门来的美女,叫楚衡,外号叫近身柳叶刀的。”

    “喔喔,那她一定是走纤巧华丽技法一派,满盘如花瓣落下……”

    = =|||||||||||

    “常哥……”

    “什么?”

    “你还说你自己从来不看漫画!!!!”小猪出离愤怒。

    “哦呵呵呵呵,”夏子常傻笑着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是她?也许是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小猪蹦了起来:“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绝对不能怀疑我的专业!她那把扇子,一看就知道是和姚老师林老师的扇子一起批发的产物!”

    夏子常深思熟虑:“也就是说,那是师门的信物了?难怪,姚老师那么生气……”

    小猪不耐烦的挥挥手:“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美女拿的那把扇子,不是她的哦!”

    “不是她的,是什么意思?”

    “那,林老师那把扇子,上面写的是个‘悟’字对吧?”

    点头

    “那个字就是老妖怪对弟子们棋路的评价,ms。所以林老师的棋路就是以悟为上,颇有境界。而根据文献记载,近身柳叶刀的扇子上,应该是个‘诈’字。因为她的棋风是诡异奸诈,骗招连连的。但是,她现在那把扇子上,却是个‘杀’字!”

    “那把‘杀’字扇,原本该是谁的呢?”

    “凌清云九段!她是七个人里边唯一下杀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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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钝刀



    晨光里,夏子常和楚衡对坐棋枰两端,行礼。

    观战的,依然只有姚景程和罗卿郁。

    空气里泛着袅袅的茶香,夏子常端正的坐着,沉稳而坚定。

    他的杀气内敛,他的笑容温柔。

    他抬头看着楚衡,以一种谦逊的姿态等待着对方抓出云子来猜先。

    出乎预料,楚衡做了一个请手势。

    ……让先吗?

    夏子常淡淡的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拈起一粒黑子。

    开局。

    楚衡果然凌厉异常,宇宙流的序盘大气奔放,气势逼人。与她相比,夏子常的行棋显得有些厚重不堪。

    观战的姚景程不安的动了动的身子,罗卿郁却在低头轻笑。

    棋局胶着。

    数个回合后,夏子常的黑棋左下角断出作战,不利。夏子常沉吟了一下,使出了一手金蝉脱壳,将5子弃掉。看着像是舍车保帅的架势,以此5子为代价,获得转身的机会。

    此时,楚衡停了一下,抬眼看着他,淡淡的笑。

    夏子常理直气壮的看回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楚衡轻轻摇了下头,手下却毫不客气。“啪”的一子拍下,立刻将5子笑纳。

    然后,轮到夏子常抬头了。

    他看着她,微微的笑了。

    他慢慢地捻起一颗棋子,长长的手指滑过棋盘,悄无声息地将棋子置于棋枰。动作优雅从容,纹丝不乱,一如再平常不过的一次落子。

    黑83,二路跳点!

    此手一出,白空当即被搜刮一空,黑棋大优!

    这招后手,异常阴险!

    楚衡惨然变色,她冷冷的盯着夏子常,一如看着青蛙的蛇:“钝刀季平岚,是你什么人?”

    夏子常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什么?”

    楚衡转向姚景程,咬着牙笑:“小妖,你很好……”

    姚景程却微微的笑了,他摇着扇子,淡淡的说:“如果我说,和我无关,你是一定不肯信的了?”

    楚衡冷笑,投子:“我信不信有什么打紧?愿赌服输!这点气量,我楚衡还是有的!”

    艳丽的女子昂着头站了起来,腰挺得很直。

    姚景程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夏子常和罗卿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天上有薄云,月色显得不够澄澈。

    楚衡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孤坟,面无表情。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浓重的酒味。她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我输了。”

    来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坐到了墓碑旁。他背靠着墓碑,轻轻的摇晃手中的酒壶。

    他用很无所谓的口吻说:“便是胜了,又怎么样?小云能回来么?”

    楚衡冷笑:“小云回不来了。只不过,害死她的人也别想痛快就是了!天下万事,也逃不过公道二字!”

    “公道?”男人笑着喷出两道酒气:“公道?阿衡阿衡,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天真!这世道有什么公道可言?”

    楚衡被激怒了,她紧紧的握拳:“至少我还活着!不像你,钝刀季平岚,你没种!”

