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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之际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1-29 13:18 编辑

黑白之际



作者:醉里挑灯



第一卷 少年游

初见师弟训诫(上)天分重逢训诫(下)
涅磐孤寂惜别秀哉少年改谱
莫逆折扇观局别扭随手卧谈
家人胜负水边女九段十番棋赌局
钝刀往事决定婚礼劫起细弦
断翼责任执念后来巅峰

第二卷 玉龙斗

梦境后辈(上)后辈(下)琐事热血转移
出征快棋生日挑战逆转破茧
夜游不利扳回月色决胜魔咒
斗魂纵容初秋后浪(上)冰释师徒
后浪(下)王者意外围攻加冕死局
绯闻低谷探访网棋祖父高手
访客

第三卷 鹤冲天

春寒嫉妒古谱棋士风波前夜
抽签忘忧矜持恶战脆败克星
挑衅处罚指教迷途四强拆局
让先无视天王山棋才奇局朝阳
悬崖绝杀战前落日夜袭复盘
快刀屠龙访谈势危焦土浮光
鬼手劫殇余音四人归程(上)归程(中)
归程(下)

第四卷 破阵子

错误规则(上)规则(下)远行登高斗室
两极破茧探亲清贫炒作棋外
弃子选拔资格抉择富士.痛冷门
流冰暧昧盘外进退赛前雪崩
双活偏袒惨胜战后(上)陷阱反击
战后(下)莲花空明若水风起定风波
夜空建议杀局(上)杀局(下)偏执双败
后悔绽放恶意涉江手足妖娆
欺负荒凉重剑访谈布局怨愤
叛逆老骥决胜致谢

第五卷 应天长

受伤经济回家沉沦混淆意外
结界答案待客迷津纯真年代(上)纯真年代(中)
纯真年代(下)夜色戏谑赛前(上)资格战前(下)
怪癖逝水奔流将暮自在惊变
算计接不归自责年华残月无声
残忍杀伐不动和解狂喜蹁跹
流年妥协纷纭霜刃龙吟大巧
黑暗中白夜样书风华心动零封
安慰执迷烟花公正飞翔无暇
期待云淡逍遥自负总攻漏算
复杂半目(上)神照祈愿不争半目(中)
运气完美淡漠半目(下)冰封悠闲

第六卷 水龙吟

消极忍冬(上)忍冬(下)履冰暗箭强手
微澜暴雨放开台阶参禅雅号
家庭逢魔西南王瓶颈行囊三人
习惯新人灵犀八卦圆缺传承
夜宴(上)夜宴(中)夜宴(下)交锋边界告白
复杂

第一卷 少年游 初见



    夏子常和李秀哉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97年七月的某一天。

    夏子常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天气异常燥热,他大清早起来还流了鼻血。

    但是当他赶到对局室的时候,他发现,坐在自己对面那个位置的人,居然是一身纯黑的西服,从头包到脚。一丝不苟,严正异常。

    一身短打的夏子常当时就有点眼晕。

    那一年,李秀哉16岁,夏子常15岁。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对夏子常来说,实在不能说是美好的回忆。

    毕竟,在国内备受前辈推崇,身为神童的他,第一次苦战若此,最后,溃不成军。

    那一年的夏子常,意气风发,风华正盛,正是最好的年纪!

    前一年,他以一己之力,七战七捷,永远的终结了中日围棋对抗赛。

    那一年五月,他刚刚半目险胜姚景诚,夺得了中国天元头衔,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天元。

    那一年七月,他作为中国天元,参加首届中韩天元对抗赛。

    于是,宛如宿命,他遇见了韩国的天元李秀哉,那个命中注定,在不远的将来会拿去他所有荣光的男人。

    李秀哉是三国棋界最新出炉的传奇。十三岁作为“柔风快枪”朴立恒的内弟子出战,十四岁即在富士通杯的国际赛决赛中把师傅打下了擂台。

    其后,横扫三国围棋界,国际国内赛事连胜56局!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但凡学棋的少年,都以打倒李秀哉为目标。

    下棋的长者高手,则无不悚然,唯恐成为秀哉的下一个刀下之鬼。

    子常因为前一年的亮眼表现,被棋界誉为最有可能成为秀哉对手的少年。

    他其实是有点不服气的。

    夏子常就是夏子常,为什么要作为一个人对手才能体现存在价值?

    李秀哉,很了不起么?

    这话,他和老师林振玄嘀咕过。老师只是纵容的看着他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路过的当时的天元姚景诚听见后,冷笑了一声,抓住他不眠不休的做了三天的死活题。作到后来,他看见棋盘就想吐,足足持续了一周。

    三日的地狱特训后,依旧风采翩翩的姚景程优雅的从棋枰前站起。

    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带着讥诮的笑容,对着脸色死白的子常说:“心高是好的,但是,小子,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你还不配评价李秀哉!”

    当时,姚景程刚刚在东洋证券杯的五番棋赛里,被李秀哉逆转……

    在这个酷热的七月里,夏子常做到了李秀哉对面,作为他的对手。

    时间还早,他细细的打量对面的黑衣人。

    李秀哉是一个异常瘦弱的少年,他手指修长,脖颈白皙,面目很清秀,有一种淡漠和睿智在,他的坐姿笔直,宛如清教徒般的严苛和隐忍。

    随着裁判的声音落地,比赛正式开始了。

    李秀哉用他细长的手指抓出一把白子。看向夏子常。

    夏子常想了想,摆出两颗两颗黑子。

    猜中

    夏子常执黑先行。

    这个时候,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以后漫长的人生里,这样的一幕会一再一再的重复。

    在棋枰旁边等待对方,几乎成了彼此人生的主题。

    ==============================================================================

    天元对抗赛是三番棋。

    第一番,夏子常借着奇招,先下一程。

    第二番,李秀哉用官子报以颜色,扳回一城。

    就这么,到了决胜局。

    那一局,很多年后夏子常想起来依然觉得冷汗淋漓

    满盘腥风血雨,堪堪杀气,直破黑白,扑面而来。

    他被逼得步履维艰,手心冷汗淋漓,对手却似乎始终不紧不慢。

    那一局,他殚精竭力,逼出了超出实力的神来之笔。

    连妖刀姚景程都惊呼妙招

    却依然难逃大龙被屠的结局……

    对手就那么冷淡的无动于衷的一步一步的精心的把他的优势一点一点蚕食到无

    夏子常的犀利攻击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被不动声色的弹了回来。

    他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破李秀哉的厚味。

    夏子常看着自己一步步越发艰难,不是不恨的,然而凌驾于恨意之上的,却是不服:

    李秀哉的棋力不弱,但也只是不弱而已。

    无妙招、无机巧。只是坚实,只是耐心。

    然而自己,包括之前的前辈,却正是输在了这朴实无华的一目一目

    黄昏,点目

    夏子常输一目半。

    面无表情的行礼,然后起身,夏子常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有风度一些。

    输棋就是输棋,下次再扳回来好了!丢人可就太没意思了。

    他默默的给自己鼓劲,突然,脚下一麻眼看人就要跌倒……

    夏子常心里正在叫糟,却发现,对方居然比他更快的跌坐……

    双方愕然对视,然后同时突然大笑!

    第一次的见面,终结在晚霞里的大笑中。那时的他们,并没有料到以后会有那么多场的邂逅。

    姚景程坐在隔壁的观棋室,通过闭路看着这一切。

    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脸上似笑非笑:“倒是一场好胜负,如何?”

