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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7 14:24 编辑

日本围棋故事



  本书以渡边英夫的《新坐隐谈丛》为骨干,并参阅和收集了渡部义通的《古代围棋的世界》、[木神]山润的《日中围棋兴衰史》、林裕的《围棋百科辞典》以及《今昔物语》等书的一些材料汇编而成。内容基本按年代顺序,从一世本因坊算砂开始,介绍到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逝世,其中包含了棋院四家和所有日本围棋史上的著名人物、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增加本书的趣味性,力求生动活泼,作者在不影响历史人物和整个事件真实的前提下,对一些具体细节作了适当的虚构和润色,并选了少量的传说和野史。薛至诚编译。以下由左至右,由上至下按年代顺序。本书配套棋谱(棋谱中的序号对应于章节编号).

  文章在录入整理后,多九公先生予以了校核并作批注,在此表示非常感谢.


一、金枕之争
二、佳人戏棋圣
三、本因坊和名人棋所的由来
四、御城棋与棋院四家
五、算砂托孤
六、道悦拼死争棋
七、春海的天元之局
八、名人之王
九、六天王与五名士
十、仙角争棋
十一、道节背约
十二、英年早逝的道知
十三、勾心斗角
十四、人鬼对局
十五、过往风云
十六、丈和遇仙记
十七、风流才子林元美
十八、算节决死
十九、尔虞我诈
二十、因彻吐血局
二十一、天保的内讧
二十二、献身的争棋
二十三、千古疑案
二十四、幻庵其人
二十五、秀彻发狂
二十六、秀和的悲哀
二十七、耳赤之局
二十八、不败的秀策
二十九、雄藏的真面目
三十、迹目纠纷
三十一、秀甫落魄
三十二、穷途末路的四大家
三十三、方圆社之崛起
三十四、方圆群英
三十五、岩崎轶事
三十六、水谷的悲剧
三十七、坊社之战
三十八、秀甫仙逝
三十九、秀荣的功绩
四十、保寿投师
四十一、杀鸡骇猴
四十二、雁金造反
四十三、造和棋事件
四十四、一战继坊门
四十五、濑越登场
四十六、破门案
四十七、关西新锐
四十八、长考趣话
四十九、三派鼎立
五十、日本棋院之创立
五十一、杀棋之名局
五十二、野泽的血泪誓言
五十三、万年劫事件
五十四、天才吴清源
五十五、世纪之决战
五十六、不败名人之陨落

一  金枕之争



    日本之有围棋,溯源甚远。一般传说认为是后来官至右大臣的吉备真备从我国传过去的。但试查日本历史:吉备真备在二十四岁时和阿部仲英留唐,二十年后单独返国,时在日本圣武天皇天平七年(公元 735年),而据日本各种文献所载,在吉备出国留唐前二十年围棋已经流行,其弈风之盛,甚至使天皇下诏“弈棋与赌博同禁”。凭此一点,便可知吉备真备纵使对日本围棋有功,也决非把围棋传到日本去的第一人。

    还有一种说法:日本的围棋并不是从我国直接传过去的,而是从朝鲜间接传过去的。传过去的人一定不止一个两个,其时期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样日积月累地发扬起来的。以时考之,当在日本应神天皇时代,神宫皇后伐三韩之际(公元 200年)最为可能。以此算来,围棋在日本足有一千八百多年历史了。

    在天平年间( 730左右),圣武天皇在派往唐朝留学的学生中,特意加添了一个叫少胜雄的人专门去学围棋。事实上,此时持统、文武天皇的禁弈令,早已名存实亡。到了天平胜保年间( 750),孝谦天皇自己也爱下棋,便下令犯赌博罪者罚作苦工百日,但弈棋则不予限制,索性公开解禁了。

    少胜雄在我国学棋想必颇有成就,回国之后,日本弈棋人材辈出,开始兴旺起来。

    由于日本的天皇是所谓“万世一系”的,其间虽不免有武士对立、群雄割据的局面,但比起我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情形来,的确要太平得多。国家一太平,棋弈之道自然容易发扬光大,加之从四十五代圣武天皇到四十九代光仁天皇,这几位天皇都喜弈棋,于是围棋在日本开始成为一种朝仪,做官的非通此道不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影响所及,棋道大昌。到了六十代醍醐天皇的时候,终于出了一位有名的棋圣。

    这位棋圣原本是剃头匠出身,名叫橘良利,后在仁和寺出家为僧,法名宽莲。宽莲起初对围棋仅懂皮毛,做了和尚后,每天除了颂经念佛,饱食之余无所事事,便专心研究围棋,果然进步神速,棋力之高,可称独奇。当时全国上下无一人能和他下对子棋,所以日本棋界人士都推崇他是第一位棋圣。

    醍醐天皇很爱下棋,平时陪他弈棋之人又惟恐奉承不及,哪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讨没趣,因此他经常大获全胜。醍醐天皇常胜将军当惯了,颇觉自己棋力不错,耳闻宽莲大名,便将其召进宫弈棋。当时,陪天皇弈棋乃光宗耀祖之事,不料宽莲的架子比天皇还大,偏要让天皇二子。天皇大为不悦,可又不好发作,只得说:“你有必胜的把握吗?输了可要砍头的!”宽莲不紧不慢地说:“我自问尚可与陛下争一子之长短。”于是整枰对弈起来。周围侍奉之人莫不为宽莲捏一把汗,因为宽莲输了固然要被砍头,即便赢了,惹动龙颜,恐怕脑袋仍然保不住,不由心中都在暗骂宽莲糊涂。静悄悄的殿堂内,只停得棋子的噼啪声。