    季平岚无所谓的笑:“钝刀早就死了,在快剑死的那天就死了。”他珍惜而爱重的摩挲着墓碑,凉薄的笑:“靠棋来报仇?靠害死小云的棋来报仇?阿衡,你自己清楚,你不过是在迁怒!”

    “害死小云的是林振玄,不是棋!”楚衡失态的大喊。

    “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受点,我是无所谓。不过,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的名字。”

    楚衡冷笑:“你放心,你不会听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

    她转身大步离去,身后的男人有着片刻的发呆。

    “所以说,‘钝刀’季平岚也是七弟子之一咯?”夏子常捧着茶和罗卿郁坐在一地的资料里,深思着:“我那手棋,很像他么?为什么楚老师会成那个样子?”

    “这个嘛,”小猪埋头翻着一本资料:“大概是因为,钝刀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吧。”

    “哦哦哦,难道是复杂的三角关系?”夏子常瞬间眼睛绽放出热切的八卦之光:“老师曾经对楚九段心有所属,但是……”

    “我认为,是四角!”小猪一本正经的宣称:“钝刀虽然曾经是柳叶刀的未婚夫,但是最后成为了快剑的丈夫!”

    “那么,姚老师,在这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小猪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笨死的!”

    所以说,这是一个复杂的五角关系。

    “如果,两位对我们的恩怨感兴趣的话,我很乐意奉告的,完全不必这么辛苦的查资料呀!”楚衡笑吟吟的出现在两只的猪窝门口。

    她衣着妆容完美无缺,完全看不出昨天的颓丧。

    正在三八的两只受了惊吓,完全石化,就看着楚前九段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随便拖把椅子坐下,顺手倒杯茶给自己。

    做完这一切,她笑眯眯的等着石化的两只回魂。

    “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先反应过来的是夏子常。

    “这个嘛,”楚衡笑笑:“我是来道别的,名人战就要开始了……”

    “你在日本下棋?”

    “关西棋院,作为业余棋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业余选手?为什么你会在日本下棋?为什么你要来和林老师下十番棋?

    太多的问题涌上来,夏子常有点语言混乱,不知道该问哪一句才好。

    楚衡笑了,她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开口:“我们七个人里,棋才最高的,是小妖。棋力最强的,却是那个男人。”她皱皱眉头,好像很不情愿提到那个名字。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其余几个人,大概各有所长吧!只不过,小云因为年纪最小,所以棋力稍微差了一些。她身体也不是很好,大家平时都很照顾她。然后,她死在了和那个男人的五番棋上……”

    ……

    ……

    ……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

    “没有但是!那孩子吐着血,倒在了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前!所以,我永远不会原谅那个男人!”

    夏子常默然,半晌,终于艰难开口:“您是在暗示,即使您离开了,剩下的人也会一个一个的赶来,继续这无休止十番棋大战吗?”

    “那倒不会!”

    “哦?”

    “敏敏,也就是被称为‘魔女’的那一位,和她的先生‘野草’陈易江委托我作了全权代表。一年之内,应该不会有空理你们的。至于说钝刀……”

    她有些艰难的笑了:“他已经放弃围棋了,你不用关心。”

    “放弃?”这简直不可思议。

    “是啊,和我不同,他认为害死小云的并不是人,而是围棋。所以,他很干脆的放弃了围棋作为他的报复。”

    “报复?”

    “缺席了富士通杯的决赛,让韩国人不战而胜,获得冠军。很棒的报复吧?”楚衡有些恶毒的笑了。

    “不能原谅!”

    “是吗?”

    “棋就是棋!棋有什么罪呢?被这样对待,他真的是在报复吗?他简直是在……”

    “亵渎围棋!”林振玄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楚衡。

    出乎预料,楚衡并没有愤怒的表情,她只是淡淡的说:“胜者为王,你说什么都可以。只不过,如果亵渎了你最爱的,不惜拿人命来献祭的围棋能让你痛苦万状的话,我真不介意没事亵渎它一两次的!”

