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破阵子 规则(上)
晚餐的餐桌上,气氛无比压抑。
罗卿郁固然是阴阳怪气,王立浚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曾弦翔夹在两个人之间,大气都不敢出,无比的小心翼翼。
夏子常有心打圆场,却又无从说起,咳嗽了两声,最后还是低头吃饭了。
争吵爆发的引线,是一块排骨的归属。
罗卿郁手快,硬生生从王立浚的筷子中间,抢走了最后一块排骨。
如果在平时,王立浚也许只是惨叫两声“不要脸”,意思意思完事。
可今天,他明显不想息事宁人。
冷笑一声,丢掉筷子,他话里有话的开口:“猪师兄真是高人,抢东西抢得得心应手!”
罗卿郁“啪”的把手里东西一丢,同样冷冷的笑回去:“你什么意思?”
王立浚明显没有示弱的想法:“字面意思!听不懂就回去翻字典!我可没好心到手把手把人教好了,再等别人反咬我一口!这年头,好心遭雷劈!”
“小王!”
“王立浚,你闭嘴!”
夏子常和姚景程几乎同时暴喝,却完全无法阻止王立浚的冷笑。
罗卿郁的脸色死白一片。他被这浓重的恶意刺得浑身抽痛。最可悲的是,他自己,在内心的最深处也在隐隐的认同这种指责。
然而,他是罗卿郁,自己不舒服的时候绝对不让别人好过的罗卿郁。所以,即使内心缩成了一团,骄傲还是逼着他挺直了身子,冷笑着反击回去:
“说得那么行侠仗义,怎么不去自宫?棋院那群混帐为了帮谁才在这里死命踩常哥?”
“小猪,不许胡说!”夏子常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罗卿郁发力,一把把他推开,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自己不争气,棋盘上赢不了,就靠那群老混帐使盘外招。靠盘外招都赢不了,就拼命踩别人。踩别人你就能上去吗?现在又来装的什么好人……”
“啪!”
恶毒的话语,终结在一记响亮的耳光里。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打人的夏子常自己。他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小猪脸上的掌印。
小猪捂着脸,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暴露在人前过的脆弱和伤害……
眼睛里过于明亮的水气闪了闪,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冲了出去。
王立浚脸色惨白,好像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双手抱紧自己,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姚景程终于回过神来,眼中戾气一闪,就要开口。
楚衡忙忙的拉着他往外走:“行啦行啦,交给小常处理吧!年轻人的事情,你个老鬼瞎掺和什么啊!”
姚景程被她拉的脚不点地,嘴里却还是冷笑着:“好,我就看他怎么处理。小猪要是有个一二三,我砍了他脑袋当球踢!”
嘁嘁嚓嚓里,两个人很快出门去了。
屋子里,林振玄想说什么,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出去了。他走出了院子,向另一边的行政人员住宿区走去……
屋子里,夏子常呆呆的垂着头。他不明白,为什么片刻间,他的世界就分崩离析至此。
良久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夏子常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抬头,是曾弦翔怯生生的脸。
“常哥……”他欲言又止。
夏子常于是抹了一把脸,强挤出一个微笑:“小曾,你先回屋去一会儿行吗?常哥和小王说会儿话……”
曾弦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
夏子常于是走过去,坐到了王立浚身边。搂着他的肩膀,他感觉到王立浚在发抖。
“小王,”夏子常顿了顿:“小猪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王立浚哆嗦着,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夏子常于是把他抱在怀里,淡淡的说:“说到底,小王,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了什么呢?是你找雷秘书去要求我让棋的吗?”
“当然不是!”王立浚猛然抬头,激烈的否认。
不出所料,年轻的脸上,是满脸的泪水。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抽出面巾纸给他,看着他一点点的擦着涕泪横流的面孔。
然后,他轻轻的说:“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们从来都控制不了。那么,到底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负责呢?”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小王嗫嚅着:“常哥,你恨不恨我?”
夏子常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会有别人吧?总会有自以为是的人,一厢情愿的作些奇怪的事情,然后再安放上一个大名目,非要让人接受。可是说到底,如果有人为了一个漂亮花瓶去偷钱,难道这是花瓶的错,而不是小偷的错吗?丢钱的人,会去恨花瓶吗?”
“……常哥,我不是花瓶。”王立浚瘪瘪嘴,好像又要哭出来。
夏子常忙忙的替他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比喻不当。我家小王现在是中国第一人,最强的棋手……”
王立浚咧嘴笑了一下,然后马上又哭了出来。
夏子常吓得忙忙的抱抱他:“怎么啦怎么啦?”
王立浚摇摇头,抱着夏子常的胳膊,默默的流泪。
几分钟后,他终于可以不带哽咽的平静开口:
“常哥,被林老师挑选上作为徒弟,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能力被别人承认。在四川棋院的时候,因为我家老头子的关系,他们都让着我。表面上谁都对我笑嘻嘻的。
可我知道,他们其实谁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过是靠着家里在横行的草包。
直到到了北京,认识了常哥和小猪小曾,才真的有人因为我这个人本身,对我好,或者欺负我。我真的很高兴的!”
年轻人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亮,不带情绪的叙述着自己的事情。
他说:“所以,小猪说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有点预感,但是一直不敢去想。好容易有人可以这样对我,如果再被这些讨厌的事情毁了的话……”
夏子常笑了一下,手里的力量微微加大:“这么大一个男人了,怎么和小姑娘一样爱东想西想?你今天不说,我都不知道伯父是很了不起的人那!而且,我和你说,你太小看常哥了。常哥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么?为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影响和自家兄弟的情分,你是侮辱我智商呀,还是看不起我情商呀?”
王立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子常如释重负:“好了好了,可算雨过天晴了。我说小王,你这翻云覆雨的本事,可稍微改改哈!整天没事都会被你吓出病来!”
他顿了顿,又开口:“小猪的胡说八道,回头常哥让他向你道歉,你可别放在心上。不过,同样的,你开头说的那话可也不怎么中听。什么叫抢啊?关小猪什么事情啊?”
王立浚撇撇嘴:“知道啦!我回头向他道歉好啦!我知道不关他的事,我不是气不过么!”
夏子常笑了一下,站起来:“除此以外,你还要记住一件事,小王!”
看着对方不解的眼神,夏子常很轻也很严肃的说:“围棋,说到底是竞技。强者往上,是理所当然的,绝对不存在抢的问题!
所以,很久之后,如果出现了更强的棋手,我们可以去挑战,也可以不服气,但绝对不可以怨恨……”
……
……
“我明白了……”
王立浚,在他二十岁的一个初夏的夜里,得到了他人生中最震撼的一课。
关于棋,关于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