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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斌的世界冠军之路③围棋精神与故乡情结

作者:浦江围棋  2022-04-17

六、围棋与中的精神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你觉得围棋给你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俞斌(以下简称俞):围棋就是我的一生了。我有时候感慨,我是一个县城里的孩子,当时改革开放前那种县城的状况我很了解,走到今天,一部分是国家强大带给我的,另一部分其实就是围棋带给我的。我现在是著名棋手、世界冠军,家里有房有车,有社会地位,你都不能想象那个时候从县城最后能走到今天。2007年我竞聘总教练的时候,真的是对围棋很感恩,想为围棋做点工作才站出来的。对我们那个时候的棋手来说,实际上你不出来工作可能生活更好些。有些人他可能需要做成总教练或者做成正处级干部或者什么的,但我们世界冠军并不要这些,社会地位什么的都有了,经济收入吧应该说到外面去做收入会更高,你就是做围棋老师也比现在高得多。我是真心抱着那种感激围棋的心态出来工作。说到围棋的感想,这辈子都感谢围棋。只要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县城到现在,都历历在目,那时候的老师像王修田老师,他并不要我们家什么东西,可能一个月半个月给包糖,就是那种白砂糖啊,再给一些烟,那个时候我对师父很尊敬的,我练就了一手给人家递烟点烟的功夫啊,就是他要抽烟我就赶快跟上,他收我钱不多,而且有时候一对一,不是我爸爸妈妈送我过去,是他主动上门,骑自行车来,我们做不到啊,我父母工作忙把我送过去难度反而大,他一个人骑自行车过来反而容易,所以说从那种县城的状态到现在,真的都是围棋和祖国给我的。所以我也要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目前做教练挺好的,大家也都觉得挺好的,那就继续做下去。

何:你能用几句话概括你觉得围棋是什么吗?围棋在你心目中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俞:围棋就是一种中庸之道,吴清源老师有本书叫《中的精神》,这特别打动我的心,围棋在方方面面都体现了中庸的味道,特别是不要讲做什么事就一定是正确的,因为形势不同。每一个局部战斗完了,你要判断一下你当前是什么形势,假如你获得一个子的优势,那么你后面就要选择最有胜率的,而不是最有道理的下法。“中”字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中”的位置也是随时变化的,根据形势不同你有时候可以退一路,有些时候要进一路,甚至可以根据对手的不同,举例来说,比如对手明显在后半盘官子强于你,那你在前面就一定会冒进一点,这样胜率更高。围棋体现的就是一种中庸的精神。

何:但是这个中的分寸很难把握,围棋最难的也就是在这里。
俞:是的,形势判断是最难的。

何:很多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什么是“中”,局势较好或不好的时候最合适的下法在哪里,那个分寸感最难掌握。
俞:其实分寸包含了力量,还有计算,“中”其实是包含了方方面面,包括了你的计算力量,但是核心就是“中”。

何:你的棋风好像不是特别鲜明的那种,比方说起陈祖德老师、刘小光都是比较好战那种,马晓春的棋比较飘逸,你的棋是不是就像你说的“中”,比较中和。
俞:这都是后来我慢慢感悟的,原来我比较喜欢实地,人家说我是洗衣机,先占了实地,然后再去洗人家的地,是有道理的,那时候我就偏颇了一点。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棋又过于乐观,中间有些棋没把握好,但有一条我不是特别喜好杀的那种,我更喜欢的是希望以那种效率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以硬杀去解决。

何:你的棋好像棋风不是特别鲜明的那种,但是各个方面相对来说比较均衡,是吗?
俞:风格其实也有的,我的棋就比较实际化,永远偏向实战,我就偏向实际有效的招数,我喜欢这些东西。

何:所以说棋如人生,最难领悟的就是“中”。
俞:我就是性格什么都比较平和,不争不抢,然后什么事情呢我喜欢守住自己的一些底线,在下棋上也是这样,棋到中间线就可以了,但是涉及到胜负的时候,我该拼命还是要拼命的,但是如果不到那个时候呢,我还是偏于乐观的。