    “身为棋士,死在棋上也是应该的。”林振玄一脸的漠然。

    “那么你尽管去死好了,不要拖着别人殉葬。”楚衡冷冷的站起来,走出门去。

    走廊上,姚景程一脸的死寂看着她。

    楚衡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妖,你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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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往事



    晚风细细,院子里一片桂花的香气和着一院子的虫鸣声,便有了几分凉意。

    天上的月亮很好,照得四下里芊毫毕现。

    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一切都显得安详静谧。

    高大的槐树下,有两个人在对饮。

    “很久没这么一起喝酒了吧?”姚景程把杯中物一饮而尽,看向桌子对面的人。

    楚衡淡淡一笑,向着姚景程举了举杯,一仰头亦是涓滴不剩:“是很有些年了。”

    “你明年,什么时候过来?”

    “我?”楚衡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我都已经输了,何必再来自取其辱?明年,估计是敏敏吧!不过,也要看她的心情了……”

    姚景程脸色变幻,最终开口:“你们,心里是怪我的吧?他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可我……”

    楚衡笑了:“小妖,你既然作出了决定,就别回头。我们怎么想无关紧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姚景程笑得惨然:“你看我像开心的样子么?”他自嘲的摇摇头:“就连他,只怕也是未必开心的……”

    楚衡不以为然:“他当然不开心,他心目中的大棋士的苗子,一下子少了两个。他怎么开心得起来?我们这些人,或者说所有人,也许在他眼里都是黑白云子罢了。”

    姚景程苦笑一下,又端起一杯:“可不是云子?!无高下无贵贱。众生平等,诸子无异。可用者,抵死磨砺。无用者,早早舍弃……”

    楚衡也不拦他,自顾自再斟一杯:“你说,他知不知道你怎么想?”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当年如果知道是这般结局,只怕也还是对小云说出,‘依你的资质,平岚和棋只能选择一样,不然害人害己’这么过分的话吧?”

    楚衡笑:“谁说不是呢?也只有小云那傻孩子把他的话当真,拼了命想证明给他看。结果,到最后也不过得到他一个‘贪心不足,败亦有因’的评价。那个男人,只怕连心,都是石头作的。我有时候真想扯下他那除了棋什么都无所谓的面具看看下面有什么!”

    姚景程晃着酒杯浅笑:“谁知道呢?也许是纵横十九道也不一定……”

    楚衡“哈”的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你的冷笑话还是没什么进步。”

    两个人在院子里,吹着夜风,相对苦笑,一时无言。

    “敏敏和陈师兄,还是那样?”姚景程慢吞吞的开口。

    楚衡苦笑:“不然还能怎样?你不是不知道,敏敏比我记仇得多……”

    姚景程摇头:“她何苦,为难我们也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小云的棋,基本上是敏敏代老师教的……”楚衡摇摇头:“小云如果再迟两年出来,也许……”

    “没有也许,她的棋才的确只能到那个地步。林振玄这一点上,倒是没错。要是她能放弃围棋,安心去作一个家庭主妇也许对所有人都好!”

    “切!”楚衡不屑一顾:“别拿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说到棋才,那男人的弟子,又比小云高到哪里去了?”

    “说到这个嘛,”姚景程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开始的时候和你一个看法。还秉持着为数不多的良心警告过他,指望他急流勇退来着……”

    “哦?结果呢?”楚衡兴致勃勃的啜饮着杯中物。

    “结果?结果就是我发现,那孩子虽然就棋才上来说也是只是中上,但是他有一点,我们七个谁也比不上。凭着这一点,他将来的成就也许会超过我们七个加起来也说不定……”

    楚衡仰着脸想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所,有些困惑的摇摇头。

    姚景程从鼻子里哼笑着:“不管怎么踩踏,只要不死,那小子总能从最底层爬起来,然后笑着对你说‘姚老师,我喜欢围棋呀!’弄得我这个坏人当得相当之挫败!”

    楚衡拍手大笑:“卤水点豆腐,总算有人能降得住你了!那男人从哪里挖出这么块宝贝来?”

    姚景程笑而不答,只顾着杯中物。

    “不过,”楚衡歪着头思索:“他最后胜我的那手段,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姚景程点头:“平岚,在棋院是个禁忌。他的谱,在国内根本找不到。”

    “也许,那小子的棋才被过分低估了也说不定?那个手段,当年平岚可是封盘休息了一夜才想出来的。那小子可是想都不想就落子了……”

    “谁知道呢?也许吧。”姚景程有些意兴阑珊,顿了顿,又问:“你和平岚,打算就这样了?”

    楚衡嗤笑一声:“就怎样?说得那么暧昧恶心。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小云当年是靠演琼瑶戏赢棋的吧?那也太便宜他了吧?”

