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第四卷 破阵子 选拔



    作者有话要说:
呃,关于网选的比赛方式

    大家bs我好了,

    因为现实里不存在,我直接copy黄河杯业余赛的循环体制了= =

    结果算了算,要是两周想下完,小常估计就挂了orz

    总之,大家就当他下一天三盘,下两周好了

    这个数量已经足够让人挂掉了= =

    我是废柴

    泪奔……

   

    六月中的杭州,被副热带高压控制着。高温而潮湿的空气,汗被压抑在毛孔里,根本流不出来。闷热蒸腾着血液,人人心头说不出的烦躁,各类摩擦次数直线上升。

    在这一片酷热里,富士通外围赛选手资格网络选拔赛开始了。

    比起人数相对有限的职业棋手,中日韩都有数量巨大的围棋爱好者存在于民间。这些人,或许棋力不够高,然而对于棋的热爱并不逊于职业的棋手。

    一个国家围棋的高度,也许在于顶尖高手的能力。

    而,一个国家围棋的厚度,则在于他的围棋人口数量和热情。

    这些人的关注、热爱、投入、执迷甚至是因为国手们差劲表现而发出的咒骂,所有的这些,都是围棋文化得以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最原始的动力。

    为了鼓励业余棋手,也为了更好的发展围棋,各国都会在世界级棋赛中,保留若干个业余选手的名额,让不隶属于中国棋院的棋手和业余棋手可以获得参加顶级棋赛的机会。

    而,这个名额的获得就是通过网选。

    胜者加分,负者扣分,一轮一轮马拉松式的乱战中,不停的有人晋级,有人失去资格。最终,分数最高的四人,可以获得外围赛选手资格。

    至今为止,中国网选选手最好的成绩,是打入本赛。

    和三国的职业高手较量三轮以上,还可以取胜,杀入本赛,这是了不起的成绩。这个成绩激励着成千上百的围棋爱好者和非国家棋院的选手,在这个酷热的六月沉迷于网络,前仆后继的进行着车轮战,在一地血腥里,从千百人的基数里,一步步挪向金字塔尖那小小的四个名额。

    夏子常坐在棋院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紧紧的盯着屏幕。

    屋子里空调功率不够大,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汗水从脸上流了下来,他顾不上去擦。

    30秒一步的快棋,一个不注意就是超时负!

    电脑里传来的“卡塔”落子声和读秒声让他心烦意乱,然而,他不敢关掉声音。没有这声音的提醒,他完全不敢放任自己去思考。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盘棋,对手不强。然而,他输不起。

    所以,他只能死死的盯着屏幕,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下出自己的最好水平。

    疲劳和酷热是最可怕的两个敌人,他们慢慢的侵蚀着他。

    眼睛发干,头痛如裂。

    甚至,有一刻,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看不清死活。

    眼前好像有一层雾,遮着他的视线,无论怎么用力眨眼睛,始终是迷迷茫茫的。所以,他只好拼命的用手去揉,直到双眼刺痛……。

    汗水不停的渗出来,粘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然后,又被空调的热风吹干,浑身发粘。有时候夏子常甚至怀疑自己能闻到酸臭的味道。

    然而,和脑袋里绵延的钝痛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那疼痛,一下一下,如钝刀切肉,慢慢迟钝了他的感官。

    为了保持敏锐和清醒,他不停的捏着自己的人中,又往太阳穴涂了大量的清凉油。这样,混合着汗味,方圆两米之内,味道妙不可言。

    然而,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能看着的,只有屏幕,只有棋盘。

    手下,是微微发烫的电脑。

    耳边,是呆板而冰冷的读秒声。

    他就这样坐着,一目一目,一局一局,从白天到晚上……

    天色渐渐如墨色一样黑。

    夜,深了。

    夏子常哆嗦着,落下最后一子,赢下今天的最后一局。

    看着对方认输的提示,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终于被抽走了,他顿时浑身软的像一团棉花,他一下子瘫倒在电脑一动都不想动。

    就这样趴了将近五分钟,他在自己的强迫下,慢慢的、慢慢的起身。

    胳膊,依然在发抖。因为太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姿势,颈椎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轻轻的撑起身体,让酸麻的腿习惯这个重量。他苦笑着慢慢向家的方向移动过去……

    这只是网选的日子里,最平常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持续了一周,以后,还会有将近这么长的时间。

    家里,刚刚上完课的楚衡正在等待。

    灯下,她一脸的担忧。

    夏子常推开她递过来的粥,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衡姐,让我先睡一会儿吧!实在是没力气吃东西了……”

    楚衡默默无语,替他脱了鞋,盖好毛巾被。

    夏子常很快就睡熟了。

    楚衡看着青年倦极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打算去把粥去煨到厨房的炉子上。

    厨房里,隔壁李阿姨家的女儿小玉正在大声的哭泣。

    楚衡皱了皱眉头,放好手里的东西,淡淡的开口:“小玉,夜深了,邻居们还要休息呢!”

    小玉明显有点怕她,竭力开始压抑哭声,却不怎么成功,不时爆发出一声抽噎。

    楚衡看着,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怎么啦?又和男朋友吵架了?”

    “楚姐姐,”小玉几乎又要放声大哭,却在楚衡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的忍住,只是带着严重的抽噎和吸气:“楚姐姐,他不要我了,他去找那个女人结婚了……”

    “那你也不要他了,再找一个好了。谁离了谁不能活呢?”楚衡回答的有些云淡风清。

    “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喜欢的……”小玉明显有些愤怒了。

    楚衡淡淡的笑:“怎么就不容易了?说白了,不就是一个人太冷清,找个伴儿罢了。日子,长着呢!互相搀扶着走罢。那些情情爱爱的废话,就不要再提了,扎扎实实过日子是正经。”

    看着小玉沉思的脸,楚衡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有。她并没有继续深入讨论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资格



    夏子常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人还在机场。

    刚刚送走了李秀哉,心情未免有些低落。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一时有些茫然。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埋首于棋间这么多年,自己何其有幸,竟然拥有了这样一个朋友。

    每一次的聚散匆匆,每一次的来来往往,每一次的纹枰厮杀,每一次的把酒临风……。

    有一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融入了自己生命中。

    朋友?兄弟?

    不,不,还在那之上,比这些都还要重要。

    李秀哉,是夏子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存在……

    来来往往的面孔里,没有了那张漠然的脸,世界竟然一下子空旷起来。每一个角落挤满了人的候机大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让夏子常感觉到一点点的温暖。

    突然,很寂寞。

    在这个杭州盛夏的下午,夏子常前所未有的意识到,李秀哉在自己生命中重量。

    然后,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夏子常九段,你人在哪里?赶紧回棋院~~~~~~”是杭州棋院的院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立刻!赶紧!”

    “什么事?”刚刚脱离恍惚的夏子常,有些搞不清状况。

    “总之立刻过来!打的!棋院报销!”

    压下心里的狐疑,他匆匆忙忙的赶到了棋院。

    然后——

    “夏子常九段!应氏杯组委会……这么多年……本赛资格……恭喜~~~~~”院长激动的满脸通红,手舞足蹈的说着一些完全没有联系的词。

    完全摸不着头脑,夏子常只好求助的看向一边的楚衡。

    楚衡抿着嘴微微一笑:“刚刚应氏杯的组委会通知我们,本届应氏杯,你被指定为本赛的选手。”

    夏子常愣住了。

    应氏杯,被称为围棋中的奥运会,在国际大赛中具有超然的地位。

    这,除了因为它四年才举办一届和奥运会的周期一样之外,另一个原因在于它高昂的奖金。应氏杯亚军的奖金,比六大赛的冠军奖金,还要多些。

    但与高昂的奖金相应,应氏杯的规则和其他的世界大赛相比,也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

    比如说,用时。

    比如说,贴目数。

    比如说,不承认和局。

    比如说,猜先后可自选黑白。

    在这个棋界三国鼎立的战国时代,仅仅以一个世界大赛为依托,单独的发展出一套被称为最为科学的规则体系,应氏杯的影响力,可见一斑了。

    也正因此,应氏杯的组委会,有着远超一般世界大赛组织者的权力。

    这权力的表现之一,就是他们可以指定本赛选手。

    应氏杯的本赛选手产生,有三种途径。

    一,棋院的推荐选手

    二,从外围赛打入本赛的选手

    三,应氏杯组委会的指定选手

    只是,为什么,会指定自己呢?夏子常在狂喜过后,开始疑惑。

    组委会的指定,一般会有两种情况。一是给那些曾经为围棋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年长的选手,一是给当年或者前一年比赛中表现抢眼的选手。

    自己,好像哪一种都不沾吧?

