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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雪崩



    雅致的棋室被华贵而厚实的地毯和墙纸包裹着,如同一件珍贵的珠宝。四下里,都是刻意为了对局所设计的、特殊的柔和灯光。

    宽大的房间里,深浅不同的呼吸声,在各处起起伏伏着。

    除此以外,四下里一片安静。

    棋枰的两旁,坐着即将一决生死对手。

    如同实质一般的锐利的两道视线,在虚空中对撞,几乎可以看得见火花四射!凭空让周围的人紧张不已。

    裁判长平淡无起伏的声音,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跳。

    猜先,开始了。

    猜中了黑棋的曾弦翔,毫不犹豫的把黑子重重拍到了小目之上。

    作为实地流的棋手,他选择了自己最常用的“错小目”开局。

    王立浚头也不抬,如影随形般跟了上去。•

    交手的两人太过熟悉的结果就是,开局才刚刚不足四十分钟,两人已经如行云流水般堪堪过招30余手。

    至第31手,两人在左上角走出了一个定式。

    大雪崩!

    观局室里,林振玄呼吸一紧,几乎立即坐直了身体。

    但见棋枰之上,黑棋巍巍,其势险而其形抖。而白棋则如山顶之雪,依托其上,顺势迅速滑落。

    大雪崩之名,由此而来。

    这个定式,异常凶险。

    往往瞬息之间即可演化出千百种变化来,然而这千百种中,可能只有一种成立。

    只要一招之错,即会万劫不复。

    计算、决断、直觉,在大雪崩前提的行棋之中必须高度统一到了一个可怕的境界。

    这就是大雪崩,和大斜千变、村正妖刀一起被成为最复杂变化的一个定式。

    选择了这样定式的两人,只怕下面有一场好争斗。

    林振玄这样想。

    以王立浚的快速运算和恐怖杀力,以曾弦翔的敏锐到吓人的实地嗅觉,下面的一场对战,颇为值得期待。

    远在中国棋院的姚景程显然也是做同样想法,所以他拍了拍死盯着另一盘对局的罗卿郁,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妖怪猪拖了过来。

    然而下面的棋局走势却让所有的人大失所望了。

    曾弦翔固然是不动声色,但连嗜杀成性的王立浚居然也是引而不发。在两个人的默契下,原本有着万千可能的一个的定式,被极端平淡的处理了。两个人以最普通的交换,在左上定型。

    之后一直到第四十五手,双方走的都是正手中的正手。在定式进行中,两人都选择了最简明的变化。

    这让罗卿郁异常不满,嘴里嘟嘟囔囔的。

    至第四十五手的时候,局势两分,一时之间倒也看不出个上下。

    然后,战火弥漫到了左下角。

    看起来,无趣的两个人似乎要平淡无波的打出第三个定式了。罗卿郁无趣的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然后,这个哈欠被噎在了嘴里边。

    他嘴张得大大的,再也阖不拢。

    曾弦翔,在右下角选择了点三三。

    这一子落纹枰,姚景程立刻就叹了一口气:“凡事,物极必反……”

    罗卿郁愣了半天之后,慢吞吞的回答:“是,小曾太过于看重实地了。”

    曾弦翔的最大特长,就是对实地感觉异常强烈。

    对局过程中,对方多捞到一点实空,他都会感觉到不舒服,然后千方百计的捞回来。这种敏锐的实地嗅觉,可以让他在实战中准确的判断形式,决定行棋的方式和步调。也因此可以避免杀崩或者是过于退让。

    然而,正如姚景程所言,凡事过犹不及。

    面对王立浚这样攻击力超强的棋手,曾弦翔的过分地围空往往会顾此失彼,在大局观上就落了下乘。

    这一手点三三定式的选择便是如此。

    所以,此子一落,旁观的罗卿郁和姚景程便立刻知道要糟。

    曾弦翔不顾白棋可能形成的强大外势,竟然想强行掏角。

    这种鼠目寸光的着法,立刻遭致了白棋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白66,肩冲!

    绝妙好手!

    罗卿郁击节而赞。

    此子一落,则黑棋左上的薄味尽现。相反,白棋形成的滔滔厚势,和左上的雪崩形成了绝佳的配合。

    这样一系列行棋下来,黑棋只是可怜巴巴的小活了一块,但其外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这一个不等价交换,曾弦翔,大亏。王立浚的优势,全面确立。

    不甘心受制于人,曾弦翔开始积极谋求反击。他开始强攻王立浚右边的大龙,手法非常坚决。

    然而,观局室里的林振玄在独自默默的摇摇头:“勉强了……”

    在白棋的全盘厚势之下,这样猛攻,如果是弱一点的选手,也许会被打到手忙脚乱。以气势为先者,或许还有翻盘的时候。

    然而,对面坐的人是王立浚。

    王立浚接下来的一系列手段经典的完全可以写入教科书。评语是,次序井然,沉稳得当。

    到白85,他不但成功化解了曾弦翔的攻击,甚至还抓住了机会对曾弦翔的黑龙进行逆袭,甚至将黑棋强行分断!

    接下来的棋局进行,基本上进入了王立浚个人的表演赛时间。

    通过对中央黑龙的攻击,王立浚轻轻松松地在棋枰下边围出了自己的实空,白棋盘面20目的优势不可动摇。也正因此,即使此后中央一带他一退再退,最终将要进入小官子时,白棋仍然有盘面10目的优势。

    而曾弦翔的黑棋在王立浚的封锁下,一直无从发力。尽管他也曾顽强寻找机会,但都被王立浚轻松化解。

    至终盘,黑棋的厚势已是毋庸置疑。

    行至第234手,曾弦翔投子认负。

    纵观全局,在黑棋布局并未出现特别明显恶手的情况下,白棋很快形成了对黑棋步步紧逼的局面,然后通盘压迫,再也没给白棋一点点翻身的可能性。

    可以说,这一局,是白棋的完败,曾弦翔在对局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像样的机会。

    看着棋谱,姚景程郁郁叹了口气:“实力上,还是有明显的差异的……”。口气,很是遗憾。

    罗卿郁递给他一杯茶,淡淡的说:“他才多大?”

    姚景程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回答:“其实,也不能算很小了……”

    罗卿郁轻嗤:“知足吧!小曾是什么时候才学下棋的?哪能个个和你们这群老妖怪比!再等一年你看着吧!”

    “一年啊,也只好等等看了,反正左右无事……”口气里,是说不出的怅然。

    投子的那一刹那,曾弦翔紧紧咬住了嘴唇,他强迫着自己不许哭出来。

    然后,抬起了头。

    因为愤怒和耻辱,他的脸烧得通红,看向王立浚的眼光,利若刀锋,里边不乏恶意。

    王立浚恍然不觉,笑嘻嘻的拍拍他:“后面还有四番呢,摆个死脸给谁看?打起精神来,我还等着你给我好看呢!”

    曾弦翔一下子楞了,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人。

    然后,他笑了,低低的说:“知道你缺心眼,没想到缺心眼到这个地步……”

    “切!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片好心就当喂你了!”

    “不好意思,我是回民,不吃那个……”

    = =||||||||||||||

    斗嘴声里,复盘开始了。

    挤在外围的记者们,拍到的是兄弟之间笑嘻嘻的复盘,而不是横眉冷对的兄弟情仇,稍微有点点失望。

    不过,下来的消息让他们振奋了。

    夏子常九段,在六连败后,终于击败了自己的苦手,两目半胜李诚熏九段。

    也许,对于韩国来说,雪崩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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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双活



    和室,灯下。

    一局棋,两个人。

    拼杀、腾挪、转换、劫争。

    纵横十九道,变幻莫测的黑白世界里,随着执棋者交错的妙手幻化出目眩神摇的重重变化。

    时疾时缓的落子声,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也许过了半个小时,也许过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人停手,抬起头来。

    夏子常将手中的白子丢到棋钵里,笑了一下:“李诚熏九段啊……”

    对面,李秀哉也笑着投子:“你好像颇有微言嘛!”

    “不过是后手双活,很多地方可挣。他放弃的未免太过随便了。至少,如果是我,这样的局面,我是不会投的。”夏子常摊摊手,微笑着回答。

    “的确,细棋而已,白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李秀哉颔首,表示同意:“不过诚熏的个性一向如此,气势为先。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投子认输也不是没有过的。”

    “唔……”夏子常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很了解嘛,诚熏……”

    “是很熟悉没错,”嫌弃的喝着杯中的牛奶,李秀哉瞟了对面话里有话的某人一眼,淡淡回答:“不过还远比不上你对罗卿郁六段王立浚九段曾弦翔四段的了解。”

    “喂,扯到小王小曾小猪干嘛!”夏子常嘟嘟囔囔的收着棋子:“我们是在讨论某人的对手问题……”

    李秀哉没有说话,瞅着他半晌,然后,突然笑了。

    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夏子常忙忙的借着低头躲过他的目光:“干嘛啦干嘛啦,这么看人?没见过吗?”

