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是如何破局重生？ 中国围棋在直播间自救

天马行空

2024年09月22日 20:00 新浪体育综合

　　文章来源：视觉志公众号

　　9月初，一年一度的‘虎扑女神大赛’落幕，诞生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俞俐均’力压‘刘亦菲’，摘得冠军。

　　对大多数人来说，俞俐均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而刘亦菲先不谈国名度，即便在虎扑也是常年跟高圆圆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气女神。

　　为何会输给俞俐均？

　　旁人不解。

　　她难道是某个新晋的流量明星吗？

　　不是。

　　那她是粉丝千万的人气网红？

　　也不是。

　　事实上，她是一名职业四段的围棋棋手，因甜美的长相被许多人视作“最美棋手”。

　　围棋，一个大众又冷门的领域。

　　它是国粹，是全世界对智力要求最高的棋类运动，但普及程度极低，远远不如象棋，每个人都知道它，却也总是习惯性地忽视它。

　　可它近些年却在悄然“复辟”，大有风靡互联网的趋势。

　　火的不只是棋，更是棋手。

　　上一届虎扑女神大赛的冠军便同样是一位围棋棋手，她叫‘战鹰’。

图源：微博@棋手战鹰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绝非偶然。

　　围棋圈上一次有这么大的流量，还得追溯到2017年的‘柯洁大战AlphaGo’，距今已有七年之久。

　　流量为何会青睐围棋？

　　围棋又是如何破局重生？

　　每个人都在寻找答案。

　　答案，却在直播间。

天马行空

　　围棋，始于中国，兴于中国。

　　但在近三百年的历史中，中国围棋仅有过两次高光，其余时间，皆被日韩两国压制得难以抬头。

　　第一次高光，在1985年。

　　彼时的中日围棋水平差距极大，到什么程度呢？

　　用乒乓球类比，那就是远超“龙虎蟒时期”中日乒乓球之间的差距。

　　日本手握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泽秀行等六位超一流棋手，他们每一个都是横在中国棋手面前的巍峨大山。

　　翻越一座已是难于登天，何况整整六座。

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称霸了围棋圈

　　那一届的中日围棋擂台赛，中日双方各派出8名选手，日本队仅凭小林光一一人，便干掉了咱们六个人，第七位选手也在不久后败下阵来，淘汰出局。

　　聂卫平，是中国队唯一一个还站在擂台上的棋手。

　　场内外，没人对接下来的比赛抱有任何信心，甚至幻想，人们只希望赶紧结束比赛，结束掉这场丢人丢到家的耻辱。

　　哪曾想，聂卫平孤身一人，横刀立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先斩加藤正夫，再胜藤泽秀行。

　　决赛现场，他特立独行地穿着一件印有“中国”二字的红色运动服，执黑两目半力克强敌小林光一，史无前例地完成了一穿三。

身穿红色运动服的聂卫平

　　此等战绩，百年难有。

　　既洗刷了耻辱，更为中国人挣足了面子。

　　经此一役，聂卫平被全国百姓视作“民族英雄”，中国围棋协会主席王汝南坦言：“中国队在1985年的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获胜，意义不亚于中国女排夺得世界冠军，极大振奋了民族精神。”

　　往后的两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聂卫平继续保持着外战无敌的传说，几乎凭一己之力，杀得日本棋手片甲不留，创造了11连胜的傲人战绩。

　　1988年3月，当聂卫平帮中国围棋包揽了三届擂台赛冠军后，国家体委和中国围棋协会更是授予了他‘棋圣’的称号。

　　这可是官方授予的称号啊，迄今为止，只此一人。

聂卫平被封“棋圣”  

　　中国围棋由此迎来了短暂的辉煌期，全国掀起了一阵围棋热。

　　那为何是短暂的？

　　因为一个人。

　　韩国国手‘曹薰铉’。

　　1988年8月，爱国企业家兼围棋爱好者应昌期决定筹办一项世界围棋大赛‘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高达40万美元的冠军奖金，使它成为了全世界棋手瞩目的焦点。

