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秋刃鱼 弈客围棋订阅号 2021-11-12
2021年11月7日-10日，第26届LG杯第26届LG杯朝鲜日报世界棋王战结束了8强战、半决赛阶段的角逐，申真谞淘汰柯洁，与战胜芈昱廷的杨鼎新携手晋级决赛。至此，今年的世界大赛全部结束。
经历了10月的梦碎TI10和兵败三星杯，11月北风终于涤荡出几日晴朗。11月7日S11总决赛EDG击败DK夺冠，当日第26届LG杯8强战，3局“抗韩”战中国棋手尽数拿下，柯洁力擒新科三星杯冠军朴廷桓，为自己的表现打出满分。事后回看，这个阶段LG杯进程好比昨夜的中国足球，先进一球再失一球，是空欢喜。11月10日中韩第一人大战，申真谞用柯洁最擅长的劫争和时间攻势击败了柯洁，仿佛魔王降临，今年第4次打入世界大赛决赛。
对比刚刚过去的三星杯，申旻埈优势下再次打勺；卞相壹执黑再次在117手犯错，仍旧不敌芈昱廷，仿佛踏进同一条河流。LG杯从21届开始连续5年诞生新世冠，素有“青睐新人”之名。本届LG杯仅剩的新人卞相壹和一力辽都被轻取，两位靠LG杯冠军起家的棋手会师决赛。各项纪录和惯例似乎都在今年打破，三星杯不再由中国人包揽；LG杯不再产生新世冠；柯洁的决赛番棋神勇不再，一年一冠就此中止；中国围棋不再主导世界大赛格局。
说到世界格局，不得不重弹“厚度”“锐度”的老调。通过弈客后台搜索可以发现，分别包含“韩国锐度”、“韩国厚度”、“中国锐度”的文章数量都在14篇左右；唯独“中国厚度”一词，出现在55篇文章里，成为近年来的共识。对比今年世界大赛各阶段中韩棋手人数，4强阶段中韩总人数比为14：5，中韩冠军比却是1：3，中国厚度并不发挥。
“三英战吕布”则是另一曲弹滥的老调。可以理解媒体们喜欢这个词的热闹，尽管与实际不符。围棋比赛中的“三英”无法围殴“吕布”，“吕布”只消一对一拿下2人即可守住虎牢关。围棋从来是个人英雄单打独斗的舞台，极端且传奇的例子是李昌镐。截至2006年1月13日以前，当任何一项世界大赛的八强、四强乃至决赛仅剩李昌镐一名韩国棋手时，李昌镐的夺冠几率是100%。管你几英战吕布，到石佛这里全是葫芦娃救爷爷——挨个来送。
AI时代以降，很难再出现李昌镐式的统治者，究其原因，棋盘上未知的地方越来越少，大家都站在巨人肩上，能拉开的差距也越来越小。棋坛乱世中，目前领先其他人，鼎立三足的是柯洁、朴廷桓和申真谞。柯洁曾在采访中抱怨，棋坛没有他真正匹敌的对手。现在朴、申组团而来，平均一下年龄，世冠数加到一起，也能匹敌了。
柯、朴、申的走势更能直观反映世界大赛格局，今年柯洁状态波动只有亚军入帐；朴廷桓松柏未凋，仍能夺冠；申真谞世界大赛全年只输给朴廷桓2局，打进4个决赛，到手一个冠军，是无可争议的赢家。
第一人的恩怨
还是把目光拉回到本阶段的LG杯。23个月的韩国第一人与36个月的中国第一人，第4次在LG杯遭遇，柯洁与申真谞的半决赛成为焦点中的焦点。赛前柯、申历史战绩为11：6，正式比赛战绩是9：5。二人往日的嘴上恩怨是棋局外的话题，本文在此稍作盘点。
2017年11月13日，第22届LG杯8强，申真谞与柯洁第一次在世界大赛上照面。申真谞猜先猜中却主动让柯洁执白，仅154手遭屠龙告负。在这以前的6月份，LG杯16强阶段，申真谞已将矛头对准柯洁：“柯洁输得好”（随后柯洁逆转姜东润，并抽到申真谞），“柯洁没什么了不起”。这时柯洁的对手是朴廷桓，“申真谞如同三年前的自己”（2018年第二届最强棋士战赛前），柯洁对申真谞的评价嗅不出多强烈的火药味。
来自柯洁的凶狠回击大约始于2019年1月的百灵杯决赛后。“他现在一冠也没有拿到，背负了很多东西”，“我在他的年龄拿了三个世界冠军，而现在我拿了七个，所以我很同情他。”“我觉得，申真谞还需要多多努力，我觉得他在棋上很多地方还很毛糙，不足的地方也很多，希望他能不断完善下去。”同时柯洁还表示：“一年两冠，我想现在没有人能做到，所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在座诸位，难道有谁曾经觉得柯洁没什么了不起吗？别说，还真有一位。柯洁算是对两年前申真谞的挑衅作了回应。