    “是没见过啊!”没见过这么酸溜溜的夏子常。

    李秀哉笑得很不怀好意的样子:“很介意哦?被诚熏打败……”

    夏子常撇撇嘴:“不见得比被你打败更介意!”

    冷哼了一声,李秀哉没理他的嘴硬,自顾自的喝自己的牛奶。

    “话说,你不是应该比赛一结束就跑回家去躲着的吗?恋家狂人!”戏谑的眼神,让对面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十分之欠扁。

    于是李秀哉口气很不好的回答:“我想留下来观光,不成吗?”

    “真的是观光?不是留下来看我下棋?”

    骤然逼近的温度,调侃的声音,瞬息之间猝不及防的打破了李秀哉九段的平衡。

    于是,一口鲜奶就正正喷到了某张布满了不怀好意表情的脸上……

    囧

    ><||||||||||||||

    “李秀哉!你故意的吧!!!!!!”

    强忍着咽下还没来得及喷出去牛奶,李秀哉赶紧憋笑安抚几乎要炸了毛的夏子常九段:“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爱发呆嘛,你突然逼近……。”

    嘴里讨好,手下也不停,抓起一条丢在桌面上的餐巾赶紧殷勤的上下涂抹某人的脸。

    然后——

    一声惨叫之后,眼泪汪汪的夏子常九段,被破相了。

    凶手是,不小心沾在餐巾上的一枚小小小小的鱼刺

    TAT

    一通鸡飞狗跳之后,可怜的夏子常九段只好一个人窝在墙角,脸上贴着一块创可贴,用愤怒的眼神指责着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力图保持自己严正的面瘫形象,可惜,不是很成功——上翘的嘴角出卖了他。

    他咳嗽了一声,竭力扭转着话题,试图让局面回到自己比较有理的地方:“我是留下来要观光啦!这么多年,来东京都没有去看过明治神宫呢!”

    爱国青年的耳朵一下子支愣起来,警惕的盯着他瞧:“明治神宫?只去那里?先说好,不许去靖国神社那渣地方!”

    “每次来东京都要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那!”

    “唬!还好意思说,每次你都迷糊到迷路……”

    吵吵闹闹里,两个人的梁子,很快就揭过去了。

    于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夏子常笑着站起来,拉了一把坐在地板上的李秀哉,两人说笑着拉开了和室的门。

    门外的走廊里,有人斜倚着墙,默默的在等待。

    暗昧的灯光里,烟头一明一灭的红光,好像是魔鬼的眼睛。

    看见说笑的两人,那人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站直了身体,慢慢走了过来。

    李诚熏。

    如同某种凶猛的野兽,脚步轻盈却杀意弥漫。

    他慢慢的走到李秀哉面前,定定的和他对视。

    良久后,微微的笑,笑容里,是说不出的苦:“我以为,前辈会愿意帮我复盘……”

    然后,他淡淡的转向了夏子常:“夏子常九段,后天的对局,我很期待。”

    言毕,他转身,大踏步的离去,留下的两个人沉默的对视。

    在他们背后,组成白天那场对局的黑白云子,闪着暧昧不定的光……。

    “秀哉,半决赛结束前,也许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不然,你的立场恐怕会很为难!”

    李秀哉摇摇头,但是心思仿佛并没有放在夏子常说的话上,他只是眯着眼在想着什么。

    良久以后,他淡淡的开口:“果然……”

    夏子常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我还是没有找到对付这样暴力棋风的好办法,但是,至少不会束手无策。所以,秀哉,你也不要太为难你自己了。不用再来帮我复盘了!”

    垂着头考虑了半分钟,李秀哉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后天要加油了……”他挥了挥手,走向了和夏子常房间截然相反的方向。

    夏子常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直到走廊的拐弯处。

    然后,他低下头来,喃喃自语:“所以,真的保留了实力了吗……”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在李诚熏投子的那一刻,远在北京棋院的罗卿郁曾经冷笑着对姚景程说:“李诚熏,真够聪明!”

    姚景程但笑不语。

    这一场的对局,双方的布局异常平稳,平稳的简直不像是李诚熏能下出来的棋。

    双方比拼功力一样铺着地板。

    由于没有人惹是生非的挑起争斗,全盘,无战事。

    铺地板的结果是,夏子常占据了优势,白棋没有任何理由不满。

    李诚熏的忍耐持续到第108手。

    108手,白棋鬼魅一样的跳入了黑中腹,将黑棋成空的潜力悉数化解。

    李诚熏被激怒了!

    他举起了屠刀。

    以一种山河为之变色的恐怖力度,开始围歼白大龙。

    至此,风云突变。

    功夫棋眨眼之间变成了双方在中腹的剧烈厮杀。

    很有一阵子,在北京观战的姚景程都以为夏子常要投子。因为,中腹那里,夏子常的龙明显气紧,几乎没有活路。

    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当硝烟散去之后,黑龙和白龙居然形成了双活!

    而黑方为了聚歼白大龙,已经付出了大量的实地代价。

    夏子常,或许在对杀的时候实力稍弱,然而,他以他绝对精准的算路,走出了一条夏子常九段独有的获胜之道。

    这个时候,黑棋的实地,略有不足。

    李诚熏在长考三分钟后,爽快的投子认负了。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投子,远在背景的罗卿郁冷笑着和姚景程说:“李诚熏,真够聪明!”

    可不聪明吗?

    再挣下去,就是细棋,还是黑略不利的细棋。

    而拼官子实力,夏子常也许弱于李秀哉,却绝对高于李诚熏。

    李诚熏的胜算,其实不足两成。

    在这个时候放弃,比被彻底的打败,给自己的心理上,留了多么大的优势?

    于是,先负一局的心理压力,完全转换给了对方。

    姚景程于是微笑着问:“那么,你觉得小常该怎么办?”

    “凉拌!”罗卿郁抽着鼻子冷笑:“被这种小伎俩打败的话,常哥就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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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偏袒



    五番棋的第二番,在两天后进行。

    比起中国的内战,夏子常vs李诚熏这一局明显更加吸引眼球。中韩两国全程直播不算,韩国方面事先还专门放出消息,说请来了神秘高手来进行大盘讲解。

    兴奋期待忐忑,种种的心态里,所有的人迎来了五番棋的第二番。

    开局前十分钟,两位对局者已经就座。

    按照日本围棋繁复而系统的规则,古色古香的棋室里,这时,只有几盏角落里的灯开着。两个人静坐的身影,映在格栅推拉门上。微黑的暗影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是,那份凝重,却早已弥漫开来……

    李诚熏杀气冰冷,夏子常不动如山。

    也许早在开局之前,棋手间的气合就已经开始。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平凡的对局。

    遥远的北京棋院,罗卿郁如生了根一样,早早坐在了观局室的闭路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看。

    从对局的两人入座开始,他就一言不发,笔直的坐在那里,谁问都不搭理。

    姚景程看不下去,递给他一杯水,微笑着问:“后悔啦?”

    罗卿郁冷嗤一声,翻着白眼用只有师徒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回答:“是啊是啊,是后悔了,后悔死了。后悔怎么没和自己的男人去东京约会……”

    = =|||||||

    第一万次黑线着检讨自己的教育失败,姚景程悻悻然的抽出扇子小抽了一下自己嘴巴恶毒的大弟子。

    罗卿郁倒是没再说什么废话,也没躲闪,撇着嘴生受了这一下。

    然后,他突然惊愕的睁大眼睛,猛然转向电脑方向……

    李秀哉平板而淡漠的声音,从电脑里传了出来——

    “夏子常九段以常见的“星小目”开局,而李诚熏九段应之以“两连星”……”

    姚景程略略一惊,就抿着嘴笑了:“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所以说,常哥死也瞑目了!”歪着嘴说出不hd话的是谁,自然不用再说了。

    棋室里,无声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序盘阶段,两人倒还下得相对平稳。但按照李秀哉的评价,夏子常的思路似乎有些散乱,棋形看来很有些飘忽而不够连贯。

    尽管对此,罗卿郁撇嘴表示完全不认同。

    李秀哉指的,是对局双方的第一次遭遇战。

    这一场近身战斗,发生在棋盘下方。在此,李诚熏弈出了一系列最强手,充分的表现出他暴力的棋风。

    夏子常的白30手“大飞”,走飘逸灵动一路。

    李诚熏则毫不客气的还以颜色——31手“靠”,反击强烈。

    于是夏子常好像刚才只是虚晃一枪一样,32手又跑到右边去打入。

    现在的问题是,他先打入了下边,然后关向中腹。但在这块棋尚未安定的状态下,他又打入了右边。这看起来完全是一时兴起的做法,自相矛盾,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连续性。

    以李诚熏的凶悍棋风,他立刻抓住了这个瞬间的漏洞——黑33,尖!