    最后的问句是给身后的人的。

    林振玄是一个面目严正接近青春尾巴的青年人,比姚景程正好大一轮。他坐在一地的夕阳里默默无言,一如雕像,最终开口:“小常尽力了……。”

    姚景程脸色顿时一冷,他“哼”的一声,站了起来,也不和林振玄打招呼,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在对局室门口,他停了下来,斜倚着门框,冷笑着对夏子常开口:“临阵犹豫,对敌心慈手软,倒还真是名师高徒!”

    夏子常乖乖的低着头:“姚老师……”

    姚景程还想说什么,却又突然“哼”了一声,丢出一本棋谱,正正砸在夏子常肩膀上:“今晚上给我把这里边所有的谱打一遍,明天早上六点来和我对局!迟到五分钟,你自己去林老那里领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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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师弟



    酷热的夏天在无休无止的打谱对局中飞快的过去了。

    夏末的时候,夏子常有了第一个师弟。

    夏子常在棋院,是一个奇怪的存在。

    他八岁的时候,被老师林振玄九段看中,从重庆老家带到了北京的国家棋院,却直到十四岁才正式进入国家的编制。那之前的几年,他的一切费用和教导,全部是老师林振玄负责。

    所以说,与其说他是棋院培养出来的新人,不如说是林振玄的内弟子。林振玄于夏子常,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而在整个棋院里,这种待遇的人,只他一个。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棋圣的弟子的。即使是一个巅峰不再的棋圣。

    因为这个,夏子常在棋院里往往显得有些孤单。从小在少年队里玩大的院生们,虽然不至于欺负他,疏远却是一定的了。

    还好他天性乐观,有棋下就心满意足,所以也并不是特别伤心。

    虽说万事不上心,但当他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师弟的时候,还是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见到了罗卿郁。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被姚景程抱在怀里,一脸不乐意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坏脾气的小家伙。

    夏子常兴奋的满眼放光,顾不得对姚景程的惧怕,一下子冲到面前,想要抱抱这个小家伙。

    姚景程眉毛一挑,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家伙先有反应了。

    他先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夏子常看了一会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后很不屑的转过头去,留个后脑勺给他。

    夏子常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被晾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姚景程“哈”的笑出来,抱着小胖子进屋去了。

    夏子常摸摸鼻子,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蹭进屋去了。他太想有个玩伴了,即使是一个坏脾气的小胖墩也好。

    小胖墩站在屋子正中央,翻着眼睛从下往上瞄他,好像一只充满敌意的小猪。

    夏子常默默,他还从来没发现自己的人缘差到这个地步。

    姚景程从里屋出来,看见默默相对的两只,大笑了一场,心情大好,于是揪着夏子常给两个人做了介绍。

    “卿郁,这是那个木头脸男人的徒弟,夏子常,十五岁。喔,理论上应该算你的师兄。棋上嘛,”姚景程耸耸肩:“两年之内,大概还是当得起你的师兄的。”

    再转过脸,冲夏子常点点头:“罗卿郁,十二岁,我徒弟。”

    夏子常继续默默,然后默默着爬了出来。

    是他自己笨,妖孽收的徒弟,自然也是妖孽。他居然还指望有一个可以互相打谱,互相挖苦的玩伴……

    不期然的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战胜自己的少年。是他的话,也许可以成为很棒的朋友吧?他想。

    可惜,是个韩国人,他遗憾的摇摇头。

    叹了口气,他打起精神来,自己翻出棋谱来端详。

    和他师傅棋妖姚景程不同,罗卿郁从外表到棋艺,都是一个相当没有存在感的人。

    罗卿郁很少去对局室,即使去了,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下棋。他太小了,十二岁,看起来只有十岁的个头,又不爱说话,因此格外不招人喜欢。

    在对局室,夏子常往往看见,周围一盘盘的对局杀得热火朝天,罗卿郁却一个人坐在棋盘边发呆。这种时候,他会看不下去,走过去,陪他杀一盘。

    第一次和罗卿郁对局,夏子常吃了一惊,突然明白了脾气乖僻的姚景程为何愿意收下这个弟子。

    罗卿郁算路极快极准,简直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往往夏子常刚刚落子,罗卿郁就啪的一声跟上了。一盘棋下来,罗卿郁的用时,还不到夏子常的一半。而他棋风路子,相当之诡谲,和夏子常本人的堂堂正正大不相同。

    不愧是妖刀的弟子,他这样想,再两年后,只怕真的会成为劲敌。

    不过比起下棋,罗卿郁似乎更爱看书。

    棋院的图书馆里有丰富的收藏,不止棋谱,天文地理小说杂记,无所不包。罗卿郁在下够姚景程要求的对局数后,就会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去。找个角落,抱着本大部头啃。

    他原本就长得白白胖胖,这样看上去,越发像个小肉团,格外可爱。

    于是有人就去逗他玩,摸着他的头问:“罗卿郁,看什么书那?”

    一次两次的时候,罗卿郁会拨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一本正经的说:“不许摸我的头!”

    他这样子,别人就越发爱逗他,次数一多,他就恼了。也不答话,直接就上手打架。

    人人都比他大,他哪里打得赢?自然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有一次群架,被夏子常撞了个正着!

    远远看着七八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把罗卿郁堵在图书馆的最里边,眼看就要动手,夏子常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那孩子只是被疏远而已,想不到居然是到了这种地步!

    带着一些小小的内疚,他一面喊着“不要动手”,一面冲了上来!

    对方人不少,夏子常本人又非常瘦弱,这架就拉得格外辛苦,很吃了不少冷拳。也许是有平常就对他不满的人,在有冤报冤吧?夏子常在内心苦笑。

    经过一番辛苦的斗殴,以身上无数脚印的代价,夏子常终于把罗卿郁护到了身后。

    他生气的看着眼前的几个大个子,怒骂:“以大欺小!你们也不害臊!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为首的人叫柳鹤城,是棋院的孩子王,平时就很和夏子常不对盘,听他这么说,立刻就蹦了起来:“夏子常,你少管闲事!那小子不懂规矩,师兄教训他是应该的!”

    夏子常还没来得及答话,罗卿郁躲在夏子常身后,伸出头来冷笑:“棋下得那么臭,脑子又那么蠢!你哪一点配当我师兄?”

    柳鹤城大怒,一拳打了过来,虎虎生风,显然是用了全力!

    夏子常慌忙去扯罗卿郁,这一拳打实了可不得了!

    手忙脚乱中,罗卿郁虽然被他拉开了,他自己的鼻子却正正送到了拳头前。

    “碰”的一声,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夏子常血流满面的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看见自己闯了祸,柳鹤城吓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自镇定:“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没有人理他,大家“哄”的一下散了……

    天气已经是初冬,地板上非常冷。夏子常很想立刻站起来,但是微微动了动头,就感觉到一阵眩晕。于是他只好躺着,静等那阵眩晕过去。

    罗卿郁站在一边看着,好像傻了,不说也不动。

    半天,他才开口:“你死了没有?”

    = =|||||||||||||

    夏子常觉得自己的血压瞬间彪高了200个帕斯卡,鼻子里的血也“咕咚咕咚”涌得更加起劲了。

    他不断深呼吸,花了五分钟拼命说服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和一个小鬼一般见识。这才能平心静气的开口:“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扶我一把好吗?”