    若就二人棋力来说,和尚要赢一百目恐怕也不难,但宽莲网开三面,故意搞成细棋。最后只剩下一个一目的劫了,打来打去,宽莲的劫材刚好比天皇多一个,结果就赢了这一目。这一来,不由得天皇不服气,一时高兴便送他一个御用的金枕头作商,约期再弈。宽莲和尚捧着金枕头高高兴兴地出来,谁知一到门口,就被侍卫御林军拦下了,将金枕头没收。宽莲虽极力解说,这是天皇赠的,但丝毫无用,只得悻悻而去。第二次下完棋,天皇又送他一个金枕头,这次他学乖了,将金枕头藏于袖内,但出门时又被侍卫武士搜出来充公了。宽莲连吃两次哑巴亏,心有不甘,第三次便想出了一个办法,预先早好一只大小相仿的木枕头,外边镀以金箔,藏在身上。天皇果然又赐金枕,他便真假对换,真枕贴身藏着,捧着假枕头堂而皇之地走了将假枕头丢到旁边的一口枯井里,侍卫果然中计,连忙唤人去捞,混乱之中,宽莲趁机溜出。回去之后,他把金枕头打破卖了,就在仁和寺旁边另造了一座有名的弥勒寺,自己当起方丈来。

    本来天皇二次三番赐宽莲金枕头,是明知他拿不出门去的,不料中了宽莲金蝉脱壳的妙计,不禁哭笑不得。不过,醍醐到底是位爱才的天皇,对宽莲竟敢如此行骗倒也不计较,反而经常召宽莲进宫对弈。后来,在宽莲的悉心指导下,醍醐天皇棋力大增,达到宽莲授先二的水平。由于宽莲研究受天皇恩宠,地位颇有些象我们唐朝的“棋待诏”,所以他研究围棋更加起劲。公元九三一年,醍醐天皇二十九岁时,宽莲将自己的新著《棋式》献给天皇,这就是日本最早的一本棋书。可惜此书并没有传下来,《群书类从》也仅仅收集了一点残存的内容。尽管如此,从中也可推断出,宽莲对一般的围棋技法及战略战术是很有心得的。可惜宽莲时代的人尚不知记谱,所以他的棋一局也不曾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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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佳人戏棋圣



    醍醐天皇延喜年间,宽莲和尚集日本六百年来围棋发展之大成,使棋界出现了空前繁荣的景象,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大凡历史上的出名人物,必会有许多关于他的轶事流传下来,宽莲当然也不例外,在《今昔物语》上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天,宽莲照例进宫陪天皇弈棋,弈毕,乘车返回弥勒寺。其时正是春光烂漫的季节,宽莲倚坐车内,观赏那遍野青翠的春色,忽想起四海之内竟无一个能与之手谈的对手,颇有一点“纹枰虚设”的孤独感。正行间,只见道旁站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童,面含微笑向宽莲车后的伴童招手,似有事相告。宽莲即命伴童前去询问,不多时,伴童奔回道:“那个女孩儿说她家就住在附近,希望您能顺便去一趟,她主人有要事相告。”宽莲不禁暗自奇怪:“有要事相高?这人是谁呀?”便说道:“那就去看看吧。”于是女童在前引路,宽莲驱车相随。果然行不多久,至土御门和道祖大路的附近,便见绿树丛中显出一座庭院来。及至近前,遍地的青松翠柏,但觉凉风拂体,适意畅怀,宽莲不禁精神一振,暗道:“想不到,竟还有这么一个幽静的所在。”宽莲下车进入院内。这庭院以竹篱为墙,房屋虽不甚讲究,却也宽敞整齐,难得的是院内满树的樱花,争芳斗艳,娇丽无比,显得别有一番风情。女童道:“这便是寒舍,请进屋吧。”

    宽莲进得屋内,只觉香气阵阵,屋内摆设甚是朴雅,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附竹帘,帘内似还有个房间,离竹帘约二尺处端端正正放着一张棋盘,盘上并列摆着两只棋罐,只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宽莲正自狐疑,忽听帘内有人说道:“请法师坐于盘侧吧。”声音极是圆润甜美,显然是位妙龄女子。那女子又接着道:“听说法师乃举世无双的围棋名手,非常希望能与法师弈上一局,请务必满足我的愿望。我的父亲曾教过我下棋,并吩咐多少要学会一点儿,但他去世以后,这种游戏我就再也不曾玩过。正巧,听说法师要从这附近路过,所以特意使人相请。”

    宽莲作出很惶恐的样子,含笑道:“此事倒真有趣儿,那么,怎么下呢?让你几个子呢?”说着,便跪坐在棋盘旁的坐垫上,只觉一阵阵馥郁的香气自帘内袭来。宽莲偷眼望去,隐约看见那帘内女子,身形婀娜,虽看不大清面容,想必是位绝色佳人。和尚不敢再看,忙伸手拿起一只棋罐放于膝旁,正欲将另一只棋罐送过去,只听那女子道:“请把这两只棋罐都放在您那儿。”

    “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宽莲莫名其妙,也只好把另一只棋罐放于膝旁,揭开盖子,静候那女子出来对局。不料,人未出来,却从帘中伸出一根白色的木棒,正指在天元上。只听那女子说道:“请把我的棋子放在这儿。”

    宽莲闻言一怔,心想:“原来这女子全然不懂棋规,竟然要和我下对子棋!”不过他毕竟是有道的高僧,肚量极大,转念一想:“也罢,姑且就陪她弈一局吧。”于是依女拙,宽莲便又依她所指放一枚棋子,然后自己下子,二人就这样对弈起来。

    开始,宽莲只当是闹着玩,根本未曾将那女子放在眼里,哪知过不多久便觉得不大对劲。那女子的着法看似轻描淡写,却是着着罗网,步步陷阱,直把个宽莲杀得汗流浃背。宽莲号称棋圣,本领自然不凡,当即使出浑身解数,力求摆脱苦境。偏那女子又走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怪招来,饶是宽莲身经百战,也再抵挡不住。眼看着盘上自己的子竟然没几个是活的,不由发起呆来。那女子却以嘲笑的口吻,一个劲地劝道:“再弈一局吧....”