    厚实的黑棋一下子就切断了白棋的联络。

    至此,全局的白棋散乱孤弱,明显不利。

    姚景程于是笑着拍罗卿郁的肩膀:“小子,偏袒太过,可能就会看不清真相了!还是要多和大公无私的李秀哉九段学学……”

    罗卿郁吊着一张脸,激烈的反驳:“谁说我偏袒?我那是实话实说!常哥那样下,肯定有他的想法,你看不出来而已!”

    姚景程于是失笑。

    他笑着摇摇头,安抚:“好啦好啦!看棋吧,我倒要看看你常哥到底有什么想法!被人屠龙,也是一种想法啊……”

    屏幕上,双方已经进行到了七十手。

    然后,封盘。

    这时的两人,正在左边激战,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场大战吸引。

    网络上,观察室里,到处都有人摆出一个个的局势变化图来。

    李秀哉微微皱着眉头默默打量了一下局势,然后,把目光盯向了右边的白棋。

    那里……

    在那里,在所有人的惊讶里,他摆出了自己的变化——

    黑子,一路打吃,并借此,劫杀了右边整块白棋!

    看着电脑上的险象环生,姚景程微笑着问自己的弟子:“如何?小常怎么应对?”

    罗卿郁哼哼着,没有答话,只是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姚景程于是宠溺一笑,再不理某只气哼哼的猪。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下午续战,李诚熏竟然完全无视了右边的白棋,开始狂暴的强行攻杀白棋下方的巨龙!他的手段如此之苛烈,力度如此之惊人,相形之下,甚至李秀哉摆出的那个恐怖的大劫杀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惨烈的对杀,就此开始。

    盘面如同绞肉机一般,把数不尽的黑白云子卷了进去。

    步步为营,机谋深沉,却又短兵相接,血流遍野……

    至黑83一手“顶”,李诚熏的谋划终于图穷匕首现!

    刀势凛凛,他竟是要屠尽夏子常的大龙。

    白棋,顷刻之间,危如累卵。

    罗卿郁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被吊在了一根细线之上,随时可能断掉。心脏被缠绕着,紧绷着,生生的疼。

    所以,他面无表情的听着自己的老师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想看李诚熏的棋最后数目,实在是太难了呀!这小子盘盘都要屠龙的……”

    电脑里,李秀哉淡漠的声音只让他越发的煎熬。

    李秀哉很平板的指明:“白94,问题手,大龙只怕危险。”

    白94,“大飞”。

    表面看起来,这是必然的一手。

    然而,甚至在李秀哉的话音还未落地的时候,李诚熏已经拍出了95,97两手的“组合拳”,异常毒辣的击中了白棋的要害。

    赛场旁边的观局室里,端坐在榻榻米上的林振玄,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的腰身依然笔直,他的表情依然严酷。然而,他放在身畔的手,却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指甲,握进了肉里……。

    还是,不行吗?

    他问自己。

    为什么,对于这么拼命的孩子,上天要这么苛刻?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找到答案。

    而棋局,却还是进行了下去。

    现在,几乎在所有的人看来,白棋大龙已经生机渺茫了,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作活的手段。

    然后,李秀哉的一句评论,让所有的人骚动起来,甚至远在中国的姚景程也笑了起来:“谁说只有我家小猪会偏袒“”。

    李秀哉说:“也许,我们都上了夏子常九段的当了。这是一局白棋完胜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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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惨胜



    所有的人都认为,夏子常的巨龙在局部已经难以作活了。

    唯一一点飘渺的希望在于外面的一点头绪。

    所以,李秀哉此话一出,犹如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之中。网上沸沸扬扬的评论,瞬间铺天盖地。

    有愤怒的——“李秀哉九段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局面怎么可能翻盘?”

    有兴奋的——“果然,夏子常九段有我们没有看出来的手段在啊!不愧是李秀哉九段,真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来……”

    有挖苦的——“李秀哉九段果然和夏子常九段友情深厚,这样的偏袒评语都可以信手拈来啊……”

    转播室里,看着如同刷屏一般扫过的漫骂或讥讽,朴立恒苦笑一下,对着自己的弟子说:“我相信你发出这样的论断是有你的依据的,秀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首先顾及的,是听直播的听众的心情……”

    默默的听完,李秀哉认真的低头行礼,然后抬眼,直直的望向自己的老师:“但是老师,白棋的确存在着取胜的变化啊!”

    朴立恒只好苦笑了——认死理的,完全不懂变通的弟子,只要事关围棋,就变得无比固执,固执的几乎有些呆傻了。

    和这样的孩子说种种的世情,自己,也未免太为难对方,也为难了自己。

    所以,他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把转播的麦克风按了暂停,然后挑着眉笑问:“老实说,我并没有看见你说的变化啊,秀哉。你确定不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倾向在偏袒吗?”

    完全不理会老师口气里的调侃之意,更或者,根本没有发现这种意思,李秀哉一板一眼的回答:“不是这样的,老师,这盘棋的胜负,也许并不取决于龙的死活……”

    ……屠龙……负吗?

    朴立恒一惊,立刻转头看向了屏幕。

    表面上看来,棋盘下方的白龙在黑子的攻击下,岌岌可危,几乎没有任何生机。

    然而……

    朴立恒倒吸了一口冷气,直直的盯向自己的弟子:“所以,你认为他要……”

    李秀哉淡淡的点头,修长的手指移向了棋盘上方的巨大空白之处:“收空!”

    尖锐的表情浮上了这位夕日围棋皇帝的面孔,他冷冷的看着这局面。半晌,突然淡淡的笑了:“弃子?把整个大龙弃掉?我看夏子常九段未必有这样的气魄呢,秀哉!”

    在李秀哉还来不及作任何回答之前,屏幕上的夏子常,动了。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之下,夏子常手慢慢划过了棋枰。

    姿势优雅,翩然如鹤。

    白128手,在左下角,扳!

    罗卿郁拍案叫绝——绝妙好手!

    白棋至此,有如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白龙固然是在黑棋厚势的缠绕下活动空间极端有限,时时有被黑棋侵蚀的危险。但如果夏子常根本不理会这岌岌可危的白龙,干脆的送给李诚熏吃,而自己转头去围住上方的巨空的话。黑棋的实地,只怕不够。

    天旋地转的局势之下,李诚熏明显愣住了。

    他双手捧着头,定定的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的陷入了长考。

    无声无息里,计时钟的指针无声无息的旋转着,一圈,两圈……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紧张的等待着李诚熏的应手。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时候,夏子常抬头看了一眼钟。然后,在桌子下面,用左手握住了自己右手的手腕。

    四十分钟后,李诚熏动了。

    他选择了与白棋对杀。

    黑棋与白大龙纠缠在了一起,形成了超级复杂的对杀局面。

    观局室里,中韩双方,都有不少的棋手痛苦的把脸扭向了一边。

    如此复杂的对杀,其中包含的计算量,对于棋手来说,简直是一场最严峻的折磨。

    这,就是李诚熏的选择。

    这,就是韩国第一人的气度!

    因着对自己的算路的绝对自信,在局面不利的时候,刻意主导着,将对方拖向乱战的泥潭。如同在刀尖上起舞,跳跃如火焰一般。

    然后,在乱战之间,瞬间取人性命。

    如同孩子一般漂亮的面孔上,常常是冰冷的笑容,他曾经微笑着对人说:“自己安全,对方更安全。自己危险,对方也会危险。我,会选择最危险的行棋。因为,我有信心,胜的那个绝对会是我!”

    对于李诚熏的选择,夏子常在落子前犹豫了一下。

    再看了一眼计时钟,他仰着头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啪”的一子拍上了棋盘——应战!

    遥远的北京,罗卿郁跳了起来:“常哥个大猪头!这个时候玩什么意气用事啊?想和他对砍什么时候砍不行啊?”

    姚景程却微微的笑了起来:“不错,有这样的气势的话,至少不会输的太难看了……”

    有时候,正面的战斗并不是最佳的解决策略。那么这种时候规避战斗也无可厚非。

    但是,如果总是在逃避战斗的话,棋手的心理其实已经失衡了。

    这种时候,只要对方一放出无理的手段求战,他的应对通常会在一个瞬间失措,完全不成体统。

    而高手的过招,就这么一个瞬间,足以决定生死。

    夏子常每每被人诟病,就是因为如此。

    这一场对杀,端底强悍,盘面之上,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双方纷纷弈出了最强手,比赛着行棋的凶猛!

    方寸之间,黑白相争,杀意纵横而跌宕起伏。

    执子的人,正襟危坐,面色如铁凝。

    观局的人,目眩神摇,大气不出。

    对杀,一直持续到138手。

    这时,计时钟响了。

    是李诚熏的。

    朴立恒瞬间惨淡了容颜,他扭头问李秀哉:“所以,在时间的帮助下,夏子常九段将拿下这一局吗?”