何:就是该拼命的时候没拼吗?
俞:那不是,我如果心里知道自己棋会输,我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自己还好,所以该拼的时候没有拼嘛。这我觉得是一个优秀棋手慢慢养成的胜负观,都会有的,你发现长期在一线的都是那种胜负心特别敏锐的,我其实最看不起的是那种你输多了还在那悠哉游哉溜达的,但是对那种深深打入追求效率的那种人我们是不会觉得不好的,反正起码比那种安乐死的好,安乐死的那种是被我们鄙视的,这种胜负心不管多平和该有的时候还是要有的。

何:这肯定的,这是职业棋手最基本的素质,有些业余棋手主要是形势判断有误,局势不好了他以为还不错,所以还在那里悠哉游哉。
俞:一般只要真知道自己棋不行了,总要拼一拼的。

七、天台情结


何:你是从天台出来,后来有机会经常会去天台参加他们活动或者指导他们下棋吗?回去多不多?
俞:从2012开始,我差不多每年都回去。他们天台围棋协会走入正轨以后就交流非常多,天台的围棋协会也经历了一段坎坷,后来天台围棋协会成立了,也做了很多切实有效的工作,办了几届围甲,然后跟我接触呢也比较多,最后这几年在我的引导下在举办一个世界女子围棋团体锦标赛,去年应该是第八届了吧,这也是我跟天台每年一次联系的纽带,因为这个比赛因为是我发起主持的,他们也很信任我,有很多事情都委托我去参与比赛的筹办啊之类的,天台再怎么说是家乡。另外,我父母是2000年搬到杭州去的,那么2000年前我每年肯定是要探亲的,因为我妈是不会说普通话的,她说普通话就很奇怪,所以我的天台话呢也一直没丢,家乡的联络啊,每年回去跟母亲的交流啊,你必须用天台话,这样就保持我的天台话一直也没丢。我的一些亲戚也都在,我妈那一边的亲戚,我妈有六个兄弟姐妹一大堆都有联系,所以说对天台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一个人假如说你还能说当地的话,自然就有一种感情。

何:是这样的,这也是回报围棋、汇报家乡的一种方式,当初那些教练说老实话都是因为一种情怀在教棋,你回去,其实也是一种回报的方式。
俞:天台这几年的围棋活动搞得非常好,在县级单位里面是出类拔萃的,林主席说有一次准备把他评为围棋先进县,确实是以一个县的实力啊,连续八年举办世界性的比赛,这个是很不容易的。

何:我在《绍兴与围棋》那本书里,看到一张照片,在嵊州鹿山小学,你在跟那些小学生下围棋,好像鹿山小学围棋特色学校挂牌,你去了,是吗?
俞:记不得了,我小时候经常去嵊州,我们天台出门第一站就是嵊州,八十公里,必经之路,当时临海、天台、嵊州三条线串在一起。

何:对啊,天台人写文章经常把你们三个九段棋手叫做浙东三连星,你是天台,陈临新是临海,马晓春是嵊州。
俞:临海离天台四十公里,然后嵊州离天台八十公里,就这一条线,钱宇平也是嵊州的,是祖籍,他爷爷那一代就在嵊州的一个村里,后来到了上海。

何:所以天台、嵊州,包括临海出这么多职业棋手,应该说还是有他的文化渊源的。
俞:要现在去追究的话,八十年代的时候我认为只有浙江领先一点,也许江苏还有一些,当年围棋文化比较活跃的地方,是有草根棋手的,别的地方基本没有,所以他们的职业棋手都出生于省城,你可以调查一下,只有浙江反而是没有省城的,全是县城出来的。