    罗卿郁倒是没反对,老老实实的听从夏子常的指挥,把他扶起来,靠墙坐着。

    夏子常抖抖索索的在身上的口袋里翻腾,半天,未果。

    突然,一只皱皱巴巴,脏兮兮的手绢出现他的眼前。

    他抬头,是罗卿郁那张竭力作出表情的面孔。只是,还不够快,他看见了飞快划过的担心和内疚。于是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安慰着眼前的孩子:“别担心,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罗卿郁很别扭的踢着脚下的地板,愤愤然:“我才没担心你!”

    夏子常微笑:“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是我担心我自己!等我一会儿吧,我们一会儿一起去找姚老师,我怕柳鹤城他们还没走呢!”

    狼狈不堪的花了半个小时让自己的仪表看来稍微能见人了一些,夏子常站了起来。

    他去牵罗卿郁的手,罗卿郁别扭的挣扎了一下,就乖乖的任他抓着了。

    两个人很快的到了姚景程的院子,一路上倒没有什么阻碍。

    姚景程正在弹钢琴。

    那是冬天里天气很好的一个上午,阳光清朗,气温清冷。

    姚景程的钢琴放在客厅的一地阳光里,他正弹到了□,森然如刀枪的音符,随着他的手指从琴中冲了出来,一室都是杀气。

    夏子常拖着罗卿郁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待要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姚景程重重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狠狠阖上琴盖,翩然起身,微笑着向两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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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训诫(上)



    “罗卿郁,你今天错在哪里?”姚景程微笑着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十分之温文尔雅。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小小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一只猫懒洋洋的趴在院子里打盹,它被这阵子的动静惊醒了,瞅了一眼站在堂屋里的三个人,又无趣的伸了个懒腰,扭过头继续自己的午觉。

    除此以外,四下里一片寂静。

    夏子常却无端的觉得冷,看着眼前微笑的男人,下意识就缩成了一团。

    罗卿郁没什么表情,依旧站得笔直,他直直的看向那张温文的脸,回答:“分明没有劫材,却要强行开劫,导致大龙被屠,还不知适时投子。”

    “哦?”听着他的回答,姚景程挑了一下眉毛,看得出来心情颇好:“那么该不该打?”

    很轻描淡写的口气,好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的菜单。

    罗卿郁面无表情的回答:“该!”

    “十下怎么样?”

    罗卿郁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在心里默默的衡量,五分钟后抬头回答:“十下太多了,五下吧?”

    “成交!”

    夏子常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师徒讨价还价,不知该留下还是走开。

    商讨完毕的罗卿郁很自觉的趴到床上去。

    姚景程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把戒尺。很标准的日式戒尺,厚重宽大。

    他拿着那把戒尺,眯着眼睛掂量了一下。

    抬手

    啪,啪,啪,啪,啪

    毫不留情的抽了上去。

    每抽一下,罗卿郁的身体都抽成一团,显然是痛到了极处。

    夏子常在旁边看着,几乎忍不住想上去拉开,却又不敢动。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立场。

    五下抽完,罗卿郁立刻爬下床。自始至终,他都硬咬着牙,一声不吭。

    夏子常看着心疼,忙忙的拉了他,想带他去上药。

    刚刚走到门口,姚景程的声音又阴魂不散的追了过来:“卿郁,今天的学费……”

    罗卿郁于是停了下来,挣脱夏子常的手。他慢吞吞的掏出自己的钱包,翻啊翻的,终于找出了一张一块钱的纸币,翻着白眼递给姚景程。

    姚景程很满意的样子,仔细的收好,然后叮咛:“晚上七点之前赶回来,下指导棋,让四子!”

    说完,他转身进屋去了。留下夏子常站在院子里发呆。

    罗卿郁等的不耐烦,踹了他一脚:“不是说带我去上药?还去不去?”

    夏子常一惊,几乎跳了起来:“去去去……”。忙忙的拖着罗卿郁走了。

    “我说,那个学费……”

    罗卿郁趴在床上,褪了裤子,让夏子常给他上药。夏子常尽力轻手轻脚,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发问。

    罗卿郁很无趣的看了他一眼:“他说师徒就是师徒,学费是一定要交的,好让我记着,将来不管棋下得多么厉害,都是他交出来的!”

    夏子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轻叱:“什么他呀他的,叫老师!”

    “呸!”罗卿郁根本不屑理他,扭头。

    夏子常心下大怒,揪着他胖嘟嘟的脸泄愤:“脾气怎么就这么别扭呢?一点都不可爱!”

    罗卿郁挣脱不开,“哎哟哎哟”的叫着,被夏子常蹂躏的眼泪汪汪。

    夏子常还觉得不过瘾,非要把那小子的毛也揉到乱七八糟,这才心满意足的放手。

    罗卿郁撇着嘴,最后还是选择屈服于恶势力,不再说出更多讨人厌的话来,只是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理他。

    夏子常看着眼前的小孩,突然生出了身为师兄的豪情壮志。

    他拍着罗卿郁的肩膀,说大话:“放心,以后常哥罩着你了!”

    罗卿郁根本装没听见,连鄙视都欠奉!

    ===============================================================================

    既然说了大话,夏子常便尽心尽力的做起好师兄来。

    每天抓着罗卿郁下棋,复盘,带着他出去玩,领着他和棋院的其他少年慢慢交往。

    罗卿郁虽然还是一见他就是一脸死相,但态度的确是改变得多了。至少,夏子常可以随意蹂躏那头软软的头发而不被咬。

    夏子常于是心下大慰,颇有成就感。

    罗卿郁虽然棋才敏捷,但毕竟年纪小,下棋的日子太短。

    他的棋力在棋院的少年里,只是中等。除了下棋速度超快外,他并没有别的长处。

    不过,他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

    赢了,挠头一笑,不见得有多高兴。输了,也不过是撇撇嘴,不怎么难受的样子。

    这点尤其让夏子常觉得不可理解。

    夏子常自己,每次输棋,都会觉得痛苦不堪,不把谱打到吐,找出在哪里失败该从哪里罢手,他是绝对不肯停的。

    在棋院里,能稳赢他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毕竟是有。妖刀姚景程是一个,棋圣林振玄是另一个。

    每当和棋院其他棋手的对局胜利数累计到一定数量,夏子常就可以在两人中间选择一位,与之下一局不让子的棋。

    而这局棋,往往会让他彻夜难眠,一遍遍的摆棋,一遍遍的想。

    第二天,罗卿郁看着一双兔子眼的他,总是唾弃:“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夏子常笑笑,不作回答,卿郁还小,他不能明白自己拿起棋子那一刻那种幸福的心情。输棋固然是痛苦到了极点,然而即使是输棋,在下棋的那个过程中,他依然觉得无比快乐。

    罗卿郁的成绩依旧是不上不下。他气势起来时,可以灭掉棋院最厉害的九段,比如姚景程。但是一旦气势低迷,随便谁赢他都不是新闻。

    夏子常看他,总觉得他太过懒散,好像对棋提不起劲来的样子,浪费了大把的时间在无关的事情上。

    你一说他,他就又翻着他特有的白眼给你看,根本就不屑一顾!

    总之,对着他,夏子常十分的没脾气。唯一的报复就是给他起了个十分恰如其分的外号“小猪”!