    在对杀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李诚熏进入到读秒。

    读秒,就是要在一分钟之内决定你的落子点。

    你有五次机会超过一分钟。

    五次之后,还可超时两次,每次超时,罚两点。

    在精确计算的对杀里,进入读秒,意味着被提前判定了死刑。

    连局势都看不清楚,更遑论计算?

    李秀哉默默的看着棋盘,轻轻的回答:“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是诚熏的优势……”

    “没有这个如果,”朴立恒盯着屏幕冷冷的回答他:“棋局,没有假设。而且……”

    他把后面的半句话强咽了下去,没有在自己的弟子面前提起。只是,那疑虑却深深的留在了心底最深处:

    而且,这个局面,难道不是夏子常刻意主导出来的吗?

    望着屏幕上第一次没有在桌子下面左右手交握的夏子常,朴立恒的眼底,疑惑激赏以及恐惧混合的神情一闪而逝。

    屏幕里,李诚熏已经是第六次读秒。

    他去按钟的手,微微的抖。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李诚熏按着计时器,计时器却没有停下来,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走了下去。

    他急了,加大了力度。

    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于是,他举手叫来了裁判。

    看着不肯停止的钟,裁判有些手足无措,跑到一边去找人商量。

    没有人理正在对局的两位棋手。

    夏子常莫名其妙的盯着这一场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李诚熏先是茫然的四顾,接着一种犀利的神情从脸上划过,他立刻垂下头,死死的盯着棋盘,一句话也不说。

    裁判们,在半个小时后走过来发表讨论结果。

    结果是,棋局,继续。

    李诚熏六次读秒,罚两点。

    夏子常顿了一顿,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意见。

    于是,棋手们就座。

    与他相反,观局室里的林振玄勃然变色了。

    他风一样的冲出了观局室,却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朴立恒。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振玄:“真难得,居然在这张脸上看见了表情……”

    林振玄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请让开,我没有时间和你纠缠。”

    “如果是因为时间的事情,和裁判去纠缠的话,我的意见是,你不必去了,没有用的。”

    林振玄一顿,然后冷冷的笑了,朝向朴立恒的方向:“所以,又来了吗?十七年之后,第二次寄望用裁判来赢得比赛?”

    朴立恒耸了耸肩:“老实说,我也觉得相当无耻。但是主办方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这关系到出钱的人的广告效益。而且,和上次不同,我认为夏子常九段这次必输无疑了。”

    林振玄转过身来,如刀一般盯着他:“当然!原本完全没有时间的人平白得到了半个小时看清楚局势,他的对手怎么还可能赢?”

    “但是,局势,的确是他不好了。而这个时间的陷阱,难道不是他给李诚熏九段设下的吗?同样是利用规则,难道夏子常九段会更高尚一些?”

    林振玄冷冷的笑:“会!因为他是在凭借自己的计算能力控制着比赛的节奏,而不是靠自己以外的人赢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身后的屏幕里,李诚熏开始暴力屠龙,而夏子常在最后一个劫的劫争失败后,苦苦支撑了十余手,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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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战后(上)



    夜风徐徐,夏子常站在窗边,让温润的风慢慢吹干自己的头发。

    手机贴在耳边,他苦笑着听着海的那一头打来的电话。

    “噼里啪啦”的乱骂声从手里泄漏出来,成了“吱吱扭扭”昆虫一样的叫声。

    “但,但是……”夏子常磕磕巴巴的试图为自己辩护。

    “但是你个头!裁判说有效你就认啊?摆明了欺负你,你猪啊?”罗卿郁怒不可遏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的企图,气势极端充足。

    “可,可是,小猪,按规则,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是裁判有这个权利啊……”

    “你还有权利提出抗议呢!怎么不见你用?!”

    “嗯,这个嘛,”夏子常轻轻的笑了一下:“我一直相信,强者运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遇到这么人品的事情,是连老天都在帮着他了。我当然可以提出抗议,闹腾的鸡犬不宁,让棋下不下去,或者让结果无效。但是,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吗?我的确是没杀过他嘛,虽然很遗憾……”

    “你还有脸说这个!”本来渐渐平息的大洋彼端的怒火,又熊熊的燃烧起来:“分明是围空获胜的机率比较大,你耍的什么性格?!”

    “呃,嗯,这个嘛……”夏子常挠挠头,突然出其不意的问:“咱们看的商务出版社的90版的射雕,第x部第x页下数第四行,第七个字起,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罗卿郁愣了愣,本能的冲口而出:“‘你要战,我便战!’”

    然后,他沉默了。

    一分钟后,终于很不情愿的开口:“那你也不能拿国际大赛练手啊……”

    “嗯?”电话这头,夏子常忍不住大笑起来:“啊呀啊呀,我们家小猪终于长大啦,可以严肃认真正经的讨论国际大赛啦……”

    “……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抽你?”

    “好啦好啦,我只是觉得,老这样躲着,也不是回事嘛……”

    “那你就自找败亡之路?就为了证明自己?”

    “喂,侮辱我的职业操守,我揍你哦!”

    “哼!”

    夏子常在这端苦恼的挠挠头,慢慢的想着词句解释:“嗯,其实我在下手之前算计过他啦。那场对杀,嗯,只要纠缠上了,我未必会输给他的……”

    “……真的?”

    “嗯。即使最保守的估计,左下的区域我有信心拿到。因为最后那个劫,他本来根本不敢和我打的,他找不到劫材。”

    罗卿郁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那你的盘面还是不利吧?即使他要贴目,你也至少亏了三目半……”

    他突然顿住了,然后恍然大悟一样的吼出来:“啊啊啊啊,你这个卑鄙的人,你一开始就算计着他的罚点来着……”

    夏子常嘻嘻的笑着:“他在我形成转换的时候花了太多的时间想嘛,所以……。再说了,半目胜,也是胜嘛!”

    罗卿郁义愤填膺:“老天都不帮你这个阴险的家伙!”

    “谁说不是呢?”夏子常的声音里分明有着隐隐的失望:“我分明和他对杀都不落下风的……”

    罗卿郁于是安静下来:“你不怕他的,最后那里他本来绝对没有时间算清的。”

    夏子常轻轻的笑:“是啊,到了现在,我才确认那!凡事果然要试试才好……”

    良久后,师兄弟两人终于打起了精神。

    罗卿郁哼唧:“都这样了,你去和姚老师说去,我要去汉城……”

    夏子常掏掏耳朵,抬头望着天:“你说什么?风很大听不清啊……”

    赶在罗卿郁破口大骂之前,他抢先挂断了电话。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候,门轻轻的响了一下。

    这么晚了,是谁呢?

    被人挂了电话的罗卿郁六段,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圈。

    越转越快,越转越怒,最后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

    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妖孽老师的话,阴魂不散的飘了过来——

    “棋院公物,破坏者十倍赔偿。”

    他恨恨然转身,怒气冲冲的盯着话语来源方向。

    姚景程正在低眉看着手里的棋谱,头都没有抬。

    忍了又忍,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悻悻然的蹭上前去:“我要去汉城啦……”

    姚景程收起手里的棋谱,放在桌子上,挑眉一笑:“可以,所有手续自己搞定。缺银子来领,其他的一概不管……”

    算你狠!罗卿郁在心里咬牙。

    然后,认真的抬头:“……只要我搞定,你就不拦我?”

    姚景程抿着嘴笑,轻轻的点头。

    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自己要去办理一堆行政事务了。多有趣!为了看这场乐子,送他去韩国也不错嘛……

    夏子常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出乎预料,门外站的,是曾弦翔。

    他局促的冲夏子常笑了笑,推了推眼镜:“常哥,能不能在你房间呆会儿?”

    夏子常什么都没说,揽着他的肩膀拉进屋子里来。怀里,很明显感觉到那孩子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白天的另一盘对局中,曾弦翔,第二次因为定式的选择错误,速败。

    接下来的比赛中,他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上。只要输一盘棋,就是死亡。只能一局不败的拿下三场,才可能逆转。

    而在富士通近二十年的比赛史上,这样的逆转仅仅发生过一次。

    那是五年前的半决赛,李秀哉逆转了他的老师朴立恒。

    “其实,我是担心回房间去,看着王立浚师兄,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怀里抱着热可可,曾弦翔和夏子常肩并着肩趴在窗口看月亮。

    “王师兄人真的很好,我下不赢他,是我自己没用!可是看到他,我还是忍不住会生气,会想,他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好像是被自己话里的恶意吓住了,曾弦翔打了个哆嗦,然后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期望用这小小的杯中物,温暖自己冻僵在夏夜里的身体。

    夏子常拍了拍他,没有说话。

    曾弦翔于是转头看着他的脸,接着说了下去:“常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一直在输给李秀哉九段,却还能和他作这么好的朋友。你一点都不怨恨他吗?”