　　赢下它，你就是“最强棋手”，你所在的国家也是“围棋最强国”。

　　起初，聂卫平一路顺风顺水，先后击败赵治勋、藤泽秀行等强大的日本棋手，直接挺进总决赛。

　　决赛共五局，对手是来自韩国的最强棋手曹薰铉，彼时的他，在世界范围内名气不显，大家因此更看好聂卫平。

　　哪知，聂卫平在2：1领先的情况下，接连被曹薰铉扳回两局，最终遗憾败北。

聂卫平对阵曹薰铉  

　　一子之差，是中韩两国围棋棋运的此消彼长。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围棋的霸主地位都被韩国所垄断，曹薰铉之后，他的徒弟李昌镐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人送外号“石佛”。

　　中国也有许多优秀的棋手出现，比如马晓春、常昊、古力……

　　尤其是古力，作为聂卫平的得意门生，一手黑棋下得出神入化，在中国围棋的至暗年代，他硬生生啃下了八个世界冠军。

　　但，就在古力走向封神之路的途中，一个名叫李世石的天才棋手横空出世，短短十年间，他豪取十三个世界冠军，再一次压制住了中国围棋的复兴之路。

　　他和李昌镐二人，几乎压得所有棋手抬不起头，人们也将那段岁月称之为“二李时代”。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中国围棋热逐渐冷却，直至鲜有人问津。

　　中国围棋界只好不断期盼，期盼着有一位足以统领一个时代的妖孽级棋手出现。

　　2015年1月14日，一名年仅17岁的少年击败32岁的知名棋手邱峻后，围棋段位升至‘职业九段’，他也成为了中国最年轻的九段棋手。

　　当人们问他名字时，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桀骜不驯地回答道：“我叫柯洁！”

　　此后的围棋圈，因为这位少年的出现不再平静，他一路征战，从中国北京杀到韩国高阳，从三星杯战至LG杯，即使强大如李世石，也挡不住柯洁的来势汹汹，甚至在三星杯上被打了个零封。

　　他夺世界冠军犹如探囊取物，在23岁的年纪便位封‘八冠王’，这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八冠王。

　　所有人都相信，不！坚信———

　　中国围棋正走向又一个更璀璨的高峰。

天马行空

　　2016年3月15日，围棋圈发生了一件惊骇全球的大事。

　　韩国棋圣李世石被DeepMind团队研发的人工智能‘AlphaGo’以碾压之势，五番棋丢了四局。

　　在此之前，人类始终将人工智能视作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产物，现存的人工智能就是稚童学语，毫无威胁性，更别提取代人类。

　　此战，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AlphaGo竟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人类智慧的最后堡垒——围棋。

　　世界震惊，人类惶恐。

　　震惊于人工智能的发展进度，惶恐于《黑客帝国》内描述的世界将有可能实现。

　　滔天的舆论中心，柯洁站了出来并放出狠话：“就算AlphaGo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

　　话很狂，初听像是在哗众取宠，可当人们了解过他的世界排名后，瞬间燃起希望，也恍然意识到，原来中国围棋早已挣脱了韩国人的宰治，如今更是站上了世界之巅。

　　这是中国围棋的高光时刻，亦是人类围棋的分岔路口，胜负皆在棋盘之上。

　　DeepMind接下了柯洁的战书，并将这场‘人机大战’定于2017年5月23日-27日。

　　柯洁，这个19岁的中国男生，将代表人类围棋的最高水平迎战人工智能的最高技术。

　　胜则人类英雄，败则千夫所指。

　　当一年的期限开始倒计时，围棋圈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流量，危机亦暗流涌动。

　　在围棋圈，经常用‘ELO等级分’衡量一位棋手的水准，李世石与AlphaGo比拼前，‘李世石’的分值是3521分，‘AlphaGo’是3533分，而世界排名第一的‘柯洁’为3621分。

Goratings世界排名

　　彼时，AlphaGo虽胜过李世石，但不敌柯洁。

　　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AlphaGo进化成了master版本，它伪装成人类棋手，在‘奕城’、‘野狐’等围棋平台挑战各大顶尖高手，整整60局，无一落败，败在它手上的人包括李世石、聂卫平、古力等金字塔塔尖的棋手。