    因为罗卿郁现在长得又白又胖又懒,而他本人也没誓死表示反对,翻着白眼表示一下鄙视也就过去了。于是,这个外号很快就传扬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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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天分



    新年刚刚过去,LG杯的外围赛打响了。

    棋院里的棋手们个个摩拳擦掌,盯着那四十四个名额虎视眈眈,空气里,也飘着一丝火药味。

    夏子常自然也不例外,昏天黑地的打谱,抓人下棋,只恨不得多长一双手多长一个脑袋。

    罗卿郁还没有入段,这次自然没他什么事,所以他有些无聊。那些天随时都能看见他在棋院的院子里招猫逗狗。

    屋子里,夏子常和姚景程对局正苦。

    暖气坏掉了,虽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屋子里却还是干冷干冷。

    啪的一子落下,吃掉姚景程的一手棋筋,夏子常赶紧抱起一杯热茶,捂捂他冰冷的手指,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棋盘。

    棋筋被吃,姚景程并不惊慌,只是顿了顿,锐利的眼光从金丝边镜框的上方斜刺了过来。

    他冷冷的瞪了夏子常半晌,夏子常如坐针毡,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这就是你每天打谱的成果?”姚景程的声音冷冷的,说不出的讥诮。

    夏子常楞了楞,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一刻,姚景程的云子以雷霆万钧之势“啪”的落在了一处。

    看着棋盘,夏子常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一子落下,局势瞬间逆转。原本是夏子常的白子吃掉了黑子的手筋模样极其舒展的局势,姚景程的这一手却正正打入了白子的模样中,依托着原本苟延残喘的数颗子一起,竟是要立刻洗空的架势。

    最糟的是,夏子常在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任何手段!

    而这一手之所以能顺利点入,却是因为他刚才的叫吃!

    夏子常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伸手,默默的抹掉棋局。

    姚景程不耐烦的用扇子敲着掌心,看着他,半晌,终于急速开口:“小常,你的棋才不错!”

    夏子常错愕,抬头,来棋院六年,这是姚景程头一次开口夸奖他。

    “……但是,也就只是不错而已。”姚景程接着。

    果然,夏子常心下一黯。

    他其实一直知道的,他从来无法下出姚景程那种妖气冲天的棋来。每每观姚景程的对局,他都有醍醐灌顶之感:原来这棋,也可以这样下?!

    在棋才上,他无法与姚景程抗衡。

    他的长处,在于均衡。从序盘开始,他就不会给对手太多的机会,一步步压着对手往他最舒服的局面走,中盘的厮杀凌厉,结尾的收官稳定。他没有明显的弱点。

    凭着这个几乎不算优点的优点,他耐心的一步步夺走了姚景程的头衔。然而……

    “从二流到一流的过度,在一定程度的天分下,也许可以凭借努力来完成。

    而一流高手和超一流高手之间,其实只差毫厘,但,不悟的,终身也无法再在棋道上前进一步!”姚景程的口气和缓了,看着窗外慢慢的开口。

    “姚老师是认为,以我的天分,我可能终身没有办法窥见那个境界么?”

    姚景程摇头:“这我不敢肯定。只是,这件事,你想做到,肯定要比他难得多。”

    他用扇子指了指在窗外。

    夏子常透过窗户看过去。罗卿郁正在院子里的泥地打滚,他欢天喜地的揪着猫尾巴,和一群大小相若的小棋手玩得兴高采烈!

    阳光真好,照得每个孩子的笑容都像天使一样。

    阳光真刺眼,刺得夏子常眼睛一阵酸痛。

    夏子常缓缓敛眸,默默的向姚景程鞠了一躬

    “非常谢谢姚老师的指导,我会更加努力的。”

    姚景程啪的把折扇打开,在大冷的天里飞快的扇着,看得出他有些心烦意乱。

    “你怎么不明白呢?这并不是努力的问题!有些事情是靠努力改变不了的。如果没有天分的话,早早死心比较好。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也就不至于绝望乃至失望。”

    夏子常默默的坐着,不发一语。

    就在姚景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直直的看着他:“对不起,我做不到!”

    姚景程一愕,就见夏子常以某种天真的勇气说道:“姚老师当然是为了我好,才对我说这番话的。我心里,也很感激您。”

    “但是,有些事情,是明知道这样作比较好,比较轻松,却偏偏没有办法就这样去作的!”夏子常的眼睛很沉郁,有着超出年龄的光彩,他认真而热切的说:“我喜欢围棋,所以,我没有办法放弃。”

    “痛苦也好,希望很小也好,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自己以最高的那个境界作为目标!”夏子常这样铿锵有力的给自己的发言做了总结。

    姚景程默默的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他抚了抚原本就一丝不乱的头发:“算了,真是败给你了!木头脸男人的徒弟连头脑都是木头的,果然青出于蓝!”

    他笑着用扇子敲了敲棋盘:“既然你有了这样的觉悟,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给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姚景程起身,在离开前,他笑着对夏子常说:“我的建议,那些谱,你不必再打了。有时间的话,不如和罗卿郁多下几盘……”

    小猪……?

    夏子常有些疑惑的看着院子里那群泥猴子。虽然是了不起的天才没错,但是现在就作为陪练对手,不嫌太早么?

    但是姚景程是棋妖,他的话,往往有其道理。

    夏子常推开门,冲院子里的家伙招招手:“小猪?”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的把猫放走了,慢吞吞的走过来:“干嘛?”

    “呃,你师父让我和你下棋!”夏子常揉揉鼻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输啦?”

    “诶,是啊!”

    “你真没用!”

    夏子常苦笑:“说的也是,我也常常这么觉得那!”

    小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很厉害的!”

    夏子常失笑,揉着小猪的头发:“那,我不济到了要你安慰的地步了么?乖乖来下棋吧小子!想赢我,你还早了一百年那!”

    小猪咬牙切齿,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他脑子浸水了才在刚刚觉得,他刚刚那个表情,几乎下一刻会哭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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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重逢



    虽然不被姚景程看好,夏子常却作为种子选手进入了LG杯的本赛。

    这并不奇怪,他去年在国内的成绩非常好,等级分比姚景程还要高些。

    只是,仅仅十六岁,一轮外围赛都没有打,就进入本赛。这让有些辛辛苦苦从最底层打起的棋手们,很有点不平衡。

    棋院里,一度风言风语,多有说他是沾了老师的光的。

    对于这些,夏子常只能苦笑。他埋头于棋谱,装聋作哑。

    打谱打倦了的时候,他也会仰着脸,对着虚空中的谣言者挥拳示威:瞧着吧!我会用棋让你们闭嘴的!

    32强赛,他中盘屠龙,轻取木下武夫,日本当年的本因坊。

    消息传回国内,媒体一片溢美之词。少年神童,中华英雄之类的头衔毫不吝啬的加诸在他头上。开始的时候,还有心里还是有洋洋自得之意。到了后来,每每拿着报纸,他都恨不得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里边的夸奖,实在是太让人牙酸,让他汗颜!

    罗卿郁现在的新的兴趣爱好就是在晚饭前读报,把对夏子常的种种报道读了又读,什么地方最恶心,他什么地方读得最多。

    夏子常往往恨不得把报纸揉成一团去塞了他的嘴!