柯洁不同于朴廷桓。越强大的对手朴廷桓越不吝赞美，柯洁只称赞不具威胁的对手，比如和他“五五开”的崔精九段。还是那句话，胜负师要对自己的棋艺绝对信任，紧要关头才不会犹疑不定、错失好局。申真谞不断立下难以完成的Flag，柯洁不断言语弹压他的对手，这都是自我暗示，强化意志的手段。柯洁在棋里棋外保持一贯的凌人气势，是他信念立足之本。肯定对手如同否定自我，自我都动摇了，那这棋还怎么下呢？
2019年10月30日第24届LG杯半决赛，柯洁负申真谞，错过了与朴廷桓的决赛番棋，翌年申真谞拿到他第一个世界冠军。2020年6月8日第25届LG杯16强，柯洁复仇成功，赛后随即更新微博：“后生仔呀后生仔”
对于柯洁的挑衅，申真谞起初还不在意：“其实之前我也曾发表过‘杨鼎新在中国技术最高’等近似寻衅的话。所以，我并不在意。”日后的采访中，记者问他该如何回敬柯洁，申真谞表示：“我没什么话可说。柯洁是我必须翻越的大山，但同时我需要超越的对手太多了。LG杯我输给了柯洁，但我认为和他的较量这才刚刚开始。”
2020年第25届三星杯，卧薪尝胆的申真谞确定决赛对手是柯洁后，狠狠地说道：“我决不会输。”11月2日，突发“滑标”事件使申真谞首局速败；11月3日，局势大优的他在官子阶段打勺，放跑了煮熟的鸭子。赛后等待他的是柯洁变本加厉的嘲讽：
“然后也很感谢小申吧，小申这个对手他送了我好几次胜利。我跟他好像下了七八盘世界大赛，他一直在输，我一直在赢。感觉如果没有小申的话，我可能冠军都少拿好几个。而且2比0的比分有三次，我下了九次番棋唯一的三次2比0，有两次是赢小申的，没想到赢他赢得那么轻松。我在这里说一下，小申你还是得多多努力一些。”
倒霉催的是，当时提问记者妄想从柯洁嘴里套出几句赞美“申工智能”的话，招致柯洁双倍伤害的补刀：
“就是挺感谢他的，感谢他让我不停的证明自己。我一直不会把其他人当成什么样，因为我想超越的是自己。”“他是00年的嘛，可以说他是围棋界非常厉害的后浪。他的战绩彪悍到没有什么人能与他匹敌，但是我是觉得我不比他差。唯一就是想感谢他，申真谞感谢你，让我赢了那么多次。下一次赢一次，这也没办法，他确实有些地方还需要提升一些。”
这是柯洁言辞最为激烈的一次挑衅，说明他遇到了最为忌惮的对手。柯洁世界大赛对申真谞的胜局也停留在了这届三星杯决赛，是后话。这次失利申真谞没法不在意，睡梦中也是想赢三星杯。2021年2月25日，申真谞在第22届农心杯上战胜柯洁并终结比赛。记者问道：“柯洁最让你感到痛的一句话是什么？”申真谞回答：“三星杯结束后，柯洁说因为证明了自己向我表示感谢。这句话最让我痛吧，不过也帮助我奋发起来。”
2021年9月15日，申真谞夺得第13届春兰杯冠军，现在他更加有底气了。谈及“世界第一人”的话题，他道：“柯洁是世界大赛8冠王，我之前只有1个冠军。或许因为我平时发挥得很好，柯洁当然也会感到有负担吧，才会有些挑衅的回应。世界第一人之争才刚刚开始。”“我会努力让外界更少听到柯洁是世界第一人的声音。”“我想比柯洁（8个）获得更多冠军。”
2021年11月10日，第26届LG杯半决赛，申真谞苦战300手，终局领先3.5目战胜柯洁。赢棋的申真谞赛后采访表现冷静，输棋的柯洁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就像输给了一个弱一些的AI一样，有些遗憾但也谈不上多遗憾，因为已经尽全力了。”嘴炮似乎是告一段落了。
柯申世界大赛（含农心）交手纪录