    姚景程挥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是当年,可小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快30了吧,女人?”

    楚衡一扇子敲上他的头,有些愤愤然:“女人的年龄是忌讳,这点礼貌都不懂吗?”

    姚景程笑了起来:“就你这脾气,他当年受不了你实在也是理所当然。”

    “喂,再胡说我和你翻脸哦!”楚衡绷着脸,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年可是我轰了一巴掌,我提出的分手诶!”

    “别说我啦,说说你吧!”楚衡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呢?”

    ……

    ……

    沉默了良久之后,姚景程终于开口了。

    “能怎么办?”他咬着牙笑:“他总有下不动棋的一天。我忍!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呢?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楚衡同情的看着他:“可怜的小妖……”

    姚景程给她重重斟满:“你就少说两句吧!我还沦落到要你同情的地步!”

    “好吧!”楚衡笑着执杯:“那我同情那两个不幸夹在你们中间的小家伙好了。”

    “少管别人的事情,你什么时候飞机?”

    “怎么?打算鞭炮伺候,恭送瘟神出境?”楚衡笑得揶揄。

    姚景程嗤笑:“你真看得起自己,我不过是想搞清楚要再买几斤酒而已。”

    “这样啊……”楚衡用扇子敲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名人战,大概还有一周时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还是四处走走玩玩吧,顺便给那个男人找点麻烦也是好的。”

    看着姚景程瞬间变绿的脸,楚衡大笑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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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决定



    李秀哉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是上午8点50分。这时的他,正在休息室里默默等待。

    十分钟后,他就要作为京畿队的主将上场。这一战,会决定韩国联赛中第一名的归属。

    听到电话的铃声,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按下了拒接键。

    如果,这时他接起了这个电话,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世界不允许假设,而人生的决定时机往往是一个个的偶然。

    总之,他没有接起这个来自海的那一边的电话。

    夏子常默默等候了两分钟,在单调的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九点整,他深深做了一次深呼吸,以尽量平静的姿态,走进了棋院的会议大厅。

    棋院的领导、体委的领导还有形形色色的领导坐满了主席台。而各种棋类的棋手和其他人员则满满占据了大厅里的所有座位。

    严格说来,棋手大概在3、400人的样子,而包括后勤服务人员在内的其他人员则数倍于这个数字。

    空气中飘着紧张的气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戴上了面具。

    九点十分,一阵掌声拍过,一位长相相当精英的中年人走上了发言台。

    “……”

    “……”

    “……今年,我们棋院的围棋队和国际象棋队都取得了相当优异的成绩。尤其是国际象棋队,在国际比赛中,取得了一一金二银的好成绩,下面我们有请棋手代表上前发言。”

    自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冠军的获得者上台发表了谦逊的感言,感谢国家这么多年的培养感谢队里的大力支持感谢棋院提供的优异环境等等等等。

    所有的人都忍耐的听着,也许连发言人本人也在忍耐也说不定。

    在一阵掌声中,感言结束,于是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上演了。

    冠军代表所有棋手,把参赛获得的奖金规定上交95%给了棋院。一片掌声里,就看见领导们握着信封笑得春风满面。

    如果可以这样结束,也许没什么不好。基本上这也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也只是一个序幕。

    在这场大欢喜大团结的开场之后,跌宕起伏的正剧开始了。依旧以领导的讲话开场

    “……大家都知道,体委为相应国家号召正在进行市场化改革。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呢,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改革的草案,欢迎大家提出补充意见……”

    草案的措辞很纠缠,但改革的内容很简单。

    简单来说,两点。

    一、围棋队的资金从此自筹,棋院从此一毛不拔。包括参赛的费用,棋手的工资等等一切。此项规定,据说是为了避免培养吃大锅饭的懒汉。

    二、先以围棋队作为试点,而国象队则先保留原有制度不变。视围棋队改革的效果再决定以后。

    另外,此项改革不涉及到参赛奖金的上交问题。

    规定一宣布,底下“嗡”的一声炸了锅!

    国象队的队员们先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围棋棋手们又不由自主的感到不好意思。

    有人跳起来问:“既然同是国家队,为什么厚此薄彼?国象队就可以旱涝保收,围棋队就得自拼生死!”