    尤其让夏子常难受的,是两位老师的表情。

    林振玄白眼一翻,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至于姚景程,他基本上是把这些段子当相声来下饭的。偶尔,还会笑意盎然的来点播一段:“小猪,把日报上那段再读一遍!那段写得有味,‘期待可以下出神之一手的少年’……”

    夏子常觉得胃疼。

    “十六强赛,对手决定了么?”一片喧嚣中,老师林振玄的声音如岩石般粗砺坚定。

    夏子常正坐,恭敬的回答:“是,是李秀哉五段。”

    林振玄看着他,目光复杂:“是个好对手……”

    夏子常点头,可不是?下棋的人,有个这样的对手,他没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了!

    姚景程脸色变幻,最终面无表情的开口:“现在的你,和他比,胜面不大!”

    夏子常的手,握紧,然后昂然抬头:“那又怎么样?不下下看,谁知道?”

    姚景程轻嗤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林振玄则很满意的点头,对他微笑:“棋之一道,以胜负入,最后的境界却是脱胜负而出。但是,既然我们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那就只有争胜一途了!”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好像是对夏子常说,却并没有对着夏子常的方向:“既然已经决定投身于棋,杂七杂八的事情最好少有,白白阻碍进境……”

    说完,大步离开了。

    姚景程对着他的背影冷笑:“投身于棋,好了不起的做法么?”

    夏子常和罗卿郁坐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姚景程看着他们,突然莫名的火大:“小常,还有小猪,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棋手,固然是为了追求棋道而存在的,但是,”他用从不离身的折扇奋力敲着桌面:“但是,棋手之前,你要先是一个人!”

    “连人都不是,连人的生活都没有,这种棋,只会越下越蠢!”

    被教训的两个可怜人竭力让自己缩成一团,作出聆听教诲的样子。但是,如果你低下头看他们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夏子常龇牙咧嘴的向罗卿郁发着唇语:“倒霉,又碰上火星撞地球了!”

    罗卿郁回他:“本月第十二次,记录又上升了!”

    夏子常挤眉弄眼:“更年期到了?”

    罗卿郁一脸认真的问:“什么是更年期?”

    = =||||||||

    那边,姚景程终于教训累了,抓起一杯水,恶狠狠的喝起来。

    低着头耍宝的两个人于是抬头,满脸诚恳,作受教状。

    姚景程看着,满意的点点头,对夏子常说:“小常,和李秀哉下棋,不能有太多想法。你一有想法,就离输不远了。”

    夏子常努力的思索,半晌终于讷讷开口:“连争胜的想法,都不可以有吗?”

    姚景程一笑:“最不能有的,就是这个想法!”

    夏子常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末了突然问:“那么,姚老师,李秀哉,您认为他是天才吗?”

    姚景程笑了起来,摇头:“不,他不是。只论棋才的话,你们两个倒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那……”夏子常有些不解。

    姚景程看着他,淡淡的笑了:“李秀哉,他大概是上帝派来下围棋的人吧!”

    六月的时候,夏子常终于和这位上帝派来下围棋的人在棋枰边重逢。

    这是LG杯的十六强赛。

    依旧是一身黑衣的淡漠少年,依旧是淡然无语,水波不兴。

    夏子常满带着战意,挑衅的看着他。李秀哉抬头,眉毛一挑,再无任何反应。夏子常于是觉得很挫败,对方分明不记得自己这个对手了。

    等着吧,在棋上一定要打得你记住夏子常这个名字!他有些赌气的想。

    暗潮汹涌中,裁判宣布开始。

    行礼,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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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训诫(下)



    罗卿郁一边抽噎着,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以往白天看时,这是一片不大的林子。只是现在,他既找不着出去的路,也回不到原地。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树影如同妖魔鬼怪,黑黧黧的压过来。

    夜风吹了起来,冷飕飕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举目四望,每一团漆黑后面好像都藏有不怀好意的人。他害怕了,闷着头一阵狂奔,拼命的想找到林子的入口。可是,当最后停下来时,他怀疑自己还是在原地兜圈。

    他茫然的四顾,周围似乎是到处都是一样的树。没有人影,没有虫鸣,天上只有一弯惨淡的月亮。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一把抹掉,喉咙哽咽的让他感觉到异常疼痛。可是他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跑着、跑着,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在一课大树下面蜷成一团,哽哽咽咽的抽泣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温暖的背上。

    有人背着他,慢慢的往前走。

    “……常哥?”他试探着问。

    那人顿了顿,然后轻笑:“不容易啊,你这是第一次叫我呢!”

    罗卿郁一下子觉得非常安心,他的脸蹭了蹭温暖的背,喃喃的叫:

    “常哥,常哥,常哥……”

    夏子常把他往上托了托,笑:“好啦!别叫起来没完了了!叫常哥也没用,想想看怎么平息你师父的怒气吧!你可以啊,入段赛下了个七零八落,然后还离家出走!本事见涨啊!”

    罗卿郁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讷讷开口:“常哥,那,要是我不下棋了,你会不会很失望?”

    夏子常沉默了,罗卿郁惴惴,正想开口说,我是开玩笑的。夏子常却开口了:“小猪,你很聪明,天分很高。但是,下不下围棋,这个需要你自己来决定。常哥的想法,并不重要!”

    他顿了顿,又问:“小猪不喜欢围棋了吗?”

    罗卿郁歪头:“喜欢啊,可是别的还有很多东西我也喜欢的!而且喜欢别的东西不用挨打!”

    夏子常失笑:“小猪,不论你最后喜欢什么,如果你不好好干的话,大概到了最后都是要挨打的!”

    罗卿郁想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开口:“其实,我还是喜欢围棋比较多……”

    夏子常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有时候,其实只是喜欢还是不够的……”

    罗卿郁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灯光亮处,小小的四合院,渐渐近了。

    罗卿郁又睡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夏子常说:“程老师,小猪回来了。”

    姚景程没有说话,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

    因为在林中吹了冷风,罗卿郁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第三天,他终于烧褪了的,人却已经瘦了一圈。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姚景程。

    姚景程好像守了他一夜,此刻正趴在床边假寐。

    姚景程见他醒了,冷冷的哼了一声,就不复出现。他第一次看见平素最讲究衣着风度的姚景程满脸憔悴,眼底血丝。心下终于感觉到了歉意。

    夏子常晚上来看他,他好像也瘦了不少。问起来,好像是在16强赛的被李秀哉打下马来。

    罗卿郁撇嘴:“又输给那个家伙啦!”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罗卿郁看到了姚景程放在床边的报纸,愕然的看着上面的评论。

    于是他明白了昨天那个苦笑的含义。

    所有的体育版,黑体字上排列组合出了各种天才创意的恶毒啐骂,还有格外有才的漫画。夏子常在里边,被描述为志大才疏的赝品。棋院方面仅仅凭着其身份让他去打LG本赛简直是对所有棋手的不公平。此类人情棋,以后还是少来为好,等等等等。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仅仅半月之前,同样的报纸、同样的人,还在用酸到牙倒的溢美之词顶礼膜拜少年天才。

    等到了他能下地的时候,罗卿郁乖乖的去找姚景程去领罚。

    姚景程坐在院子里,听着蝉鸣发呆,好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问:“小猪,你想好了?如果你现在要放弃,老师不会怪你!”

    罗卿郁点头:“我最迟会在明年入段!”