    宽莲心想:“人世间怎会有这等神妙的着法?这女子情状诡异,莫非....”他越想越怕,连忙爬起身,连鞋都没敢穿,飞奔出屋,登上车一溜烟地逃走了。

    第二天,醍醐天皇闻知此事,不禁大吃一惊,当即派使者去请那女子,但已人去楼空,只有一个老尼坐于院中。使者再问时,那尼姑道:“那女子是从远方来的,在此借宿了五六日,昨晚已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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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本因坊和名人棋所的由来



    继宽莲之后,又出了个叫日莲的和尚。日莲在日本可是大大有名的高僧,为“日莲宗”的开山祖师,他在沙门的地位和我国禅宗的达摩祖师差不多。此人极是聪慧,棋艺当然也很高明。在日本现存的古棋谱中,最古的当推日莲与其弟子吉祥丸(又名日朗)的对局谱。

    这局棋据记载是弈于深草天皇的建长五年(1253),地点是松叶谷的草庵。其时日莲三十二岁,吉祥丸仅十一岁。不过,据后来日本考古专家之研究,断定此局乃系伪作,靠不住。倒是日莲创作的“十厄势”颇具匠心,可说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个死活题。

    所谓十厄势,是指十个解厄的妙手。

    黑 1虎后,A 位和 6位均有做眼余地,看似绝无被杀之危险。但被白 2、4 妙手一发,却只能做出一只后手眼。以下,黑大龙为了求活,费劲心机;白棋杀法也凶狠无比。双方妙着层出不穷,“倒脱靴”、“双倒扑”等等攻杀手筋比比皆是。随着激战,全盘的子力都派上了用场,最后至黑85,终于在下边搞成个巧妙的双倒扑,反把白棋吃掉了。其中白 4、10、16、30、38、64,黑41、53、77、85都是妙手。

    我国古代也有与之相仿的死活题,象“唐明皇游月宫”、“千层宝塔”等,但大都是征子往返,不如“十厄势”来得耐人寻味。故仅凭这“十厄势”,日莲和尚也颇值一提。

    自日莲之后,三百年间,日本棋坛没出现什么有名人物,直到十六世纪中叶,第一世本因坊算砂出世后,棋坛才又热闹起来。

    本因坊者,原是一个和尚的法号。日本第一世本因坊,俗名叫加能三郎,生于嘉靖年代(1557左右)。此时正是日本历史上的“战国时代”,社会混乱,生计艰难,其父便把他送到寂光寺去当和尚,拜在日渊和尚门下,法名日海,此时日海只有八岁。

    日海小和尚聪明绝顶,不消一年就把颂经念佛的功课全学会了,行有余力,忽然对前辈平日消闲的围棋大感兴趣,而且棋艺进展神速。这时日本的第一高手名叫仙也,住在东京,日海得空就去请教,数年功夫青出于蓝,仙也也输得无话可说,日海一时名声大噪。

    在日海独步棋坛时,日本历史上有名的英雄人物织田信长已崭露头角,拨乱反正,征服四方,显得很有作为。这织田信长乃是个棋迷,连行军打仗时也要抽空弈上几局,耳闻日海大名,便约相见。本来织田对自己棋力颇为自负,不料日海让他五子,还是游刃有余。织田虽是武夫,却甚服输,对日海的棋技拜服之极,便称他为“名人”,这便是围棋名人的起源。时在亲町天皇的天正六年(1578),日海还只有二十二岁。

    到了天正十年,织田派大将丰臣秀吉率领大军去征服毛利。五月,又亲去增援,以明智光秀为先锋。六月一日在本能寺临时驻扎,闲来无事便召日海和另一高手鹿盐利贤来对弈,自己静坐观战。这局棋弈得变化莫测,结果竟搞出三个劫来,循环无穷,只得作和。弈毕,人辞出,不想在途中遇上光秀的军队。原来光秀已倒戈反叛,眼见叛军金鼓隆隆,剑戟闪闪,杀奔本能寺。少顷,遥见寺中火起,织田就这样死在乱军之中。所以直到现在,日本棋坛还有一盅军得势的风头上,公开为织田大作水陆道场,其勇气确实难得。而且此后一年余中,他杜门不出,诚心为织田祈求冥福,连棋都停弈了。后来丰臣秀吉回师灭了光秀,闻得日海的义行,十分钦佩。秀吉也爱下棋,认为弈理与兵法相通,所以大力提倡。他的棋力和织田一样,对日海要受五子,于是索性拜日海为师,同时为日海立下了一个“棋所”,作为第一国手的容誉,每天拨给若干担米的津贴。

