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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上)



    在星光灿烂的时刻,我想到的却是爱。但或许爱就是如此,任时光飞逝,任世人淡忘,心底仍会守着那份永恒不变的坚持。即使灵魂也消散,爱情也会化作美丽的童话,在人群中流传下去。啸锋,我从来未曾苛求过你的爱,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在我留下最后的身影时,你还能把我珍藏在内心深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许啸锋和崔银翔在上午的时间里还未下到一百手,就到了中午封盘之时。下午继续比赛,只有对局中的棋手能感觉到,棋盘上的战火到底烧得有多么激烈。珩儿从小就听父亲说过,如果把棋战和真实的战争进行对比,那么棋盘上的一分钟就可能相当于战争里的一天。因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棋局中的残酷『性』,父亲也始终不让她踏足职业棋手之路。但是,对于许啸锋和崔银翔,她却丝毫没有在这两人的对弈中感觉到残忍,反而像看到了天地之合。棋道的根本在于心道,此刻对局中的两个人,亦正在寻找自己的心道。

    “许啸锋果然有魄力,崔银翔的黑棋大龙到现在都没有眼位,一直是单官逃跑,实在不像从前的崔银翔。”

    “我看过那小子半决赛的棋谱,虽然他还是新人,但的确是个厉害角『色』。要是这次他真战胜了崔银翔,那些韩国人的脸可就丢大了,我们中国队也终于能把阔别已久的世界冠军拿回来。”

    “你看白棋第74手的挖断,分明不给黑棋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许啸锋或许正是韩国人的克星呢。我看韩国那几个力战型棋手,诸如崔东赫、姜在哲那帮小『毛』孩子,跟这小子比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他的力量和气势。”

    众人在研究室议论纷纷,只有冯大虎和珩儿沉默不语,记者要进来采访,冯大虎也一概拒绝,只关注着棋盘上的形势。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一看到棋局上的缺点,就会把那名棋手说得跟突然发了精神病一样,但相反的,棋局不到最后,他依旧不会判断结果。珩儿却想着,要是林之韬在这儿就好了,既可以应付那些记者,又能跟冯大虎尽情讨论,毕竟林之韬是曾经唯一战胜过崔银翔的中国棋手。不过,林之韬战胜崔银翔的那次比赛,是某届三菱杯的半决赛,在决赛中,他偏偏输给了崔银翔的老师李光晔。韩国队有这对师徒“双保险”,的确是一直以来困扰着中国棋手的噩梦。

    但就在研究室的中国人都在为许啸锋的“大力”而惊叹的时候,局势却无声无息地产生了逆转。当黑棋第81手向下方出逃的时候,白82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去到左上角将黑棋一子覆盖,这一手棋落下,冯大虎几乎当场跌破眼镜。

    “臭小子,搞什么鬼?这时候走出这种缓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看到冯大虎似乎要暴跳如雷的样子,珩儿的心也跟着急了起来。她仔细看了看棋局,果然也觉得白棋应该在右边连回那两子,大概是许啸锋认为黑棋已经无路可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棋形,才会在左上角去捞上一票。

    “啸锋,他该不会是还认为自己在跟骆岩下棋吧……”

    珩儿忽然想起了许啸锋曾经和骆岩在半决赛之前的热身赛,就因为走出一步缓手,结果被骆岩逆转。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不是骆岩,而是排名世界第一的崔银翔,他一定会敏锐地察觉到这步缓手。不久,她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黑棋已在右边动手,两手“冲”便吃掉了白棋两子,从上边、右上角到右边,全部连成了黑棋的实地范围。反观白棋,虽然黑棋的大龙被追击得很苦,白棋却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实空。

    糟糕,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对局室里仍然保持着严肃的气氛,许啸锋却因为自己走出的一步缓手在心里叫苦连天。他差点就伸手打了自己耳光,不过现在就算打烂自己的脸也不管用,放进棋盒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将白棋点在了右上角的“三三”。

