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第九章



  日本领事馆龟田参赞突然到访集雅轩,带来一付日本产的名贵棋子送给顾品轩。棋子是用大海中的贝壳类磨制而成,棋墩则是用自然条件下封干的榧木制作,做工十分考究。顾品轩与龟田早就认识。日本留学期间,他师从高川九段学棋,龟田也是高川的门生。龟田比他大10岁,算是他的学长。他和顾品轩一样酷爱围棋,精通古玩字画,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是一位学养很深的收藏家。正因为如此,2人交情很深,无话不谈。

  顾品轩泡上好茶,与龟田坐在集雅轩装修典雅的陈列室内,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店内最近收上来的古玩字画。看完一批字画,龟田赞不绝口,同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他。顾品轩一看,当即告诉他,为了这枚皇帝玉玺,有位金先生来找过他,没见到货便要付定金。龟田连忙表示他也可以付定金,上海总领馆想买下这件宝贝,敬献给刚登基不久的日本国大正天皇。顾品轩意识到这是一笔赚大钱的生意,还没见到货,居然相继有人出高价,甚至愿意付定金,这是开铺以来从未有过的。

  “据我所知,这件宝玺是一件赝品。”顾品轩抿了一口茶,说起传国玉玺的来历。乾隆皇帝在世时,曾派人对这方宝印进行考证,鉴定结果发现它根本不是秦国流传的原件,而是明成祖篡位后,为了宣誓天授神权的正统,派人私下仿制,然后由民间献给朝庭。从此,这方传国玺成为明朝皇帝宝印中的至尊极品,象征大明王朝一统天下的信物。

  “顾兄博览群书,居然对传国玉玺的来历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佩服。”龟田将对方夸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你想过没有,既然人人都知道它是一件赝品,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紧追不舍?这背后究竟什么原因?”
  “毕竟是皇帝玉玺,哪怕是假的,也是古人仿制的,距今至少600多年,有相当大的收藏价值,所以很多收藏家愿意出大价钱收藏此物。”
  “顾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龟田讳莫如深地一笑,“您是古玩店老板,我是顾客,作为买家,按规矩我不应说出这张底牌。考虑到你我同出一门,交情非同一般,为了共同做好这笔生意,我就不忌讳了。”
  “顾某愿聆听学长教诲。”
  龟田沉吟片刻,反问顾品轩:“乾隆皇帝弘历既然派人考证,认定此物是赝品,不配与其他皇家宝玺一起存放于交泰殿,为什么要将此物带回宁寿宫?”
  “不知道……”顾品轩故意装傻。1896年85岁的乾隆皇帝让位给他儿子,自己当上太上皇,常年住在宁寿宫。名义上让了位,事实上这位老人依旧掌控国家最高权力。按礼仪规格,宁寿宫自然在交泰殿之上,他将所谓传国宝玺从交泰殿扫地出门,却带回宁寿宫说不通。有关这些记载,国内几乎是空白,知者甚少,他当年在留学日本,无意中从大学图书馆翻到的。他所以说不知道,是想了解这位日本学长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

  龟田见他答不出,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他一向认中国文化的精髓集中于宋代,后来中国相继被蒙古人和满人征服,焚书毁文,令中国文化出现断带,而日本人才是汉文化的正宗继承者。时至今日,许多中国学者研究历史都跑到日本去查阅资料,便是最好的证例。有关乾隆皇帝将传国玉玺带回宁寿宫,日本所藏史书中有这样一种记载:乾隆皇帝弘历在位六十年,后来又当了4年太上皇,是清王朝在位最长的皇帝。他私下十分锺爱传国玺,认为它不仅保佑他延年颐寿,同时也为大清国祈福永昌。为了防止外人得到这件稀世珍宝,他故意放风,指此物为冒牌货,其实是想百年后将这枚宝印作为随葬品永远埋在地下,确保大清国江山永不改色。没想到他死后,他儿子嘉靖皇帝并没有按他的意愿将此物埋入地宫,也没有移出宁寿宫,所以才会发生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此物于混乱中被人带出宫外的故事。

  “学长的意思我明白,乾隆皇帝故意误导外界,目的是为了保住这枚传国玺的秘密,让它世世代代留在爱新觉罗家族手中!”
  “正是这样。这方宝玺自问世以来,不知道多少人你争我夺,目的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秦国以来,历朝历代都将这枚传国宝玺视为皇权天授的象征,贵国史上一些皇帝因没有得到它,被人讥讽为‘白板皇帝’,可见此物在政治权力中心、以及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神圣。”作为日本人,龟田对自己的中国文化修养颇为自傲,不无炫耀地发表了一通议论。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下,继续发表他的看法,话里话外暗示顾品轩,如他肯与日本国合作,将会赚到一大笔钱,比古玩店好几年赚的钱加在一起还要多。
  “来,我敬您一杯!谢谢学长给我这个机会。”顾品轩频频举杯,表示愿意竭诚与对方合作,只是不知道从何入手,    “我当然愿意跟您合作,问题是这件东西现在何处,哪些人接触过它,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让我上哪儿去找?”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此物原在恭亲王手中,清政府倒台后,被人带到南方。前不久他派人南下取回此物,后在转手过程中被人偷走。有传闻这件国宝可能被人带到上海。如果有人想卖出大价钱,惟有在这儿出手。集雅轩是上海著名的古玩店,他们很可能找上门来。与此同时,你可向业内其他店家打招呼,见到这件货帮你收上来,保证付给他们一大笔费用。”

  通过一番长谈,顾品轩终于摸清了对方来意。龟田不仅想通过他找到传国宝玺,同时希望他与日本间谍机构合作,利用顾氏家族在上海的人脉关系,为他们收集情报。他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后。龟田非常高兴,大致介绍了围绕传国玉玺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查找玉玺的有关线索,其中点到了总统府的秘书官白庭松、行动队长张大刚和北京来的金冠华,最后着重提到杨公馆围棋老师李湛秋。

  对于李湛秋作为至真和尚的养子卷入这起事件,顾品轩非常意外。他了解李湛秋,此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遇事总绕着走,惟有下起棋来有一股狠劲,从不退让半步。顾品轩在日本跟职业九段学过棋,棋力相当了得,除了董开继,上海滩很少有人能与其一争高下,就连李湛秋2位师兄,季仲平和徐文宣都是他手下败将。他去年曾与李湛秋下过一盘棋,结果下成一盘和棋。对这个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坚信自己棋力胜过对方一筹,只是临场发挥不好。李湛秋到杨公馆教棋后,许多棋迷怂恿杨司令安排一场比赛,让李、顾2人下3番棋以决胜负。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正式比赛。顾品轩十分自信,一直在等待这场挑战的到来。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棋盘上再次交锋,却在藏经盒一案中与李湛秋立面相遇。

  龟田离开后,顾品轩拿起他留下的相片,与金先生的相片仔细对照,确认相片上的皇帝玉玺同为一物。从玉玺上方雕工精美的龙凤交纽、篆体印文和侧体上的拓文看,都是一件难得的珍品。难道这方宝玺真的是2千多年前流传至今的传国玺?他几乎不敢相信,销声匿迹近700年的稀世珍宝又再次出现,而且离他并不遥远。想到这儿,他心头掠过一阵痉挛,几乎喘不过气来,对于任何一位古玩收藏家,能收藏这件宝贝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梦想。而此刻——命运给了他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当天晚上,顾品轩请徐文宣到新雅饭店吃饭,为了方便说话,他特意要了一个小包间。几杯酒下肚,顾品轩提到李湛秋养父的情况,问徐文宣怎么回事。
  “搞不清!反正他不是正常人家的出来的,从小住在庙里,跟和尚一起长大,怎么也算不上正常人。”徐文宣本来对李湛秋满肚子意见,吃了几杯老酒,更没好话了。
  “听说他爷爷原先在朝庭当京官,官至京堂二品啊!”顾品轩故意说李家当年门第显赫,来头不小。
  “别听他吹牛!做那么大的官还养不活他,小小年纪就把他送进和尚庙?”
  “听说他3个月前曾回了一趟老家,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顾品轩进一步试探对方。
  “他是个灾星!他一回去,老和尚便死了,有人说暴病,有人说遇上仇家,究竟什么原因不清楚,反正他养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据我所知,他从庙里偷了件重要东西,可能带回上海了,警察局正在追查这个案子。”
  “难怪他从老家回来后性情大变,除了在棋馆陪人下棋,回到住处便关上房门不出来,见什么人都疑神疑鬼的。”徐文宣联想起李湛秋从仙人岭回上海后的情况,觉得疑点甚多,忍不住追问顾品轩,李湛秋到底偷了什么重要东西,以至于惹上官司。
  “具体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惹了麻烦!”说到这儿,顾品轩压低声音,“警察厅有位朋友正在查这个案子,如果你能帮上忙,将会得到一笔赏金。”
  “顾老板,千万勿要谈钱!您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无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您尽管吩咐!”徐文宣为了表示自己仗义,双手举杯和对方碰了碰,仰起脖子将满满一杯白酒倒进喉咙里。
  “好!够朋友。”顾品轩满意地点点头,从皮包里取出一摞大洋,齐齐地码在桌面上,伸手推到徐文宣面前,“这点小意思你先收下。”

  徐文宣瞅着眼面前的银元,心口里的小活物一通乱跳,因为不知道对方要他干什么,心里没底,怕拿了钱烫手:“顾老板,无功不受禄,事情还没有办。我怎么敢收您的钱!”
  “不是我的钱,是那位警察局朋友预付的定金。办成了另有重赏。万一办不成,这件事到此为止。”顾品轩叮嘱徐文宣暗中盯住李湛秋,发现可疑情况随时向他报告,如通过跟踪找到那只小木盒的线索,将会得到加倍奖赏。
  “谢谢!谢谢顾老板!”徐文宣连忙双手抱拳。对他来说,事情办成了另有重赏,办砸了也不再追究,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千万记住,不论这件事办得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母家人在内。”顾品轩低声叮嘱对方,两眼死死盯着徐文宣,沙哑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透着一股凉意。
  徐文宣连忙从桌边站起,将酒倒在地下,对天起誓:“顾老板放心,我如透露半点风声,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TOP