    夏子常笑了一下:“有的时候,还是会有小小的不甘心。但是,棋是自己输出去的,怨恨别人很没道理啊!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多打打谱呢,也许下次就能胜利了。”

    曾弦翔没有回答,只是大大的喝了一口可可。

    良久,他扭过头去,看着月亮:“其实,我现在就想买回去的机票了。”

    “……”

    “现在这个样子,我什么时候要收拾行李滚蛋,完全是看他的心情了。我不要这么丢人!”

    “落荒而逃就不丢人了吗?”没有任何责备或者规劝,夏子常只是很沉稳的问。

    曾弦翔语塞,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我看来,输就是输,没有好看难看之分。胜利是谁都想要的吧?可是胜利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输了还想赢的,就还有机会翻盘。输了指向远远的逃开的,就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棋局,是自己的棋局。人生,也是自己的人生。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你自己,选择什么样的态度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夏子常也沉默了。

    这一夜,直到曾弦翔告辞离开为止,他们都再没有开口。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趴在窗台上,看着那一轮圆月,各怀心思,默默的思考着。

    五番棋的第三番,在两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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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陷阱



    曾弦翔告辞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胖乎乎的少年站在走廊暗昧的灯光里,有些难为情的笑笑:“谢谢常哥。每次心里没谱的时候,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常哥啊……”

    夏子常笑着摸摸他的头:“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啥?”

    “呃,可是,常哥,李秀哉九段那边,不去看看,没问题吗?”曾弦翔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犹豫的问。

    “秀哉?”夏子常愣了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抓抓自己的头发:“嗯,现在这样的身份,我过去找他,会让他很尴尬吧?如果被媒体发挥成什么奇怪的想法,那会让他为难的。还是等比赛结束再说吧!”

    “可是……”

    “什么?”

    “没!”曾弦翔犹豫了一下,立刻爽朗的笑起来:“没什么。就是辛苦常哥了,相思相近不相亲的……”

    “死小鬼!不要和那两个混蛋学这个呀!”夏子常有些愤愤然,想要敲打眼前的小胖子。

    小胖子一边笑,一边躲开了,他冲着夏子常摆摆手:“常哥早点睡吧,后天的比赛也要加油哦……”

    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

    夏子常于是有些愤愤然的关上了门。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那一刻,曾弦翔脸上的欲言又止。

    在夏子常看不见的地方,曾弦翔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他默默的垂头,慢吞吞的踢着脚往前走。嘴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着:“白天的事情,嗯,不告诉常哥不好吧?”

    “但是,常哥后天要比赛,让他为这种事情操心,可怎么行?”

    “但是,李秀哉九段的事情……”

    “就算是李秀哉九段的事情也比不上常哥重要啊!绝对比不上!”

    反复的自我反驳中,小胖子终于拿定了主意,握着拳给自己鼓劲:“李九段的事情,就等比赛后再告诉常哥吧!”

    “当然要比赛后才告诉他嘛!不然常哥那个烂好人……”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转身,正好是王立浚欠扁的笑容。

    他有些无语的思索着,现在上去一拳,击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立浚没有给他思考和付诸实践的时间,立刻笑嘻嘻的扑上来,哥俩好的拍着他的肩膀:“不错不错,不枉费师兄我多年的教导,知道轻重缓急了。”

    曾弦翔不自在的扭扭:“干嘛啦,走远点。大夏天搂搂抱抱的,也不嫌热!”

    “这叫兄弟情深,知道不?”

    “呸!”

    ……

    ……

    打打闹闹里,在心照不宣之下,两人刻意的忽视了白天发生的那一场骚动……

    当裁判们对计时钟的讨论刚刚进行到第十分钟的时候,朴立恒叹了口气,站起来:“真是讨厌啊,这种事情!”

    他向李秀哉点点头,出去了。

    观局室里,李秀哉盯着电脑的画面出了会儿神。然后,站了起来,向赛场的方向走去。

    在赛场的外围,裁判们嘀嘀咕咕的讨论着,好像一时之间还拿不出个结论来的样子。

    主裁判,是韩国的一位老棋手。他好像正激烈的和周围的几个日本裁判争执着什么。

    秀哉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没有走上前去。

    他沿着原路返回了观局室。又等了一会儿,朴立恒才走了进来,满脸苦笑。

    “那家伙的嘴,还真是恶毒啊!可其实这是日本人的场子嘛,干嘛只说我们……”朴立恒自言自语着。

    “什么?”李秀哉没有听清,追问。

    “没,没什么!”朴立恒笑笑:“那么,这样看起来,因为外力的缘故,诚熏会赢。是吗?”

    李秀哉盯着棋盘出神,半晌后,终于淡淡的回答:“也许吧!希望这样的胜利是他想要的。因为下面的比赛他将会很困难……”

    “那,就是因为这样的意外事件,所以立场无限的倾向于夏子常九段的方向了吗?秀哉你的精神洁癖还是好多年都没有一点进步那!”朴立恒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李秀哉很端正的坐着,轻轻的摇头:“和那个无关,老师。只是,夏子常九段在这场比赛中表现出来的想像力和决断力,如果不是昙花一现的话,诚熏现在的水准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胜算。”

    “这样的说韩国围棋的第一人,可是实在不够爱国啊!”

    “我很爱我的国家。然而,棋就是棋,和我的感情无关。”

    “你啊……”

    轻声说笑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本来应该被朴立恒关闭了转播话筒的基座上,那盏指示着接通与否的红灯,一直亮着……

    早早结束了对局,正在自己房间摆棋的曾弦翔,在听到电脑里传出来的对话的第一句时,就已经目瞪口呆了。

    看得对面的王立浚有些不明所以,哈哈大笑着,笑他的蠢样子,嗤笑他的魂不守舍。

    于是,他冷冷的简短的翻译了那些话的意思。

    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起傻了。

    “……李秀哉九段,只怕有大麻烦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作出了完全正确的判断。事实上,当李秀哉走出观局室的第一步,就发现自己好像有了大麻烦了。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话筒伸了过来,无数的闪光灯对着他乱拍。

    “请问,您是认真的吗?认为李诚熏九段在夏子常九段面前再没有任何机会……”

    “您是不是对裁判的判决有意见?您是出于和夏子常九段的情意所以替他打抱不平吗?”

    “身为曾经的韩国乃至世界围棋的第一人,您这样说您的后继者未免显得气量狭小吧?您觉得呢?”

    “您真的是韩国人吗?在这样重要的比赛里诅咒自己国家唯一入围的选手……”

    “……”

    “……”

    “……”

    种种或恶意或好奇的问题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一个瞬间,秀哉几乎窒息。

    然而,他淡淡的站在那里,不肯后退。

    他谢绝了冲上来帮忙的老师,淡漠的看着眼前的长枪大炮,然后平静的开口:“夏子常九段,在此局中表现出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他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我认为,李诚熏九段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我很爱我的国家,但是这样的评价,和爱国或者私交,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只是基于我对棋局表现出的内容,作出的自己的判断。”

    如同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里,四下里爆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雷鸣一样的声音。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往前挤,闪光灯像打了鸡血一样的不停的闪着。

    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李诚熏来了”!

    如同某种魔法,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如同摩西劈开了红海,人海裂开了。

    年轻英俊的青年,在裂开的裂缝里,慢慢走向风暴的中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每一张脸上都压抑着兴奋难耐的表情,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是怒斥呢?还是暴力?

    所有的记者,把相机对准了一个方向,手臂微微的发抖。

    等待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青年走到了李秀哉的面前,替他挡住了所有的媒体。

    “经过一天的讲解,我和前辈都很累了。拜托大家明天再来采访好吗?”

    分明应该是拜托的语句,经过青年的双唇吐出,冰冷的如同寒冬的湖面。成功的冻结了在场人的八卦心情。

    在他冷冷的视线之下,渐渐的,人群开始散去了……

    “朴老师,我想单独和前辈说几句话可以吗?”