    看着他一脸的迷糊,楚衡笑着摊摊手:“不要问我,我也是一头雾水呢!不过,”她笑着朝他身后指了指:“这位先生也许愿意来解释一下。”

    ?

    夏子常疑惑的回头。

    有一个男人,从角落里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这才看清。

    来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到纹丝不乱,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之下,显得很是精英。

    他伸出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幸会,我是组委会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助理。”

    夏子常伸手和他握握,有些惊讶,有些犹豫。

    “夏子常九段好像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个指定?”来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夏子常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的挠着头,舌头打结,试图解释:“请,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不尊重组委会决定的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夏子常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他默默的想了半秒钟后,慢吞吞的回答:“应氏杯,在最近的三届之内,从来没有把指定的名额给过两年之内连亚军都没有得过的年轻选手,也从来没有为一个指定名额,派专员过来的先例……。”

    一瞬间,专员大人好像有点狼狈。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推了推眼镜,他很沉稳的回答:“派我过来,主要是因为中国棋院方面声称,夏子常九段并不是棋院的编制内的棋手,棋院方面对这件事无法操作。我过来,就是为了协调这些关系,保证夏子常九段可以正常参赛。至于说资格的认定……。”

    眼镜男好像微笑了一下:“老实说,夏子常九段近年的战绩的确不怎么好看。”

    夏子常有些难堪,却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决要求得到一个确定答案。

    “一点都没变啊,这么顽固……。”眼镜男小声的嘀咕着。

    “什么?”

    看着对方迷惑的神情,眼镜男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不,没什么。只是,您在刚刚结束的富士通上的那几局棋,让组委会很震撼。”

    “……这样吗?”

    眼镜男突然不耐烦了,抱着肩膀,咄咄逼人:“拜托你,至少请尊重一下我的劳动!为了协调这件事,我从台北到上海再到北京再来杭州,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我并不是来看西湖风光的。而组委会的先生们,我自信比你更有眼光!”

    夏子常倏然脸红:“给您添麻烦了!那么,我知道了。我会按要求参赛的。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吗?”

    眼镜男板着脸递给他一打表格,看着他填完之后,拿过来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收了起来。

    “那么,打扰了!”

    看着他这就要走,棋院的院长大人终于回过神来:“这,这就要走?要不,留下用个饭吧?大热天的,怪辛苦的……。”

    “我要尽早回去向组委会汇报,见谅!”来人冷漠的摇摇头,大步的走开了,留下了杭州棋院的几位站在当地,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了,杭州终于也有了本赛的选手啦!我我我,我告诉大家去!小楚小夏,你俩别走啊,待会大家一起去吃个饭,放心,我请客!”

    院长丢下夫妻两口子高兴的跑开了。

    楚衡轻笑着,拍了拍夏子常的背:“不错不错,连组委会的人都惊动了。小常要好好干啦!可别对不起这个名额。”

    “哦……。”夏子常乖乖的点头。随后,又有些不解的挠挠头:“衡姐,我好像没有得罪那位专员大人吧?为什么我觉得他很讨厌我啊……。”

    “讨厌你?”楚衡有些发愣:有谁会讨厌一个人讨厌到在四十度的高温下几千里的奔波,只为找到对方,却确认一个本赛的名额?

    “不知道啦,就是有这种感觉。难道以前在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位专员大人?”夏子常皱着眉头仔细的思索。

    楚衡翻出一张名片来:“冯继如,29岁,应该是才进入组委会不久的新人。你没什么机会得罪人家吧……。”

    “冯继如!?”夏子常一脸吃惊的叫了出来:“是他……。”

    ?

    没有回答楚衡的一脸疑惑,夏子常只是喃喃的念着:“原来是他?这么多年,他果然是在做着和棋相关的工作吗……。”

    一时之间,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那个被自己以屠龙方式赶出国少队的少年形象和刚才的眼镜精英交叠起来。

    某种类似于愧疚的心情,在夏子常的心里淡淡升起。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抉择



    事情的开端,是雷秘书笑得蜜里调糖似的找小猪来填富士通杯的本赛选手报名表。

    当时,小猪正在棋院的大对局室一角,和王立浚进行例行的拆局。

    雷秘书以一种很难以描写的得意洋洋的神态,故作神秘状,从大信封里拿出了厚厚的报名表,却又刻意搞得那硬硬的纸“喀拉喀拉”直响,成功吸引了周围一众棋手的视线。

    王立浚本来对他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腻味透顶,正准备出言讽刺,却在看到那表格的第一眼立刻扭转了心情。

    他很哈皮的高叫起来:“啊啊啊,本赛资格诶,小猪,你免选拿到本赛资格了也!”

    霎时间,本来落子声如雨的大对局室,突然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所有的人把眼光投向了这个角落。有羡慕、有好奇,有恭喜,当然也不乏嫉妒和眼红……。

    对于这个效果,雷秘书很满意。

    他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脊背,慢吞吞的伸出手去。

    他在等待。

    等待新科的世界冠军毕恭毕敬的站起来,以谦卑的姿态微微弯腰,从他手里接过这珍贵的表格。这是,所有下棋的人的梦想开端——在国际大赛舞台上亮相的资格。

    ……

    ……

    ……

    一分钟过去了,不安的骚动悄悄的蔓延。

    棋手间的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雷秘书得意的笑容,干在了脸上。他有些不知所措。

    并不是罗卿郁做了什么。相反,罗卿郁什么都没做。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就那么冷淡的看着面前的棋盘。

    而雷秘书那只伸出的手,就那样吊在了空里。

    王立浚并不喜欢雷秘书的这种姿态,但是,他认为,这并不是怄气的合适时候。毕竟,正事要紧。

    所以,他蹭过去,捅了捅垂着眼皮老僧入定的某人:“猪,你的报名表格……”

    罗卿郁“哼”了一声,翻翻眼皮:“少在那里自作多情!肯定搞错了,我年初的时候,因为没按时参加比赛,被取消了两年的免选资格。”

    “……呃?”

    雷秘书拼命抑制住翻腾的怒火,竭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诶诶,小罗,这就是你不对了。年轻人,哪能这么记仇呢?当时,那是大势所趋,领导不也不是没办法嘛!现在,你看,有了成绩,马上就给你补偿了嘛!老记着过去的事情,多没意思?再说,年轻人,要对事不对人啊,这么记仇可不好嘛……”

    不等他的长篇大论说完,罗卿郁冷笑着抬眼。

    那目光,极其锐利,竟硬生生的让雷秘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记仇?”他嗤笑:“那个处分根本合情合理之至好不好?我有什么仇好记?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当时接受那个处分的时候多痛快,轮得上现在来翻旧账记仇?以为人人和你一样闲的,心里没事光记这种东西?”

    在雷秘书翻脸之前,他很快的又接下去:

    “当初的处分,我接受!所以,如今这个朝令夕改,我不接受,就这样!这玩意,你爱给谁给谁去,别在我面前现!”

    雷秘书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被罗卿郁堵的青筋直暴。

    良久,他终于冷笑一声:“你这算什么,罗卿郁六段?仗着自己是个世界冠军就了不起了是吗?以为自己有筹码向棋院逼宫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想拿这个要挟棋院,让夏子常九段回来,门都没有!”

    “啪”!他把报名表格拍在了桌面上:“领导的规定,你爱填不填!”

    还没等他把手收回来,钢钳一样的力量压制在了手腕上,痛的他几乎叫了起来。

    下一刻,他听见罗卿郁阴森森的声音:“凭你的嘴也配说常哥的名字?”

    那张胖乎乎的脸,分明是在微笑着的,雷秘书却不由自主的发抖。

    王立浚在一边站着,看到这里心下一惊,几乎以为罗卿郁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慌忙上前企图阻止。

    罗卿郁却咧嘴笑了,他一把松开雷秘书的手:“看着你这种货色,就知道棋院什么德行了!真以为常哥很稀罕这一亩三分地?常哥想要的东西,他自己可能拿不到吗?脑子蠢就不要出来污染环境!”