    这棋所设立不要紧,日后竟发展成了谁当上棋所,谁就能独揽棋界天下,棋所自然便成为棋士人人垂涎的肥缺。围绕着棋所之宝座,后来围棋四大家你死我活的斗争愈演愈烈,生出了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在秀吉的协助下,日海扩建改造了寂光寺,自己改号为本因坊,改名为算砂。这便是本因坊的由来。后来,至第二十一世本因坊退位后,本因坊不再世袭,成为一个比赛的名称,这便是现在日本的“本因坊战”,其冠军则称为本因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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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御城棋与棋院四家



    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继起执政,此人也爱下棋,与算砂私交甚好。加上当时的后阳成天皇又是棋迷,常常召见算砂,研究发扬围棋之道,颇有把围棋作为“国技”的意思。于是算砂干脆把寂光寺让给师弟日荣去主持,自己则专门收徒弟教棋,一心扑在围棋上了。

    由于举国上下皆尊棋道,自然生出许多围棋门派,之中以本因坊、安井、井上、林这四家为主,即人们常说的“棋院四家”。

    德川家康对日本围棋功劳甚大,如棋所制度的改善,升段之鉴定,名人之产生,以及棋士俸米的保荐等等,都是足以称道的事实。彼时,日本围棋已有段位之分。九段为最高段位,却只能有一人,即为“名人”,同时代只能有一个名人。一旦晋升为九段,就意味着随时会被任命为“棋所”,因此,二者可看作是同义词。

    从德川时代开始,四大家的棋士们每年一度聚会于江户城(东京),在天皇或将军面前对局,这就是“御城棋”制度。御城棋又叫天览棋。比赛规定,每年十一月六日报名,由四大家协议,决定对局者之间的比赛标准,而且一般要在七段溢最隆重的盛会。当时,由于四大家对外实行技术保密,平日轻易不与别家的棋士对弈,所以除了争棋外,御城棋便成为公开较量的唯一场所。对参加御城棋比赛的棋士来说,对局胜负不仅关系到个人的前途,更关系到本门本派的荣辱,甚至与日后棋所宝座归谁家所有有关。故对局者无不全力以赴,比赛紧张酷烈的程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也着实弈出了许多精彩绝伦的好棋来。

    据《庆长日件录》记载:第一次御城棋,对局者有本因坊、利玄、仙角、道硕四人。利玄就是鹿盐利贤;仙角是本因坊老师仙也的儿子;道硕则是本因坊的徒弟,后来自立门户,成为安井家的开山祖师。这次比赛,本因坊算砂大概因心理压力过大有些失常,结果一胜一负。

    当时还有一个故事:韩国的第一高手名叫李祠史的到日本来,本因坊算砂口出大言,非要让他三子。一局下来,李某真个输了,而且输得服服贴贴。从此以后,外国人到日本,凡和名人对局,不论他是几段一律“先摆三子”,便成为一种传统。直到秀哉名人退位后,这一规矩才告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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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算砂托孤



    德川时代,名人棋所之决定是极严格的。其产生有下列三途:一是官命,二是协同相荐,三是争棋获胜。其中“官命”这一条简直不可能,事实上日本的名人,大都是凭本领挣来的。算砂之名人乃为众望所归,大家都没话说。等到算砂死后,名人的问题就多了,此为后话。

    从1603年至1623年,本因坊算砂整整作了二十一年的名人棋所,可谓锋芒一世,但临到老了却生出一件伤心事-后继无人。他最得意的徒弟中村道硕已经羽翼丰满,另立门庭了。另一可指望的得力弟子是翕,偏又短命而亡。唯一有些希望的只有算悦一个,可当时算悦刚十三岁,人事尚不懂,如何能支撑门户。眼看着人亡政息,本因坊家就要冰消瓦解了。算砂忧心如焚,可他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经过一番长考,终于想出了一条移花接目的妙计。当即派人把中村道硕请至榻边,先把名人棋所让给道硕,并大大地捧他一番,然后便把算悦叫来,郑重拜托道硕,务请加意教导,为本因坊延存一脉,体存门户之见。这和《三国演义》中刘备白帝城托孤的故事如出一辙。果然这一着颇为有效,道硕感激涕零,当即拍胸应承。

    算砂死后,道硕对算悦可谓仁至义尽。首先,道硕费尽心机替算悦弄到三十石的俸米,解决了他的生计问题,又尽力教他下棋。到道硕死前,算悦已取得了七段的免状(段位证书)。

    中村道硕当名人棋所前后只有七年,他虽是算砂私意推荐的,但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因为当时好手全是他的手下败将,所以道硕的名人地位是谁也无法相争的。

    井上家的中村道硕,在本因坊算悦二十岁时就死了,享年四十九岁。道硕死前没说出什么人可继承棋所,于是棋所问题就成为争夺之焦点。

    当时日本在幕府执政的元老们,对棋坛大事颇有决定权。他们大都与算砂私交甚好,又追念他对棋坛的功绩,更因算悦已然成人,棋艺亦达上手(七段),所以都觉得算悦继承棋所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元老们召集四大家的首脑开会,讨论这一问题。

    不料,还不等元老们把这层意思讲出来,安井家的开山祖师算哲便首先发难,朗声说道:“我最年长,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业绩,但总有些苦劳,希望能让我继任棋所。”语气颇为自负。

    对算哲这种毫不客气的毛遂自荐,元老们也只好不客气地回答说:“依你所言,年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业绩,大概没有当棋所的资格吧。”

    算哲慢腔的热望,被这一桶水浇个冰凉,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元老们驳回安井算哲的要求,并非存有偏心,这里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棋力问题。在此之前,算哲曾和算悦弈过一次定先“十番棋”,结果算哲八负二胜,中途就被算悦改了定先。算哲如当棋所,别人不说,算悦如何能够服气?