    所有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空荡的大厅。李诚熏朝着朴立恒的方向鞠了鞠躬。

    朴立恒默默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叹了口气,离去了。

    “前辈,很看不起我对不对?这样的胜利……”

    李诚熏试图点亮一支烟,却始终不成功。几次之后,他放弃了。

    “是不怎么欣赏。但,那是你的选项。”李秀哉定定的看着他,然后把眼神移向另一边。

    大大的吸进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几乎咳出了眼泪,李诚熏却还是微笑着:“您真直率。老实说,我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但是,有胜利的机会在面前,却不去抓住,不去争取。这样的事情,我作不来!这,也许就是我和您最大的区别……”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强忍着眼睛里的液体:“后天,我会用我的实力证明给您看。尽管是我最尊重最喜欢的前辈,但是您对于我和夏子常九段的判断是错误的。”

    “还有,这里是日本,他们的狗仔队很没有节操。请您处处小心,不要再中像今天这样的陷阱了。”

    说罢,不等秀哉说话,他大步转身离去了。

    一边走一边在充满讥讽的说:“关于夏子常九段,您不用担心他!他还是保持着他幸福的无知者身份,一直在对局室里自己复盘,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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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反击



    一片诡异的气氛里,富士通杯半决赛的五番棋进行到了第三番。

    由于前两天的那一场风波,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两盘棋中的某一盘上。另外一盘,由于是内战,而双方在前两盘表现出的实力还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经默认这一组的出局者将会是王立浚九段。

    于是,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的猜测着:决赛,会是中韩新的第一人的再次对决呢,还是中国新老第一人的内战。

    主办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甚至依旧拜托李秀哉和朴立恒来进行讲解。

    对于这样的要求,朴立恒只有苦笑。看着自己的弟子,他问:“要我帮你推掉吗,秀哉?宫藤那老小子分明是想看热闹!”

    李秀哉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麻烦您了,没有这个必要。”

    “你啊……”朴立恒摇头叹息着,想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大标题。在国外尚且如此,国内的情况可想而知。

    从前天开始,他的电话几乎就再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逼得他不得不关机。

    然而,风暴中心这一位,却没有丝毫的自觉。

    这样,算好呢,还是不好呢?

    也许,比赛结束后,让秀哉在日本留一阵子,等风暴过去后再回国比较好?朴立恒在心里盘算着。

    主意打定,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弟子,却又是微微吃惊:“秀哉,你怎么在看这盘棋?”

    李秀哉看的,并不是李诚熏vs夏子常这盘万众瞩目的对局。相反,他很仔细的在看着王立浚和曾弦翔的这盘棋。

    李秀哉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老师:“大概,我还是有点介意吧。曾弦翔四段在前两局,基本上在序盘阶段就已经崩溃了。按道理说,可以完胜我的人,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实力才是。”

    他顿了顿,然后带些自嘲的轻轻继续:“还是说,我难道已经弱小到了这样的地步?”

    朴立恒蓦然一惊:“秀哉,你……”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李秀哉摇摇头:“真不好意思,让老师您担心了。还是看棋吧!”

    朴立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转脸和李秀哉一起看着王立浚vs曾弦翔这一盘。

    这一局棋,曾弦翔执黑先行。

    序盘在平稳中过去了。

    曾弦翔的布局虽然不大好,但也没有什么大的漏洞。就这一点来说,这比前两局已经是有进步了。

    也许因此受到了鼓励,曾弦翔后面的行棋非常积极,拼劲十足,搞得王立浚也头疼不已。

    从第43手开始,黑棋行棋变得异常毒辣,咄咄逼人。

    面对中盘嗜杀能力惊人的中国第一人,曾弦翔,要强行进攻。

    面对这样的挑衅,王立浚化解的很沉稳,丝毫没有动火气。而黑棋进攻,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大打出手一通之后,双方在下边的战斗中各退一步,打成妥协,黑棋守住了下方的实地。

    原本以为,这两位要消停一阵子了。谁知道,这仅仅是序幕拉开。

    接下来的行棋里,两个惹是生非的新锐几乎是从头打到尾,完全没有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朴立恒看得苦笑不已:“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一旁的李秀哉轻声叹息:“了不起的战斗能力!”口气中,不乏羡慕。

    电脑上,战斗已经扩展到了上边。

    白棋第62手、64手打入右上角,机会掌握的非常巧妙。

    曾弦翔对此很不满意,于是扑上去又是一通乱殴。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王立浚腾挪得如蝴蝶传花拂柳,很是漂亮。

    一通乱斗之后,至第90手,中午封盘。

    “所以,是白棋领先的局面了?”朴立恒微笑着问。

    李秀哉对此表示同意:“王立浚九段局面厚实,实空上也不落后。”

    达成一致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准备去就餐。

    一出门,就遇见了满脸兴奋的记者团。

    “请问,李秀哉九段今天回避不讲夏子常九段的棋是因为前天的事情吗?”

    “请问,李秀哉九段,现在是李诚熏九段全面领先的局面,你对此有什么评价?”

    “对于夏子常九段溃不成军的局面,您还是坚持您两天前的评价吗?”

    “您对于您前两天说的话感到后悔吗?”

    ……

    ……

    ……

    一地喧嚣里,李秀哉不紧不慢的往餐厅走去,面无表情。

    朴立恒停了下来,拦下了所有的记者,表情严厉:“李秀哉九段对于棋局有评价的权利,无论对错。我想请问诸位,你们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指责他?”

    人群静了一下,几秒钟后,有人轻轻的说:“用私心去评棋,甚至诅咒自己国家的棋手,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让人不齿了吧?”

    朴立恒冷冷的看向那个方向:“李诚熏九段并不认为这是诅咒。或者,您觉得您比李秀哉九段和李诚熏九段加起来都要高明?”

    他推开了人群,大步追上了李秀哉。

    秀哉的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想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真是对不起。好像,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朴立恒拍拍他的肩膀:“老师这种存在,有的时候就是用来麻烦的。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很庆幸,我有你这个弟子?”

    秀哉几不可见的微笑了一下,然后立刻收敛了。

    “哎呀,你唯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什么都不说,闷在心里。这样的话,本来没有事情的事,也会被别人误解啊!”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误解的人,是因为他想要误解吧?对于懂的人,不说也是明白的。对于不懂的人,说了也是没用啊!”

    “你啊……”难言的摇摇头,师徒两人走到了餐厅。

    中午一点,续战。

    由于中午粮食补充充分,曾弦翔下午打起架来明显比上午还起劲。

    一碰两碰的,他硬生生的在左边白棋模样中打出一块棋来。不过,相应的,黑棋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白棋左边两个角也实地化了。

    这样,就形成细棋的局面。

    到了这个地步,这两个人还是不肯收手,落子如飞,拼命互掐。

    先是,白110手守住了上方,黑棋一下子有些困难。

    曾弦翔于是很机灵的在黑棋129手弃掉左边三子,跑去渗透到左上角,双方于是形成转化。

    接着,王立浚第132手,一下子断开了两块黑棋。

    黑棋的中腹,味薄,苦战。

    白棋至此可以说是志得意满,完全步入了自己的步调。

    可惜,乐极生悲,接下来的攻击里,乐观过了头。

    一招随手,立刻被曾弦翔抓住,先手补活左边。以此为靠,抢到全局最大的一手棋!

    顷刻之间,乾坤逆转。

    棋局开始无限向着黑棋有利的方向发展。

    最终经过281手黑棋以2目半胜出。

    “所以,你看到了吗,秀哉?”朴立恒轻轻的指点着棋局的胜负处对自己的弟子说:“输给这样的对手,并不丢人。你也不要太介意了。”

    年轻,积极,执着,忍耐,又暴力!

    全新一代的棋手已经大步的跨上了这个广阔的舞台,向着高处的高手们发出了最强音的反击。他们和顶级高手的差距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小到,如果一个不小心,李秀哉和王立浚就会输给他们。

    每一局棋,他们都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争取胜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被一个人统治的围棋界,实在是太寂寞了。

    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包括李秀哉。

    只是,一个人久了,这样的改变,你习惯吗,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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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战后(下)



    “哼 ,臭小子,运气不坏嘛!”王立浚嘀嘀咕咕的摆弄着棋子,很不甘心的和对面的小胖子复盘。

    小胖子扬眉一笑,说不出的神采飞扬:“老了吧?王立浚七段师兄叔叔。”

    王立浚喷血:“少得意,看我下一场怎么踢你出局!”

    “也得你有那本事才行!人老了就要服老呀……”

    刺目的闪光打断了两人间的唇枪舌剑。

    曾弦翔茫然的眨着眼睛,好一阵子才找到焦距,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麦克风。

    王立浚竖着眉毛,眼看就要发飙。曾弦翔忙忙的在凳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然后露出尽可能和善的微笑:“您可以再问一遍吗?我刚刚没太听清……”

    “首先恭喜您战胜王立浚九段,请问,您对进入决赛有信心吗?”

    王立浚转过头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翻着白眼。

    曾弦翔却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现在比分还是我落后,我只能说我会尽量下好每一局。”

    “那么,请评价一下您的对手好吗?”

    “很强大,非常强大。经常能看见我没有看到的手段。”

    “他的缺点是什么?”

    “缺点?”曾弦翔愣了愣,然后不自觉的看向某人,某人则嗤着鼻子看天。

    他低着头想了半天之后,虽然还是面对着记者,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对面:“他的缺点,大概是下得太快。用时少,当然会对对方产生很大的心理压力。然而,这是慢棋赛,这方面的要求并不是很大。反倒对自己来说,由于落子太快,往往会因为没有仔细思索,下出随手来……”

    对面的王立浚虽然还是鼻孔朝天数星星状,耳朵却在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

    采访完胜利者后,终于轮到了失败者。

    王立浚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盯着记者,一脸警惕。就等着对方丢出什么烂问题来,好见招拆招。

    记者心下苦笑:拜托,有没有这么严重?