    嘴里说着,手里拿起那叠表格,丢回到雷秘书的怀里:“我要是想要那个名额,我自己会去下外围赛!不劳你们来照顾!”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浑不理身后气得浑身哆嗦的雷秘书。

    四合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姚景程抿着嘴笑。

    看着罗卿郁进门,他笑着拍掌:“够个性,我喜欢。”

    罗小猪翻翻白眼,打算装没看见,进屋去。不过作老师的,眼明手快一步:“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别整天见了我就躲。”

    带着一千个不情愿,罗小猪蹭到了自家师傅的面前:“干嘛啦!我还要找绿豆汤喝呢……”

    姚景程一笑:“你是得找!刚刚观局室里,好大的脾气!”

    “那是他自己找抽!不满足他,我都觉得对不起你。”

    = =||||又关我什么事了?

    “算了,”姚景程有点郁闷的换了个话题:“你真的不打算要那个名额?上届冠军直接参选,是棋院的惯例,不算坏了规矩的。”

    “规矩?”罗卿郁冷笑一声:“棋院的规矩,很了不起吗?”

    然后顿了顿,很认真的看向自己的老师“我自己觉得就该这样!”

    姚景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干吧!一个冠军,升九段不够啊!”

    “啰嗦!知道啦!”

    笑声里,师徒俩关于免选资格的讨论,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罗卿郁参加了棋院内部举办的资格赛。

    旋即,爆出了大冷门——在淘汰赛的第三轮,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棋手打败,甚至没有获得循环赛的资格。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各种论坛上,讨论的沸沸扬扬,棋院被骂到了狗血淋头。

    大批的人在悲愤的高叫着:“为什么罗卿郁六段这样了不起的天才,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由于了不起的天才本人,至少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着急或悲愤的表情。棋院的立场,于是微妙起来。

    如果,罗卿郁本人很失落很焦急,那么棋院方面一定会很乐意的把这个名额大方相赠。但现在的问题是,罗卿郁已经放话不要这个名额,到了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反悔。以棋院的想法,罗卿郁六段必定是在坐地起价,等着棋院让步,接受他的条件。

    于是,现在领导层意见分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

    一派认为,刚刚成为冠军的罗卿郁,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目前中国棋坛的精神支柱,这样的人居然无法参赛,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另一派则一口咬定,像罗卿郁这样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此风岂可涨?有一就有二,怎么能助长这种风气?

    上层的掐架虽然企图在保密状态,其内容,却无疑在普通棋手之间低声的传来传去。

    现在,罗卿郁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会有低低议论声。

    对此,他冷冷一笑,根本不屑于解释。

    直到——

    “王师兄……”小曾看着王立浚欲言又止。

    王立浚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罗师兄,他不会真的……”

    真的在要挟棋院?真的故意输棋?真的用奇怪的手段希望常哥回北京?

    真的什么,他没有说出口。

    然而,王立浚正确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的脸变得异常严肃。

    “小曾,这话,我只说一遍。”他顿了顿:“小猪,他是棋士。他不会这样轻慢的对待棋。这种说法,对他是一种侮辱。所以,千万不要让小猪听到了……”

    “什么话千万不能让我听到了?”

    王立浚曾弦翔一惊,回头,就看见一只面无表情的妖怪猪,不知道站在两人身后多久了。

    ……

    ……

    ……

    “那什么,猪哥,常哥刚打电话来找你,让你速回呢!”王立浚不愧第一人,应变奇快,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转移着对手的注意力。

    罗卿郁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去打电话了。

    身后,王立浚一下子压在了小曾肩上:“好险好险,吓得我腿都软了……”

    电话在响过一声之后立即接通了。

    “小猪——”夏子常的声音明显气急败坏。

    赶在他说什么之前,罗卿郁大声的吼:“我没要故意输给她!”

    全世界都可以随便歪曲我的行为,只有,你不行!

    所有的委屈,都随着这一声吼,宣泄出来!

    夏子常于是沉默了。

    很久以后,回答:“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要这样做!”

    “只是,”他顿了顿:“小猪,不想和常哥在世界棋赛的决赛上相逢吗?”

    ……

    ……

    ……

    “想啊……”做梦都想啊,想和你在世界最高规格的棋赛的决赛上相遇,想和你下出一番一番最强的棋来,想和你创出最妙的谱来……

    就好像——

    就好像李秀哉九段那样。

    但,我也只能想想而已。

    然而,所有这些罗卿郁并没有说出口,他的喉咙突然梗住了。

    所以,他只是说:“想啊……”

    “那么,努力吧!富士通之后,马上就是应氏杯了。围棋的奥运会……”夏子常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一个叹息,又好像是一个托付。

    ……

    ……

    ……

    “我会努力的!”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富士.痛



    正如“农心杯”被戏称为“农心悲”一样,“富士通杯”,在中国棋坛是被自嘲为“富士痛”的。

    在罗卿郁四月以不可思议的算路击溃韩国诸天王之前,中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摸到过世界冠军的奖杯。所有的中国棋手,在一年又一年的跋涉里,在国人一次又一次的期许和失望里,被这痛一再一再的折磨。

    在这样一个开局不利,却中盘妙手扭转的年份里,中国,有可能破了这痛吗?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所有的人都在问。

    一片微妙的气氛里,中国代表队,抵达东京。

    本赛抽签仪式现场

    紧紧盯着中国代表队环坐的桌子,李诚熏反复看了又看。五分钟后,他终于确信了,低低的叫了起来:“中国棋院在搞什么?!罗卿郁六段居然不参加?这算什么?看不起富士通杯还是怯战?”

    坐在一边低头大吃的崔明基抬头看了一眼,含含糊糊的回答:“谁知道呢?少个可怕的对手的话,韩国得冠的机会会大些,不好吗?”

    “当然不好!”李诚熏恨恨的用叉子戳着面前的食物:“不是打到最强者得来的冠军,有什麽价值呢?”

    崔明基笑了起来:“诚熏真是了不起的人!我可看不了那么远,我只想下好每一盘棋就好了。至于对手是谁,那不是我能计算的。所以,干脆无视吧!”

    “明基的看法当然是一个棋手该有的态度,”李诚熏还是有些郁闷:“可是,如果不能从哪里被打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的话,我还有什么信心来执棋呢?”

    “败给你了!”崔明基哀嚎一声,继续埋头苦吃:“你慢慢纠结吧!给你个有用的建议吧,明天不妨去问问李秀哉前辈。依他和夏子常九段的交情,估计你很快能掌握第一手的资料。关于你那个宿命的对手为什么不来参赛……”

    “明基你说什么呀?”李诚熏很不满:“什么宿命的对手?那种乱七八糟的行棋,迟早会被我打倒到再也找不到。我才不像秀哉前辈那样死心眼呢,给自己找什么宿命的对手……”

    恍惚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到,正在桌子对面和夏子常眉来眼去的李秀哉很茫然的回头,看向窃窃私语的两人。

    李诚熏忙忙作出“没事”的嘴形。李秀哉疑惑的再看了他们一眼,就扭头继续看向中国桌……

    抽签的结果,对中韩双方来说,可以说皆大欢喜。

    韩国的李秀哉和李诚熏被分到了上下两个赛区,避免了过早的同室操戈。

    同样的,在中国方面,王立浚和夏子常被分开了。

    这样一来,最后的半决赛很可能是在中韩对决间进行。悬念也因此可以保留到最后,保留比赛最大的可看度。

    相信,作为赞助商的富士通公司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

    “要见面,看来只能是在决赛了。”

    小酒馆里,夏子常摇着杯子里的酒,冲身边的李秀哉笑笑。

    李秀哉半趴在吧台,懒洋洋的看着手里的牛奶:“你先想想怎么过了诚熏那一关吧!”

    “好说,好说。你自己也担心小王吧!中国的第一人,没那么好对付……”夏子常笑着回答。

    李秀哉也笑笑,没有回答。

    “话说,外围赛的外围赛,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李秀哉突然不动声色的丢出一颗深水炸弹。

    “诶?”夏子常一愣,然后马上面红耳赤:“秀哉你老说些奇怪的话!什么叫外围赛的外围赛啊!我不就是去参加了网选嘛……”

    “那么,什么叫网选呢?”李秀哉笑眯眯的问。

    瞪,我瞪,我瞪瞪瞪!