第十章



    李湛秋在杨公馆教完少爷下棋,又陪杨司令下了一盘棋,天已经很晚了。柳如意让他等司机老宋回来,开车送他回去。他说不用,山里人走惯了夜路,没那么骄气,何况大上海是不夜城,满世界灯火通明,根本不用担心。他沿着热闹的大街拐进一条静僻的小街,路边突然蹿出2个壮汉,将他架起往小巷子里拖。他2脚乱蹬,大喊救命……
    一道雪亮的车灯直射过来,照得四下一片透亮。几乎同时,老宋迅速跳下车,手握短枪大叫着冲过来,七姨太紧随其后。2名大汉见势头不对,慌忙丢下他,撒腿便跑。老宋连忙上前将他从地下扶起,开车将他送回住处。他刚走不久,七姨太发现客厅的座钟快11点了,后悔不该同意他这么晚了独自回家。刚才看他和丈夫下棋时,她右眼跳个不停,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正巧这时宋司机开车回来了,她连忙坐上车,一路开车追过来。他们追到小街,看见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如果晚来一步,他就被人抓走了。
    老宋开车将他送到住处,将车停在董家小院门前的马路边。下车后,她问李湛秋怎么回事,在上海有没有仇家。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没有:“我在这儿除了与人下棋,很少与外界来往。”
    “你仔细想想,最近是否与人发生争吵,或无意中得罪什么人?”她认为如果他没有仇家,也没有得罪人,这起事件显然与藏经盒有关。至真和尚遇害,藏经盒不翼而飞,各方关注焦点势必集中在他头上。她不便直接点到这一点,只能话中有话地旁敲侧击。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提起前几天有小偷进过他房间。她心里一惊,连忙追问道,“房间里是否有贵重东西?”
    “没有。”
    “有没有其他东西被偷?”
    “没有。”他再次摇摇头。
    “奇怪,既然小偷进来了,什么也没有偷,他进来做什么?”表面上似乎在问他,其实她在问自己。她意识到小偷不是一般人,此人悄悄溜进他房间,极可能是冲着藏经盒来的。
    她清楚地记得3个月前的那天夜晚,这位昏昏入睡中的年轻人躺在姑妈家的木板床上,她和姑妈一起喂他喝药,试图唤醒他,他一直没有反应,直至听见她们下棋才醒过来。后来回到上海,她带着儿子去棋馆学棋,一眼便认出他。她不仅认识他,而且早在她去仙人岭之前查清了他的身世,以及他与至真长老和陈渝之间的关系。李湛秋爷爷李梦残曾在朝庭刑部做官,官至二品。后来柳如意爷爷因为支持光绪皇帝改良新政,得罪了慈禧太后,卷进一起命案,主审官正是李梦残。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故事,李、柳2个家族在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10多年后的今天,她和他因为藏经盒狭路相逢。
    她之所以装作不认识他,担心他知道她曾为藏经盒去过仙人岭,引起他不必要的疑虑,何况他仅在昏迷中醒来看了她一眼,小屋里光线很暗,不可能认出她。她低估了他对围棋的执着,以及惊人的记忆力,他在那朦朦胧胧间的一瞥中,十分真切地记住了她。后来,她姑妈为了他的安危,将昏睡中的他从家中转移到小土地庙。恰恰在这个地点,白庭松的送货人遇害身亡,藏经盒被人劫走,因此他成为夺命劫宝的重大嫌疑犯。
    她虽然不相信这位年轻文弱的棋手是杀人凶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至少那段时间内他正好在事发现场,他看到或听到什么,是调查此案的关键。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既能通过他了解真相,同时又不伤害他。想来想去,她利用他和司令都是安徽同乡的关系,私下怂恿丈夫请他到杨公馆教棋。这样便有机会和他正面接触,渐渐取得他的信任,慢慢套出他的话。她担心其他人发现他事发前后曾去过土地庙,因此对他下手,尽管她做了种种防范,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保护也好,监控也好,包括与他沟通也好,不论出于那种考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撬开他嘴巴——找到藏经盒内的传国宝玺。从今天夜时发生的情况判断,面对藏经盒一案,不仅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白庭松和日本人同样盯上他。
    她在李湛秋陪同下,在董家小院内外转了一圈,发现这儿地处闹市,人来人往不断,相对比较安全。分手前,李湛秋将她送到院门外,突然冒出一句:“太太,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可能与我到杨公馆教棋有关?”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反问,心里觉得奇怪,他的思路似乎与常人总是不一样。
    “都怪我不好。少爷原是跟二师兄学棋,按规矩应该由他到府上继续教棋,我不该抢了他学生……”他充满自责地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司令请你去的,他爱请谁跟别人不相干。”
    “另外,徐文宣喜欢董二小姐,以为我从中作梗……”
    “你是不也喜欢董小姐?”
    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他多心了,各方面条件我都比不上他,也不会跟他争风头。”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现在是民国了,婚恋自由,你喜欢谁他管不了,关键要看女方态度。”
    “不不,除了棋上跟他争,其他方面我都会让着他。”他说了半天,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徐文宣在上海滩吃得开,上至官员老板,下至小开流氓,他都认识,朋友中也不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上次小偷事件和今晚的绑架可能与他有关。
    “你认为是他派人干的?”
    “他与我是师兄弟,应该不会是他……可我想来想去,我在上海确实没有得罪过谁,更不用说仇人了。”他天生胆小,尽管怀疑徐文宣,面对她的追问立即缩回去
    “我认为这件事不像是简单的寻私仇。”她指出今晚的绑架行动非常专业,事先经过精心安排,不像个人的报复行为。她暗示他,小偷和绑架事件可能与藏经盒有关,他目前处境很不好。

    “这……”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正是他最担心的。他宁可相信徐文宣报复他,也不愿意将这2起事件与藏经盒联系在一起。自养父和表舅相继遇害后,手中的藏经盒成为他一块心病,留着怕出事,扔了不甘心。如果不是在杨公馆见到白松庭,柳如意不是他老同学,他多半会将有关情况告诉她,听取她的意见,甚至通过她将这件东西处理掉。除了上述原因,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和她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尽管她一次又一次救过他,一想到她明明在仙人岭救过自己,却装出不认识,令他疑虑重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来这起事件远没有结束,你千万要小心。”她指出他处境凶险,试图利用他的恐惧心理。人们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往往会不顾一切寻求帮助,口无遮拦地向你陈述所发生的一切,回答你所提及的任何问题。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表舅遇害后,他处于一种毫无着落的孤独中,成天担惊受怕,特别渴望在她这儿得到帮助。他一再在心里说服自己,也许在仙人岭看错了人,或是她真的记不起他。也许这一切不足以说明什么,他不必过于计较这些细节。尽管他心里这么想,但事关心中严守的秘密,这个细节始终是一团阴影,十分微妙地影响了他对她的信任度。他咬紧了舌头,什么也没有说。

TOP

第十一章



    袁世凯的秘密指令大大加快了特别行动小组的节奏,白庭松每天从早忙到晚,他手下也在上海和仙人岭等地加紧调查。一张看不见的网渐渐收拢,可疑人物陆续浮出水面,直指李湛秋、柳如意和金冠华等人。

    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柳如意原是出身高贵的满族公主,按清朝的称呼叫格格。他爷爷是多罗贝勒,因得罪慈禧太后被抓入狱,后被流放到新疆。在她舅舅顺郡王全力的保举下,爷爷才重回北京。金冠华这次奉顺郡王指令南下,就是冲她来的,想利用她丈夫手中的权力,协助姓金的拿到藏经盒。曾经的恋人,如今成为他的对手和敌人,令他十分烦心。当年她和他分手之谜还没有解开,又冒出一个更为棘手的难题。

    他和她之间命中注定离不开一个字:难。
    那天他在杨公馆与她见面时,他没有来得及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但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心头。他当时没有来得及追问这件事,除了田七突然到场,通知陈主任紧急召见他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们在藏经盒一案中代表了各自不同的利益。此一时彼一时,他不能沉缅在过去的感情中。

    礼拜天,白庭松与表妹丁丽丽坐在法租界内一家西餐厅内,边用餐边聊天。丽丽她比他小7岁,生性活泼,十分可爱。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在美国花旗银行上海分行工作,是上海白领圈子里有名的美人儿,许多男人围着她转。她从小崇拜表哥,他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这次表哥因公来上海办事,她恨不能天天粘着他。