    台上领导们脸一板,一字一句的回答:“因为,国象队拿到了世-界-冠-军!所以,国象队的一切以稳定为上!”

    而,中国的围棋,自八年前林振玄姚景程会师富士通杯后,再无金牌入账。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第一排。

    夏子常在众人一片意味不明的眼光里,力图维持着自己镇静的表象。然而他发现这很难,他开始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很快就要坐不住了。

    四下里一片“嘁嘁嚓嚓”的咬耳朵声,而他却听不清楚。

    视觉里,放大的只有主席台上,那恶意微笑着的领导。

    他很想跳起来大喊,然而却找不到立场,嗓音里只发出了绝望的低声,好像啜泣。

    他想跳起来逃走,却被周围的眼光活活钉死在了座位上。

    他只是一个棋手,他只想好好和自己看重的对手弈出一盘名局。

    然而现在的他,却背负且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待和生计。

    从今天开始,棋院所有的围棋选手也许需要奔波在各个学校之间,也许需要往返于各场商业对局之间,仅仅只是为了,明天的午餐。

    而所有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输了一局棋。

    世界在他的四周崩坏旋转,所有的碎片开始铺天盖地的向他压过来。他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而在这之上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呼吸。

    再多一刻,也许他就会窒息。

    他看不见周围小猪担心的脸,他看不见老师严正的表情,他甚至看不见妖孽的似笑非笑。他的世界一片模糊。

    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就此倒下。

    解救他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冷的笑:“棋院还真是惯于打如意算盘,该拿的钱一分不少拿,到出钱的时候就缩着脖子当王八!”

    台上的领导脸色瞬间变成猪肝色:“……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出钱就别拿钱!瞧不上围棋队的亚军,就不要拿那300万韩元!”楚衡冷笑着站起,一步一步走上台:“别那什么做了,还想着立牌坊,让人怎么瞧得起你?!”

    “你……”

    “我什么我?既然不管围棋队的生死,好歹就别抢人家的活命钱!就算作强盗也别作到这么没品!”

    四面都有保安开始往台上涌,却被周围的围棋选手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身后。而坐在台上的领导,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寒,悄悄向周围的人说话。

    于是,五分钟后,有人笑得温和,起来打圆场:“小楚啊,这么多年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差!你说的么,也有道理,是我们思虑的有不周到的地方。这个嘛,哈哈,大家再讨论讨论!”

    底下姚景程长笑一声,站起来:“有什么好考虑?围棋队从此自负盈亏,还请棋院高抬贵手,把本钱还给穷人吧!”

    林振玄漠然道:“棋士,也是要吃饭的……”

    ……

    ……

    ……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夏子常的亚军奖金,90%回归到围棋队自主支配,棋院扣留10%,以后的奖金都以此比例分配,而棋院,再不会为围棋队拨款。

    “楚老师,今天谢谢你!”夏子常鞠躬,真心诚意的致谢。

    楚衡坐在院子里和姚景程喝茶,眯着眼睛看他:“我吵我的架,要你鸡婆来谢什么?”

    夏子常直直的看着她:“无论如何谢谢您!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的大家没有办法静心下棋!”

    他说完,就跑开了,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发红的眼圈。

    楚衡却楞了。

    半晌,回头看着姚景程:“小妖,我不走了……”

    姚景程说:“哦?”

    楚衡说:“我打算娶那个小子!”

    姚景程一口茶喷了出来:“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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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婚礼



    “秀哉……”电话那端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一如夏子常本人的样子。

    李秀哉左手把玩着棋子,微微的笑了。

    他咳嗽了一声,问:“什么事?”

    夏子常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十二月有没有空来中国?”

    “十二月?”李秀哉有些莫名其妙,仰着脸想了想:“大概不行诶!联赛的最后阶段,很紧张的……”

    “果然这样吗?”夏子常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虽然很希望你能来,不过如果实在忙,那就算了吧!”

    “到底什么大事啊?”

    “诶……”夏子常轻轻的笑:“不知道算不算大事吧!嗯,八月,我要结婚了。”

    棋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

    ……

    “秀哉?秀哉?”电话那端,夏子常久久听不见答复,忍不住有些担心。

    “……啊,我很好。”李秀哉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过度轻快:“只是一下子被吓到了而已。”

    “吓到?”

    “你走的时候一点征兆也没有啊,你保密工作作得真好!”