    姚景程笑了一下:“但愿你能做到。”

    罗卿郁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跑去棋院找夏子常。

    对局室里,满屋子的嗡嗡嗡嗡,快棋慢棋,喧哗争吵,好不热闹!而夏子常,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一副棋枰边,默默的打谱。

    罗卿郁冲了过去,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他对面,抓起一粒云子,啪的落了下去。

    夏子常一惊,抬头,看见是他,微笑:“小猪病好啦?”

    罗卿郁翻白眼看了他一眼:“到你了,少废话!”

    夏子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细细的琢磨棋局。

    这一年剩下的日子,夏子常打谱下棋的时间,更多了。

    罗卿郁常常看着,都替他累。而罗卿郁自己,因为终于认真起来,随着对局次数打谱时间的增多,棋力有了长足的长进。

    只是夏子常,却情况越来越不妙。

    在这一年里,他几乎输掉了所有能输的不能输的比赛。他的谱,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

    最后,在十一月的富士通杯外围赛里,他再次被李秀哉拦在了门外。

    媒体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输棋,却依然没有放弃他们刻薄的本性,冷嘲热讽之外,更加入了人身攻击。比如讥笑夏子常的绵软棋风,一如他的懦弱性格。又比如说他只会靠老师的势力,欺压棋院的同僚。更有离谱的,甚至还有报纸爆出他与黑社会有染……

    媒体如此,棋院里的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去,原本热闹的人群往往会突然冷场,他于是只好尴尬的走开。却又走得不够快,总是能看见同门的暧昧表情,能听见他们的种种窃窃私语。

    院长是个好人,却拙于辞句。他往往想上前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而他的欲言又止,看在夏子常的眼里,更是刺眼……

    于是一片喧嚣声里,夏子常沉默了。

    他只有沉默,只能沉默。回击或崩溃都不是他的风格,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风格是什么。

    他很茫然。

    夏子常开始失眠,经常是一夜一夜的闭不上眼睛。

    坐起翻着棋谱,却又莫名烦躁,什么也看不下去!

    他想,也许就是到此为止了吧。结果,还是没有天分。不管怎么痴狂的热爱,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心情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再没有失眠,只是依旧不想去棋院。

    夏子常默默的开始打包,某物送谁,某物托运,某物自携,等等等等,他逐一细细安排。林振玄,一向是有条理,严谨的人。而他的弟子,夏子常,绝对不会给他丢脸。

    他的腰挺得笔直,他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等待着棋院的遣回通知。

    十二月,就在这种等待中即将过去。

    夏子常终于去了一趟棋院,找到了独自打谱的罗卿郁。

    “有没有空?”他问。

    罗卿郁很干脆,推开棋盘站起来:“干嘛?”

    “我想打游戏!”

    罗卿郁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夏子常一向律己严苛,从来不会玩这些分心的东西。但他没多问,只是掏出钱包看了看,然后说,好!

    两个人坐了很长时间的公交,才找到了游戏厅。

    罗卿郁一口气买了一堆的币,分一半塞给夏子常。两个人并排坐着,切侍魂。

    空气里弥漫着由烟味汗臭还有泡面的味道交织出的一片恶臭,游戏机放出震天响的嚎叫,到处都是人在骂脏话或者大呼小叫。

    夏子常深深吸了一口气,发泄一般的拼命按着按键。

    罗卿郁也不说话,只管埋头苦干。

    等到把那一堆游戏币全部用完的时候,罗卿郁看了下表,已经是七点钟了。

    他问夏子常:“要不要续摊?”

    夏子常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静了半晌,突然开口说:“小猪,以后这些地方还是少来吧!”

    罗卿郁看着他,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沉默着出门,再没有多的话。

    出门才惊讶发现,原来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比雪花更让两人惊吓的,是在门口遇见的两个人。

    姚景程坐在一把椅子上,大雪天里,悠然自得的喝着茶,从容自在的摇着他的折扇。看着他们出来,笑眯眯的问:“玩好了?”

    林振玄则手背在后面,斜靠着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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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涅磐



    雪花漫天,随处飘舞,絮絮的包裹着街道上的如织人流。网吧进出的人,都好奇的看着这边。

    四个人,默默相对,不言不动。

    良久。

    先扛不住的,自然是夏子常。

    “老师,姚老师。”他硬着头皮打招呼。

    姚景程转着扇子呵呵一笑,没理他,却对着罗卿郁说:“还楞在那里干什么?你自己算算这次多少板吧!”

    言毕,揪着罗卿郁走了。

    罗卿郁一步三回头,却最终渐行渐远,隐没在幕天席地的雪花里。

    夏子常站在雪地里,浑身僵直。

    林振玄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良久,开口:“棋院方面,答应宽限半年。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自己好好想想。”

    夏子常一愣,有些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向严谨、从不讲私情的老师,在现在的情势下去向棋院求情……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力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涩然开口:“很感激老师的好意,但是我……”

    林振玄挥手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这不是快棋赛,你可以长考……”

    夏子常苦笑,便是长考又如何?他分明已经进入读秒,而盘面上却无任何胜机。

    林振玄却不再理他,转身大踏步向车站方向走。

    夏子常亦步亦趋,默默的看着漫天的飞雪。恍然想起自己八岁刚来北京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场雪……。

    林振玄突然停步,夏子常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去。

    好容易调整好了身体平衡,抬头,却看见林振玄递给自己一件东西:“差点忘记了。”

    “是什么?”夏子常疑惑的问。

    “大概是一封信吧!”林振玄平淡的口气

    = =||||

    我当然看出这是一封信好吧?我是问是谁来的,有什么事好吧?

    腹诽着,夏子常接过了信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信封。出乎预料,那是一封异国来信。

    怎么会是他?

    即使心绪不佳如夏子常,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全然不顾林振玄渐行渐远,他立在路边,迫不及待的撕开了信封。

    上面是夏子常惟一赢李秀哉的那局棋。

    只是在公认胜负手的第72手时,改下了一目:不去打劫,反而做眼

    写信的人问,若如此,你如何应对?我是否有胜机?

    再没有别的话

    信,自然是李秀哉写来的,用的是简明的英文。简单扼要,没有任何客套虚文,只有那局棋。

    夏子常拿着那信,愕然良久,然后突然想笑。

    突然就记起一年前,棋室的暮色里,那个严谨到古板的年轻人。

    第二天,夏子常规规矩矩的收拾整齐,按时去了棋院。

    老师的欣慰,姚景程的玩味,罗卿郁的笑话,他通通微笑以对。他说:“虽然说一直很受挫败,但是,好像还是无法放弃……”

    打谱,手谈,复局再不去想有的没的,也不去看别人的脸色。他开始怡然自得的享受着被孤立的孤独。在这一片孤独里,他慢慢的前行,不停的摔倒,不停的爬起。

    至于那封信,他在思考一周后,以同样严谨的笔法做了回复。以一手诡异的拆当,堵了对方的眼。然后告之,若如此,你则当输三目……。

    以后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兴的过去。夏子常和李秀哉书信往来再未中断,这局棋永无终了。一旦一人发现走入死局,则立刻悔棋到上几十手之前,而另一个人也就认真奉陪下去。

    罗卿郁现在常常会去传达室翻找,一旦抢到了他的异国来信,就会在走廊上大喊:“常哥,你的情书又到了!”