    她爱表哥,表哥也喜欢她,家人和亲戚朋友都希望他们结合。对她来说,最大的难题是婚后家安在哪儿。她与许多上海女人一样,认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没有一座城市能与这儿相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离开这座城市。由于表哥身为总统府的秘书官,不可能离开北京。为了他的仕途,她曾认虑过跟他去北京,由于母亲坚决反对,最终不了了之。母亲执意不肯去北京,除了受不了那儿的干燥气候,还因为她丈夫、也就是丽丽父亲曾在北京一家报社当主编,后来在那儿不幸遇害身亡。那儿是她的伤心地。
    对于他们之间的婚姻,白庭松始终不置可否。他深知这次来上海执行特殊任务,责任重大,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为表妹着想,他不能也不敢考虑这件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问他,他不肯说。她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切与他肩负的特殊使命有关。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他内心深处仍然惦记着柳如意。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表哥一定有什么心事瞒她。记得那天在东亚酒店的舞会上,他领着她走进舞场,迎面碰上警备区司令杨剑雄和七姨太。在相互介绍时,她发现柳如意一直盯着她,目光充满探询和好奇。相反,白庭松则躲着柳如意的目光。晚上他送她回家时,她突然提到柳如意:“表哥,你这位东京大学的女同学绝不是一位凡角!”
    “是吗,你看出什么了?”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以她的姿色和风度,当年一定有许多男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看白庭松一眼,“相信你也不会例外。”
    “女人想象力太丰富了!”他不置可否地一笑。
    “她看你的那种眼神,我一看就知道有故事。还有你在她面前,眼睛处处躲着她,不敢正眼看她……说明她在你心里有份量。”他耸耸肩膀,表明他不想与她争辩。她不肯放过他,“你不要笑,我说的对不对?”
    “有一点说对了,她的确是我老同学,很多年前我们就认识。”
    “据我所知,她是东京帝大有名的校花。”
    “瞎说,我从没听说过?”他反驳她。
    “看你急得。上当了吧,我故意逗你的!”她高兴地大笑。

    他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司机田七匆匆走进。他意识到有情况发生,因为事先说好了,让他2小时后来餐厅接他们。田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通。他连忙戴上军帽,从餐桌边站起来。丁丽丽和他在一起已经习惯了各种突发情况,她连忙结了账,和他一起走出餐厅。

    一般情况下,白庭松总是先送表妹回家,然后再送自己。这了赶时间,他一反常例,让田七开车先送自己回联络处,然后再送表妹。他在联络处大门下车后,田七掉转车头送丁丽丽回家。路上,她忍不住向田七抱怨,表哥这次来上海成天都在忙,连陪她逛街的时间都没有。田七说白长官担子重,压力大,每天都忙到深夜。她问他,表哥究竟忙些什么。他憨厚地一笑,什么也不说。其实她对表哥究竟忙什么并不关心,她真正关心的是他这次在上海能呆多久,能不能从北京调到上海来工作。尤其后者,对她非常重要。
    白庭松大步走上楼梯,向行动小组设在此处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吩咐秘书汪羽去叫张大刚,让他来他办公室。他伸手推开房门,一进门便发现张大刚拉着一张长长的瓦片脸,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他走进,瓦片张屁股像装了弹簧似地从沙发上跳起,一边敬礼一边情绪激动地挥动2条细胳膊:
    “报告长官!李湛秋出事了。”
    “怎么回事儿?”白庭松心头一紧。李湛秋是他们重点追查对象,有关藏经盒下落的主要线索就在他那儿。
    “有人绑架他。”
    “什么时候的事?”白庭松问。
    “今天,不,昨天晚上……”
    “准确时间,昨晚几点?”
    “……大概9、10点左右,也许再晚一点。”张大刚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线人没有说准确时间?谁向你报告的?”白庭松非常不满。
    “报告长官,是关……关副主任告诉我的,具体时间我没来得及问。您看,要不要我去请关副主任来,让他直接向你报告。他跟巡捕房的洋人关系特别熟,是他们告诉他的……”张大刚提到关至伟,对他十分佩服,认为他在上海人头熟,路子广,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必了。”白庭松打断对方,心里十分恼火。

    李湛秋遭遇绑架,被柳如意和老宋救起,如此重大情报,姓关的不即时向他报告,却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手下,绕个大圈子再告诉他,显然不合规矩。他若有所悟地看一眼瓦片张,对方不经意中说的话,令他联想起离开北京时陈主任再三叮嘱他,到了上海要多多依重关至伟,同心协力完成这个特殊任务。关至伟之所以敢这么做,与陈主任这个后台分不开。为了突显他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能力,他故意这么做,其目的是为了证明行动小组要想在上海地头上办成事,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不行。
白庭松在心里提醒自己,也许低估了关至伟的能量,这个表面上一脸憨厚,说起话来满脸堆笑的北方人,比他想象中精明得多。现在看来陈主任让他参加行动小组,不仅仅因为他熟悉上海地头上各种人物,与洋人关系不错,恐怕还有一个不便说出来原因:姓陈有不放心他,派此人名为协助,暗中行监督之实。

TOP

第十二章



    有人企图绑架李湛秋的消息立即引起各方高度关注。顾品轩自然也不例外。第2天下午,徐文宣赶到集雅轩,向顾品轩报告了李湛秋的有关情况,其中特别提到七姨太,若不是她带司机即时赶到,李湛秋就惨了。“顾老板,我看他肯定得罪了地痞流氓,否则人家为什么和他过不去?”徐文宣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大通,特别提到七姨太如何关心他。李湛秋在绑架事件中擦破了皮肉,其实算不上什么,她不但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还让老宋开车送医生来董家小楼为他做检查。

    顾品轩既要利用徐文宣随时掌握李湛秋的动向,同时也得提防他,不能让他知道太多有关藏经盒的秘密。为此,他有意将这起案件淡化,让徐以为他对七姨太的兴趣远远超过藏经盒。正是这个原因,徐文宣才不厌其烦地向他报告柳和李之间的情况。他告诉顾,出事当天晚上,李湛秋和七姨太在院门外谈了好久,直到他回来她才坐车离去。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些细节,目的在于挑拨顾品轩与李湛秋之间的关系,最终借顾老板之力将对方从杨家赶走。

    “你问没问他在外面有没有仇家?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他?”顾品轩提出一连串疑问,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我问过,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是说不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顾品轩追问。
    “……这,这就说不好了。”徐文宣一时被问住,为了表示自己尽心尽责,他一拍脑袋,说前不久有小偷进过他房间。
    “是吗?”这个信息立即引起顾品轩的警觉,“小偷偷了些什么?”
    “我问他,他矢口否认,说没这回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董家二小姐说的。”

    顾品轩听徐文宣说了有关情况后,半天不说话。有关小偷跑到李湛秋往的小阁楼里偷东西,远比对方提供的其他情况重要得多。他不愧是真正的围棋高手,很快从徐文宣杂乱无章的述说中找到头绪。将这起绑架事件与小偷事件联系起来,足以说明柳如意和白庭松等人都没有拿到藏经盒,因此这件宝贝是否在李的手中,成为他关注的焦点。据日本人送来情报,柳如意与金先生是一伙的,她请李湛秋到家中教棋,关心他,甚至在绑架案中营救他,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寻找藏经盒。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对李湛秋越好,说明李湛秋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越重要。
    徐文宣离开集雅轩回到董家小楼,在楼下遇见董砚文。当二叔同意为他向董家提亲后,他一心想将这位洋学堂的女学生娶回家当老婆。他知道她喜欢李湛秋,故意在她面前说七姨太如何关心他,这几天多次派人拎着点心和水果送到董家小楼,甚至让佣人做好饭菜送来,为他花了不少钱。

    “应该的。那天他要是不在杨家教棋,回来晚了,路上也不会遇见坏人。”董砚文一句话将他堵回去。
    “他在外面与人结了仇,跟他到杨公馆教棋有什么关系!”徐文宣心里忿忿然,但凡李湛秋遇上任何事,她总是找出各种理由为他辩护,“前几天有小偷进了他房间,将他那儿翻了个底朝天,这难道与他去杨家教棋也有关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告诉我和大师兄!”
    “说出去晦气,有什么好说讲的!”她连忙替他辩护。有关小偷一事,是她上次不小心,在季仲平面前说漏了嘴,心里十分后悔,因为李湛秋再三叮嘱她不要往外说。
    “阿文,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话头一转,欲言又止。
    “什么事?”
    “算了,还是不说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
    “你这人就这个毛病,说一半留一半。快说,又听到什么了!”她气得直跺脚,揪住他不放。
    “七姨太非常喜欢他,常派司机接他到杨公馆陪她下棋……”
    “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上门教少爷下棋,不论杨司令还是七姨太,他们让他陪着玩,他能不陪?”
    “陪司令下棋,天经地义,应该陪。至于七姨太,你最好劝他离她远点,否则早晚会出事。”
    “什么意思?”她顿时紧张起来。
    “你想想,七姨太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如果湛秋跟她走得太近,万一出什么事,杨司令能饶得了他!”
    “不可能,他跟女人在一起说话脸都红,绝不会有非分之想。何况七姨太比比他大6、7岁。”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姐弟恋。”他从顾老板那儿听来的新名词,现炒热卖地用上了,“李湛秋从小丧母,有恋母情结,很容易爱上比他岁数大的女人。”
    “胡说什么呀,根本没有这种事,就算有,那也是在国外……年轻男人遇上年纪大的老女人才会那样。”董砚文嘴上为李辩护,心里却十分窝火,不好拿徐文宣撒气,只得含沙射影,攻击七姨太不正经。

    徐文宣本意为了挑起她对李湛秋的不满,没想到激起她对七姨太的仇恨,一边骂她,一边为李湛秋辩护。她越是激动,他越是沮丧,说明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正在此刻,阁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连忙跑上阁楼,响声停了,他估计是老鼠。他站在李湛秋的房门前,从老鼠的响动,联想起小偷曾光顾他这儿,出于某种本能,他决定进阁楼看看。他伸手在门楣上方摸了一阵子,没有找到钥匙。他觉得奇怪,因为这栋小楼住的全是自己人,他们师兄3人出门都会将钥匙放在门楣上方,既不会丢失钥匙,外人也想不到钥匙会放在那儿。

    他站在那儿,既进不了门,又不甘心离开。他犹豫半天,伸手推开李湛秋隔壁的杂物间的房门。杂物间比李湛秋的住处大得多,董家用来堆放一些用不上的家具和杂物,平时很少有人进来。他望着四周满满档档的旧家具和木头箱子,脑壳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藏经盒真的在李湛秋手中,藏在这儿要比藏在他睡觉的小阁楼里更安全。尽管他不知道有关藏经盒的详细情况,但他知道这件东西对顾老板非常重要,如果他能在这儿找到那只木头盒子,不但帮了顾品轩的大忙,而且能得到一大笔钱。想到这儿,他紧张地喘了一口气。他打量着杂物间,并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是李湛秋,我会将那只木头盒子藏在哪儿?