    发现被人偷袭成功的夏子常徒劳无功的企图用瞪眼**打破对方的微笑防御,自然,以失败告终。

    于是只好垂头丧气的开始解释什么叫网选以及怎样网选。

    “所以,到这里之前,你已经下了那么久了呀……”

    两周地狱一样的网选,再一周的外围赛,最后,站在了这里的夏子常。他,到底是怎样支持下来的呢?

    所以,他看起来,那么瘦,那么瘦……

    李秀哉的轻哙,并没有任何声音的波动。但是夏子常很敏感的察觉到里边包含的情绪。

    所以,他有些困扰的挠挠头,然后笑了:“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那秀哉!没有秀哉的鼓励的话,我也许是坚持不下来的……”

    “这样,真的好吗?”李秀哉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不确定。

    以约定的束缚,将夏子常强留在黑白的世界里,让他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真的好吗?

    “真的很好!”驱散他疑惑的,是夏子常坚定的回答。

    “我喜欢棋,是真的喜欢!所以,能留在这里,真的是太幸运了!有秀哉你在,真的是我的运气呢!”

    他的口气很热烈,李秀哉侧头看着那张因为快乐而神采飞扬的面孔,不禁痴了……

    ……

    ……

    ……

    “至于那些艰难,”夏子常轻轻的笑:“当时觉得,好痛苦好绝望,完全不知道什麽时候是头,根本不可能撑下去的。可是,一旦撑过去了,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罢了。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得到的宝贵经验呢?以后,大概都不会怕了吧……”

    李秀哉于是重重吐了口气:“你觉得好,就好……”

    这是我所爱的黑白世界,这是我生命所执着的领域。有你在,我会觉得不再寂寞,会觉得有了伙伴。然而,如果你决定退出,我甚至没有挽留的借口。

    所以,你觉得这里很好,真好!

    话题于是转向了比较轻松的方面,李秀哉很好奇的问了罗卿郁六段没能参赛的原因。

    夏子常于是苦笑:“小猪,在棋院的选拔赛里失手了。”

    “被王立浚九段击败了吗?”

    “不!如果是被小王打败或许我都不这么郁结。他是被金巧巧五段打败的。”

    “金……?”李秀哉费力的回想着,希望回忆起这位击败罗卿郁的大手。然而,无果。

    所以,他只能困惑的摇摇头。

    夏子常把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别想了,金五段不是特别厉害的棋手。她在下一轮就被一位刚入段的小家伙打败了。”

    “那……?”

    “是小猪自己的错。他漏看了最基本的那个‘接不归’,一下子就起立了。那天的谱,用小王的话说,他看着都要吐了!”

    “就这样?”李秀哉乍舌。

    “不然还能怎样?”夏子常继续苦笑。

    “罗六段,还是太随意了呀!”

    “他以后不会了……”夏子常看着酒吧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淡淡的说。

    富士通杯,即将开赛。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冷门



    从三十二强到十六强再到八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的进行下去。

    每一轮比赛,都会有人黯然离去。

    终于到了八强。

    韩国选手:李秀哉,李诚熏,崔明基,朴允浩

    日本选手:山下正夫

    中国选手:夏子常,王立浚,曾弦翔

    这个名单,很微妙的反应了三国的围棋实力。很客观的来说,三轮的本赛,并没有任何的冷门爆出。基本上,都是以实力对抗的结果。进入八强的,都是公认的强者和熟面孔。

    这很正常,罗卿郁那样抽风的外围赛打起来的冠军才是奇迹。

    看起来,富士通杯好像要修正世界棋赛因为三星杯奇迹而惊骇变轨的激荡气氛,重回到惯例的波澜不兴和不动声色。

    在一片平淡而近乎压抑的气氛里,富士通杯八强赛,开赛。

    旋即,最大的冷门爆出!

    曾弦翔四段,在这一天最早结束的一盘比赛里,劫杀了李秀哉九段一条大龙。执黑,在189手,中盘战胜了曾经的第一人李秀哉,晋身准决赛!

    尽管曾弦翔屡屡晋身国际大赛。但,他最好的成绩只到四强。

    开赛之前,看着赛程安排,不少人在暗暗叹息:曾弦翔的富士通之旅,只怕到此为止了。

    此前两人交手数次,曾弦翔,只在番棋中胜过一局。

    即使李诚熏横空出世,夺去了不少的光芒,但,无可否认,李秀哉还是棋坛近乎神话的存在。即使他状态也曾有过低迷,但他总是能很快重新调整回令人惊异的强大状态。因此,赛前,没有人认为,李秀哉会输。

    然而,他的确输了。

    以一种完全没有办法争辩的方式,完败。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里,负责朴立恒九段摇摇头,脸色有点阴郁。他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始重新讲解这盘冷门之局。

    这一局棋,曾弦翔选择了以错小目开局。

    布局阶段,双方下得非常平稳。

    “严格的说,开局阶段,是秀哉最舒服的步调。”朴立恒顿了顿,然后很顺畅的接了下去:“秀哉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并没有做任何的实力保留。他很迅速的让比赛进入到了他最擅长的局面。”

    ……

    ……

    ……

    “真的吗?”

    “是这样吗?”

    “那么就是说,李秀哉九段,竭尽了全力,结果还是输给了那个小家伙?”

    ……

    ……

    下面,“嗡嗡”声四起,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开始四散的传播开来。如同坚固的冰面上,出现的裂纹。

    最初只是细微的动摇,随后越来越大,最后汇聚起来。“喀嚓”一声巨响之后,原本看来固若金汤的厚冰,就碎成了齑粉。飘在了水面上,惨白的如同鬼怪。

    然而朴立恒并没有理会这下面的纷纷扰扰,他挺直了背,鬓角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刺眼。然而,他平稳而不带感情的继续讲了下去——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秀哉狂捞实地的作法,非常经典!如果局面持续下去的话,那么曾弦翔四段会非常不利。如果在中盘战斗中,他不能在中腹有所斩获,那么等待他的,只会是一场大溃败。”

    “可是,朴老师,我并没有看出李秀哉九段在战斗中有什么致命的错误出现啊?”有棋迷举手提问。

    朴立恒赞许的点点头:“没错。”

    激战是从中午封盘前不久开始的。

    黑51,挖断!

    于是激战开始。棋盘左上方顿成战场!

    下午续盘,大打出手的两方,让局部的战斗一直蔓延到中腹,至86手战斗告一段落。

    李秀哉在棋盘中腹的棋,已成活形,白棋转投右下角。

    至此,可以说,这场战斗,曾弦翔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序盘很好,中盘的战斗也是上风。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有棋力低的棋迷小声的问。

    接着,四面八方都有人回答——

    106手!

    应该是106手!

    ……

    ……

    朴立恒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是的,是在106手。在这里,秀哉低估了曾弦翔四段的勇气和力量。”

    105手,曾弦翔补厚了自己的上方。

    而李秀哉,在长考后,认为中腹已经无碍,他选择脱先去补强自己的右下。

    李秀哉一个瞬间的误判,给了曾弦翔一战成名的机会。

    黑棋在下面交换了莫名其妙的几手。

    接着——

    黑113,放出胜负手!

    曾弦翔以一种极其狂暴的方式,开始攻击李秀哉的中腹大龙!

    前面谨小慎微的一系列准备工作,至此,全部成为了铮铮刀枪!

    对着大势已去的局面,李秀哉选择了孤注一掷!

    他开始打劫。

    于是最终,这场棋局结束在一场劫争里。

    曾弦翔以一个劫材的优势,鲸吞了白大龙。

    189手,李秀哉投子。

    对局至此结束。

    曾弦翔,踩着李秀哉的肩头,昂首挺进四强!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流冰



    投子的那一个瞬间,李秀哉分明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之前,并不是没有输给过新人。更何况,曾弦翔虽然年轻,但的确不能算是新人了。

    但是李秀哉自己知道,这一次的失利,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好像被人从黑夜骤然强行拖到了白昼,刺眼的强烈的光,让人瞬间失明一样,在一片茫然里,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慢慢从他心底不知名的地方慢慢升腾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然而他确信,之后,有些什麽东西再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带着一种雪白而淡漠的情绪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片刻后,李秀哉微微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重睁开双眼,礼节周全的向对手行礼致敬,然后波澜不惊的和曾弦翔进行了进一个小时的复盘。

    再下来,他一个人在对局室里,又摆了一个小时。

    当他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有人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正在看报纸。

    看见他出来,夏子常把报纸折起,微笑着站了起来:“一起去喝酒?”