    许啸锋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棋风,所以犯错也总爱犯同一种错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避免。作为老师的冯大虎,则通常把棋手犯这种不该犯的错误称为“昏招”,所谓“昏招”,就意味着这步棋是在棋手的思绪不正常的情况产生的,没有任何意义。但在比赛的实战中,裁判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出“昏招”,落子无悔,放在一个地方的棋子就不能移位,即使是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既然错已铸成,后悔是不可能了,但弥补应该还可以吧,早该点的“三三”到这时候来点,至少能把崔银翔的时间再拖延一点。

    果然,崔银翔的黑棋到右上角去应付白棋,以免白棋在其中掏到目数。机会来了!许啸锋就势转到左边占据一个大场,可巧黑棋也跟着到了左边,似乎在为大龙寻找新的活路。

    来得真好!小伙子在心里叫好,提起白子跟着黑棋的步调,一“刺”一“挖”,两步绝好手筋,瞄准还未变厚的黑棋大龙。崔银翔见白棋又开始追杀他的大龙,为了求活只能应付。许啸锋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白棋第96手在左边“拆二”,终于追上了一些实地。

    “好了,现在实地跟黑棋有得一拼,我也不用再害怕,可以放手一搏。崔银翔,你就放马过来跟我战斗吧!”

    研究室里大概再次沸腾了,因为在对局室里的三名裁判,都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许啸锋的轰天雷”又连珠炮似的开始了棋盘上的“轰炸”。这一次的威力可比上次还要大,只见白棋一路瞄着黑棋大龙,专采取“冲”、“刺”、“点”等一系列“狠毒”的攻击手段。尤其是白106的一“点”,给了试图往下边逃跑的黑棋当头一棒,加上白棋左下方有子力,就好像蝇拍打死苍蝇一样,把黑棋欺负得非常之惨。三名裁判当中正好有一名韩国棋手,看到崔银翔被硬生生地欺负到头顶上,这人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接下来更可怕,许啸锋的力战简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在左边一手接一手的围堵,又把黑棋打成了一团。虽然崔银翔仍未『露』出半点特别的神情,裁判却已宣布黑棋进入读秒阶段。左边的一手“打吃”,让白棋提掉了黑棋两子,黑棋终于在比赛中第一次出现了“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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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中)



    “你们看看,这黑棋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崔银翔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呢?”

    研究室里的珩儿看到这种情景,心中不禁产生了疑『惑』。她的第六感竟然告诉她,崔银翔在比赛里的确『迷』了路,难道是他心中深藏着的那个影子,造成了他的心神一度混『乱』?救大龙的手法应该还有,但他偏偏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控制,那种藏在内心却不能形容的痛苦煎熬,他从前究竟还尝到和忍受过多少次?他不是失去了关于那个影子的所有记忆吗?怎么还会……

    “崔银翔那小子怎么开始胡『乱』下棋了?可是……啸锋的应法好像也不太对劲。”

    冯大虎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珩儿的思『潮』。

    棋局已进行到第130手,崔银翔的黑棋看起来的确像是杂『乱』无章,而许啸锋的白棋却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古怪的混『乱』。珩儿从来没见过如此纷『乱』的局势,她不敢肯定到底是许啸锋的凶狠着法影响了崔银翔,还是崔银翔之后的杂『乱』行棋反过来又影响了许啸锋。总之,这种怪异的棋局看在眼里,任何人似乎都无法对此刻的形势作出准确的判断。

    “不行,我要想办法让啸锋镇定下来才好……”

    珩儿闭上眼睛,试图利用那种特殊的“心灵感应”,让许啸锋感觉到她的祈祷和她的爱,从而将紊『乱』的心情转为平静。可是这一次,她却意外发现这种感应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而那股阻挡她的力量对她来说还异常熟悉。

    “是倩儿……果然就是倩儿!”

    珩儿心中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面前还是人群拥挤的研究室,冯大虎还是坐在她的身边关注着棋局。她仰起头,深深地朝上空吸了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悄悄落了下来。

    黑棋的情况又出现了逆转,左下角的一“夹”,让白棋变得难受起来,许啸锋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水,不得不想办法和黑棋顽抗。然而,黑棋却利用缠绕作战的方式,提掉了白棋一子,大龙顿时有了眼位,而白棋则在此时大损目数。许啸锋脸上的肌肉猛然***了几下,现在黑棋大龙活了下去,形状还如此美观,这难道也是崔银翔常用的手段吗?