TOP

第十三章



    下午,董砚文来阁楼看李湛秋。她即将从女子中学毕业,人生面临一次重大选择。以她父母的态度,供她读完高中已经不错了,继续读大学或出国留学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嫁人成为她人生路上的重要选项。她喜欢李湛秋,但家里人、尤其是母亲希望她嫁给徐文宣。徐文宣在棋上的天分比李湛秋差了一大截,可在生活中脑子比对方活络多了,他不但家境比李湛秋好得多,而且将她母亲哄得团团转。

    在当时,男女婚嫁一向由父母做主,由于她在洋学堂读书,所受教育不同,她决心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在这件婚事上,父母亲态度并非铁板一块,母亲毫不动摇地站在徐一边,而父亲虽然没有正面反对,内心却稍稍偏向李湛秋。因此她要想争取自己的权力,不但要利用父亲的态度,同时要向李湛秋挑明,惟有他和她站在一起,2人同心同德才有可能赢得这场爱情保卫战。如何向他挑明,她感到为难。尽管他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2小无猜,却从未碰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她坐书桌前,将她带来的苹果削好皮递给他。他接过苹果,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她想跟他说什么:
    “阿文!你好像有什么心思?”
    她从他的提问中,突然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口:“对了,忘了告诉你,徐文宣二叔准备向我们家提亲……”
    他心里一愣。毕竟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有很深的感情,明知没法娶她,突然面对她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事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过了老半天才从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呀……”
    “你装什么糊涂!”她打断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是不晓得,我一向不喜欢他,讨厌他。”
    “如果你阿爸阿妈同意了,有什么办法?”他攥紧拳头,心里万分无奈。她的命运掌握在她父母,特别是母亲手里,何况董师母已经被徐文宣哄得晕头转向,巴不得女儿嫁给他。
    “现在是民国了,婚姻大事应由本人做主,他们代替不了我。”她愤愤不平地说。
    “话是这么说,真要做到很难。”他认为现实生活中根本做不到。
    “如果我和家里人摊牌,你是否站在我一边?”她问。
    “怎么叫站在你一边?”他反问。
    “你就说支持不支我持吧?”
    “支持!当然支持。”想到徐文宣一心想打董砚文的主意,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血气。
    “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讲过瞎话?”
    “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跟家里人对着干!”
    “你打算怎么跟他们对着干?”他连忙追问,惟恐因为他的表态不慎,引起她和父母的矛盾。
    “很简单,我嫁给你,哪怕离开这个家,离开上海,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她2眼盯着李湛秋,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断然。
    “你…… 千万不能这么做,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因为一已私利,对不起他老人家。”
    “你先莫着急,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她告诉他,母亲虽然被徐文宣哄得晕头转向,但父亲对这门亲事似乎有所保留,希望他尽快找大师兄商量一下,“你在棋馆陪客人下棋,认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能找到一位大老板,或是哪位当官的,趁徐文宣二叔没有正式提亲之前,抢先为你说媒,相信还来得及。”
    “恐怕行不通,这不是一般小事。在棋盘上人家当我朋友,客客气气,一旦离开棋盘,我什么也不是了,他们凭什么帮我?”
    “那也不一定。听说季仲平的老婆就是一位下棋老板介绍的。”
    “实在不行,有个人选……”他想了半天,说万不得已可请七太太出面。没等他说完,她便打断他:
    “找任何人都行,惟独不许找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不许找她!”她很想说出徐文宣在她面前挑拨的内容,话在嘴边又咽回去。
    “阿文,凡事总有个理由……杨家对我不薄,那天晚上要不是七太太和老宋即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你别为她辩解。你要不是到他们家教棋,也不会有人绑架你!”

    他知道她对七姨太有成见,一时无法向她解释。他心里非常清楚,前不久有人进屋搜查,以及这次有人绑架,都与藏经盒一案有关,这个真相惟有他心里清楚,对别人是说不得的。

    有人敲门。董砚文走过去开门,见杨公馆的司机乐呵呵地站在门外。原来今天是杨少爷生日,司令和太太在大饭店订了一桌酒席,特意来这儿接李湛秋赴宴。老宋出于客气,礼貌地邀请她一起去。她听说七姨太请李湛秋喝生日酒,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当即绷着脸对老宋说:“回去告诉你们七姨太,我们董家虽然穷,还没穷到蹭饭吃的地步!”说完,她一甩手走了。
老宋是个老实人,一时没听明白,直到董砚文离开后,才气得满脸通红地对李湛秋说:“李老师,这位董小姐太欺侮人了吧。我不过客气一句,她不领情也就算了,凭什么挖苦人!”

    “老宋,你千万不要跟她计较,要怪都怪我,我给你赔罪!”李湛秋连忙打圆场,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说老宋来之前,他跟董砚文争了几句,她气没处撒,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不愉快的场面。

TOP

第十四章



    杨司令众多棋友中,顾品轩是惟一能够随时出入杨公馆的人。下午,他来杨公馆陪司令下棋,没见到七姨太。平时他们下棋,她多半会来棋室观战或露个面。他等了又等,不见她来,觉得无趣,忍不住问起七太太。杨剑雄说刘妈生病了,老宋开车送她去医院检查,老七不放心,也跟去了。
    “七太太知书识礼,礼贤下士,下人在她身边当差,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顾品轩忍不住夸她。
    “是呀,府里上上下下都夸老七有菩萨心。”
    “听说李湛秋来府上教棋,她付很高的学费?”
    “具体多少我不清楚,也没过问,她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呗!”
    “听说太太常与李湛秋过招,棋力大有长进。”顾品轩进一步试探。
    “李老师让她2子,她偶尔能赢一盘。”
    “以他棋力,他会不会故意让她。”
    “不会。他是个棋痴,往棋桌上一坐,六亲不认,哪里肯让别人!”杨剑雄喜欢与李湛秋下棋的原因正在于此,惟有与他下棋才能反映自己的真实水平,“实不相瞒,下棋的对手中,只有李湛秋在棋盘上对我毫不客气!”
    “我也一样,从不让你。”顾品轩这么说为了表明他是杨剑雄好对手,这位生性好强的司令官宁可输棋,也不愿意别人放水。
    “对对,你也很少放水。其实下棋就该这样。明明2人争胜负,别人老让你,赢了也没意思?”
    顾品轩在棋上没少让杨剑雄,只不过让得非常巧妙,对方很难察觉。一般情况他头一盘棋总会赢对方,但不能赢得太多。后面偶尔放一盘,输赢控制在一、二子之间,有时甚至下成和棋。总之,你要让对方感到你棋力在他之上,同时差距不大,完全有机会赢你,以此吊起对方胃口,欲罢不能,这便是“公关棋”的要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很强的计算力,有时下到最后收官阶段,你得精确计算官子大小,在不经意中将大官子让给对方。
    他们边下棋边聊天,直到傍晚司机才回来。老宋告诉杨剑雄,太太去前上海道台付老爷家看老太太了,不回来吃晚饭。七姨太不回来,杨剑雄留顾品轩在家里吃便饭,顾品轩觉提无趣,连忙说他晚上还有点急事,下完棋还得赶过去。分手前,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棋桌上,显然他来之前已经填好了。
    “顾老板!什么意思?”面对突乎其来的2000大洋,杨剑雄既不好拿,又不愿意放弃,以退为进地试探对方。
    “司令,这是您该得的喝茶费!”
    “……有什么说法?”杨剑雄问。
    “您忘了,上次昆山县发现一座汉代墓葬,多亏您和当地县知事打招呼,我才收上那只汉代铭文铜鼎和其他几件古董。仅那只铜鼎,我转手卖给洋人便赚了万把块。”
“那是你该得的,我不过是敲敲边鼓而已。”经对方一说,杨剑雄立即想起这件事,他专门给仇知事打过招呼。他心里有数了,嘴上仍然推辞。
    “要不是您面子大,那几件东西早就被其他店家收走了。您要是不收,以后我也不敢找您办事,更不敢来府上陪您下棋了。”
    “那好,为了能和你下棋,给多少我也收。”顾品轩果然是高手,杨剑雄收钱很少收得如此开心。
    “谢谢司令看得起我顾某人!”顾品轩双手抱拳,他话锋一转,突然从古董转到政治,“在下有件事一直想请教司令,不知是否唐突。”
    “说,尽管说。”
    “外间传言,袁大总统想当皇帝,听说北京国民议会议呼声很高,不知军内高层有什么看法?”
    “顾老弟怎么突然对政治感兴趣?”
   “我对政治一向没兴趣。可我不找它,它偏偏找上我了。搞收藏这一行,与时局变化密切相关。”
    “那倒也是。”杨剑雄点点头。
    “据我所知,袁总统派人来南方,一心想得到那枚皇帝宝玺,大概是为了他将来登基大典做准备吧?”
    “你消息够快的。从哪儿听来的?”
    “前不久有位北京来的客人,带着皇帝宝玺相片找上门来,没见到货便要抢着付定金,我怕拿了钱烫手,没敢拿。”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瞒你。总统府白秘书官已经上门找过我,而且带来总统的亲笔信,指示我全力协助他们查到这件宝贝!”出于生意上的需要,顾品轩常向杨剑雄打听政界高层的内部消息,这些消息都是有价码的。这不,刚收了对方大洋,他提供的消息不仅敏感,而且非常具体,算是对顾的回报。
    “如此看来,这件宝贝惊动了不少人!不但总统府,还有好几位前清王爷都盯着不放。”
    “据我所知,日本人好像也很感兴趣。”杨剑雄接着对方的话茬问道,“品轩老弟,我真不明白,不就一个皇帝用的玉印,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司令有所不知,这方宝印不同于清宫中其他宝印,是从2千多年前的秦国传下来的,人称传国玺。”
    “据传这件宝玺是假的。”杨剑雄抿了一口茶,指出乾隆皇帝在世时,曾派人对这方宝印考证,发现它并非秦国流传下来的原件,而是明成祖篡位后,为了宣誓天授神权的正统,派人私下仿制,以此作为大明王朝一统天下的象征。
    “这方宝玺自问世以来,历朝历代都将这枚传国玺当作皇权天授的象征,外人不知道其中底细,袁世凯对此十分清楚,所以他一心想得到这方宝玺,令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同样,恭亲王和顺郡王作为皇帝的忠实家臣,都不愿让袁世凯得到此物,所以才上演了一场你争我夺的闹剧。”顾品轩沉吟片刻,向杨剑雄说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故事版本出自日本某博物馆典藏的中国古文献,而说故事的人则是日本总领馆龟田参赞。
    听完这个饶有兴趣的故事,杨剑雄突然明白,乾隆皇帝故意误导外界,目的是为了他子孙万代保住这枚传国宝玺,不让外人得到它:“按你这么说,他们表面上争的是一件宝玺,实际上争的是权力。”
    “正是如此。我是个生意人,对权力不感兴趣。我一直在心里琢磨,如果能找到这件宝贝,那肯定是一笔绝好的大买卖啊!”顾品轩就此发表了他的看法,话里话外暗示杨剑雄,如他们能携手合作,将会赚到一大笔钱。
    “我对字画古董一窍不通,恐怕帮不上顾老板。”杨剑雄以退为进,试探对方。
    顾品轩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张相片,递到对方面前:“这便是那只流失到宫外的传国宝玺。您只要以派警察厅名义,将这张相片送到各家古玩店,通知他们发现此物立即向你们报告就行了。”
    “白庭松成天盯在上海,万一被他知道了,北京方面不好交待。”杨剑雄接过相片看了半天,尽管非常愿意与对方合作,但头上毕竟有一顶乌纱帽,不得不顾忌总统府的态度,何况白庭松特意上门拜访过他。
    “司令尽管放心,只要您和下面人打个招呼,其他具体事不用您过问,由我直接与他们联系。万一出了意外,我一个人担着,跟您毫无关系……”顾品轩为了打消对方顾虑,说出他早就想好的操作方式,承诺事成后送上净得利润中的3成。
    “行,我会安排刑事侦破处的人跟你见面。”