    语调平静,没有欣喜,没有不耐,一如之前彼此间的每一次等待,平淡的理所当然,平淡的如同空气,舒适而无需猜疑的空气。

    李秀哉停下脚步,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人,心绪莫名的复杂。

    如果,一直站在这里,就能等到他。

    那么,这样的等待,还会有几次?

    现在的他,分明已经听见了冰裂碎的声音。

    他只怕,这黑白之际的高塔,瞬间就要崩塌。

    终有一天,他们将再也寻不见彼此。

    “秀哉?”夏子常有些担心的看着对面神情恍惚的人。这次的失败,他,很难过吧?

    这是这么多年来,李秀哉第一次没有进入到四强。

    所以,夏子常的声音和表情,都很担忧。

    李秀哉漠然的再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然后轻轻的微笑起来:“有点累。走吧,一起喝酒去!你请客。”

    “走!”

    和式房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叫了足够的清酒,向酒馆借了棋盘。就这样,一手执杯,一手执棋,如同之前的很多次。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往日里那些棋间的啰啰嗦嗦。

    清脆的落子声,将时间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区域。区域的间隔里,时时可见李秀哉仰头,一饮而尽。

    夏子常不时的抬头看着头,欲言又止。

    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替对方不断满上酒杯。

    失败后的痛楚,是每个棋士必须直面的残忍话题。夏子常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刻,任何的安慰都苍白的近乎虚伪。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陪秀哉坐在这里,饮完这一杯又一杯。

    而这,也已经足够了。

    李秀哉安静的坐着,仔细的看着棋局,不时畅饮。

    他现在,并不想听到任何的劝解,也没有倾诉的**。

    他只想,静静的坐着。身边,有旁人的体温。所以,他需要有一个熟悉到了,即使彼此间沉默以对,也不会觉得尴尬和无错的人,在身边。

    发生了他控制之外的事情,他需要,独自好好的想一想。

    上一次,这样的感觉出现,是什么时候呢?

    他皱着眉头,细细的想着。

    从模糊成问题的记忆里,从一盘又一盘的对局之间,抽丝剥茧……

    岁月的浮光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的褪去,他渐渐开始看清那曾经被掩藏或遗忘的过去。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记忆的深处,抱着头,哭泣。

    那是————

    一瞬间,眼睛因为惊恐而大张,秀哉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那是,第四还是第五次入段失败之后呢?年幼的面无表情的自己,在无人的角落,抱着肩膀,哭到几乎崩溃……

    世界,似乎在身边碎成了碎片,绝望的几乎想就此死去。

    那么爱棋,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判死刑。

    听着那些棋手在背后轻蔑的议论“朴立恒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听着老师严厉的斥责,看着对手欣喜的面容……

    悲伤,愤怒,绝望。

    之后升起的,便是雪白的惊恐。

    真的不能,再执棋了吗?

    真的没有,执棋的天分和资格吗?

    在有如刀锯加身的痛苦一年里,带着灰白的情绪,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孤僻……

    所以,这就是恐惧的来源了吗?

    李秀哉冷冷的看着内心那个哭泣的小孩子。他在想,自己身体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软弱无用的部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过是输了一盘棋而已,居然让联想起了那么久远的过去。

    这种懦弱,不是他所需要的。

    他竭力想微笑一下,饮下杯中的佳酿,企图借此泯灭掉心中那个小小的影子。

    然而,不成功。

    那个孩子始终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大声的哭泣着。

    于是,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直到——

    “秀哉,你生病了吗?”

    是夏子常的惊叫。

    再一次给对面的人斟着酒,夏子常不无忧虑的抬头。

    李秀哉完全没有抬头,只是异常快速的伸手,好像抢夺一样的抓过杯子。他速度太快,以至于一下子抓住了夏子常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触电一样,他浑身一抖,立刻就松开了。

    然而,这片刻的触感,已经足够让夏子常大惊失色。

    他一把抓住秀哉缩回去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你生病了吗?怎么手这么冷?”

    夏子常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盖在了李秀哉冷汗淋漓的苍白额头上。

    因着这暖,心中那个小小的孩子渐渐隐去了……

    虽然,秀哉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暂时。

    然而,在这片刻,借着酒精的鼓动,他决定放纵自己。

    秀哉轻轻的笑着,抓着子常伸过来的手,调笑的话刚刚到了唇边,他却再也坐立不稳,向前倒下来。

    夏子常一惊,下意识伸开了双臂。只是,他自己其实也已经喝了不少。于是,重压之下,两个人重重倒在了塌塌米上……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暧昧



    温暖的呼吸,带着清酒甜甜的味道,在颈间环绕,如同羽毛一般轻轻的骚着。

    夏子常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开始莫名的脱序。心脏越跳越快,脸慢慢的发红。他不自在的扭了扭,想要挣脱这莫名的气氛。

    然而,李秀哉抱住了他的腰。

    李秀哉明显喝醉了,抱着子常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轻轻的叹息一样的开口:

    “别开口,让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的醉人醉话,却让正在奋力挣扎的夏子常一下子怔住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软弱的秀哉。

    心底,突然无比的疼痛。

    疼的他不得不伸出手去,牢牢抱住身上的人。

    他想安慰他,他想开导他,他想给他勇气,他想给他幸运。

    然而,他终究只是那么无力。

    他能够给的,最终只有一个拥抱。尽管温暖,却也仅仅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好在,某些时候,李秀哉是容易满足的人。

    他侧着头蹭了蹭,感受到了暖暖的怀抱,于是,翘着嘴角,睡了过去……。

    李诚熏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不,并不是害怕。尽管是唯一一位进入四强的非中国籍选手,但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拿到第一名那个位子。

    年初的春兰杯就是个例子,不是吗?

    所以,他的不安绝对与此无关。

    只是,对面房间的李秀哉九段,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前辈今天输了棋,而且是以那么彻底的方式,心情很不好吧?

    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呢?

    这种话,一向不是自己的专长啊!李诚熏苦恼的皱着眉头,微微拨弄了一下挡住了眼睛的额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走来走去。

    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响动。

    李诚熏飞一样的冲上前去开门,刚刚喊了一声:“前辈……”就楞住了。

    半明半昧的走廊灯光下,李秀哉衣冠不整的半趴在夏子常身上。他眼神迷离,双颊酡红,看起来懒洋洋的毫不设防,与平时的冷淡疏离判若两人。

    夏子常正苦笑着手忙脚乱。他一边要掏出李秀哉的钱包找房卡,一边又要防备身上的醉鬼滑下去。顾此失彼之下,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来。

    只是,这忙乱,看在李诚熏眼里,却暧昧的刺眼。

    所以,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理所当然的从夏子常怀里抢人。

    夏子常犹豫了一下,便轻轻对他点头致谢,低头开始专心的找东西。

    ……

    ……

    “你对前辈做了什么?”

    两分钟后,低低的怒吼响了起来。

    夏子常茫然的抬头,看见的是李诚熏怒不可遏的面孔。

    “……我?”他有些迟钝的问:“做了什么?”

    “你不要装傻!这是什么?”李诚熏指着秀哉脖子上露出来的刺眼的红痕出离愤怒:“棋上赢不了,就用这种手段吗?夏子常九段,你真让人看不起!”