盘点至此，还是有些话要说。柯、申第一次正式比赛在此表之外，2014年12月19日，利民杯世界星锐最强战总决赛第一轮，17岁的柯洁四段半目输给14岁的申真谞二段。现在用AI一摆，柯洁序盘就大幅落后，输得不冤。接连3局半目输棋的柯洁大受打击，醉酒后录制了《潜伏激斗传》第28期（最后一期）“半目之殇”。棋局本身说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嗫嗫嚅嚅地自我检讨，听着稚气未脱的话十分真挚：“棋，想赢，一定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东西。任何时间，你只要一松懈，身边的人一定会追上你，超越你。”
或许这次输棋的柯洁会再遁醉乡，梦醒时分希望他能还记得17岁说过的话——“我要独步天下”。
申真谞是怎么赢的？
得益于AI普及，大战之后不缺棋评，毒奶菇的“菇说八道”系列速评推出，棋评界隐约有了内卷势头：文章写得慢，流量吃不上。我是一个不会下棋的外行，本不敢班门弄斧。只想就柯申这局棋和申真谞最近的比赛中观察到的一些现象，谈一谈我的浅论。胡老师和蘑菇都提到了柯洁171手的失误，柯洁是怎么输掉的显而易见，所以本文换个视角——申真谞是怎么赢的？
吻合度和鹰眼评分可见此局精彩程度
11月10日的这盘棋，行至140手时，柯洁59分36秒，申真谞35分02秒，柯洁具有将近25分钟的时间优势。之后的进程，柯洁172手花光了剩下的13分07秒，进入读秒并用掉一次时间，此时申真谞还有18分29秒。申真谞直至结束还剩下3分13秒。用时的前后反差让我诧异，这是偶然吗？
还是在申真谞的赛后采访中，我发现他对于用时也非常在意。三星杯半决赛战胜杨鼎新时，申真谞说这是第一次进入读秒。本局战胜柯洁后，申真谞在采访中说：“刚开始布局没有按照对方的风格进行，所以觉得还行，但一直很细，到最后也没完全把握。柯洁选手在左边长考，用完剩下的15分钟，把时间都用完了。我确信应该能获得胜利，这里也决定了胜负。我可以给自己90分。”
柯洁171手的失误在申真谞眼里并不是真正的胜机：“因为柯洁如没有大长考，用时差不多的情况应该是五五开，他时间用完了，我就顺利巩固胜势了。”在申真谞看来，耗尽时间要比失误更致命。
柯洁的时间都消耗在哪里？
落下153手大飞时，柯洁还有41分08秒，申真谞还有34分02秒。不到3分钟，申真谞落下154手靠，用时还剩31分31秒。
柯洁开始长考，当落下155手时，柯洁只剩22分04。19分钟的长考过后，柯洁的剩余用时被反超了。
154靠在AI看来并不是最优解，一手棋掉了10多点胜率。申真谞的时间战术在他的招法中展露：首先是浮士德式交易——用精确度（量化即为胜率）交换复杂度，不追求最优下法，而是选择拷问式招法消耗对手时间。154、162、170，乃至182扳着开劫，208粘应劫等等都是在剩余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快速落子的。
其次先下确定的地方，把不确定的地方留给对手。在三星杯半决赛对杨鼎新的官子阶段可以体现。最后利用对手的时间来思考。
当柯洁155落下时，申真谞开始一串秒拍。柯洁也许是意识到时间被追上，行棋也赶了起来。除了166断稍用几分钟以外，申真谞都不过多思索，像是在下包干制围棋。甚至诱发柯洁失误的170靠，申真谞也只花了21秒。此时柯洁还有足足18分12秒，3分20秒后，柯洁选择了实战的接。既不算长考，也想了不短的时间。或许秒拍的170让柯洁觉得其中无诈，他把注意力都放在E13一带的借用上，忽略实战呆并的凶招。
申真谞只花2分钟下出174并，说明他此前已经看到C10一点了。后来的事无须赘言，柯洁用完了剩余时间，输掉了比赛。
春兰杯决赛失利的唐韦星在微博说到申真谞和柯洁的相似之处：他们并没有技术上的明显优势，但他的对手总会失误。对此，唐韦星归因为运气好，是命中注定。我不这么认为。申真谞有意控制用时，发动时间攻势，这正是柯洁的看家本领。当两个人技术上相差无几，一方先进入读秒，犯错几率更大，失误就会更多。
不知道一点愚见能否帮到杨鼎新九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