    接着顾品轩又提出另一个要求,希望警察厅即时向他提供白庭松行动小组的有关活动情况。杨剑雄思忖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眼下政治形势十分微妙,围绕袁世凯当不当皇帝,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他是段祺瑞一手提拔的,段总长因为不赞成袁世凯称帝辞去总长一职,袁世凯一旦阴谋得逞,绝不会放过他,他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段总长下野后在天津当寓公,大清国倒台,许多达官贵人跑到租界或国外定居,都因为他们手中有钱。从这个意义上说:金钱一向是失去权力后所谓退路的保证。

    顾品轩作为一名棋手,在棋盘上每走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当他为对方设计好后路的同时,也为自己留了下一手棋的空间。自从与日本情报机构合作后,他才发现个人的能力与组织相比微不足道。通过龟田的情报系统,他很快了解到许多常人无法涉及的秘密,包括个人隐私,商业机密等等。有关柳如意的身世之谜,甚至连杨剑雄也不完全清楚,他都了若指掌。正是这一发现,以及他掌握了杨剑雄与段祺瑞、袁世凯之间十分微妙的关系,以及双方明争暗斗的事实,令他产生了欲罢不能的冲动——将柳如意从杨的手中夺过来。

    这个念头令他热血沸腾。他所以将杨剑雄拉进这个游戏,绝非一时冲动,除了利用对方在军内和警察部门的权力,帮助他在争夺传国玺的过程中占得先机外,同时也想利用这一合作过程,捏住杨剑雄的痛处,为此后实现他的阴谋埋下伏笔。

TOP

第十五章



    自从绑架事件发生后,李湛秋更加小心谨慎,成天呆在棋馆,晚上除了偶尔到杨公馆陪司令下棋外,很少出门。一天晚上,他回到住处,发现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一封信。他捡起来一看,信中说老家来人,有急事见他,请他明天晚上务必到稻香村饭馆见面。他想了半天,老家已经没什么亲戚,就算有,为什么不直接到棋馆去找他,而用这样种方式和他联系。

    第2天傍晚,他犹豫再三,还是按信中要求来到饭店小包房。他推门走进,看见一位戴礼帽、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坐在饭桌前,以为自己走错了。他正准备退出,那人叫住他。他仔细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坐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表舅陈渝之。看见他一脸惊慌,陈渝之摸摸唇上蓄起的八字胡,幽默地向他眨眨眼。过了老半天,他终于回过神,说从仙人岭一回来就去平安里找他,看见他被警察抬走,满身是血,以为他被害了。表舅得意地说他属猫命,有九条命。暗杀者的子弹从他胸膛穿过,离心脏不到1公分,他被警察送到医院后,居然又活过来。为了防止意外,他在医院接受手术后,悄悄跑到苏州躲起来,直到前几天才潜回上海。李湛秋激动地告诉他,藏经盒在他手上。陈渝之起初不敢相信,直到李湛秋说出摔下山崖后的一连串奇遇,他才感慨万分,认为至真长老在天之灵暗中护佑他,才会发生这种奇迹!

    2人聊起分手后的情况,陈渝之听说李湛秋到杨府教七姨太儿子下棋,觉得十分不妥,劝他尽快离杨公馆,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他认为七姨太对他不错,不止一次救了他。
    “她对你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陈渝之告诫他。
    “不会吧……”
    “你不知道吧,她是顺王爷的外甥女!”陈渝之打断他,指顺郡王和袁世凯都想得到藏经盒,而七姨太和白庭松分属敌对双方,“你夹在中间非常危险,一旦知道东西在你手上,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七姨太从不怀疑我,倒是白长官经常找我麻烦。”
    “他们都不是好人,谁也不能信。”

    李湛秋听说七姨太是顺王爷的亲外甥女,心里暗暗吃惊,令他不解的是像她这样出身显赫的皇族格格,怎么会嫁给杨剑雄当小老婆。想起那天在棋室下棋,他差一点对她说出藏经盒的秘密,幸好没有说,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告诉表舅,藏经盒在他手上,令他成天提心吊胆,当初他冒险留下它,是为了替养父报仇,希望表舅帮他实现这个心愿。陈渝之让他放心,一定会为至真和尚报仇雪恨。

    晚饭后,李湛秋让表舅跟他去住处取藏经盒。陈渝之说不行,他来之前在棋馆门外转了一圈,发现有形迹可疑者,显然李湛秋被人盯上了。李湛秋思忖片刻,让表舅在饭店等他,他一个人回去取藏经盒。陈渝之摇摇头,低声在他耳说:“为保险起见,你明天带上东西,去指定地点与我见面。”
    “行,我一定准时和你碰头。”李湛秋问表舅具体时间地点。
    陈渝之正想说什么,突然打住。他离开饭桌,轻轻拉开房门,警觉地向过道上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另一边,推开窗户迅速向外瞟一眼。当他确信没有任何可疑处,这才回到饭桌前,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写下3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李湛秋从菜场买了一篓螃蟹回到小阁楼,从地板下的暗格中取出藏经盒,然后从竹篓里取出螃蟹,将藏经盒用荷叶包好,放在竹篓底下,再将螃蟹放在上面,准备晚上带到火车站交给表舅。他将竹篓放在桌上,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任何破绽。突然有人敲门。他连忙将藏竹篓塞到床下,拉开房门,发现董砚文站在门外。他连忙让她进来。她进门后绷着脸,半天不说话。他看出她有心思,问她遇上什么事不高兴。她说徐文宣二叔上他们家提亲了,母亲准备把她嫁出去。他听后心里说不出的茫然,一脸无奈地坐在床边,脑袋埋在手掌心一言不发。
      “你说怎么办?”她问。
      “既然师父师母都同意了,有什么办法。”他闷闷地说了一句。
      “母亲同意了,父亲还没有完全松口,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
      “什么叫还来得及?”他问。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难道看不出,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她让他尽快相办法,找人上门提亲。
      “你是老板家千金小姐,我是你们家伙计,师母肯定不会同意。”他连忙表示找不到人为他提亲,即便能找到,他也配不上她。
      “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反正我愿意嫁你!”她噘着性感的小嘴,突然冒出一句。
      他一时慌了神,脸胀得通红,说自己是孤儿,找不到人帮他提亲。正在此刻,母亲在楼下大声叫她。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一定能想出办法。”说完在他脸上亲一口,一阵风似地跑了。
      他站在那儿,伸手摸着发烫的脸颊,心口里像有一头老鼠四下乱撞。他早就知道徐文宣想娶董砚文,他似乎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可当这一切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才意识到失去董砚文,是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他知道自己是个小人物,无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想来想去他想到七姨太,惟有求她出面帮忙,才有可能改变他和董砚文的命运。为了她,他必须去求七姨太。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兴奋,但很快意识到极不现实。董砚文不喜欢七姨太,不会同意他的想法,更为重要的他是没法向七姨太开口。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任何好办法。