    然而,头一个问题就让王立浚大惊失色了:“同作为失败者,请问,您对夏子常九段有什么话说吗?”

    “……常哥,输了?”

    怎么可能?王立浚看向对面,从曾弦翔因惊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目瞪口呆的蠢相。

    两个人对视五秒,然后一起站了起来,往门外冲去。

    背后,记者的话还在滔滔不绝中:“夏子常九段很可惜的,半目输给了李诚熏九段……”

    奔跑而出的两个人,正正在走廊拐角处和飞奔而来的夏子常九段撞了个结结实实。鉴于小曾的吨位,冲撞的另一方眼看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

    王立浚眼明手快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腰,这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常哥,千万小心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回去猪绝对会把我和小曾活刮了呀!”他一边擦冷汗一边嚷嚷。

    夏子常不顾他三不着两的废话,一把抓住小曾的手腕:“小曾,秀哉到底出了什么事?”

    曾弦翔一怔,和王立浚交换了一个眼色,有志一同的一起拖着挣扎不已的夏子常回到了房间。

    半个小时之后,房间里。

    “居然出了这种倒霉的事情……”夏子常搓着手,坐下去,又站起来。向门的方向走两步,顿住,又回来转圈。

    看得曾弦翔和王立浚眼花缭乱。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愁眉苦脸的一边转圈一边嘟囔着。

    半晌,曾弦翔终于怯生生的问:“常哥,你今天,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夏子常顿住,有些生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想?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找借口?”

    “那你还不是从序盘开始就下得很恶心……”王立浚坐在另一张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夏子常有些没辙的看着眼前的两个活宝:“我序盘不得利是没错,可是你们仔细看看谱,与其说是我下得不好,不如说是李诚熏九段下得太好了。他甚至从布局开始就刻意避免了一切的定式,纯粹用计算,把盘面导向了无限的复杂化的局面。这样的计算量,我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

    王立浚撇撇嘴:“计算,很了不起吗?才不过半目险胜,棋盘再大一路,我看他哭死都来不及。”

    曾弦翔眼睛一亮,忙忙的嚷出来:“对哦,常哥,我都光顾了看结果了。布局亏那么多的情况下,你最后才半目负诶!你追的好猛的!了不起!”

    夏子常摊摊手:“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输给秀哉的棋,多半就是半目……”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转圈:“秀哉那里,我现在过去,被人看见了只怕会雪上加霜吧?可是,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在他背后,王立浚撇嘴,对着小曾比口型:“圣母”。

    小曾回一句:“观音”。

    自己在五番棋里已经是一比二落后的局面,再输一场,就要立刻走人的。不去愁愁眼前这局势,去想人家怎么应对媒体。这不是圣母是什么?

    夏子常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是是非非,只是纠结的转了一圈又以一圈。

    突然,他停了下来,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二人。

    小曾小王齐齐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哀叫:“知道了,知道了,常哥,你让我们兄弟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你自己说吧!绝对万死不辞啊!求你了,别拿这么魔性的眼光看人啊啊啊啊啊……”

    李秀哉坐在桌子旁,垂眸看着眼前的棋盘。

    血淋淋的对杀纠缠全盘,复杂而危险。

    秀哉细长的手指划过盘面,不时在某处略略停顿,移动一些棋子,然后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晕黄的灯光下,他的五官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粉,恬静安详,近乎禅意。

    半个小时之后,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慢慢的走。

    白天,夏子常的对局,只看结局,是一个半目惜败的结果。

    然而细细摆起来,这盘棋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从布局的崩溃到中盘的顽强追赶,再到官子的每目必夺。能追到半目,委实了不起。

    这样的顽强,只属于现在的夏子常。

    而李诚熏的表现,亦是可圈可点。

    不落俗套的开盘,用尽全力的乱战,再到谨慎的收官。虽然很悬,但到底在最后一步,挡住了夏子常的刀锋。

    这是一场属于夏子常和李诚熏的名局。

    李秀哉,是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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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莲花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柔和的音色,划开了一室的静谧。

    秀哉一惊,握在手中的云子散落了一地。

    半分钟后,才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他踢了踢最明显的几粒云子,慌慌张张的跑去开门。

    出乎预料,门外站着的,是李诚熏。

    暗昧的灯光下,漂亮的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向清冷如刀锋的面孔上,泛着微微的红。秀哉等了半晌,年轻人始终低着头,不停的左脚右脚的变换重心,却始终没有开口。

    于是,他只好轻轻的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诚熏似乎微微的一惊,几乎向后跳了半步。似乎觉得很丢脸,他的脸更红了。

    半分钟后,咳嗽了一声,李诚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前辈,”他说,眼睛始终看着地板:“我会赢的。虽然这违背您的意愿,但我会赢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您的,绝对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一口气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他抬起头,笑着鞠躬:“那么,不打搅前辈的休息了!”

    然后,快步的跑开了。留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李秀哉,站在门口发呆。

    角落里,有人坏笑了一声,大摇大摆的晃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揶揄:“不错嘛,秀哉,有了骑士了呀!”

    秀哉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人:“老师,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心我告诉师母。”

    朴立恒嘻嘻的笑着,走进屋子:“诶,你师母啊,就是喜欢我这个样子啊!”

    = =||||||||||||

    我相当之怀疑……

    尝试着让谈话不要拐向这么奇怪的方向,李秀哉只好扭转话题:“您来了很久了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怎么不直接敲门?”

    “很久啦!久得我足够看到那个孩子一边挠墙一边背台词,然后用求婚的语气说,‘我会保护你的,前辈……’”朴立恒笑得极端三八:“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忍心打断啊,秀哉!”

    李秀哉装没听见,有个老顽童师傅,有时候其实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

    自己成为一个面瘫,面前这位其实功不可没。

    “老师,到.底.有.什.么.事?”李秀哉同学一字一顿,把话语从牙缝中咬了出来。

    朴立恒刚刚想回答,脸色突然一变,三步两步冲向窗边,猛的拉开窗帘。

    银色的月光猛然奔腾而入,有如大海上浩瀚的波涛。

    窗外,就是和式的小小庭院。

    月光洒下来,窗前的竹林拉下长长的疏落的影子。有一个黑影非常迅速的一闪而过,快得好像没有存在过。在朴立恒喊人之前,迅速的消失在竹林的后面。

    朴立恒很不赞成的摇摇头,批评自己的弟子:“秀哉,说了你多少遍?不要住在一楼……”

    他突然停了下来,惊讶的低呼:“天啊……”

    李秀哉微微一惊,赶紧走前两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见了什么呢?

    月光下的窗台上,放着一束莲花。

    洁白的娇嫩的花瓣上,甚至还能看见晶莹的水滴。若有若无清冷的香味,萦绕在鼻端……

    在微凉如水的这个夏夜,在轻盈宏大的月光之下,这样一束美丽的近乎神圣的莲花。

    李秀哉着迷一般,慢慢弯腰,小心翼翼的捧起这珍贵的礼物。

    他把脸贴在花瓣上,感受着丝丝的凉意,有些贪婪的呼吸着那花的味道。

    好一阵子以后,他才能听见老师在背后ms自言自语实际是说给他听的嘀嘀咕咕:

    “哎呀哎呀,看我都干了什么呀?竟然做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啊,真是……”

    “老师,您又在胡说八道了!”

    李秀哉微微红着耳朵,竭力作出正直状,四下里找合适的花瓶。

    “可不是胡说八大哟!现在想想,那个背影,分明是那个谁嘛……”

    “老师!”李秀哉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朴立恒于是心满意足的停止了对自己弟子的调戏:“好啦好啦我不说啦!不管是谁呢,这个礼物送的可真有心啊!”

    “哼!”

    “诶!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啊,秀哉。”朴立恒收了笑容,很严肃的看着抱着花的弟子:“你知道,莲花的花语是什么吗?秀哉?”