    算哲哑口无言后,林家二世门入资格既浅,棋力也差,当然不作非分之想。于是元老们又问井上因硕二世,是否愿意与算悦以争棋定棋所之继承。因硕因为曾是算砂的徒弟,觉得与老师的继承人争夺棋所,有些不近情理,便明确地答道:“无此意!”当然,因硕回避争棋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既然是召集四大家商议,结果三家不表态,元老们也不好硬抬算悦,只得让算悦再等机会。于是棋所问题只好不了了之,成为悬案。

    安井算哲在会上碰了个老大的钉子,气得发昏,自知这辈子棋所无望,就告了老,由第二世的安井算知继承衣钵,并再三训诫他,务必要做一做棋所,替为师的出口恶气。

    于是算知一直以“夺棋所,打倒本因坊”二大目标自励,卧薪尝胆,拼命用功,棋力上达确也真快。数年之后,算知自恃已可与算悦一较长短了,就拜托同情他的政界要人天海僧正、太田备中守等,约算悦对弈一局,规定是受先,结果却是算知大败。

    算知自知技不如人,只得加倍用功。自道硕死后,御城棋停了十四年,这时天皇因棋所空缺,便有心在算悦和算知二人之中挑选一个任棋所。讲好是恢复御城棋二人比赛,六局定输赢,赢者做棋所。当时本因坊算悦十分看不起算知,声称:“我能让他二子!”结果还是太田备中守出面向天皇请示,才决定分先对局。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算知旗开得胜,执黑赢了个中盘。第二局算悦先着九目胜,以后四局,先着者皆胜。这六局棋整整经过了九年时间,三比三依旧定不出输赢来,结果棋所还是空着。

    算悦因赢不了算知,当不成棋所,一直郁郁不欢,在四十八岁时含恨死去,时在1658年。

    按说,以算悦的棋力和本因坊家的功绩,纵然与算知弈个平手,也并非没有当名人棋松平肥后守前往观战,看了一会儿,便随口说道:“此局本因坊要输了吧。”于是算悦轻轻地收起棋子,盖上棋罐,起身正色对松平道:“我已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棋道,每次对局都象用生命在赌博,这和勇士上战场一样。一旦面向棋枰,不能被任何人所制肘,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多嘴多舌,何况我是当世的七段上手。殿下怎么能预先判断胜负呢?既然如此,御城棋就到此为止吧。”说罢向上一楫,扬长而去。此时将军正巧去休息,还不知发生了这件事,传命赛后举行祭典神社的典礼。值班官员顿时狼狈不堪,连忙去劝算悦续弈。松平自觉失言,只得也向算悦赔罪。算悦这才心情好转,重新对局。本因坊不畏权势的铮铮傲骨倒是值得称颂,但也为此得罪了松平,结果被算知捡了个便宜,也给三世道悦留下了麻烦事。

    算悦死后,又过了十年,安井算知得到了松平肥后守等人的帮忙,终于当了八年名人棋所,总算替先师出了一口怨气,完遂了两代人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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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道悦拼死争棋



    在本因坊算悦和安井算知六番棋之前,御城棋虽隆重,但胜败还仅是关系荣誉,之后,对局者就把积仇宿怨掺了进去,一子下去,恨不能将对方打个脑浆迸出,方感痛快,故而对局时火药味极浓。

    再说算知当上了名人棋所,本因坊家对此极为不满。原来那安井算知为人十分乖滑,接人待物的本事更比他棋盘上的功夫高明得多,因此颇受一些元老的赏识。再加上过去与本因坊家有渊源的元老们,死的死,老的老,眼见机会成熟,算知再一运动,果然名人棋所就“内定”给了他。此时众人还蒙在鼓里,直到那年御城棋比赛前三天,本因坊家才得知消息,继承算悦衣钵的三世道悦气得几欲昏倒。

    道悦棋艺并不弱于乃师,但在之后十年的御城棋中,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偶然巧合,道悦一直不曾与算知交过手,所以二人到底谁厉害还是个谜。没有比过棋而居然被推为名人棋所,事无先例,这种既不公平又不光明的举动,无怪本因坊家的棋士愤愤不平。

    继之而来的一个消息,说后天御城棋的安排是新名人安井算知让先对本因坊道悦。道悦听了愈加不快,咬牙切齿地发狠,要把算知杀个落花流水。

    尽管道悦慷慨誓师,要灭此朝食,但又被算知抢了先着-第二天道悦忽然被当朝元老松平肥后守召去。松平一本正经地说:“名人棋所已成定局,天皇亦已同意,此事再无挽回。明天的对局,你拿黑棋,如果输了,未免太讲不过去,所以我已交代算知,叫他无论如何不许赢。但他是名人,又不便输,输了连我们都有保荐不实的罪名。因此大家不输不赢,下个和棋吧。”

    道悦听了,恰如迎头浇了桶冷水,明知又是算知做了手脚,但对元老的话也不敢违抗,只得忍气道:“明天的棋谨遵台命。但本人希望在御城棋之后,和安井算知再下分先二十番棋,以决雌雄。”松平不置可否,只说:“明天切记对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第二天比赛开始,虽然已经讲了“和”,但道悦不能不存戒心,所以官子以前下得非常小心。这局棋弈得相当精彩,直到二百手以后,道悦已胜定才开始放松,故意在官子上吃亏,可对局终了,一算目数,还是黑棋多了一目,双方都显得十分尴尬。幸亏元老们串通一气,一口咬定是和局,天皇也就深信不疑,于是皆大欢喜而散。

    经此一役,道悦越想越觉得窝囊,七天之后,就去恳求当时元老之一加贺甲斐守,要和算知下分先二十番棋。谁知加贺说道:“你真不自量力,想和算知下二十番棋,你有多少把握?你知道后果吗?争棋输了要流放异岛,永服苦役,这滋味可不好受呀!”