      床下竹篓里螃蟹发出咝咝的骚动声,将他拉回现实,想到今晚准备将竹篓里的东西交给表舅,心里说不出的紧张。相比上一次他坐船回老家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正在为表舅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和凶险,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绝不因为他和二小姐儿的私情,坏了表舅头等大事。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像往常一样,上午9点准时赶到杨公馆教少爷下棋。他在棋盘上摆出一个图形,乍一看白棋已被黑棋断开,但只要白棋在要点位置一断,便会逢凶化吉,顺利连上。杨少爷做了许多遍,仍然没有做出正解,时不时抬眼看李湛秋,仿佛答案在他脸上。李湛秋为了培养他独立思考,故意找了个理由离开棋室,将少爷一个人留在棋室慢慢思索。

      柳如意走进棋室,发现李湛秋不在,儿子一个人坐在棋盘前苦苦思索。她轻手轻脚走上前一看,发现棋盘上摆着一个图形。儿子正在为这道题发愁,看见她来了,立即向她求助。她对这个图形非常熟悉,这就是围棋中著名的手筋——相思断。那天,她第一次与李湛秋在天元棋馆下棋时便走出这样一个图形,化解了2块棋被断开的危险,赢得了那盘棋的主动权。她没有直接说出答案,指着棋盘向儿子解释断与连的微妙关系。在她耐心启发下,儿子终于做出正确答案,高兴地拿着答卷跑到后花园去找李老师。

      柳如意站在窗边,望着儿子与李湛秋站在花园里说话,那情景犹如父子间会心的交流,令她十分感动。他对儿子非常好,不仅耐心教他下棋,还通过下棋教他做人的道理。儿子非常信任他,他的话就是圣旨,不论她和丈夫说什么,他都会去问李老师,似乎他说的话才是正确答案。儿子是她自小从亲戚家抱来的,加上和丈夫年龄差距太大,几乎可以当孙子,因此在感情上与杨剑雄始终隔了一层。相反,他对李湛秋除了信任,还有一种莫名的依恋,按西方时髦的说法,这是一种恋父情结。她庆幸儿子遇上这样一位老师。想当初她让他来家里教棋,只不过想利用他找到藏经盒,没有想到替儿子找了一位称职的好老师。

      今天一大早,她接到金冠华电话,有人发现李湛秋昨晚与他表舅陈渝之在一家小饭店碰头。她认为不可能。金冠华发誓赌咒,说绝对错不了,当初陈渝之住在平安里,这名手下监视过他,绝对不会看错人。如果这个情况确切无误,只要陈渝之与李湛秋一见面,他肯定会说出她和顺郡王的关系,这样一来,她过去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金冠华建议将李湛秋抓起来秘密审讯,她主张再等一等,看陈渝之那边有什么动静再出手。正在此刻,她又接到一个线人电话,有人发现陈渝之到车站买火车票,看样子准备离开上海。这个举动引起她极大的疑虑。无非2种可能,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急于离开。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在上火车之前与李湛秋碰头取货。按其合理性,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当其他人发现他拿到东西时,他已经坐上火车走人了。

      不一会儿,李湛秋走进棋室,儿子留在院子里逗那头大狼狗玩耍。为了证实她的判断,她故意说有事想麻烦他。他连忙表示:
      “太太有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有位朋友想请您上门教棋,准备在酒楼摆酒,大家先见一面,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哪天都行,由太太定个日子,我准时出席。”
      她故意试探他:“今晚行不行?”
      他说太不巧了,今晚与人约好有事,明后天哪天都行。这一问一答中,她心里已经有底了。一个买了晚上火车票,另一个说晚上有事,难道他们今晚打算在火车站碰头?想到这儿,她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开棋室,匆匆回到客厅,迅速给金冠华打了个电话。

TOP

本帖最后由 天下无双 于 2015-11-26 13:04 编辑

第十六章



    白庭松坐在书桌边翻阅档案资料,发现其中有一张相片,是李湛秋与董开继、季仲平和徐文宣等人在棋馆门前的合影,站在右边的便是李湛秋。他是藏经盒一案中最大的嫌疑人,其中最有力的证据便是那条绣着♀形符号的腰带。这是白庭松在土地庙神龛后面捡到的,据查♀是清风寺的佛门符号,李湛秋是至真养子,这条腰带极可能是他留下的,说明事发当天他正巧躲在土地庙内,即便不是凶手,至少见过丁六和凶手。

    由于瓦片张带人搜查过他房间,加上前不久发生绑架事件,李湛秋现在十分警觉。他上班去棋馆,下班回董家小院,很少外出,到杨府教棋,总是车接车送,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对他下手。正当白庭松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李湛秋找到藏经盒下落的办法时,张大刚跑来激动地向他报告:今天一大早,他在街上看见李湛秋表舅陈渝之。

    “你肯定认错人了!”白庭松认为不可能,想都没想将他顶回去。
    “长官,如此重大情况,我敢胡说八道?”张大刚信誓旦旦地说。
    “坐,坐,有什么情况慢慢说。”白庭松突然意识到什么,摆摆手,示意对方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
    “长官,我和您一样,开始怎么也不相信,要不是大白天见到他,准以为自己撞鬼了!”张大刚终于冷静下来,松开军装上的风纪扣,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详细报告了他在大华戏院见到陈渝之的经过。早上他在戏院隔壁一家小餐馆吃馄饨,无意中看见陈渝之来餐馆买大饼油条。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对方特意化了妆,头上顶着旧毡帽,唇上留了胡子。
    “你敢断定自己没看走眼?”白庭松追问。
    “长官您忘了,他右手小指被人剁了,缺一根指头。就凭这一点,他烧成灰我也认得。”张大刚得意地咧开嘴巴,请示白庭松是否把他抓起来。
    “先不要着急抓人。派人盯死他!接下来他肯定会和李湛秋碰头,看看他们演的哪出戏?”

    白庭松决定暂时不惊动对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陈渝之作为恭亲王的亲信,带着王爷密函悄悄南下,企图从清风寺取回传国玉玺。为了严守这个秘密,他本人没有直接露面,让李湛秋代替他回清风寺取回藏经盒。没想到有人抢在他之前骗走藏经盒,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陈渝之大难不死,重返上海,肯定是冲藏经盒来的。惟有盯住陈渝之和李湛秋,伺机而动,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他抓起电话,刚说了声“喂”便不吭声了。张大刚知道这个电话多半是他表妹打来的,知趣地带上房门离开了。打来电话的不是丁丽丽,而是柳如意,问他中午是否方便,想约他出来一起吃西餐。听见她熟悉的声音,他心跳顿时加速,脑壳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东京四月,樱花如雪,他和她手挽手,沿着上野公园的湖边漫步——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迄今为止最令人动心的回忆。

    田七开车送他去西餐厅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为什么约他见面。上次在她家见面时,他非常关心她的生活状况,包括她家人情况,渴望知道她当初为什么离开他。她对此只字不提,显然不想也不愿意谈。久别重逢,又在她家里,佣人和管家不时送茶端水,他不好不也不方便追问。她现在突然提出和他单独见面,相信一定有原因。不论什么原因,他都愿意去见她,有许多情况想问她,也有许多情况想告诉她,特别想劝她不要在藏经盒一案中卷得太深。

    他来到约定地点,发现柳如意已经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等他。他一边和她打招呼,一边在她对面坐下。不等他开口,她首先问: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约你出来?”
    “不知道。我正想问你。”
    “庭松!不要被权力蒙住了眼睛!”
    “……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宣统小皇帝已经下台了,袁世凯竟然做起皇帝梦,你不该为他卖命!”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他竭力为袁世凯辩护。
    “你不用为他辩解。袁世凯想当皇帝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之所以派你来南方,无非想得到那枚传国宝玺,为他的皇帝梦做准备!”
    从他们一见面开始,她便掌握了话语权,打乱了他事先设想的谈话内容和节奏,陷入所谓大是大非的政治话题。而他所关心的、有关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却被抛在一旁。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他反问对方:“顺王同样想得到藏经盒,你帮他出于什么目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想隐瞒。这件宝贝原是钮祜禄家族献给皇太极的,现在大清国不复存在,我们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找回来总应该吧?”她明确表示舅舅不像袁世凯有野心。
    “据我所知没那么简单。他想得到这件宝贝,多半是为了日后有机会,为你们满清王朝复辟做准备。”
    “胡说。他不过想了却祖宗的心愿!”
    “你们祖宗最大的心愿就是大清国万代永存!”