    “嗯,不是故意瞒你的。是回来后才遇见衡姐的。”

    李秀哉没有回答,久久的沉默着。

    直到夏子常以为掉线的时候,他开口了,好像是在笑:“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应氏杯的决赛我也也要推掉啊!一生的朋友的婚礼啊,怎么可以缺席!”

    “真的没问题吗?太勉强的话……”

    “一点都不勉强!我一定会去的!”

    斩钉截铁的说完,李秀哉立刻挂断了电话。他跌坐在地板上,心脏突然绞痛的厉害。

    他伸手去捡电话,手却抖得厉害。

    他仔细的看着发抖的双手,久久。

    终于轻轻的笑了起来:“原来我对你的想法,是这样啊……”

    笑着笑着,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再也一动不动。

    ================================================================

    六月份,汉城的太阳已经很大了。

    一身黑衣的李秀哉在街头慢慢的行走,格外扎眼。

    果然,还是应该拖着英哉一起过来的。他淡淡的想,看着手中的地图,完全不明所以。

    地图上被荧光笔重重标注出来的礼品店像是在另一个次元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额头上的汗水滴了下来,渗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任何好转。热气蒸腾里,一切都好像是浮动的。

    李秀哉觉得自己会因为窒息或者脱水,死在这条街上。

    很神奇,那家气派的礼品店好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宫殿一样,总是在最后一秒跳入几乎绝望的经过考验的勇士的眼帘。

    李秀哉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先生想买什么呢?”微笑的柜台小姐问,很体贴的为他倒上一杯冷水。

    秀哉慢慢的抿着,冷水滋润着他干涩的喉咙。好一会儿,他终于可以开口,只是声音依旧很涩很低:“啊,请问,好朋友结婚的话,送什么礼物合适呢?”

    柜台小姐殷勤的推荐着“那个,您看这对表怎么样呢?非常漂亮哦,绝对合适的新人对表呢!不过就是价格有点贵呢!如果您嫌贵的话……”

    秀哉摇摇头,慢慢打开随身携带的纸袋,拿出一捆捆包扎整齐的钞票,慢慢的堆在柜台上:“这样,够了吗?”

    柜台小姐被吓住了,半天方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的说:“太……太够了,我给您包好……”

    片刻后,包扎漂亮的名表出现在了柜台上。而钱,还是大有剩余。

    秀哉慢慢的把多余的钞票重新塞回到纸袋里边去,然后拿起礼品,仔细的观看。

    柜台小姐大气不敢出,生怕他哪里不满意要求退货。

    然而他只是静静的拿着看,半晌,突然笑了一下,把那对表小心的装到了口袋里,慢慢的走了出去。

    留下惊讶而好奇的柜台小姐跑去和自己的同事传播八卦。

    “哎呀,那么年轻又有钱的年轻人呢,哪个忍心抛弃他呀!”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抛弃了?那么漂亮的年轻人,是我,心疼都来不及呢!哪里舍得伤他的心!”

    “嗨,你是没看见他的表情。梦游一样的,我要是再多说一句,我怕他都会哭出来呢!”

    于是一地的叹息。

    十二月的时候,秀哉向队里请假,在前一天来到了北京。他给自己订了一间可以看见天空的顶层房间。

    关闭了手机,他倒下就睡,足足睡够了18个小时。在第二天凌晨四点睡醒了,他去洗了个凉水澡,坐在床上,静静的等着,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白……

    然后,很仔细的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新的西服。

    他对着镜子,很认真的穿好,包括那双特意买的,不需要系鞋带的皮鞋。

    李秀哉永远是按时赶到的,但是中国喜宴的习惯却是新人提前半个小时离开门口去化妆室。所以,他并没有看见新娘和新郎。

    他把自己的礼物交给了司仪,在最角落的桌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碰碰他,他抬头,是罗卿郁。于是他微笑着点头。

    罗卿郁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人,真奇怪!李秀哉漠然的想。

    这时,钟声响了,新人手挽着手出现在宾客面前。

    哄笑声,拍手声,口哨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碰”的一声,细碎的纸花撒了一片,新娘的白衣服上斑斑驳驳的,好似泪水。

    秀哉站在人群中眯着眼睛看。

    夏子常西装笔挺,他挽着他的妻,微笑。

    他好像一夜之间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变得沉稳成熟。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明亮。