何:浙江确实有围棋文化氛围的地方特别多。
俞:我觉得不光是棋文化,可能是整个的书香文化,像浙江都已经扎根到县里面了,北方可能没有这么浓厚的氛围,而在成都,1981年去成都的时候,我特别震撼,别的地方都没这样的,他们在茶馆里下棋,两毛钱一盘,真的是老百姓喜欢,所以四川当时没有一个不是成都的选手,因为它有围棋氛围。之前的成都的围棋氛围那绝对比杭州要强,那是老百姓都喜欢的,已经成为老百姓的一种生活方式了,我们天台呢还达不到这一点,但是天台有那么一批高手已经处于你争我斗的程度了,但是老百姓不能说是喝个茶就去那茶馆来一盘,这种情况是没有的,天台还达不到这个水平,但是作为一个县城已经有不同的派别,已经有这种氛围了。

何:所以还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觉得跟浙江人相比,天台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俞:天台的语言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当然南方每个县都不一样,天台人会说自己是天台人,他不会说自己是台州人,他有独特的天台的文化、语言、小吃,应该说这一点作为一个县城还是比较少见的,到现在还有天台文化,我也说不好,只是我自己能感受到这一点。

何:包括在绍兴,各个县市的,他肯定说我是嵊州人,我是诸暨人,而不说我是绍兴人,浙江这个文化比较奇特。
俞:天台可能更明显,他还有一些自己独特的文化,包括小吃还有很多那种吃饭的东西,语言也不一样,天台的语言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八、往事依依


何:你们除了下棋,还做点什么运动呢?
俞斌:我们在篮球场里踢足球,那水平都踢的挺高的,甚至能跟乒乓球队一拼,那乒乓球队也踢的非常好。我们出门的时候还非常喜欢在火车站踢羽毛球。

何:就是只要有块空地大家就踢羽毛球是吗?
俞:羽毛球啊比毽子好,毽子落地速度太快了,羽毛球就是四、五个人围在一起踢,不要让它落地,大家踢来踢去,能踢十来个就很好了,各种动作互相传来传去,踢羽毛球好像就只有那个时候有。

何:什么时候的事?
俞:1983年到1990年期间,回忆起那时候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还有那时候坐火车,我都是睡在座位底下。1982年我们去成都,52个小时的火车,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睡在座位底下,头都不可以伸出来,如果走路的人不小心一脚都把你踢爆了,头伸到过道那,脚伸到里面。那时候的火车行李架是能睡人的,座位底下也是能睡人的,窗户是靠爬的。1987年,我跟李亮去扬州比赛,这个火车全部挤满,那趟旅程我是终身难忘,上厕所或者是打水,任何事情是不能从门里出去的,都是从窗户爬下去的,我已经练到了后边的人稍微托一下,我就能从窗户上爬上来,这个功夫1987年练完以后,我持续了好几年呢。但是最后一个人没有那一托难度就有点大。爬窗户一直到有一年去秦皇岛,那里有国家体委的训练基地,就是给运动员休闲的,是体委的地盘,每个国家队每年可以申请去那休闲度假半个月或者一个星期,我们好像每年都去,有一回回来的时候为了抢座,因为我已经练就了从窗户爬进去的水平,就是不需要从门进去了,火车一进来谁先进去谁就有座位,那个时候我就这么爬进去,结果那次爬的过程中有只凉鞋掉在外面了,被人家捡去了,外面捡鞋的是个农民,他就跟我讨价还价,要两块钱就把鞋子还给我,然后我就不肯,我说一块,他也不肯,最后赌气一人一只,我就一只脚光着就回来了,这应该是87年还是88年的事情。

何:哈哈,过去的一些事情回想起来还挺有趣的,我也爬过火车。
俞:有几次挺危险的,火车起动的时候我爬进去了,火车启动很慢嘛,最后爬的就要赶快了。

何:国家队里面除了踢羽毛球,好像有段时间大家都喜欢踢足球是吗?
俞:围棋队的足球呢一直就是大场地不行,但是有一段时间喜欢跟人家比,但是大场地基本是踢不赢,我们当时很羞耻的是连举重队也踢不赢,还跟体操队去赌气,自找耻辱,我们确实练的时间比人家长,但是运动速度不行。