    2人各执己见,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以他们过去的特殊关系,双方都以为能说服对方,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面对现实利益,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不同利益集团,个人的作用微不足道。柳如意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终于回到原点,即她约他为这儿的最初目的。

    “好了,你我都别争了。说到底,你我各为其主,都想查到藏经盒的下落,这就是我约你出来见面的目的,希望你我之间有一个君子协定。”
    “你说,具体什么内容?”他苦笑。原以为能和她谈谈他们之间的私事,此刻非但谈不了,连心中深藏的那份温馨也没了,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
    “你我之间争而不斗,各查其案,共同联手防止第3方介入。你看如何?”她所说的第3方指的是日本人,这是她从警察厅内部打听到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日本人想插手?”他反问。

    她不肯说出消息来源,提出双方合力阻止日本人为前提,各尽所能,先得者即归谁,不要互相争斗,更不要伤无辜,甚至闹出人命。她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因为担心李湛秋的安全。白庭松人多势众,一旦开打,金冠华根本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柳如意,我和你不同,我们是政府机构,听命于上级机关,尽管我同意你的想法,但说了不算数。”他心里清楚,她来这和他见面,可能与今晚行动有关,她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动态,为这次行动做准备。他觉得这个游戏毫无意思,一心想回到他们的故事里,寻找多年来一直困惑不解的答案。偏偏他俩话赶话,围绕着藏经盒转圈,他几次想改变话题都没有成功。
    “我知道你们盯上李湛秋。他是我们府上的围棋老师,希望你不要对他人身造成伤害。”她见他不肯做出保证,只能退而求其次,放低条件。
    “我从来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嘴上说得好听。你手下已经搜查过他的住处?”
    “有这回事,但不是我下令搜查的,当时我去了苏州。话又说回来,李湛秋是该案中的关键人物,搜查行动理所当然。”
    “前不久有人绑架他,你敢说不是你们干的?”
    “跟我们绝对没关系。”
    “你骗我?”她疑虑的目光紧紧盯住他。
    “我以人格保证。”他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
    “好吧,但愿你没骗我。”她在他眼神里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表情,“这就奇怪了,难道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人对他感兴趣!”
    “你不是说日本人已经就盯上他!”
    “这我知道,但有些内情日本人并不清楚……”
    “你低估了他们。有关传国宝玺的详尽资料,他们也许比我们掌握得更多,现存许多资料,都是从日本典藏的中国古文藉中查到的。他们在大上海有许多耳线,一直在古玩界秘密打听此物的下落,集雅轩老板顾品轩就是其中一个。”
    “顾品轩?他也参预了此事?”她多少有些惊讶。
    “此人你要担心,我怀疑他是日本间谍。”他提醒她,顾品轩与日本参赞龟田关系非同寻常,2人都是高川九段的弟子。
    “他一向自命清高,怎么会替日本人当耳线!”她多少有些诧异。
    “为了利益,他什么都干得出。”

    她听后半天不说话。根据种种迹象,今天晚上李湛秋与陈渝之将在火车站碰头,极可能当场交货。金冠华手下和日本人,以及白庭松的特别行动小组都会派人埋伏在附近,万一发生枪战,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这就是她约他见面的原因,希望他在追查行动中不要伤害李湛秋。
    “你为什么如此在乎他?他问。
    “因为一些私人理由,你别再问了……与我们2个家族有关。”为了迷惑他,她向他保证,经查证藏经盒不在李湛秋手中。

    他知道她玩的游戏,既没有当真,也没有反驳。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我也有一些私人问题想问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不能说。你放心,等眼前这件事过去,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满清王爷的格格,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提问权。
    “很简单,你当时是革命党,如果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你肯定离开我。”她迟疑片刻,凄婉地一笑。
    “明白了。你之所以不辞而别,同样因为我是革命党,是你们的敌人。”
    “你误会了。你是他们的敌人,对我永远不是。”她无奈地叹口气。
    “他们是谁?你父母,顺郡王,还有你们钮祜禄氏家族,因为他们的反对,所以你不得不离开我!是这样吗?”她沮丧地点点头。他哈哈大笑,说在这种游戏中,几乎所有人都会给出这种标准答案,“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现在不想解释……”因为真相过于戏剧化,她无论怎样解释都难以令他信服,尤其他是当事者,而且认定自己是受害者。如果她告诉对方,她才是更大的受害者,他会相信吗?
    “你必须告诉我!为了解开这个真相,我等了8年,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无论发生了什么,纵然你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离开我,你也应该告诉我,至少留一张字条。就算十万火急,来不及写,你回国后给我补写一封信总行吧!结果你像飘进湖水里的雪花,无声无息地一走了之……”他越说越激动,一心想从她这儿找到答案。他逼得越紧,她越不肯说,或者说不知该怎么说。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和她之间那些锥心泣血的往事。1907年隆冬,内外交困的大清国风雨飘摇。东京是革命党人的聚集地之一,成为外务部重点监视对象。负责该部门的顺郡王听说外甥女爱上革命党人,勃然大怒,迅速派驻日大使馆特工找到正在东京帝大读书的柳如意,命令她立即返回国内。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2位身穿西装的男子强行将她从住处带到使馆。一名使馆人员向她传达了顺王指示,要求她迅速离开东京。面对这一突发情况,她以完成学业为理由,据理力争,不肯回国。对方威胁她:如果她敢抗命,不但会处死白庭松,甚至会累及他的家人。为了他,为了她心爱的男人,她不得不离开他,从那一刻起,他和她失去联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追问。
    “庭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她深知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绝非一次短暂的见面能够说清楚。
    “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她清楚自己来这儿见他的目的,不想过多纠缠于过去的恩怨,再一次劝他放弃为袁世凯效力,并开出了十分优厚的条件:    “老同学,如果你同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将一次性付给你5万大洋。”
    “你想收买我?”他看她一眼,心底里涌出深深的无奈,没想到当年清纯如水的她,如今成为一名老练的商人,竟然学会了用金钱来度量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人们的感情和信仰。
    “不是收买你,是收买你的良知。”她指出袁世凯一心想当皇帝,逆天下而行,你身为革命党人,竟然放弃信仰,助纣为虐,“你难道不明白,我是为你好,想把你拉出罪恶的泥潭!”
    白庭松哈哈大笑:“顺郡王为了复辟满清王国,不顾一切地想得到传国玉玺,他才是逆天下而动。我也郑重劝告你,千万不要为了满足他邪恶的目的,将自己的前途赔进去。”
    “这么说,你铁了心准备与我恶斗一场?”
    “不是与你,是与顺王,绝不能让他在中华大地重新复辟帝制。”
    “那好吧,既然你不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让一步,我也没办法。”
    “你应该了解我,即便回到8年前,我也不可能与你合作,为顺王卖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谁也无法后退。他们心里清楚,今天晚上,将会在火车站上演一出大戏,鹿死谁手,不得而知。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这场短暂的谈话到此结束。
    与白庭松分手后,柳如意立即找到金冠华,商量晚上的行动。金冠华向她报告了线人送来的情报,陈渝之买了晚上9点半上海直达北京的火车票,李湛秋极可能带上玉玺在火车站和他碰头。估计他一旦拿到藏经盒,便会乘火车直奔北京。她告诉金冠华,她与白庭松谈过,对方不肯和他们合作,因此要做好各种应对方案,顺利完成任务。
    “他不肯合作在我预料之中。您放心,我已经命令手下做好准备,牢牢盯住火车站,一旦他们在那儿交货,立即实施抓捕行动。”
    “据我所知,除了白庭松的人,日本人也卷进来了,万一发生乱战,局面很难控制……”她犹豫片刻,说她丈夫是警备区司令兼警察厅长,如果在火车站发生命案,报纸肯定会大做文章,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格格的意思是?……”
    “尽量不要伤人,更不能死人。李湛秋是司令请来的围棋老师,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否则杨剑雄那儿不好交待。”她担心李湛秋,不好直接说出来,借丈夫之口向对方提出要求。
    “这就说不好了。”他认为一旦发生枪战,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我与白庭松说好了,尽管他不肯与我们合作,但同意行动过程中共同应对日本人,尽量不伤害对方人员。”

    金冠华理解她对李湛秋采取的保护措施,并表示会遵从她的指令,但对她提出白庭松是总统府的秘书官,考虑到她丈夫身为警备区司令,尽量不要伤害他的建议不以为然,甚至无法接受。这也不能,那也不行,等于捆住自己手脚,什么也干不成。在他印象中,柳格格性格坚强,遇事敢做敢担,不知为什么,面对藏经盒一案,她显得缩手缩脚,处处小心谨慎,一点也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TOP

第十七章



    白庭松和金冠华盯上李湛秋和陈渝之的同时,龟田也盯上他们。当天下午,顾品轩悄悄来日本总领馆见龟田,一见面便向他通报了李湛秋的近况。据徐文宣提供的线报,此人平时晚上几乎不出门,最近一反常态,一连几天很晚才回来。龟田讳莫如深地一笑,说李湛秋表舅陈渝之来上海了,看来这件宝贝很快就会浮出水面。顾品轩想到这枚传说中的皇帝宝玺可能现身时,内心说不出的激动。他不仅是一般的古玩商,而且是品味颇高的收藏家,他深知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白庭松和顺郡王争抢此物,所以才投靠龟田,希望凭藉日本人的力量实现他的梦想,将这件稀世珍宝据为已有。

    龟田告诉顾品轩,以传国宝玺作为大正天皇登基纪念日献礼,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其真实目的却隐含了不可告人的机密:日本军方蓄谋已久,想通过扶持一位满清皇族后人当皇帝,在不久的将来于满族发源地东北,建立起一个效忠于日本的傀儡政权(正如后来的伪满州国)。为了完成这一特殊使命,最高特务机关命令龟田,尽一切努力得到这件象征皇权的信物,为大日本帝国建功立业。

    相对于龟田,顾品轩的目的单纯得多。他作为一名收藏家,尽管十分在乎这件宝贝能为他带来巨大利益,但他看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传国宝玺自身的历史和文化价值。这是一件千古难求的无价之宝,如果能被他收藏,成为集雅轩的镇馆之宝,将是他一生的荣耀。他愿意这此付出一切代价。与杨剑雄合作,不过是利用这个机会送对方一大笔钱,将他拉下水。如果一切按他设想的进行,他不但圆了作为收藏家的梦想,而且能得到柳如意——这个令他心驰神迷的女人。总之,宝贝和美女统统为他所有,这就是他的追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建议龟田将李湛秋抓起来,阻止他和陈渝之见面。

    “上次有人暗杀陈渝之,报纸大做文章,污陷是我们干的。现在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藏经盒在李湛秋手上,如轻举妄动,万一不在他手上,不但东西拿不到,而且暴露我方行动计划,甚至影响2国邦交,后果十分严重。”龟田摇摇头,认为这个建议太冒险。
    “万一这件东西在他手上,我们将会错失良机!”顾品轩提醒对方。
    “这正是问题的难点,必须做好2手准备。”龟田凑在顾品轩耳边,说出他的计划。顾品轩听后,不得不佩服他考虑周道。为了实施这个计划,龟田当即给总统府联络处主任关至伟打了个电话。