    一室大笑,于是这个就成了棋院的经典笑话。

    夏子常于是就会很愤恨的冲上去殴打。一番辛苦后抢到信件,再冲回宿舍,一个人慢慢的摆棋,苦苦的破解。就好像,棋枰的对面,坐着那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在下一年里,夏子常在国内的成绩,慢慢的好起来,渐渐远离了被遣回的命运。到了三月份,他终于获得了三星杯外围赛的资格。四月中,他启程,前往韩国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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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孤寂



    外围赛在汉城闹市区的某大酒店举行。来之前,夏子常刚突击过几天的韩语,但是应对日常交往实在是有些勉强,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对地方。

    拖着重重的拉杆箱走进大堂,夏子常发现里边好不热闹!

    到处都是人,三五成群的站着,不时有人喧然大笑,像一个个快乐喧闹的漩涡。

    从下了飞机开始,他一直脚下发飘。现在听着这样的喧哗,更是觉得头疼欲裂。

    夏子常揉了揉额头,叹着气,无可奈何的往前台挤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定定的看向大厅中央。

    在漩涡与漩涡的夹缝里,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那人一身黑衣,就那么直直的站着,周围的热闹仿佛与他完全无关。

    李秀哉!

    夏子常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去。

    “要帮忙吗?”他用韩语问。

    李秀哉明显被吓了一跳,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盯着他。好半天,好像才终于搞清楚状况,认出是他,忙忙的开口说了句谢谢。

    夏子常有点局促,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所以干脆低头,帮李秀哉把箱子拉起来,一起向前台走去。

    排除万难,历尽千辛终于来到前台,夏子常很有风度的让到一边,对李秀哉作出手势,你先。

    李秀哉站在那里发愣,没有什么动作。夏子常有点纳闷。

    前台的小姐看着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夏子常有冲动低头去看自己的裤子拉链是不是没拉好。

    下一句英语,让他几乎跌倒:“李秀哉六段已经办好入住手续了,请问两位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 =||||||||||

    他到底做了什么笨蛋事情啊啊啊啊?夏子常突然很想哭。

    手忙脚乱的办好了入住登记,李秀哉21号,夏子常在67号。

    夏子常把房卡递给李秀哉,再拉起箱子。再三确认两人的房间在同一层后,他默默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门一阖上,气氛说不出的别扭古怪。

    夏子常很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很拘束的想笑笑,但是笑容刚露出来,又马上收了回去。他明显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得出来,李秀哉也是一样。

    这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有点奇怪,正式见面并没有几次,私下相处更是为零。但是信件往来却已经颇为熟稔。这个差异,让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掌握彼此之间的距离才好。

    19层相当的高,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总得说点什么。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遗憾的是,几次努力,唇边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最后,是李秀哉尝试成功了,他问起了夏子常的对局情况。

    话题一开,两个人同时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随即交流就顺畅起来,两个人聊起一些棋的琐事,比如去年下了多少盘棋,等等等等。

    来之前,在天元赛上,夏子常刚刚赢了林振玄一局,

    李秀哉有些羡慕的看着他,说:“是吗?真不简单,我见了你老师挺头疼的。

    夏子常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低头笑了。

    叮的一声,两人抬头,惊奇的发现19层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到了。

    夏子常拉起行礼,向李秀哉微笑了一下:“那么,在本赛里见了。”

    李秀哉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北京见!”

    北京,八强赛

    看着棋秤对面的对手,夏子常咧嘴笑了。

    李秀哉的形象,一如记忆中:依旧是严谨而古板的坐姿,依旧是一身黑衣。他在在棋枰的对面,淡然的向他行礼。

    一切,和上次的见面时,好像没有任何不同。

    行礼,开局,搏杀。

    书信之间,两人对局已经搏杀不下百盘,而真正的面对面对弈,自去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拜那些书信所赐,夏子常对于李秀哉的路数了然于胸,李秀哉亦然。故而这厮杀就格外惊心动魄,几乎鲜血淋漓!

    这无声的厮杀如此之惨烈,整整两个小时,嗜烟如命的林振玄,甚至没有抽烟的机会。

    从第一秒一直到最后一分钟,林振玄和姚景程没有一句交谈。两人崩得如弦一样紧,目光牢牢锁住棋盘,脸色都有些发白。

    中午,封盘。

    姚景程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到对局室。

    林振玄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里,突然叹息了一声:后生可畏……

    话语里,有无法言说的感慨。

    直到中盘,夏子常都以为自己可以赢,他的局面大优。

    然而,也只是以为而已。

    再开盘,他急于求胜,一招轻举妄动,被伺机良久的李秀哉一口咬住,再不松口。

    于是,大龙被屠,大好局势一招逆转。

    此后夏子常虽然拼命挣扎,棋局走势却再也没有逃出李秀哉的调子。

    分而治之,步步蚕食,这是他的老套路。

    任他夏子常再灵转机变,再天外飞仙,

    李秀哉,终于再未给他任何机会。

    终盘,点目,夏子常负半目……

    尘埃落定,夏子常脸色惨淡。弯腰向对手致意后,他先走出了棋室。门外,是前辈们惋惜的脸,他却并不想看。

    推开大门,一言不发的逃开记者,夏子常漫无目标的在街上乱走,心里一团乱麻。

    低落是有的,不服也是当然的。出乎预料的,居然没有愤恨或者不满之类的负面情绪。难道是,因为对手是那家伙的缘故?

    他摇摇头,把这些不切边际的想象推开,继续在街上游走,直到华灯初上。

    看着街边的路灯一盏盏的亮起,夏子常惊觉自己已经在外面浪荡的太久了。晚上,只怕棋院还有安排。磨磨蹭蹭的往回走,他满心的沮丧。

    这个时候,他才能稍微从失败的情绪中拔出来,想点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

    哎呀!

    夏子常拍着脑袋,拔腿就跑!

    他真是失礼!

    作为东道主,那家伙又勉强算是熟人。而他,居然连复盘都没有就跑掉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来得及,让他尽点地主之谊?

    想着,就行动!

    拜访李秀哉的住宿旅馆,倒也没什么麻烦或者尴尬。出乎预料的是,李秀哉,竟然还在复盘中!

    照例,在没有被人防备的时候打扰时,李秀哉同学的应对往往是脱线的。在还没有想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他干嘛要来这里我该如何应对之前,夏子常同学已经登堂入室而且目瞪口呆了。

    旅馆的房间不小,只是凌乱程度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厚实的地毯上,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中间放着棋盘,周围一圈全部是面包和泡菜袋子。

    夏子常看着,嗔目结舌。

    李秀哉明显没有料到这个时间有人拜访,或者没有料到拜访的人是夏子常,也是很有些嗔目结舌的意思在

    双方对视良久,夏子常终于小心翼翼的问:“棋院没有安排晚宴?”

    想我泱泱大国,以腹黑为本。论理,棋院方面固然睚眦必报,却也不至于缺心眼到这个地步……

    李秀哉揉揉鼻子,有些隐约的脸红:“啊,不太会应付太热闹的场合,且复盘未完……”

    夏子常看着他,心里隐隐有着突如其来的微微难过:这家伙,难道是除了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愿意有的人?

    摒弃了尘世的一切,追求棋道的人。

    这就是姚景程所说的,上帝派来,天生就是为了下围棋的人的含义?

    只是,这样的人生,难道不会过于单薄?他,会不会太寂寞?

    夏子常突然想,这样不好!他想对李秀哉说,出来看看吧,围棋当然很有趣,但除了围棋还有许多其他有趣的东西。所有这些,才是生活!