    果然,李秀哉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脸上,是怎么样努力也遮掩不去的微笑。

    朴立恒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讲解:“莲花的花语是,坚强,孤傲的君子啊,秀哉。在中国,这种花被称为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不论外界环境怎样,总是坚持着自己的追求……”

    李秀哉带着微笑的神情,看着怀里的花束,然后低低的回答:“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拍了拍他的肩膀,朴立恒轻轻的叹气:“你明白就好了。那么,天也不早了,早点睡吧……”

    朴立恒出门的时候,那束莲花已经被插在了一个高高的玻璃杯里,放在了床头。

    看着目不转睛的弟子,朴立恒突然恶作剧的笑起来:“诶,但是也许我搞错了也不一定那,秀哉!因为莲花在中国的花语虽然是君子,但在国际上还是有另一种广为流传的花语啊……”

    看着李秀哉疑惑的神情,他窃笑着:“另一种花语是,默恋,爱情和忠贞啊……”

    看着瞬间变成烤虾的弟子,他哈哈大笑的关上门,离开了。

    “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家伙,还会玩这一手浪漫嘛!还真是人不可冒相啊……”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朴立恒很欢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家伙,现在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喷嚏连连。

    王立浚在扒他的湿衣服,曾弦翔拿着大浴巾,站在床上给他擦头发。

    这两人一边忙,一边用语言膜拜着自家师兄这一壮举。

    “常哥,真是太棒了!你这点子简直帅呆了喔喔喔!”王立浚的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状。

    曾弦翔大力表示赞成:“对啊!我要是李秀哉九段,收到这个,简直要乐死了……”

    夏子常于是很是得意洋洋:“没错吧没错吧!我的点子,哼哼……”

    “那是绝对一流啊!”王立浚大力的吹捧着:“可惜就是撞上了朴老师查房,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看着跳下池塘月下采来莲花的常哥……”曾弦翔激动的手下用力,疼得夏子常哀叫不已。

    他忙忙的道歉,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一下子把毛巾甩到一边去,抓起桌子上茶杯抱在怀里,深情款款的半跪着,看向地上的王立浚:“哦,秀哉,请接受这高岭之花……”

    王立浚立刻从善如流,扑上前来,一把连茶杯握住:“啊,子常,我好感动好感动……”

    眼看马上就要变成穷阿姨的某出戏,可惜,被夏子常惊天动地的喷嚏打断了。

    曾弦翔和王立浚马上扑上来继续刚才的工作。

    “诶诶,实在是可惜了,都没有让李秀哉九段看见常哥的诚意啊~~~”王立浚激动完毕,终于开始以一种比较冷静的口气评价局势。

    “谁说不是?你说大晚上的,朴老师没事去李秀哉九段房间干啥?”曾弦翔分明也是异常异常遗憾,扼腕。

    “这些都没所谓啦!”夏子常一边擤鼻涕一边说:“关键是被朴老师一吓,我都没把香油给秀哉。不知道他会吃不?”

    ……

    ……

    ……

    ……

    “……吃?”曾弦翔有些迟疑的看向王立浚:“王师兄,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王立浚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常哥,你送李秀哉九段莲花是……”

    “咦?你们不知道?”夏子常很惊奇的看着他:“莲蓬莲叶莲花,都是败火的嘛!尤其是荷花,还有化郁的功效!秀哉现在心情不好,吃这个最合适啦!用香油伴面裹了,一炸,别提多好吃了……”

    “所以,你让我去色诱服务员小姐让小曾去站岗自己下水去偷宾馆的花就是为了给李九段做一盘菜??????!!!!!!!!!!!!!”

    王立浚越说越快越说脸色越可怕,最后终于出离愤怒了,抓起一个枕头恶狠狠的丢向夏子常:“常哥,你是猪头吗????????”

    夏子常左躲右闪:“诶诶,小王你突然生的什么气啊?看见荷花想到吃的难道不是最自然的联想吗?小猪每次都是不等荷花长大就催着我做来吃的……”

    王立浚哀嚎:“常哥,拜托你找个正常人类来举例,看谁看见荷花第一联想是吃啊啊啊啊~~~”

    曾弦翔唉声叹气的收拾着夏子常收拾下来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李秀哉九段真可怜啊……”

    王立浚抹了一把脸,同样唉声叹气的回答:“算了吧!无知是福,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可怜的是知道了真相的我们啊……”

    夏子常坐在床上,喝着红糖姜汤,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弟。

    有时候,误会往往比事情的真相美丽很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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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空明



    五番棋,第四番

    夏子常安静的凝视着空荡的棋盘——他即将进行恶斗的战场。心下,竟然是一片空明。

    尽管,四下里闪光灯“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尽管,拥挤的人群里盘旋着“嗡嗡”的低鸣。

    尽管,对面就坐着那位年轻锐利的对手,而自己对他的成绩差到惨不忍睹。

    尽管,只要他已经立在了悬崖的边上,只要再输一盘,就再没有任何机会。

    可是很奇怪,他竟然没有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任何的波动。他好像被抽离了,站在另外一个次元,淡淡的看着这一切。淡的,一丝丝的感觉都没有。

    心底,一派澄澈透明……

    “啪”的一声,一枚黑子被拍上了星位。

    战斗,开始了。

    李诚熏选择了惯用的星.无忧角开局。夏子常则选择了两连星。

    很老套的开局方式,却在对局双方的落子如飞之下,很快就弈出了新型。

    好像斗气一样,两人抢着下出最强烈的应手。

    李诚熏固然是火气旺盛,落子之时“噼啪”有声。而夏子常虽然岳峙渊渟,一派儒雅,手下之狠厉与李诚熏比,竟然也是不遑多让。

    观局室里,朴立恒咂舌,然后笑着看向身边目不斜视的男人:“夏子常九段,今天吃了火药吗?”

    但是事实上,这种说法是有些冤枉了夏子常九段的。老实说,他并没有任何的火气,即使是面对着屡屡对着他,下法无理到近乎轻蔑的李诚熏。

    他只是在心平气和的往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落子而已。

    强烈的斗志,精准的计算,冷静的判断,这是作为一个棋手必须具备却又彼此相互矛盾的三种特质。

    而至少在这一局中,在夏子常身上,这三者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从布局阶段开始,他的行棋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机敏。

    当李诚熏在第十五手企图冲击右边的白棋,走厚自己的外围,扩张右上的模样时,他吃惊的发现,自己遭遇了最强烈的抵抗。强烈的,几乎不像一向棋风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夏子常,下出的棋。

    白16,顶起!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非常直线的攻防模式!

    由此,在右边抢得了先手。

    紧接着,白第22手,竟然是“师彼之道,还施彼身”——夏子常回敬了李诚熏一记“肩冲”,去冲击左上的黑棋。

    李诚熏手忙脚乱应对之际,夏子常的刀锋却又极端精巧的指向了棋盘上方。白28,又是一记尖顶,非常积极的抢占上方大场,并且再次成功抢到了先手。

    最后,白30,跳回右边接应,单关守角,剑指中腹!

    这一系列手段,构思之敏锐,心思之狡诈,令人拍案叫绝。

    在这串华丽而剧烈的打击下,黑棋在右上经营的企图,全部落空了。

    至此,隔山打牛的太极拳告一段落。李诚熏开始了他的暴力之旅。

    双方的“亲密接触”因着黑31的二路侵入,开始了。

    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至此拉开了帷幕。

    从黑31开始,双方以快打快一路进行到第39手,变数,出现了。

    黑39,拐!

    事后看来,这当然是非常过分的一手。

    然而,如果当时夏子常的应对只要有一丝的软弱,这个局部只怕就要双手奉上给李诚熏了。

    幸运的是,实战中夏子常选择了最强应对。他几乎是拿出了寸土寸血的架势,和李诚熏掐了起来。

    这一场对殴至46手结束。

    从结果看,李诚熏不很成功。因为左下角黑棋没能活净,是个打劫活,而此劫明显黑重白轻。另外,外围黑棋三子已被白棋罩住,被镇住了出路,不能动弹。

    简而言之,就是白棋完全控制了外围,黑棋被动异常。

    李诚熏停了下来,开始长考。

    然后,他下了一手如同天外飞仙般的应手。

    黑47手,凌空打入了左边的白阵,端底飘逸无端。不知在这虚无缥缈的招数之后,包含着什么样的想法。

    夏子常愣了一下,他把折扇握在手里,轻轻的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最终,他选择了最保守的下法——补厚自身,冲击上面,静候来犯之敌。

    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下法,明显让李诚熏多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的愤怒:他骑虎难下了。

    于是,在这一带,拉锯一样的中盘大战开始,战斗升级了。

    “所以,现在是要进入到著名的‘李诚熏时间’了吗?”朴立恒笑着问:“你们家的那位,搞不好会危险哦!”

    林振玄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做任何回答。

    “李诚熏时间”,是流传在三国棋界的一个,呃,你可以说是一个传奇,但也可以说是一个笑话。

    所谓的“李诚熏时间”是指,当对手占据了全面上风,而自己一方处于棋型薄且实空不够的完全不利状态。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除了投子,别无他途。

    然而,对于具有非一般强悍的计算能力的李诚熏来说,这反倒是他的机遇。

    有无数次,就是在这样的不利局面下,他以其过人的嗅觉、野兽般的直觉以及神鬼莫及的计算能力,在乱麻似的局面中觅出一条逆转之路。一次又一次的开始了他那令人恐怖的翻盘之路。

    眼下的情况,正是非常典型的“李诚熏时间”。

    于是所有观战的人,都开始饶有兴味的期待:这一次,李诚熏九段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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