    人群中,夏子常转着头在找着什么。

    李秀哉下意思想躲,然而终于,两人目光相对。夏子常于是咧嘴笑了,李秀哉于是也笑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夏子常遥祝,然后一饮而尽。

    ================================================================

    半夜的时候,李秀哉醒了过来。并没有做梦,只是突然的清醒。

    这宾馆的天窗果然很棒,一弯残月龇牙咧嘴的挂在窗沿上。虽然是那么可怜的形状,却发出了无比嚣张的光,肆无忌惮的刺破玻璃,满满扑了一地。

    秀哉正正睡在了月光里。

    他坐了起来,抚了抚头发,月光于是在鬓角那里凝结成了霜。凝神看着窗前的光线,秀哉突然笑了一下:夏子常的新婚之夜,居然是李秀哉睡不好觉。

    这事情,怎么想怎么好笑。

    北京的冬天,其实是相当的潮湿,远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干燥。看着枕头上冰冷的水渍,秀哉淡淡的想。

    无论如何不想再像尸体一样躺在白色的月光里,他赤着脚下床。脚下的地毯绵软,却冰冷。那冷意,如同一股细线,从脚部的血脉慢慢爬向心脏。

    他冷得发抖,站在一片寂静的冰凉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秀哉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斜靠在落地窗边。他的左手掌心贴着玻璃。手心的热量,在被霜菱封住的玻璃上,熏蒸开了一小块透明。秀哉凑上前去,从这方寸之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城市。

    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即使现在是凌晨时分。

    每一个建筑里都藏着无数的人和他们的悲欢。大家都藏在厚重的水泥后面,通过巴掌大的缝隙,看着这个世界。

    广场上走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年轻人,奇装异服,纵情谈笑。不知道是什么夜游活动。秀哉漠然的想。

    广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大家都在笑着闹着。而站在这里的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分明能看见那繁华的世界,却够不着、听不见。他只能冷冷的站在高处,在一地死寂里,旁观着。

    离他不过十米的地方,那么多人在快乐着笑着,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在不远处的头顶有这么一个冷漠的身影。

    谁被谁遗弃了?

    谁遗弃了谁?

    秀哉恍然就想起很久前的某个夜晚。

    然后他好像就看见了两个手挽着手的少年,笑着闹着,在人群里打闹着。整个世界在他们周围开出美丽的花来。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越跑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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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劫起



    富士通杯,半决赛。

    这是第几次他败他的时候呢?李秀哉漠然的想着,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冷冷的看着夏子常因为失败而痛苦几近扭曲的脸,秀哉的心中竟然有着一丝恶毒的快意:

    凡动凡心,就落凡尘。你的天分,可扛得过这尘世庸碌?又或者,就这样挫折磨合,最后就这样泯然于众人?如同,前面那一个个被我打败然后消失于人海的模糊面孔。

    如果真能如此,于你,于我,倒都真是一件幸事!

    李秀哉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高塔之上,冷冷的看着脚下众生。

    曾经,有一个人和他约定,要携手走向更高的地方。

    他于是欢喜而期待,却不知此心一起,则万千劫起。

    他原本就只有这黑白的世界,不该期待更多,而他却偏偏动了贪念,暗地里期待着棋之外的小小幸福。

    于是他便又变成了一个人,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夏子常义无反顾的扑向三千红尘。

    夏子常痛着、笑着、流着泪,然而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李秀哉只是一个只懂得棋的无趣的棋手,如此,而已。

    内心冷峻的讥诮着自己也嘲笑着夏子常,李秀哉依旧一丝不苟的和夏子常一点点复盘。只是,两个人的目光,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这样,也好。秀哉漠然的想,然后,慢慢起身告辞。

    第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静默的等待夏子常收拾完毕,只是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夏子常垂着头坐在棋盘旁边,默默无语。身畔,美丽的女子,轻轻的扶着他的肩膀。

    “英哉啊,走吧。我们喝酒去。”他招呼着前来加油的弟弟,悄然离去。

    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脸,他笑笑:“看来以后我们只好把安慰夏子常九段的任务交给楚衡九段了。”

