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4日 经典棋文
本文原载于：《围棋天地》
虽然制霸棋坛的雄心壮志甚至被人形容为“狰狞”，但是对于盘上胜负的认识，石田芳夫却是澄澈如水、冷酷如冰的，再辅以极为精确的计算和判断，“电子计算机”这样一个绰号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再贴切不过了。在高速运转了短短几年之后，石田的计算机似乎就出现了某种故障，至今未能排除，然而无论如何，作为一种胜负师的模型，作为一个时代的王者，石田已经在围棋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很多一流棋士都拥有自己的绰号，或者是针对其棋风的某种评价。不过，像石田的“电子计算机”这样琅琅上口的绰号的确是只此一家。总之，无论石田的名字在何处出现,必定都会伴随着“电子计算机”这个称谓。林海峰和石田一起被誉为棋界的双璧，可是他的“二枚腰”,其出现的频率也明显不及“电子计算机”。石田的绰号可说是棋界最大的杰作之一。
最初究竟是谁的创造，现在已不可考。不过，“电子计算机”这个词进入棋界，却的确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在我的记忆中，差不多是林海峰开始崭露头角的前后，吴清源和一些从事电脑工作的棋迷就做过用电子计算机来解死活题的实验，那个时候，这个词就已经被吴先生挂在嘴边了。
现在已经是人造卫星的时代，电子计算机进入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领域，其使用迅速普及。恰在此时，石田登上了棋界的大舞台。虽然他在低段时期就以其迅速而又准确的计算闻名，但是得到“电子计算机”这个绰号，却是在他开始活跃于各大棋战以后的事。想来,这样一个绰号也是不知不觉间逐渐流传开来的吧。或许，这绰号就是来自经常提到电子计算机与围棋的关系的吴清源。
不管“电子计算机”这个绰号多么适合石田，但没有人类感情和行为的机械毕竟会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印象。此外,仔细推详,这一绰号总会让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完美：其他的领域暂且不提,至少围棋世界中的奥妙，人脑尚且不能穷尽，何况是电子计算机呢？甚至石田本人，开始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绰号。
不过，绰号却是可以根据其拥有者本入而被赋予新的含义的。
“我不会凭棋感和气势下棋。我是计算之后再落子。”
石田“电子计算机”所宣称的计算当然超越了精密机械的单纯计算。这样的宣言固然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冷酷无情,但是我们必须明白，在这宣言的背后流淌着的，是石田的胜负师的血。这是他在贏取天下的一场大胜负后说出来的话。我想，这正显示了他对半目胜负局面敏锐的胜负感,同时，也强调了计算后行棋的正确性,以及一旦形势不好就放出胜负手的决心。
冷静地做出重大决断，打出胜负手而逆转取胜，这样的情况在石田的对局中不胜枚举，多到令人吃惊。昭和四十六年（1971年）第26届本因坊战上初次挑战林海峰，在2胜2败后的第5局，百分之九十九要输的棋却因他冷静的胜负手而逆转取胜了。
“白50是胜负手。虽然当时的评论说‘这像是脑袋撞到了柱子上似的奇怪一手’，但如果正常收官的话必败无疑。白50可谓一箭双雕，一边瞄着黑中央的大龙，一边窥视着62位打下去的手段。黑51如果在63位打将是黑的胜局，因为再怎么说黑中央的大龙也是不会死的。”
这是石田的解说。基于正常收官将不够的判断而放出胜负手，造成读秒中的林忙中出错，最终在黑空中出棋，形成了大劫。这几乎是白棋的无忧劫，结果在打劫过程中黑中央的大龙猝死，.石田获得了宝贵的一胜。
事实上这一局正是七番胜负的分水岭，再下一城，贏得第6局后，石田终于登上了本因坊的宝座；可是却果这一局输掉的话，我想新的本因坊就不会诞生了，石田在冲击霸主宝座的道路上恐怕也要再蟄伏一段时间吧。更有甚者，暂时蛰伏还只是乐观的估计，因为这一局的失利而从此一蹶不振也不是没有可能。
幸好，石田是走上了一条光明的道路。以这一年为起点，石田达成了本因坊三连霸，名人战也在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的第13届中摘得冠军，并在同年的第22届王座战中再次挑战林海峰成功，夺得王座头衔。
