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应天长 祈愿
团团围定,水泄不通。
刺眼的白色灯光下,镜头、话筒、长枪短炮统统指向被围在中心的那个人。
嗡嗡的机器转动声里,不时就有一个声音高起来,提出一些五花八门的问题来。
偶尔,还会有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互相打断。
然后,一切就都安静下去。
所有的人,都在倾听。
夏子常笑得很温柔很害羞的样子,声音很低很柔和。
他说:“嗯?为什么会半目获胜?我觉得,是运气好吧?”
……
……
在隔壁的中方观局室里,罗卿郁盯着屏幕一撇嘴:“呸!老实说一句是你自己下得好会死啊?烂人!”
王立浚“嘻嘻”一笑,拍拍他肩膀:“你算了吧!就常哥那脾气,还自己夸自己?只怕就是别人夸他,他也要先谦虚五分钟才勉强接受!
曾弦翔笑着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很疑惑的问:“朴老师他们,今天不过来啦?”
“再过来的话,记者们的舌头只怕又要痒了吧?”姚景程轻轻笑着,替林振玄端过一杯茶水:“李诚熏九段如果能很漂亮的拿下小常,那么他们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反之,就需要步步小心,处处都可能落人话柄了。这种事情,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不独中国啊!”
诚如此言,就在隔壁,以朴立恒、李秀哉为首的韩国棋手,济济一堂,正襟危坐。
观局室里,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朴立恒凝神看着屏幕上对坐的两人,表情有些凝重。
他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秀哉,我现在也不知道前天晚上给李诚熏九段那样的建议,究竟是对,还是错!只是,希望一切不要是我们预料那样吧!否则……。”
他难言的摇摇头。
李秀哉神色不动,他只是低声回答:“我认为,老师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其余的,只有看诚熏自己了。”
“你认为,他到了那个境界吗?”
“我不知道。”
秀哉干净利落的回答,斩断了朴立恒任何追问的可能。所以,他也只能低低的叹了口气,看向屏幕,眉头微皱。
前天晚上,朴立恒的房间。
灯下,三人围坐,对着一副棋枰。
快捷无伦的复盘,如蜻蜓点水一般进行着。
朴立恒始终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直到——
“老师?”秀哉抬眼看着他,有些不解。
“啊,啊?什么?”朴立恒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看见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忧心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诶呀,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走神。诚熏,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李诚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很羞愧。居然这样糊里糊涂的输给了那个棋风软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而已。实在是,运气太糟了一点。那么大的厮杀,居然最后输了半目。”
“诚熏……”朴立恒有些欲言又止。
顿了顿,他最终只是开口:“后天的对局,我的建议,不要给夏子常九段任何的机会,尽量从序盘开始,就扭着他厮杀吧!”
“这……?”李诚熏有些不解,他求助的看向一旁静听的李秀哉。
“尽早对杀吗?”秀哉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再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的棋枰,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点点头:“我同意老师的意见。中国棋手的长处,往往在于序盘。诚熏不妨试试看,尽早打乱夏子常九段的步调。”
“这样吗?我明白了!”带着一丝不解,李诚熏爽快的点点头。随即,起身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沉默的师徒两人。
……
“秀哉,我希望我的预测是错的。但是姚景程九段,他和我得到了一样的结论。”
“您指的是?”
“坐照和入神!”朴立恒自顾自的笑了一下:“哈!这样传说中的境界,连当年的楚嗣宇九段也只是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略窥门径,未必那个臭小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到吧?”
“哦!”秀哉答应了一声,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所以,他只是定定的盯着棋枰的某个角落发呆。
半晌,他试探着问:“如果真是那样……。”
“那么诚熏一点机会都不会有!”朴立恒冷酷的回答。
“那您刚才的意见?”
“哼!”朴立恒笑着:“只有一局棋而已,也许只是错觉或者是巧合而已。哪里那么容易就出神入化?我可不希望诚熏就被这种虚妄的东西吓住了。肆无忌惮的诚熏,才可以下出最强的棋来。一旦,他对自己有一点点的犹疑,那么,面对着夏子常,他只有崩盘!”
“所以,”喝了一口茶水,朴立恒这样总结:“所以,这种事情,诚熏不必知道。他只要坚信自己无敌天下,勇往直前就好了!”
李秀哉凝神细细的思量,最终也只是叹口气:“我没有见过老师您说的境界,所以无从判断。但是,仅从白天的对局来看,诚熏,很可能一直是在夏子常九段的陷阱之中的。所以,无论如何,从序盘开始战斗,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也许是唯一的应对之道!”
朴立恒这样为他们的对话做了总结,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之心,问自己的弟子:“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秀哉,会很高兴吧?”
没有刻意抑制,一丝微笑就这样泛上了清冷的唇边。李秀哉低头,轻轻的回答:“是,是很高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会为难,不会惊恐吗?哥斯拉级别的对手产生了哟!”带着一点复杂的心绪,朴立恒调笑着自己的徒弟。
“不会啊!”秀哉微笑着回答,非常理所当然:“其实,我很希望,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是我。”
越强的对手,越能激发出沉睡在骨血里的战斗**。
有了最强的敌手,作为一个棋手,是无上的幸福和光荣。
更何况,这个敌手是你!
太棒了,几乎是按捺不住,体内跃跃欲试的激动。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秀哉并不想克制住内心的愉悦之情。所以,他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一如他兴奋而透澈的心情。
他说:“老师,我是真的高兴!太高兴了!老师,您能理解吗?”
压抑住体内的长长的叹息,朴立恒把手放在了自己弟子的肩膀上。
“我明白。”他说:“我明白的。”
在这一刻,被称为老不休的朴立恒诚心诚意的向围棋大神许愿:
神啊!请您看看这个纯洁的孩子。这个心比水晶还单纯的孩子。这个您派下来下棋的孩子。
请您看顾着他
请您保护着他
让他的心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单纯,这样的快乐。
他太单纯,他太容易满足,然而他又太过执拗。
这让这个孩子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在我有生之年里,我当然会尽我的最大力量保护他,给他一个除了棋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然而,一旦我离开,请您慈悲,给他一个可以代替我保护他的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