何:下棋的毕竟是坐着不动的。
俞:但是我们地板球到一定境界了,基本上在训练队踢没什么敌手,但是有一个是我们敌手,我们踢不赢,就是乒乓球队,他们也是在训练完以后也喜欢在训练场踢。地板球有它的规矩,比如说不能踢高球,没有越位,这个时候是有一定的技巧的,他讲究人盯人防,你不能空出一个位置,包括脚下的技术啊之类的,就像室内足球,但是室内足球规矩更多,我们那个足球是没有边界的,边界是一个挡板嘛,弹回来是算数的,也没有暂停。因为那个时候国家队是有规定的体育锻炼时间,下午四点,训练完就到场地了,那个时候运动队也是在收尾阶段了,他们的篮球场地空出来了,最好的足球场地就是篮球场,摆两个衣服做两个门,三对三,四对四都可以,五对五就有点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局,那个是围棋队的主场,踢到了一定的高度。

何:你自己也经常踢吗?
俞:是的,我是那一伙里面属于凑个人数的,里面像廖桂永、王谊他们踢的比较好,他们是非常重要的,后来是邵炜刚,再后面是古力。古力是很厉害的。

何:古力是踢前锋吗?
俞:对,我们的球十个有六、七个都是他进的。

何:他有个子身体素质又好。
俞:古力是后来绝对的主力,之前是王毅、廖桂勇、邵炜刚,我、常昊、周鹤洋、丁伟、刘世振这些都是属于两边随便分,一人分一边,无所谓的。

何:在古力后面这些年轻的棋手里面踢球比较好的还有谁?
俞:就没有了,古力完全是天才,他的训练量比我们少多了,他都是得有人约了,租好了场地,然后大家再一起去踢,这个时候你就一个星期只能踢一到两次,而我们那时候是天天都可以踢,天天是正常体育锻炼,这边休息就去那边锻炼,能凑一场就凑一场,凑不了场就练杠铃啊,打打篮球啊什么的。

何:后面这些棋手要搞一些体育锻炼,那他们主要做点什么呢?
俞:我们有训练场地经费的,大部分还是足球,也有羽毛球,主要这两块。但是足球跟我们那时候还是不一样了。我们那时候强的时候能跟一个学校踢,后来跟系队踢,现在跟班队踢,因为那时候大学生进大学之前没有见过足球,到后来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大学生厉害了,一个班的男生我们也踢不赢了。还有现在这个场地也不好弄了,当年围棋队连芮乃伟都踢过足球。

何:所以围棋队一直有足球的传统。
俞:我们就四处挑衅。以前都还挑战国家女队,北京女队,都踢过,差一点,但是还敢挑战,还挑战人家体操队、乒乓球队。想起来挺有意思的。不服输,也许是棋手的本能,代表的就是一种围棋的精神吧!

——2019年10月12日访谈于杭州天元大厦



访谈手记:

在各种围棋活动中几次与俞斌碰面,想做一访谈,结果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2019年10月11至13日,中国棋院杭州分院举办的国际棋文化峰会在天元大厦举行。作为中国围棋队的总教练,俞斌应邀出席。机会难得,赶紧约时间。12号开幕式结束,问俞老师是否有时间。他说晚上跟在杭州的家人聚会,晚一点可以吗。我说没问题。晚上九点多,终于等到俞老师的电话。然后,就在他的房间,开聊。都说在中国围棋界,俞斌是出了名的好人,为人低调,性格温和,待人热情,行事谨慎,信然。他说到他的成长,他作为棋手比赛或带队取得的成绩,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是运气。好人好运,强者运强,在俞斌身上体现得最为充分。从天台那么一个小县城走向世界,在俞斌看来,是因为有太多的人的支持、帮助、眷顾,所以他不居功、不自傲,充满对人的感恩和对生活的满足感,所以他要回报围棋,所以他的人生也就有了一份自在与从容。访谈到后来,时近午夜,越来越变成了随意的聊天。他说起年轻的时候爬火车、踢足球的往事,那眉飞色舞、自动其乐的样子,也让我怦然心动。因为那一切,我也曾经经历。生于六十年代,成长于八十年代,然后也就有了许多共同的记忆。在忙碌的世间,偶尔有机会说说并不如烟的往事,真好!

(棋禅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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