    夏子常顿了一下,却没有答话。他很快就继续投入到找房卡大计中去了。

    半分钟后,房门打开。

    夏子常微笑转身,从李诚熏怀里,一把拉过了李秀哉。

    “你!”李诚熏大怒。

    在他的怒火可以蒸腾成为语言之前,夏子常淡淡的开口:“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你最好记住,李诚熏九段。”

    “什么?”李诚熏一愣。

    夏子常微笑:“我只是一个棋手,所以,也没有必要让你看得起!与其在这里说这些废话,我倒是更期待后天开始的五番棋。希望到时候的你,还能保持这个气势……”

    当着目瞪口呆的李诚熏的面,夏子常慢条斯理的关上了李秀哉的房门。

    留下门外那个人,一边听门,一边挠墙纠结:到底是要撞门还是要去总台报警……

    = =||||||

    事实上,门里面,一片安静。

    解开鞋带,除去外衣的桎梏,掀开一床厚厚的被子,把人裹进去。再转身去洗手间里取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夏子常安静而熟稔的做着这一切,就好像以前王立浚喝醉了胡闹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原本应该熟极而流的动作里,参杂了种种复杂的情感。

    复杂到,他不敢去深究。

    为什么,会这样的心痛?

    心痛之外,内心深处那隐隐的骚动又是什么?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专注于自己的动作,力图让秀哉舒服一点。

    李秀哉垂着眼眸,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乖乖的任夏子常摆布。

    乖的好像,一个人偶。

    晕黄的灯光照在李秀哉苍白的脸上,微微漾出点白釉一样的光泽。

    最终,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夏子常扶着李秀哉慢慢的躺下,细心的替他拉好被子。

    “那么,秀哉,晚安。”他说。

    然而他迟迟移不开脚步,眼神犹疑。他在等李秀哉的回答。

    ……

    ……

    很久以后,空气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见的一个回答。

    李秀哉的身体被埋在厚重的棉花堆里,只在一片惨白中露出一张更加苍白的脸。下巴尖尖,好像锥子一样。

    他一动都不动,好像完全被抽去了力气。

    他本来该给出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夏子常有这样的笃信。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回答,他心下又有着微妙的不满。

    然而,他不肯去细想。

    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秀哉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晚上,会不会需要人帮忙?

    所以,他有些局促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开口:“虽然,虽然这样可能不太合规矩,可是,现在太晚了,可能会吵到小曾他们。我,我,我留下来好不好?”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他莫名尴尬,甚至不敢看向李秀哉。

    而李秀哉,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向靠墙的地方移了移,让出了一大块地方……

    十分钟后,被夏子常认为应该是早已入睡的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旅馆的走廊上。

    “就和你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现在好了吧,常哥睡外间,你说我们怎么绕过去?”嘟嘟囔囔抱怨的,是曾弦翔。

    看得出来,他喝了点酒,胖胖的脸上红扑扑的。

    “切!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过适可而止?我光记得有人在酒馆里惹是生非拉我当垫背来着。”很不满意的,自然是王立浚。他穿着他那套名牌定制的学生装,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优等高中生。

    互相抱怨的两个人,在三分钟后,一起躲到了墙角,开始咬耳朵。

    “李诚熏九段在干嘛?为啥趴在门上?”

    “他房间里进贼了?”

    “瞎扯!那是李秀哉九段的房间!”

    曾弦翔眼睛一亮:“难道,他是想……”

    两个人意味深长的交换了一下眼光,然后一起点点头。

    王立浚拿出师兄的派头征求意见:“那么,现在怎么办?保护李秀哉九段的贞操,还是黄鹤楼上看翻船?先说好,我的手机可以录三个小时,但是使用费为xx元,版税另抽。”

    曾弦翔于是沉默了。

    三分钟后,他大义凛然的开口:“看你看你!怎么能这样呢?还作师兄的人呢!李秀哉九段,那难道不应该是常哥的那啥吗?自家人啊!”

    王立浚撇撇嘴,没有纠结“那啥”究竟是啥,一把拉起他:“说的你跟好人一样。赶紧着,少废话。你韩语好,把那厮调虎离山了。我在旁边武力支援!回头让常哥请客吃饭表示感谢。”

    于是,听门许久,不得要领正准备破门而入的李诚熏九段,很不幸的,被两个天降灾星连拉带拖的扯离了事发现场。

    在插科打诨夹杂不清的韩语汉语英语日语说明之后,三个人终于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兴冲冲或怒冲冲的重回事发现场的时候,正好遇见李秀哉扶着夏子常从门里走出来。

    夏子常一手扶着自己的腰,表情相当痛苦。

    于是王立浚和曾弦翔瞬加石化了……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盘外



    目瞪口呆三秒钟之后,王立浚立刻泪奔了:

    “常哥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我这就去找小猪去谢罪切腹去……”

    ==||||||||||||

    脚下一滑,夏子常痛苦的稳住平衡后,黑着脸低吼:“要耍宝回家去,别在别人门口丢人!”

    曾弦翔躲在王立浚身后,细声细气的安抚他:“常哥,大家都自己人了,就别这么客气见外啦。李秀哉九段,常哥啊,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虽然啰嗦了一点……”

    原本脸色有点尴尬的李秀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曾弦翔四段,做媒之前,麻烦你先去前台借点膏药什么的吧。子常从床上掉下来的时候扭到了。”

    话音刚落,王立浚立刻止了嚎啕,大眼睛亮晶晶的,忽闪忽闪的盯着两人看,用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喃喃自语:“居然这么激烈,人不可貌相啊……”

    ……

    ……

    一口血喷出来,夏子常趴倒在李秀哉肩膀上,奄奄一息:“你小子,给我把你那些垃圾漫画藏好了,别让我再找到。不然看我一把火烧了它!”

    唯一不怎么听得懂中文的李诚熏,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事情不对了。他狐疑的看着在场的其他人,眼睛转来转去。

    一番周折之后,浩浩荡荡的人群,搀扶着伤员杀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在怒吼和嬉笑以及上药惨叫声里,曾弦翔和王立浚终于搞清楚了事实的真相。

    然后,两个人很无趣的一撇嘴,跑出去玩了。一边跑还一边互相嘀咕:“同一张床上躺了一晚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最后居然因为翻身从床上掉下来闪到腰。常哥果然是猪头!”

    事实上,有另一个人,对不幸受伤的夏子常九段有着同样的评价。

    而且这评价,从晨光初露时就已定案……

    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飘在了如云朵一般绵厚洁白的床上。

    李秀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然后,瞬间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吓到彻底清醒。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只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跳!

    这动作太过激烈了。

    更糟的是,他发现,他的手被某人牢牢的握在了掌心。

    所以,现在,夏子常醒了。

    在清澈的眼光里,眨着惺忪的睡眼,完全不设防朝他微笑。

    李秀哉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巨灵之掌,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心脏。他的心,缩成了一团,几乎忘记了跳动。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子常的脸越靠越近,近到了,一个吻的距离……

    然后,额头相抵。

    温热的体温从接触的地方慢慢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失神,那体温却又已经失去了。

    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夏子常虽然依旧迷糊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夏子常半闭着眼睛,微笑喃喃:“好像终于不发烧了呢……”

    李秀哉红着脸,还没想好怎样回答,夏子常的下一句话让他几乎勃然大怒!

    夏子常咕哝着:“要快点好起来啊,小猪……”

    话音落地之前,巨大的推动力让夏子常从床上平平的飞了起来,首先落地了。

    然后,剧痛传来。

    他终于彻底醒了。于是哀叫也就遍布了整个房间:

    “秀哉……”

    李秀哉板着脸道歉:“对不起,睡相不太好……。”

    酒店的酒吧里,曾弦翔左手托腮右手搅拌着自己的饮料,很无趣的抱怨:“真没搞头!李秀哉九段脖子上那个,居然是蚊子咬的……”

    王立浚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玻璃杯,有气无力的回答:“谁说不是呢?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悲情一回了呢……”

    “说到底,就是李诚熏九段那个傻瓜不对!”

    “没错!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大呼小叫,让我白开心……”

    师兄弟两人,最后达成了上述共识。

    与此同时,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生闷气的李诚熏九段,生生打了个哆嗦。

    在吃掉相当数量的冰激凌之后,曾弦翔看准王立浚正在要新饮料的间隙,以迅雷不及下载的速度向洗手间方向溜掉了,留下了数量可观的账单……。

    王立浚低低咒了一句,还是喊了“结账”。

    比账单先到达的,是一张他绝对不想看见的脸。

    那张脸甜腻腻的微笑着:“小王,我坐这里不介意吧?”