　　有人估算过它的分值，竟高达4800分！

　　整整一千多分的提升，还不是从0到1，而是从世界顶尖跨越至人类从未探索到的领域。放眼人类围棋圈，这一千分堪称天壤之别、降维打击，不亚于世界第一对上业余棋手。

　　柯洁呢？

　　他也在进步，分值提升到了3625分，领先世界第二的韩国棋手朴廷桓45分，但相较AlphaGo，差距实在过大。

　　能赢吗？

　　所有人都在问。

　　2017年5月23日，中国浙江，乌镇互联网国际会展中心，柯洁与AlphaGo的对阵于上午10点30分正式打响。

　　此战，世界瞩目，万众期待。

　　此战，关乎围棋，关乎人类。

　　对局过半，柯洁开始焦虑，每一枚落子都需三思而后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像开了口的沙漏。

　　AlphaGo不用。

　　它不需要犹豫，每秒数亿次的算力就是它最强大的武器，只见它步步为营，每一手都堪称“神之一手”。

　　场内外，无论是否懂围棋的人都能觉察到，柯洁踩在悬崖边。

　　第一局结束时，柯洁的用时仅剩13分17秒，AlphaGo则剩余1小时29分06秒。

　　一个精疲力竭、脑力用尽，一个闲庭信步、春风得意。

　　所有人长叹一口气，将希望寄托于下两局。

　　乌镇喜雨。

　　5月末恰值梅雨前夕，乌镇水雾渐起，桥头、石板路沾满了湿润的水气，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随着对局激战正酣，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乌镇互联网国际会展中心的乌黑瓦片上。

　　雨声渐急。

　　雨势渐密。

　　直至大雨滂沱。

　　最后一天，乌镇雨过天晴，乌云却仍然笼罩在场馆内，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看不见半点光亮的黑。

　　这场焦点之战最终于27日午时收官，当代替AlphaGo执子的黄博士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代表当代人类最高围棋水平的柯洁摘掉眼镜，埋首哀泣。

　　柯洁输了，三番全输。

　　人类，一败涂地。

　　倘若说，此前的对局，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国与国之间的比拼。

　　斗的是状态，拼的是国运。

　　AlphaGo的闯入，不仅打破了游戏规则，更掀翻了整副棋盘。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人工智能斗、与未来大势斗呢？

　　绝望。

　　唯有绝望。

　　人的状态是有高低起伏的，人的实力是有上升回落曲线的。

　　后人的确可以通过站在前人肩膀上的方式变得更强，但那需要数十年乃至近百年的时间为代价。

　　可AlphaGo呢？

　　作为AI，它可以不知疲倦地训练大模型，可以以分钟为单位不断进步，在它的世界里，只有不断上升的趋势，没有实力下滑的说法。

　　难，太难了。

　　无论是围棋，还是任何一种竞技运动，好胜心是最强的催化剂，第一名是最具吸引力的奖赏。

　　AlphaGo的出现，无异于一刀斩了所有棋手的心气，夺冠的心气，争夺世界第一的心气。

　　棋手们清楚，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被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第一”。

　　因为有AlphaGo。

　　‘人机大战’过后，围棋朝着不可挽回的颓势一路下坠，不止是中国，日韩两国的围棋界也呈现出日薄西山的景象。

　　这一次，世界围棋圈都在期盼着，期盼着救世主的出现，拯救悬崖边的围棋。

　　中国出现了。

　　但拯救的方式，有些特别。

天马行空

　　2022年10月26日晚，BiliBili某直播间内，主播战鹰在弹幕的怂恿下打开了‘围棋吧’。

　　帖子一页页翻下来，大都是针对自己的恶评：

　　“众所周知，强点的业余5段就能赢战鹰。”

　　“战鹰嘛，菜是菜了点，但毕竟是拿过女子围甲倒数第一 。”

　　……

　　看着看着，她的表情逐渐由一笑而过转为面无表情，而后抿嘴委屈，直至失声痛哭。

　　没人会预想到，当她泪水落下的瞬间，命运的齿轮就此发生了转动。

　　战鹰六岁学棋，年少时天赋异禀，在家乡拿了好几个冠军，结果一入京城深似海，遍地都是围棋天才，她瞬间从鸡头变成了凤尾。

　　为了成为职业棋手，她从12岁闯关到19岁，整整八年方才定段成功。

　　哪曾想职业道路的开启竟是噩梦的开始，她的对局胜率始终惨不忍睹，还在全国女甲比赛中创造了2胜16负的成绩，奖金钱那是一分都赚不到。

　　2020年，为了混口饭吃，她决定入行直播，无奈围棋实在太小众了，根本没多少人看，每次讲棋的时候直播间都跟空房间一样，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战鹰就这么播了两年，始终不温不火。