虽然林和石田来日方长，他们的争霸不能说就到此为止，但是，从坂田到林、再从林到石田的棋界霸主的更替，却已经铭刻在了围棋史上。
说到这里，新本因坊秀芳在其就位式上的一句话自然就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今天虽然是穿着西服来的，可是也做了和式的礼服，因此希望明年可以穿着它出席。”
石田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意思，更称不上是针对外界在林败北后种种沸沸扬扬的说法进行什么反击。然而，正因为如此，当时的率性之言，事后想起来反而觉得更加刺耳。
在翌年的第27届本因坊战中，卷土重来的林成为了挑战者，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前届恰恰相反的是，这一次是石田在2胜败后输掉了第5局，被逼入了绝境。在此之前，虽然林在名人战和本因坊战中分别出战过7次和5次七番棋,但是还从来没有连续输给过同一个对手两次。况且，对于七番胜负而言，第5局就是天王山。统计数据显示,贏下第5局的一方几乎都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拿到了头衔。然而，身陷大危机中的石田却推翻了这一定律，以4比3的比分逆转了比赛，连续两次击败林海峰，成功卫冕本因坊。
几天后举行的本因坊就位式上，以一身和式礼服出席的石田回顾惊心动魄的七番棋大战时说道：
“虽然一度觉得不行了，但脖子还是没有去洗。”
在二十一年前的第6届本因坊战上，坂田荣男挑战本因坊昭宇。被坂田逼入1比3绝境的桥本参拜了身延山（译注：身延山位于日本山梨县，为日莲宗的总本山所在）并在山麓小住一夜之后，到达第5局的对局地一甲府的升仙阁，他对大家说道：
“我是洗干净了脖子来的。”
抱着这样决一死战心情的桥本,最终动摇了当时三十一岁的坂田，并漂亮地达成三连胜，成功防卫了自己的本因坊头衔。
石田的发言，正是引用了这个典故：虽然桥本先生是做好了要输的思想准备，去洗了脖子,但他自己却没有做好输掉后要被“砍头”的准备。这是石田诙谐的一面。
在这种场合的发言当然不妨以套话应付，但是石田却略施小伎，引得众人开怀大笑。石田绝非仅仅是在展示自己的聪明和机智，在笑语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东西。我们甚至可以说，在他那听似不着边际的话语中，有着对禅的参悟。
昭和四十八年（1973年），石田连续第三次和林进行对决，4比0的比分击退对手后的本因坊就位式上，他说了如下一段话：
“这一段时间和林先生做着相扑的游戏，因为对手体积太大，用普通的方法与之作战的话很难取得胜利，但如果让对方扑上来进攻的话，他那庞大的身躯也会成为负担而扑空出局的吧。在这个时候想到围棋，感到了些许的奇妙。”
然后石田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
“在这次的名人战中，我希望成为挑战者。”
果然，石田如约而至，在第12届名人战循环圈中以全胜的战绩夺得挑战权。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挑战成功。虽然开始时气势如虹取得三连胜，把林逼到了赛点，但之后的四连败却成就了林的足以载入围棋史册的大逆转。
不过，以坦然表情面对失败的石田马上又重整旗鼓,在下一年即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又获得了名人战的挑战权。经过惊心动魄的激战，最终以4比3的比分赢得胜利，成为了继坂田和林之后的第三位名人•本因坊。
然而，刚刚登上棋界巅峰的石田，却令人意外地早早地迎来了低谷。也许是因为和林海峰的争霸使他元气大伤，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缘故吧。名人头衔在第二年即昭和五十年（1975年）被其师兄大竹英雄夺走，本因坊也于昭和五十一年(1976年)让位给了师弟武宫正树。
当然，石田的历史不会就这样结束。在他身上还隐藏着巨大的创造历史的可能。看似清晰可见的他其实还存在着众多模糊的方面。“电子计算机”的“计算”与棋理的关系，也是必须进行研究和解答的课题。
或许，在此之前，石田走过的道路是有些过于顺利了。当他渡过严冬再次萌芽吐蕊的那一天,我愿再次凝视这朵花，描绘出他更加完整的身姿。
（孙远/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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