    出来看看吧!

    夏子常在内心反复的纠结着一些奇怪的念头,全然不觉他竟然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怜惜着成功者!这相当的荒谬!

    最终的结果是,那一晚,夏子常拖着李秀哉在北京的街道上游走。

    逛遍了每一个夜市,尝遍了每一种他觉得好吃的小吃,甚至在故宫门外的广场神往了一下下。

    临别,夏子常对李秀哉说:“下次,我和你复盘,你陪我逛逛?”

    这话脱口而出,好像是一时的冲动,不过说出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懊悔。

    他想,总比看着他在寂寂一室不停的打谱,一下就是十几个小时强。

    只是,夏子常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他是他的谁呢?这样理所当然的牵系着他……

    而下次的重逢,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天元对抗赛,在李秀哉的故乡。

    李秀哉模糊的微笑了一下,说,好。

    于是夏子常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句,明天记得来复盘。

    他挥手,表示自己记得,然后大踏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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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惜别



    宿舍楼外,夏子常愁眉苦脸的看着大门紧闭的宿舍楼,心里纠结着外宿和错过门禁哪个惩罚更重。

    五分钟后,他打定了主意。

    朝手心里吐两口口水,抓住通往楼顶的排水管,他开始了艰难的攀爬。他住在三楼,只要在明早点名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宿舍,应该两个惩罚都不用领。

    他的算盘不错。

    可惜……

    “小常,深更半夜的,你在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么?”似笑非笑的声音。

    夏子常大惊,手一个没抓紧,身体立刻自由落体运动,四脚朝天的摔到了某妖孽面前。

    妖孽看来心情不错,蹲下来,用折扇戳戳他的脸:“死透了没有?”

    夏子常在内心默默流泪: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大喊——

    看楼的阿姨,我错了,帮我开开门吧!

    被院长扣口粮也比给妖孽当玩具好呀!

    不过妖孽今天好像无心恋战,戳他两下意思意思一下就站了起来,笑眯眯的替他把门敲开。管楼的阿姨因为是教练助理大人敲的门,什么废话也没敢说,乖乖开门,等他进门。

    也?

    夏子常疑惑的抬头看看天,ms没有下红雨呀?

    他再四顾,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个站在树影里,手里夹着香烟,眼睛里朝他射飞刀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哀嚎着,窜进门去,活像背后有鬼在追!

    妖孽在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老师还在院子里边瞎溜达啊啊啊啊?

    惊魂未定的窜回狗窝,还没来得及压惊,夏子常又被对面床上的黑影吓到半死!

    “小猪!你三更半夜不睡,不开灯,坐床上等着吓人么?”

    他倒了什么血楣啊?一晚上要再三再四的被人吓。

    小猪哼了一声,冲上来揪他的头发:“呸!你面子大啊,过了十一点半棋院还给你供电!”

    “那那那那,那你就睡呗,黑灯瞎火坐那里修禅啊你!”夏子常努力的摸黑搏斗,以图拯救自己的头发。

    “我等着看你怎么死!”小猪愤愤然。

    “你你你你知道老师和那位在楼下堵我?!”夏子常大怒:“知道也不先告诉我?”

    “我看你就是蠢死的!”小猪不屑一顾:“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光顾了约会,长脑子管吃饭的么?”

    “约……会?”夏子常被吓住了,回过神来一蹦三尺:“你你你,你少胡说!我每天都在棋院呆着,哪有对象去约会?我是和李秀哉六段……”

    小猪哼唧着笑,突然松手:“出息了呀,勾搭到国外去了!”

    夏子常终于恢复了自由,啐他:“什么勾搭,说得那么难听!我那是地主之谊,是礼数,懂不懂?”

    小猪根本不理他,扑上床去,拉起被子,睡觉!

    夏子常被晾在当地,摸了摸鼻子,悻悻然也去拿凉水洗了把脸,睡去了。

    第二天,休息日。

    夏子常起了个大早,收拾整齐,准备按约定去拜访李秀哉。

    罗卿郁窝在被窝里懒洋洋的看着他,问:“还是和李秀哉六段去约会?”

    夏子常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了,随便他随便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每天都看了些什么书,用词乱七八糟。

    “是要去和李秀哉六段去复一下盘,我昨天太失礼了。”

    “你们下了多么多盘,天天下,不烦啊?”

    夏子常笑了起来,窗外阳光正好,正正照在他心满意足的笑容上,雪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几乎可以看见下面蓝色的血管,那漂亮的面孔似乎也发起光来。

    他笑着摇摇头,一边给小猪拉拉被子,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去,一边说:“怎么可能烦?那是围棋,那是李秀哉啊!”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呼噜了一下小猪柔软的毛,他转身出门了。

    旅馆,前台。

    绷着脸的前台小姐,一脸晦气的告诉他:李秀哉先生因为突发性肠炎,半夜被送往医院抢救,已经证明与我们宾馆的饮食无关……

    呆然

    风过

    落叶过

    夏子常似乎听见一只乌鸦呱呱呱的从耳边飞过。

    他拔腿就往医院跑。一路上反复琢磨,见到了人可怎么说?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阴你?

    北京的饮食质量……

    他在内心默默流泪。

    所谓抢救,当然是旅馆方面的夸大之词。至少,夏子常是这样觉得。你看,特等加护病房里的那个人,分明没有大碍。

    李秀哉端正的坐在病床上。左手点滴,右手持谱。

    他的病号服穿得端端正正,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最后一颗。

    靠近病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不知谁送来的大大的花束。火红的花朵上,水滴晶莹。很好的秋日阳光从窗口斜照在它上面

    一室静谧中,是李秀哉的侧影。

    端正庄严,无喜无怒

    夏子常皱皱眉头,走到床头。李秀哉阖书,朝他点头致意。

    他还没有想起该说点什么,李秀哉已经微笑着拿出了棋盘。

    夏子常有片刻的无语,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他依着对方的示意,在床头坐了下来。

    一目一目,两人开始复盘。

    那一天,直到被护士赶出来为止,两人一直冷静而执着的复盘。

    第二日,依旧如此

    第三日,亦然

    黑白世界的手谈中,时间飞逝。

    夏子常从来不带探病礼品,反倒总是很高兴的把李秀哉的现有的礼品一一消灭。李秀哉实在是一个很挑食的人,别人送的食品,十之**他是碰都不会碰的。而夏子常则很高兴以“帮你一个忙”的借口大饱口福。

    而李秀哉也从来不和夏子常说客套问候,反倒总是很不客气的指出夏子常的恶手。

    如此,循环往复。不过,复盘中的交谈倒是渐渐多了起来。话题,大部分是围棋,但不止是围棋。

    及至李秀哉出院,他们已经可以在计较五十手后的某招之间,很自然的聊起彼此棋院院长太太的手艺这类废话

    一周后,李秀哉出院,回国。夏子常去机场送他。

    因为耽误了行程,彼时,走的,和送的,只有他和他。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彼此间有关系的,也只得,他和他,两个人罢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聊着,等待时间过去。话题,依旧是围棋。

    最后,他登机,他微笑目送。

    在入口处,在快速涌入的人流里,李秀哉突然转身,定定的看着他,严肃非常,说:“天元对抗赛,我请你吃拉面!”

    于是夏子常也肃然回答:“还要喝酒!”

    对方以其严正的态度表示同意,然后转身快步跑进了登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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