    在等到任何回答之前,他已经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王立浚的“介意”也就被憋死在喉咙里。

    他于是很不爽,起身:“不介意。您慢慢坐,雷秘书,我回去打谱。”

    “诶?呃?”雷秘书一愣,忙忙的拦住他:“小王,别急着走啊!这不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您和我,能有什么事儿商量?”王立浚几乎鼻孔朝着天冷嗤,但到底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雷秘书于是心下大定,他含笑:“瞅你这孩子说的!”

    “孩子”两个字无敌!才一出口,王立浚立仆,浑身的鸡皮疙瘩叫嚣着要造反,胃也开始翻腾。他再没什么力气来维持自己的个性外表。

    看着倚老卖老战略成功,雷秘书精神大振,于是越发笑的雍雍穆穆:“我呢,和令尊也算是点头之交了。对老先生的品格一向佩服的厉害,所以,小王你啊,我是一定会尽力照顾的。”

    “哦?”王立浚似笑非笑:“您打算怎么照顾我?”

    “这个么?”雷秘书神秘的一笑,快速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这才低低的开口:“小王,你不知道吧?这次来比赛,棋院的压力其实很大的呀!”

    “哼!”

    “你别不当一回事啊,小王!”雷秘书一边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着,一边低声说话:“这次,为了维护棋院的纪律,领导们坚决不让想讨价还价的罗卿郁六段来参赛。可是,这样一来,领导们的压力就大了。要是拿了冠军也就算了,要是拿不到。你想想看,国内那些人会怎么说?”

    “……”

    “这也就算了。更严重的是,这次的冠军,领导们在体委那里是拍了胸脯,立了军令状的。如果在之前输了还好,还有点类似惜败之类的借口可以用用。若是决赛输了,又是一个万能老二,那可够得上国家罪人了……”

    “那么,”王立浚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您希望我怎么办呢?”

    “这个嘛,”雷秘书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享受的眯起眼睛:“现在四强有我们三个人,若是三打一还是输了,和国内也的确是没法交代。但是要命的是,你们三个对李诚熏的胜率,都是低的可怜啊~~~~”

    “所以?”

    “所以啊,小王你不妨掂量掂量,看要不要进决赛,然后被最后最大那个黑锅……”

    王立浚终于冷笑起来:“合着我们三个人进了四强,竟然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居然最后还要推个替罪羊出来!棋院那些人的脑子里,长的都是注水肉吗?”

    “小王你怎么说话的?”雷秘书勃然作色:“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分上……”

    “用不着!”王立浚站起身来:“您的好意,我担不起,也不稀罕!我家老头子,从我十二岁就不管我了,您这马屁只怕拍到了马蹄子!”

    不理气得发抖的雷秘书,他大踏步的向门口走去。

    在那里,他遇见了默默看着他的曾弦翔。

    他顿了顿,然后一脸很无所谓的样子开口:“小曾,明天要是敢放水,小心我打死你!”

    曾弦翔冷冷的盯着他:“同样的话还给你!敢看不起我的话,我直接把你剁了给常哥炖排骨!”

    两个人,在过往人流的奇怪眼光里,对峙。

    良久,曾弦翔扭开头去:“懒得理你!你随便发疯吧!”

    王立浚于是冷哼一声,泄愤一样踢着脚下的地毯,离开了。

    他背后,曾弦翔的声音飘了过来:“林老师来了,在常哥房间……”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进退



    旅店的房间里,林振玄默默的坐着,看着夏子常挣扎着沏茶。

    沏茶的那个人,在这目光注视下,明显心里紧张过度。手忙脚乱,处处出错,加上腰上的伤,有几次,几乎烫到了手。

    轻轻皱了皱眉头,林振玄咳嗽了一声,刚刚开口:“小常,你……”

    夏子常立刻慌乱的把手里东西放下,直起身子:“是的,林老师!”

    看着那崩得笔直的身体,林振玄觉得,他几乎能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因为紧张,正在发抖。于是,突然之间觉得心灰意懒。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小心”咽了下去,他挥了挥手,示意夏子常继续去忙自己的去。

    几乎任何时候都可以微笑着面对的青年人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望着那个忙忙碌碌的背影,林振玄默默的问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呢?

    他们之间的相处,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好像就是不久之前,那个漂亮的孩子,才被他牵着手,一路从重庆牵到了北京来。

    虽然是满眼不舍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回头的倔强的孩子,一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一直到现在,他都一直记得那小小的手里,滚烫的温度……

    他记得,那个孩子一直很娇气,却从来不肯哭。

    他记得,那孩子虽然脾气好,什么都肯让人,在棋盘上却是寸步不肯让,输了一局就一定要赢回来。

    他记得,那个孩子一直懂事的让人心疼。在每一次输棋之后,不待他来批评,已经自己苛责自己到了无以复加。

    但他最记得的,是重庆的那个冬日黄昏。

    阴寒森冷的雾都冬季里,有那么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小小的漂亮的孩子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去学棋,还是去上学争执到不可开交。

    然后,他扭头,一本正经的问:“你会让我成为最强的棋士吗?”

    神态里,有着某种超出年龄的沉静和安详。

    也许,在那一刻林振玄就已经被打动了。所以,原本犹豫不决的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么,我跟你走!”

    八岁孩子的一句话,就这样决定了他自己的一生。

    所以漠然不动的石头脸男人,牵着一个漂亮的孩子回到了北京。

    他看着那孩子下出灵动的棋,看着那孩子执着的求胜,看着那孩子的努力……

    他想,那孩子对待自己已经足够严苛,那么自己一定要对他好一点。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人,一定要周围的人多多去心疼他才是。

    所以,在那些逝去的岁月里,他一直是那么温和的一个老师。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么好啊!

    然而,李秀哉出现了。

    夏子常的黄金岁月就此结束。林振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一步步被打击到不复光彩焕然,甚或走入了歧途。

    他想去拉他的,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所以,他只能选择他认为好的方式。

    他开始严厉。

    因为他一直记得,那个孩子在问他:“你能让我成为最强的棋士吗?”

    他说,我能。

    所以,他努力的想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苛责着子常,他总希望借着格外的压力,让夏子常快速的破茧成蝶,如同当年的自己。

    然而,他忘记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叫林振玄。

    所以,尽管竭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在他面前,夏子常日复一日的拘谨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那个在夜深的时候,大胆的拂乱他棋盘,催着他去睡觉的漂亮孩子,再也找不见了。

    那个流光溢彩天真狡黠的孩子,在时光的长河里奔跑,然后被那个叫做岁月的小偷偷走了,再也不见了。

    岁月给他留下了一个微笑的、坚持的、温和的青年。

    只差一点点,这个青年就接近了他心目中完美的棋士的形象。

    然而,这个青年在他面前是拘谨的,拘谨到甚至无法好好的沏满一杯茶。

    子常是绝对尊重他的,在所有人里,子常也是最看重他的看法的,林振玄知道。

    因为看重,所以紧张。

    因为一直一直被批评,所以担心。

    太重视了,唯恐犯错,因此看起来就好像是疏远。

    于是,林振玄想要的那个一直粘着他耍赖的漂亮的孩子,被他自己搞丢了。

    而他本人,站在自己的战果面前,局促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是他自己拉大了两人的距离,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再怎么靠近。

    所以,自费前来东京观战的林振玄八段,尴尬的站在自己的弟子房间的中央,突然悲哀的发现,他已经不敢对夏子常说出:“加油,你不会输给李诚熏的……”

    因为,他的每一个字,也许都会变成一种额外的压力。

    门“碰”的被踢开了,王立浚连蹦带跳的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林振玄的腰嚷嚷:

    “林老师就是大偏心!来了大半天了也不见理我,只管和常哥墨磨唧唧!分明我明天也是半决赛的!”

    由于彼此间的在意所构建的名为“僵持”的结界被打破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并在心里默默感激那个冲进来的人。

    王立浚抱着林振玄的腰,嘻嘻笑着冲夏子常招手:“常哥常哥,我们去吃生鱼片那?”

    林振玄拍了他一下,面色不动,但的确是在微笑着:“大赛前,瞎吃什么呀?万一拉肚子,明天你可怎么比赛?”

    王立浚扭来扭去的抗议着。

    夏子常抬头,定定的看着,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然而,他已经做不到了。

    所以,他轻轻的说:“小王,要不你带着林老师先去我们昨天看好的饭店?我去找了小曾马上赶过去?”