    总统府联络处主要任务就是与上海租界的外国人打交道。日本人一直暗中与袁世凯派出的密使秘密谈判,以支持他当皇帝作为筹码,开出一系列条件,包括从德国人手中接管青岛等不平等条约。在秘密谈判中,关至伟扮演了非常微妙的角色,因此与龟田经常接触,2人私交不错。

    关至伟接到龟田电话,对方约他晚上去夜总会,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由于陈渝之的出现,行动小组处于待命状态,他不得不表示歉意,说晚上有急事,实在抽不开身。龟田故意说他不给面子。他连忙解释,说晚上确实有事,电话里不方便说,改日由他做东,请龟田先生到东亚大饭店吃日本料理。正是这个电话,令龟田确信白庭松晚上有行动。他决定派手下紧紧盯住特别行动小组成员,他们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一旦发现目标,先不动手,等对方出手后,再根据情况随机应变,不惜一切代价将藏经盒抢到手。如没有发现目标,或藏经盒被转移,立即撤回部下,这样谁也不会怀疑他们参预了此次行动。

    关至伟放下电话便接到白庭松通知,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白庭松介绍了有关情况,决定全面封锁火车站。关至伟主动请缨,要求担任现场指挥。白庭松认为这次行动特殊,涉及人员多且杂,风险很大,让关至伟担任副总指挥,坐镇联络处,留守待命。现场指挥由张大刚担任。

    应该说白庭松的安排并无不妥,但关至伟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在他看来所谓留守不过是一个说法,实际上是故意将他排除在今晚的行动之外。自从上一次陈主任秘密来沪,他按陈主任指示,直到对方到达联络处后才通知白组长,由此引发了对方不满,2人关系变得有些紧张。他本想表示反对,想到陈主任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立即忍住了。

    会议结束前,张大刚突然表示他对火车站及周边情况不熟悉,建议由关至伟担任现场指挥,他作为他的助手协助关至伟。他的建议,打乱了白庭松的布暑,令他十分不快。他所以让关留守,就是为了牢牢控制现场的主动权,毕竟他和柳如意达成某种默契,在共同应对日本人的前提下,各自争夺藏经盒,至于谁能得到它,就看他们的运气了。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他顾不得关至伟的面子,断然否决了瓦片张的建议,让众人回去分头准备,半小时后出发。

TOP

第十八章



    晚上8点多,李湛秋提着那只装螃蟹的竹篓来到上海火车站,准备与表舅在这儿碰头,将藏经盒内的传国玉玺交给他。他们约好在售票处见面。

    他来到售票处窗口,表舅还没有到,他掏出怀表一看,与表舅约定的时间还有10多分钟。他一边等表舅,一边装作看墙上的火车时刻表。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从窗口上的玻璃反光中,看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子站不远处盯着他,此人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身后。他灵机一动,索性在窗口买了一张火车票,匆匆穿过人头攒拥的候车大厅,甩掉身后的尾巴来到站台上。他盯着手中的竹篓,担心藏经盒的安全,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上海到北京的火车属始发车,早早停在站台上。他来不及细想,迅速登上列车,穿过好几列车箱,然后从另一处车门跳下站台,匆匆赶到售票处与陈渝之会合。他2手空空,甩着膀子穿过人群拥挤的候客大厅,向售票处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陈渝之准时出现在售票处的立柱下。下午他来这儿提前买了火车票,准备从李湛秋手上拿到藏经盒,立即赶回北京,当其他人发现时,他已经坐上火车离开上海了。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不一会儿,他看见湛秋从人群中向他走来。他连忙迎上前,见他空着手,连忙问怎么回事。他让表舅放心,说东西已经放在安全地方,上车后交给他。表舅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金冠华带着一名手从人群中向他们走来……

    陈渝之连忙拉着李湛秋向东大厅跑去。金先生带人快步追上。这一跑一追,立即引起瓦片张的注意。白庭松匆匆向出事地点跑来,问张大刚怎么回事。张大刚告诉他,李湛秋与陈渝之已经接上头,没料到金冠华突然出现,看来藏经盒肯定在陈渝之手提箱内。几乎同时,龟田手下的日本便衣也赶到现场。

    1方跑,3方追,几路人马同时出现在火车站,场面十分混乱。为了分散目标,陈渝之和李湛秋分头逃跑,约好在车上会合。李湛秋跑了没多远,被金冠华手下抓住。陈渝之为了救他,开枪打伤那名手下。李湛秋趁机逃脱。

    枪声一响,人群大乱,一个个像无头苍蝇在大厅里四下乱蹿。金冠华见李湛秋2手空空,以为他已经将东西交给陈渝之,集中全力盯住陈不放。陈渝之边跑边开枪还击。激战中,陈渝之为了掩护李湛秋,身中数枪倒地。激动不已的金冠华连忙上前,从地下捡起手提箱。他甚至没来得及高兴,瓦片张突然蹿出来一脚将他揣倒,顺势抢走手提箱。

    亲眼目睹表舅被人开枪打死,李湛秋心痛不已。他坐在楼梯台阶上,双手掩面痛哭流涕。由于各方人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提箱上,根本没有功夫理会他。他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藏经盒。原来他怕别人抢走竹篓,用事先买好的火车票提前在车上找到座位,将竹篓放在座位下,然后空着手去见表舅。想到竹篓在车上,火车车马上要开,他连忙大步奔向站台。他赶到站台,列车已经缓缓起动,他不顾一切飞身跳上列车。
    杨剑雄在警察厅办公室内,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看文件。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下班了,今天所以迟迟没有回家,因为有关人员向他报告,今晚火车站可能上演一出大戏。他正是为了这出大戏,特意留在这儿。

    不一会儿秘书前来报告,有位天津来的汪先生有急事求见。他接过名片一看,原来是段总长的心腹汪子成,他立即吩咐秘书带客人进来。不一会儿汪先生来了,杨剑雄迎上前,握住对方双手:“汪先生久违了!”2人寒暄一番,汪子成取出段祺瑞一封亲笔信。他拆开信仔细一看,总长在信中告诉他,袁世凯不顾军内和民意反对,决心冒天下之大不违,准备年底前当皇帝。
    “难怪国民议会中有人四处鼓吹,为他摇旗呐喊,看来他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当皇帝不可了!”杨剑雄冷冷一笑。
    “袁世凯派人来南方寻找宫中丢失的传国玉玺,就是为他登基做准备!”汪先生提醒杨剑雄,希望他关注这方面动向,不能让他阴谋得逞。
    “我知道,不但他,恭亲王、顺王和日本人都对这件东西感兴趣。”
    “2位亲王已是秋后的蚱蜢,掀不起大浪,总长的意思是宁可让他们拿到,也不能让袁世凯得手。”汪子成点出要害。
    “我知道如何处理。”杨剑雄很快明白了段祺瑞的意思,藏经盒一案,除了白庭松,他可以跟其中任何一方合作。就情份而言,他应该帮七姨太,通过她与顺王合作;就利益而言,顾品轩开出的条件最优厚,也最安全。他是古玩商人,他想得到这件宝贝纯粹为了赚钱,而其他人的目的都与政治分不开。从这个意义上说,与顾品轩合作是最稳妥的首选方案。

    杨剑雄送走汪先生,将段祺瑞的信锁进保险箱。正在此刻,秘书跑来报告,火车站发生枪战,造成2死3伤。他心里顿时一惊,看来他手下情报十分准确。他立即穿上外套,让秘书跟他一起去现场。出发前,他给七姨太打了个电话,暗示她火车站那边出事了。他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出于某种本能,万一顾品轩那边出了岔子,保留与顺王合作的可能性。
    柳如意接到丈夫电话,知道各路人马在火车站干上了。
    她匆匆赶到金冠华住所,他正在客厅里向手下大发雷霆。她连忙问怎么回事。他说白庭松趁火打劫,打死他一名手下不说,还从他手上抢走陈渝之的手提箱。他越说越恼火,打算今天半夜派人潜入白庭松办公室,务必找到藏经盒。万一偷不成,就冲进去枪。她劝他冷静,事情闹大了不好办,现在还不能断定藏经盒在他们手上。他说李湛秋已将东西交给陈渝之,藏经盒内的宝贝肯定在手提箱内。
    杨剑雄处理好火车站的枪战案,回到家已经深夜了,心神不宁的柳如意一直在卧室等他。他一进门便对她说:“你转告金冠华,不要玩得太过火,一晚上下来出了2条人命,还有一个重伤号也怕活不成。他再要这么干别怪我不客气,否则我身为警察厅长不好向上面交待。”

    她大骂白庭松,指他们首先开枪,不但打死金先生手下,还抢走藏经盒。听说白庭松拿到藏经盒,杨剑雄心里暗暗吃惊。他早就知道顺郡王派金先生来上海,是为了藏经盒,七姨太也卷入其中。他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和段总长都不希望袁世凯得到这枚皇帝玉玺。

    藏经盒被白庭松拿到,表明游戏已经结束,不仅令他失去了与顾品轩合作的可能性,通过妻子与顺郡王合作的可能性也随之破灭。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与七姨太一样,也是这场游戏中的输家。想到这儿,他建议柳如意以老同学身份和白庭松谈一次。毕竟他曾在日本留学,又去欧洲考察过,相信他内心并不赞成袁世凯当皇帝。如能晓以大义,劝他不要为虎作伥,也许能起作用。她认为白庭松鬼迷心窍,一心想往上爬,再也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谈也白谈。

    正在此刻,杨剑雄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情报科长经警察局专线电话打来的。此人在电话里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如果消息确凿,那就意味着眼前这场游戏远未结束。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