　　直到2022年的这个晚上。

　　当晚，“战鹰被贴吧评论整破防”的切片流传全网，最高的有上百万播放，大量路人开始涌进这个女棋手的直播间，观众人数由几百涨至上千，再到上万。

　　战鹰也有些蒙圈，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火了呢？

　　但这就是直播，或者说这就是互联网，运气很多时候要远大于努力。

　　让战鹰蒙圈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吃根火腿肠复刻出弯弓射大雕”、比如“夹你夹你”、再比如“涂口红吃薯条”……她不需要刻意整活，就能弄出其他主播眼红嘴馋的名场面，就连她的名字本身，也自带节目效果。

战鹰直播名场面

　　她由此被网友们戏称为——‘先天直播圣体’。

　　按理说，直播事业蒸蒸日上的情况下，战鹰应该梭哈直播，观众们爱看啥她就播啥，反正围棋事业也一团糟。

　　战鹰没有。

　　她依然会时不时地讲棋、下棋，哪怕观众会少很多，哪怕观众调侃她“2-16”；她也会经常去解说围棋比赛、给围棋活动站台引流，为此三天两头地鸽直播。

　　战鹰的流量确实很大，看直播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正因此，人们透过她，重新认识了围棋，这门常出现在小说、影视剧中的国粹。

　　2023年8月，战鹰受邀直播解说女子围甲比赛，光首日的直播观看人次就有28万，4个比赛日加起来的观看人数更是高达100万，这等盛况，已经太多太多年不曾出现过。

正在解说女子围甲比赛的战鹰

　　2023年9月，她又搭档九段棋手连笑一起解说亚运会围棋男子个人决赛，这一场还创造了围棋比赛的最高观看人数。

　　时隔数十年，围棋热再次重现中华大地。

　　很难得。

　　更难得的是围棋圈对于战鹰和直播的包容。

　　围棋在大众的印象里始终是一项被束之高阁的运动，准入门槛难于登天、棋手各个智商超群、泰斗们仙风道骨。

　　它一旦跟爱整活、玩抽象的直播搭上关系，不就掉了档次嘛。

　　但圈内人完全不反感，甚至主动拥抱直播间。

　　围棋泰斗王剑坤在解说比赛时说：“在这个时代中，战鹰的贡献还是巨大的（对围棋）。”

　　女子围棋第一人芮乃伟称战鹰是推广围棋里做的最好的。

　　古力、常昊这些棋圈大佬亦会主动出现在战鹰的直播间，甚至开玩笑地喊她“战老”“鹰姐”。

古力与战鹰

　　有了战鹰带头，围棋棋手们开始投身直播间，前有柯洁、连笑，后有谢少博、俞俐均，他们会直播玩游戏，会整活搞抽象，但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一名棋手，颇有一种举整个圈子之力复兴围棋的团结感。

　　隔壁的象棋圈在羡慕，隔壁的日韩两国也在羡慕。

　　或许有人会说，人工智能横行的今天，围棋还有什么意义呢？自救又有何意义呢？

　　诚然，面对时代巨轮的倾轧，渺小而普通的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但围棋作为人类智慧的最高体现，更是流传千百年的中华国粹，它的实际意义，不是一场输赢可以全盘否定。

　　正如赛车诞生后，人类仍然追求着短跑的极限，所有黄种人亦会因为苏炳添站在百米决赛跑道上而倍感荣焉。

　　照相机诞生后，人类也没有摒弃绘画。

　　围棋亦然。

　　比起公式化的输赢，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更彰显人类的独特性。

　　2017年，人机大战结束后，董卿在《朗读者》节目中询问柯洁：“未来它（AI）有没有可能完全取代职业棋手？”

　　柯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这个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人类棋手在对局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很好笑的失误，很多事情是有残缺才是美的，失误才会引起战斗。”

　　是啊，围棋也好，象棋也罢，甚至是任何一种竞技运动，它们的魅力更多的来自于残缺。

　　因为残缺，才有竞技的意义与乐趣。

　　围棋的自救，救得又何止是一项运动，还有AI时代下的竞技之心。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与自己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