    “诶?”

    王立浚还想说什么,林振玄已经点点头:“那你快点过来吧!你……”

    “什么?”

    林振玄几次努力,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没,没事。那我们先去了……”

    留下了夏子常一个人对着空荡的房间,苦苦的笑。

    门外,王立浚扯着林振玄的袖子,一边走一边抱怨。

    “林老师,你不要这样别扭啊!你明明来看常哥比赛的,来了又不好好跟他说话!”

    林振玄静了静,然后微笑,笑容有点苦:“已经没有必要了吧!他并不需要……”

    “你又不和他说,你怎么知道他要不要?”

    “这种事情……”林振玄微笑着拍拍他的头,叹息一样的说:“这种事情……”

    你不会懂的,小王。

    不懂也好,永远都不要懂吧!

    “明天的比赛,不要松劲啊!”

    “哼,那还用说!才不要输给死小曾那个坏胖子!”

    “虽然你平日对他的战绩不错,可是大意的话……”

    “哎呀,林老师你真啰嗦呀!”

    “你呀……”

    最后,林振玄也只是宠溺的笑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他的日本之行,现在看来还不算白费。

    富士通的半决赛五番棋,明日开赛。

TOP

第四卷 破阵子 赛前



    作者有话要说:
些微同学,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有这样的读者,其实我也很幸福呢!虽然也许不如小常和秀哉幸福= =

    再说一遍

    富士通不是番棋

    这里的鬼扯完全是情节需要

    大家不要往现实里套就好

    长长的走廊,柔和的灯光。

    脚下,是绵软无声的地毯。

    曾弦翔安静的在上面走着,乖巧的如同一个普通的胖胖的少年。

    他身前几步,不紧不慢的走着的,是王立浚。

    两个人,作互不认识状。

    尽管,头一天晚上,他们还肩碰肩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又一次,四强!

    我不会输,曾弦翔对自己说。

    即使对手是王立浚,我也不会输!

    抬头,他推了推眼镜,轻轻的笑了。

    入口,就在前方。

    曾弦翔整了整裹在身上老鼠皮颜色的运动服,快走两步,刻意的超过王立浚抢先走进赛场。

    身后,传来王立浚密语一样咬牙切齿的声音:“算你狠,这种比赛也敢穿成这样……”

    曾弦翔脚步不停,只是扭头露齿一笑:“那么,接受晦气的诅咒吧!王.师.兄!”

    这里,需要稍微解释一下——

    和罗卿郁的地摊下棋服一样,这件老鼠皮也是中国棋院传说中的压箱之宝之一。由曾弦翔开发,而在棋院范围之内广受好评。到目前为止,棋院内部王立浚的所有败亡之局,对手全部是在此宝衣罩身的情况下拿下的。

    这搞的王立浚十分之有心理障碍,私下里曾经和小猪嘀嘀咕咕:“那么丑的颜色,一看就眼晕。满眼晦气,怎么可能赢棋嘛?这绝对是红果果的精神暴力啊~~~~~”

    “咯吱咯吱”的嚼着笋干,小猪瞥了他一眼,很冷静的回答:“你要是再敢半夜去往小曾的那件镇馆之宝上面喷香水撒墨汁,我保证他绝对会把精神暴力上升到物理暴力!”

    = =|||||||||

    ……

    ……

    纠结了两秒钟后,王立浚突然笑了,他大踏步走向棋枰,在曾弦翔的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他的姿势十分之惫懒——

    一条腿长长的伸出,伸到曾弦翔足够能看见他的鞋子。然后,名牌笔挺的西装裤裤腿被轻轻拉高了两公分。

    于是,曾弦翔一口血喷了出来——

    西装笔挺浑身名牌头发纹丝不乱皮鞋油光锃亮的某人西装裤和名牌鞋之间的脚脖子上,露出了一抹逆天华丽喜气洋洋的颜色!

    居家旅行必备避邪招运万能的大红色袜子!

    囧着一张脸,从脚脖子看向脸,再从脸看回脚脖子。巨大的反差让曾弦翔一时回不过神来。

    王立浚于是得意洋洋的把腿收了回来,低声说:“你以为就你有贱招?看见没有,这可是逢凶化吉驱邪避凶北京潭柘寺佛前供奉的红袜子,经过常哥亲自开光的……”

    = =|||||||

    ……

    ……

    现在离五番棋的第一番开局,还有40分钟。另一间对居室里的一对对手,都还没有到来。

    随着天王巨星李诚熏的到来,现场的记者明显多了起来。

    连懒洋洋的工作人员好像都立刻比刚才精神了很多,目光炯炯有神的四处走动。

    王立浚看着,撇撇嘴,踢了踢对面的小曾:“喂,你要是赢了我,雷秘书可就得意了。你确定要让他高兴?”

    摘下眼镜,往上哈了一口气,曾弦翔不动声色的慢吞吞回答:“是,我是平生最不高兴如了别人的愿。所以,你不用指望轻松过关。至于雷秘书,那不算人,完全不用考虑。再说了,常哥,一定会输给那厮么……”

    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长枪大炮突然出现了,一下子伸到了面前——

    “曾弦翔四段,作为年内表现最亮眼的新人,可以评价一下你的对手吗?你们很熟悉了吧?他的长处和短处都是什么呢?你觉得你在什么地方比他强呢?”

    采访了天王巨星没两句,就被挤出来人群的菜鸟记者,抱着“无鸡,鸭也可”的无奈心情,找到了新的新闻点。

    曾弦翔眯着眼镜看了看她,然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脸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与王立浚九段相比,我没有任何一项比他强。”

    曾弦翔看着目瞪口呆的记者的脸,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客观平和的简直不像是在评价自己:“在所有技术上他都比我强得多。只不过,”

    他顿了顿,转头,直直的盯着对面坐着的人,眼神犀利:“也正因为如此,是他的压力比我更大!”

    王立浚不得不挺直了腰身,来直面这样的目光。然而,他一步都不肯退,脸上尽管带着微笑,眼神却锐利的如同刀锋。

    他笑着,声音平稳,但确定。

    他说:“曾弦翔四段是算路非常精确的棋手,和他下棋会非常困难。但是,”

    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微微拔高,带出了金属一样的质感:“但是,既然走到了这里,我一定会拿下这个冠军的。富士通的痛,会在我手里终结!”

    别人说出来也许会让人哑然失笑的豪言壮语,在这一刻,由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奇妙的有了某种“啊,这个人就该是如此”的感觉。

    这,也就是所谓的霸气吧?

    女记者低头沉思着,想起刚刚的另一个具有类似霸气的人。

    另一边的对局室里,夏子常垂头看着面前的棋盘,默然无声。

    他的对面,李诚熏被一圈圈的记者包围着,应付着四面八方的问题。

    如果夏子常抬头,透过人群的缝隙,他就可以看见那张年轻傲气的面孔,春风得意、势在必得。

    不过,即使他不抬头,那些问答也一字不漏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

    “虽然我是唯一进入四强的韩国选手,但是,围棋并不是靠人多取胜的运动啊!我为什么要对此感到压力?”

    ……

    “我认为我有90%的机率拿到冠军。诶?剩下的10%?那是棋神附体的可能性啊……”

    ……

    “是,我是打算重演年初春兰杯上的那一幕的。当然,这需要对手的配合。”

    ……

    “夏子常九段是很不错的棋手。半决赛是五番棋,相信一定会很精彩刺激的。”

    ……

    听着少年心直口快的回答,夏子常几乎要苦笑了。

    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意气风发!

    年轻,真好啊!

    而自己,也许在年龄上比对面的人也许并没有大太多。但是,在心态上,却已经像上一个时代的老古董了……

    微微的闪神里,记者们也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终于也有人把目标转向了这边。

    听着和刚才几乎如出一辙的提问,夏子常微笑着摇摇头,给出了夏子常风格的回答——

    对着李诚熏九段,我的成绩一直不太好。

    所以,非常高兴能和李诚熏九段下一次五番棋。

    我当然介意胜负,所以我会努力求胜。

    但是,我无法预测获胜的机率。

    时间,迅速的过去。

    富士通五番棋的初番,即将开始。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