    可道悦心志已坚,俯伏流泪表示,虽赴汤蹈火也要一试,如败则甘愿受罚。加贺甲斐守感其心诚,便答应去和元老们商量。终于决定:一年下二十局,六十局定输赢。至于办法,因为算知是名人棋所,所以道悦受先。

    争棋获允,自然不去计较受先,只是暗暗发誓,要在二十局内将受先改了。这二十番大战,第一局就是那局“假和”,以下九局,道悦五胜三和一负,但当时的规矩,如果不是连胜四局,便要多胜六局才能改变办法。道悦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关系重大的十一、十二两局,却被算知赢去,落了个空欢喜一场。

    道悦回去将这两局输棋细细研究,摆了足有数十遍,还是不明瑕疵何在。焦虑之中,忽然想起加贺甲斐守的警告,不由大为烦恼起来。

    一天,道悦正对着棋局长吁短叹,他的唯一的得意弟子道策忽然过来说道:“老师,我看您这两局下得确有问题。”徒弟竟敢批评起师父的棋来,道悦为之愕然。原来道策的棋力早已青胜于蓝,见师父如此焦心,再也忍耐不住,故直言相谏。道策批评第十一局棋说:“黑19碰,并非好棋,至27止,反有帮白走厚之嫌;黑41打入,应先在81位虚刺,与白92位交换一手,以后黑45、47托虎时,白再48位打就勉强了....”这一番批评,讲得头头是道,道悦深以为然,于是不惜以师长之尊,移枰就教。

    事实上,道策所言极是,其中黑先在81与白92交换一手,再45、47托虎,至今还在沿用,成为定式,可间见道策当真了得。道悦得道策授以机宜,对安井算知的瑕疵之处无不了然,果然连胜廉极,最后 2谱中的黑43、47的绝妙手筋一发,道悦才险胜一目。此局获胜,道悦再无被流放远岛之顾虑。

    两雄的二十番争棋,下了八年之久终于告一段落。道悦十三胜、四和、三负,高奏凯歌。算知自觉被后辈改了规定,面上无光,于是放弃棋所,退归林下。但事实上,算知此时已五十二岁,道悦仅三十三岁,从年龄之差来说,不能不承认算知善战。何况算知能把道悦的定先维持了十六局,可见棋力确实比道悦好一些。一般评论认为安井算知并非输于道悦,而是输给其徒弟道策的。后来,在道策就任棋所后(1681),与老师道悦下了一盘让先棋,仅弈了 154手,道悦就认输不下了,这更证明道策青胜于蓝的才能。此局道悦的黑53、87、89不佳,而道策的白棋,布局就相当漂亮,一反传统的占目外、三间夹等等,一招一式都与现代棋理相符,尤其白54首创的轻妙着法,更为现代棋士所沿用。因此可以说道策是现代布局理论的奠基人。这局棋道策中盘胜,故被称为“出蓝秘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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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5 19:26 编辑

七 春海的天元之局



  安井算哲膝下有三男一女,棋力以涉川春海为最强,当算哲决定引退时,春海还年幼,没有继承的资格,故将算知立为安井二世。

  春海为人极聪明,不但棋好,而且对天文学很有研究,久而久之,便将天文学的理论应用于盘面。春海认为天元为棋盘上的绝对制高点,黑棋第一着如下在天元上,可一子牵动全局,有八方呼应之奇效。最后得出结论:先着天元无敌天下。

  宽文十年(1671),正是算知与本因坊道悦二十番争棋,弈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弈完第十五局时,算知已多输了五盘,形势非常险恶。把个春海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去上阵厮杀。刚巧这一年的御城棋排定,由春海执黑对道悦的得意弟子道策,春海不由大喜,以为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赛前,春海口出朗朗大言,说道:“先着天元,如果失败,我一生再不下天元!”不料上场一战,天元失灵,输了九目(见谱7)。这一败羞得春海恨不能钻到棋罐里去,只得躲在家里,三月不出。不过春海说话算数,从此不但第一着对天元敬而远之,连中盘引征也绝不下天元。

  当然,春海之败毛病并不在“先着天元”上,实在怪自己研究不到家。

  黑5、9急抢边上大场而放弃占角,虽然有以天元为重点的意识,但结构太过松散。黑11放白棋向中央出头也有问题。最后被白56拐头,天元的威力已荡然无存。黑53如走124位,白54如接,黑在 114位飞,还可一战。相反,道策的白2、4、6占目外是对天元的有力对策,又在乱战之中,弈得灵活自如,也难怪黑棋要输。

  不过春海在现代“新布局革命”前二百五十年,就走出了天元之局,其创新精神倒是难能可贵的。

  此后,春海在御城棋中又连败给道策十一局,痛感棋道之玄妙,不可限量,索性放弃弈棋,专心研究天文学去了。

  由于当时日本沿袭中国之历法,于日本并不适合,以致二次预报日食失误,所以春海痛感改历之必要。1684年,春海担任了幕府执掌天文学的官员,并完成了《贞享历》、《天文成象图》、《日本长历》的著述,成为日本近代历学的鼻祖。从此意义上来说,春海输棋倒是个大大的好事,否则对日本历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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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名人之王