    他很奇怪,自己能很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没有任何起伏。

    难道,真的成佛了吗?他在内心,这样嘲笑着自己。

    然而,不论是如何的欢喜或是悲伤,时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缓慢流动着。

    决赛日,来临。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向对手施礼,然后拈起了一粒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第一次,决赛的对手是女子。只是这对他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对手,于他,也不过是可以下出妙招的一只手罢了。

    面孔,永远是模糊的。

    在认识夏子常之前,便是如此。

    之后,只怕也还是如此。

    只是,对手迟迟没有抓出云子来。李秀哉有些疑惑的抬头,发现对手正在细细的端详他。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不怎么看的出年纪。

    见他抬头,女子歉然一笑,随手抓出了一把黑子,低头开始数单双。

    之后,便是开局。

    这是一盘艰苦的棋局,从早晨九点一直下到晚上六点。

    对手的算路极深,后手每每让秀哉大吃苦头。

    这是一盘很好看的棋。执黑的一方大开大合,多有奇招,往往会在数十手之前留下后手,然后攻城略地。

    这是一盘很难看的棋。执白的一方完全不予配合,坚持着龟步一样的节奏,一点一点,绝对没有失误,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处的棋子,慢慢的铺着地板。

    八个小时的对决之后,李秀哉,胜四目。

    他淡淡的鞠躬,脸色丝毫看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的表情。

    对手回礼,礼数周全,只是似乎并没有复盘的意思,站起来就离开了。

    李秀哉并不介意,他一个人坐在棋盘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重新开始摆刚才的对局。他皱着眉头,慢慢落子,在某几个地方,为自己或者为对方尝试几个新的变化,或者对某手不满意的地方细加参详。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

    当他终于满意停手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胃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饭还是要吃的。他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推开门,走廊里空空荡荡。秀哉怀揣着棋谱,慢悠悠的走着。

    脚步声在一片空洞里激起一阵回响。

    突然,他停住,转身!

    走廊的尽头,一间观棋室里,居然还有着灯光。

    李秀哉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轻轻的推开门。

    不出预料,灯下皱着眉头摆棋的,正是夏子常。他太过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秀哉淡淡扫了一眼棋枰,正是刚才他赢下的那局。

    夏子常坐在房间的中央,李秀哉站在门口。从窗户流泄进来的月光,如同一道清冷的伤痕,正正划在两个人中间……

    沉默了几分钟,李秀哉轻轻的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和我复盘?”

    夏子常一惊,手里的云子“啪”的落在了棋盘上。然后,他抬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因为,上次复盘的时候,秀哉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我想,也许……”

    也许什么呢?

    夏子常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他,李秀哉已经不再愿意和他复盘。

    至于原因,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

    如果被拒绝了,那一定是自己的不对。

    如果被拒绝了,那么至少保持一个漂亮的姿势谢幕。

    夏子常以一种敏感骄傲的姿态,自卑的存在着。二十岁的他,已经惯于面对着种种的不如意,微笑的面对着各种刁难,然后低下头,在内心里严厉的苛责自己。

    然后,假装忘记种种的不如意,昂着头面对所有的指责。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空间,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所以,他只能微笑,只能坦然的接受。

    即使这一次,失去的也许是他最看重的朋友。

    而他也只是躲在一个偏僻的观察室里,笑着独自摆着棋局,而已。

    看着这样的夏子常,李秀哉很迷惑,也隐隐的愤怒:

    作出选择的是你,可为什么,作出受到伤害姿势的,也是你?!难道你期待,我可以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假装不知道,假装看不到,假装没感觉啊……

    然而在气到无力后,回头细思,李秀哉忍不住苦笑。

    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自己某种从来来不及说出口的小小妄想,破灭了而已。

    那比肥皂泡还要轻薄卑微的妄想,还没来得及见到阳光,就在一个不经意的电话里破碎成一地狼藉。

    夏子常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夏子常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夏子常依旧受到了伤害。

    李秀哉在内心凉薄的笑着,内心中有着某种程度恶意的快感。他打量着棋枰前的那个人。

    他是自己黑白世界中偶然的亮色,一开始是期待和他下棋,接着就开始期待和他见面了。而在自己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个漂亮姐姐,而且还介绍说:“这位漂亮姐姐不仅懂棋,还带给我很多围棋之外的美好感觉。”

    说这话时,他一片眉飞色舞,而秀哉只能默默点头。

    秀哉在内心苦笑:这种感觉,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而明白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最后低声说一句:“收官了,你输了我半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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