  道悦在大胜算知后,并没有继承名人棋所得位置,原因是道悦在呕心沥血的争棋过程中,饱尝人世之炎凉,已把名人棋所看得淡了,而且自知棋艺不如徒弟道策,于是索性让道策撑起本因坊家门户,同时推荐他为名人棋所。自己则激流勇退,做起世外高人来。

  1677年,道策被任命为名人棋所。历代名人棋所,象这样众望所归而晋升为棋所的,以道策为第一人。

  论起日本棋史上的历代名人,应数道策最厉害。道策之技不但当时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就连现在日本的职业高手也对他佩服万分。最初日本的围棋也和中国古棋一样,讲究“吃大龙”拼个你死我活。由于“吃大龙”是安井家的拿手好戏,故日本棋坛将这种布局和战略称为“安井流”。但道策一出,棋风顿变,开始讲究布局理论和灵活战略,称为“道策流”。从此安井流便销声匿迹,正如枪炮发明后的刀矛剑戟一样,只有束之高阁了。故后人称道策为棋圣。

  道策做了名人棋所后,改进了不少围棋制度,并广收弟子,弘扬棋道,一时间威名远扬。

  天和二年(1682年),琉球国使来日本朝贡,琉球王因慕道策大名,特派国内第一高手亲云上浜比贺相随,请求与道策对弈一局。因为道策身为名人棋所,不允许私自与别人对局,后经岛津光久的协助,幕府才特许道策出战。

  四月十七日,比赛在岛津官邸举行,岛津亲临观战,并让浜比贺放上四子。按说此局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次正式的国际比赛,万一输了,不仅是本因坊家的耻辱,而且失了日本的尊严,道策一世英名也就付之东流了。然而道策神态子若,坦然诺之,坊门弟子不禁暗暗为老师捏把汗。

  这一局道策下得精彩绝伦,满盘皆尽碰顶缠绕之能事,着着先手,子子轻灵,弄得浜比贺头昏脑涨,结果白棋以十四目轻松获胜。在日本历史上,这局棋是非常有名的。

  那浜比贺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晚回去将棋谱细细研究,感到受益无穷,更把道策看得天人一般。于是再三请求道策发给他免状。道策看在岛津的面子上授予他三段免状,并在免状上特意写明“扶桑之上手(七段),最多让其二子”。

  浜比贺载誉归来,琉球王对他倍加赞赏,之后,围棋便在琉球大大地流行起来。

  第二年,道策在御城棋中又做了出色表演。其中与安井春知(七段)的二子局被公认为“道策毕生的杰作”。道策自己在谈这局棋时说:“春知是当代不可多得的好手,虽然并非招招精妙,但我已不得不费劲心血与之相抗,攻防双方均已尽其最善。尽管终局我一目负,但也了无遗憾,此乃一生中不可再得的好局。”

  后来,一代宗师吴清源赞此局为“不朽之佳作”,将其排在他所著《道策的棋》第一篇之首位,并在前言“我眼里的本因坊道策名人”中高度评价了道策的功绩,认为他是“迈出近代感觉第一步”之伟人。连春知这样的七段高手,道策都能让二子,难怪后人说道策棋力有十三段,称他为“名人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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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7 10:52 编辑

九  六天王与五名士



    道策任名人棋所的元禄年间,由于社会太平,世人多好棋道,加上道策治理有方,幕府再大力支持,一时弈风大盛,棋士的地位亦随之提高。这就是日本棋史上有名的“元禄盛世”。

    当时,各大名门望族争相供养或扶持四大家的有名棋士,以他们的获胜为荣,故而四大家棋道发达,人材济济。其中又以本因坊家为最。后来道策竟有了三十余名内弟子,至于寄名弟子更是不可胜数。内弟子中最优秀的要数道的、道节、策元、八硕、本硕、道玄等六人,人称“六天王”,棋力个个了得。其中道的,十三岁时棋力就有六段,创了古今中外有棋以来的最高纪录。

    寄名弟子中,以牧野成贞、中江藤树、祗园南海、北岛雪山、雏屋立圃等为最佳,人称“五名士”。他们虽不是专门棋士,但棋力也相当不坏,而且在社会上也很有名气。中江号称近江圣人;祗园是文学家;北岛是名医;牧野官拜将军侍从,是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本因坊下有这么多的弟子,真叫别人看得眼热。殊不知道策固然为之得意,烦恼的种子也就生在这里。原来当时四大家都有预立继承人的不成文法,这种继承人叫“迹目”。道策的大弟子桑原道节,棋艺深得老师心传,棋力亦列“六天王”之首,理应立为迹目,连道节本人也以为当迹目是早晚的事。道策开始也有此意,但后来觉得道节年龄仅小自己一岁,功名心又太重,脾气也不好,便迟迟未定。以后小川道的脱颖而出,举一知十,进步之快,连道策也认为是奇迹。不仅如此,道的人品也极佳,性情温和,与同门相处甚好。于是道策就有了改立道的为迹目之意。道节并非痴呆,当然心中不悦。那时他和道的,人称“坊门双璧”,但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时常发生龃龉。道策看着心内不安,思前想后,终觉道节年岁太大,做不了几年掌门人,为了坊门之光大,终于下了决心,正式册立道的为迹目。此时道的还只有十六岁。

    道节闻讯,气破胸膛,颇怪老师偏心,要求与道的以十番棋决雌雄。道策大惊,忙加阻止。同门相争,后患无穷,心里着实为未来忧虑。

    正巧此时道策的胞弟三世道砂因硕来访,共叙家常。见道策愁眉不展,便问缘故。一听说是因弟子太多而烦恼,不由喜出望外。原来道砂正因无佳弟子继承衣钵,此来正想向道策讨个徒弟来“过户”,胃口也不大,能得六天王中最末一名,也就心满意足。现在“坊门双璧”之间不和,他就趁机要求把道节算做井上家的弟子,去当井上家的迹目。道策正求之不得,一口应允。那道节因日后能为一门之长,自然也无异议,于是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要说道的也真是个下棋的天才,十六岁就当了本因坊家迹目不说,同年首次参加御城棋赛,就大出风头,执白棋三目胜安井春知,不久便晋级为七段上手。此后,道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老师道策让先都很难赢他。有一次,师徒试作分先对局,双方都是黑棋一目胜,可见道的名为七段,棋力实已有当名人的资格了(见棋谱)。正当道策心庆后继有人,准备把广大门楣之重任全部交给道的之时,万没想到道的聪明太过,遭天之忌,刚到二十一岁有为之年,就被“天照大神”召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道策失去掌上明珠,简直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道的死后几年,二十四岁的星合八硕(七段)和二十三岁的熊谷本硕又先后死去。更糟的是,新立的迹目佐山策元也在二十五岁时死了。这一连串的兰萎桂折,直把道策哭得眼泪也干了。

    对道的等人的夭折,人人在惋惜之余均感愕然,然而却有一人早已对此作过预言,此人就是中国的心越和尚。心越原是杭州永福寺的僧人,因躲避明末战乱,延宝九年流亡日本,后在水户的天得寺为僧。心越性极聪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并且深明禅理,洞察万物,是个了不起的高僧。心越刚到日本不久,有人将道策的棋谱给他看,并诡称是日本第三棋士弈的棋。心越看罢默思了一会儿,说道:“万物总有定数,棋也亦然。此谱技艺已入臻化,恐怕此人乃贵邦第一人吧?”这人闻言大惊,对心越佩服之极。后来,道策门下的“五名士”慕名与心越交游。一日谈起坊门盛况,心越喟然叹道:“天之精华,同降一门,恐怕其中必有夭亡者。”五名士颇不以为然。后来事实果然被心越言中,才惊服其卓见高识。

    实际上,也不是心越当真就有预知过去未来的本领。原来道的的身子本来就弱,又用功过度,加上道策“盼徒成龙”求全责备,全力督促,道的积劳成疾,竟染上了肺病。当时肺病乃是“绝症”,并无良药可治,唯一办法是“讳”,绝口不谈病情,希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其次是“撑”,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实在撑不住了,一倒下去就此完结。更糟糕的是当时的人并不懂得预防,道的师兄弟吃住都在一起,每日弈棋也相对而坐,传染自在意中。难怪数年之后,六大天王死了四个。

    策元死是,道策已五十五岁。六天王中唯一剩下的吉和道玄,偏又生在富贵人家,其父认为本因坊家风水有问题,死活将道玄领了回去。至此,前后十二三年工夫,坊门六天王死的死、走的走,落了个风流云散。于是,迹目问题反成了道策心中的一个死结。

    彼时六天王之外,道策手下还有不少高段弟子,但道策独具慧眼,单单看中了一个刚刚入门学艺的小孩子。这孩子名叫神谷道知,父母均是道策的寄名弟子。道知八岁学棋,十岁入本因坊门时,道策见他聪明伶俐,心内很是喜欢,当即便与他试弈了一盘,更觉此子天生异质,将来绝非池中之物。故而对道知格外垂青,悉心指教之程度比当初教道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后来生出道知是道策私生子的说法。

    要说道策也真会看人,道知学棋之快,堪称神速,只二三年便达到三段棋力。正逢此时,道策忽然生起病来。原来道策因道的等人的死,精神屡受打击,一直闷闷不乐,神情恍惚,健康大受影响,这一病倒便再也起不来了。道策自知大限将至,看看道知还只有十二三岁,实难肩负本因坊家重任,心中烦恼,不禁老泪纵横。为了善后之事,道策搜索枯肠,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世算砂名人托孤的高着,当即派人去请道节。

    彼时井上三世刚死,道节已正式继承第四世因硕了。道节原对师父有感情,见师门屡遭不幸,心内亦觉惨然,以往芥蒂尽消,闻师召唤,自然应命前来。道策将道节唤至枕边,对他说:“我自从继承师业以来,已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围棋盛况,死也无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迹目问题。我观道知是稀世奇才,将来必有大成,故将他立为迹目,但道知年仅十三岁,望你念师门之谊,在我死后尽力辅佐道知,将来让他做名人棋所。你目前已是七段,从现在起,我晋升你为八段准名人。”道节又惊又喜,连忙连声应承。只听道策又说:“我要你答应一件事,终年一生不许做名人棋所,一定要让道知来做,你能答应吗?”

    道家一听此言,怔在当地,一时做声不得。原来道节功名心确实极重,棋力又高,此时已接近与道策分先的水平,自然很想过过名人棋所的瘾。可是道策这一席话,等于绝了他的念头,是故患得患失,大感为难。可是被师父单刀直入地逼他表态,根本没有半点回旋余地,又不忍逆师之意,只得勉强答道:“谨遵师命。”然而,道策仍是放心不下,又把将棋(日本象棋)名人大桥宗桂、安井家和林家的代表召来,当众叫道节写下“毕生不做名人棋所”的誓言,命坊门弟子好生保存,才算作罢。

    这一番劳神,使道策病情迅速恶化,几天之后便暝目而逝,时在元禄十五年(1702),享年五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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