    珩儿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了一阵酸楚,却又带着一丝喜悦,这种形状美丽又有效的棋法,除了倩儿之外还会是谁?崔银翔,即使他已经完全记起那个女孩的俏丽容颜,但心底却始终还存在着那一线不向命运屈服的期待,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黑棋才出现了倩儿的手法吗?这几手黑棋,着实已经把整个局势扭转了!

    她感动着,为崔银翔和倩儿天隔一方却仍旧紧系的那份深爱而感动,可是,她自己和许啸锋的爱呢?不如这般轰轰烈烈,所以,她才会比不过那个早已失去了躯体,只剩下灵魂的倩儿吗?因为倩儿的意志还存在于崔银翔模糊的记忆中,所以那个执着的男子,才会拼命苦战,直到大龙活下来,甚至还会把这种战斗延续到最后一刻……

    “珩儿,我已经尽力了,能扳回多少,我好像自己也不敢肯定吧……你,能原谅我吗?”

    许啸锋在心头默默地说着,白棋第144手造劫,或许是拼搏之招。相反,黑棋第159手的二路“夹”,是官子的好手,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棋坛第一人”——崔银翔。官子阶段的他,沉着、冷静、淡定,在一度的混『乱』中,他的棋终于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而许啸锋也到达了另一个境界,只是他和崔银翔不同,是看到了自己的白86一“点”晚了的错误。

    “啸锋,你知道吗?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棋手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世界冠军,才算是一个优秀的棋手。如果在比赛中无法战胜对手,那么就试着认清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把自己和对手的距离缩到最小。这样,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和珩儿在三潭棋社打谱的一幕,许啸锋的心『潮』渐渐恢复了平静。对了,利用打劫争取自己的目数,就算不能逆转,也要尽量让自己弥补之前的错误。他蹙了蹙眉,一咬下唇,毅然开下了劫,一个、两个、三个……消劫之后又开劫,开劫之后再消劫,到最后的小官子阶段,白棋利用劫材,竟意外地追回了不少的目数,盘面相差十目、九目,一直到了两目。

    下午***整,这场决战终于以总共的277手宣告结束。当三位裁判一一上来数目的时候,都是异常震惊,媒体工作人员和研究室的人们也蜂拥闯进了对局室。崔银翔获得了三菱杯的冠军,而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仅仅是一目半告负。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复盘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崔银翔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走到许啸锋面前,和这个中国小伙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与崔银翔相拥在一起,许啸锋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脸上却挂着欣慰的微笑,两个不能用语言直接交谈的棋手,已用这种方式打破了国界,这一幕,成为了记者们照相机中最经典的画面。

    “许啸锋!许啸锋!许啸锋——”

    一连串热烈的掌声,夹杂着众人的欢呼,许啸锋丝毫没有感到挫败,反而是无比的激动。冯大虎和珩儿也站在人群里,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的确,他这个亚军或许比崔银翔的冠军更加珍贵。以新人的身份打入国际大赛的总决赛,以新人的身份挑战国际棋坛第一人,以一目半告负,这不是中国围棋未来的希望,又是什么呢?从今开始,也许人人都会记得这个身材魁梧、小眼睛的男孩子,他叫做许啸锋,来自中国重庆市,是中国棋坛崛起的一颗新星。而新星到底会散发多耀眼的光芒,谁也无法预测,因为今后的路,他一定会昂首阔步地走下去,直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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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新星(下)



    三菱杯决赛后的第三天,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便跟着中国代表团,和日本主办方以及韩国代表团道别,登上了返回北京的飞机。珩儿仍旧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失败的沮丧,她同样也替他感到高兴。记得上飞机之前,有不少日本人和韩国人来为他送过行,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冠军崔银翔。许啸锋在东京一炮而红,想必回国之后,中国所有的棋手也都会为他感到骄傲吧。

    “啸锋,你的气『色』看起来真不错。”

    她轻轻伸出手,抚触着他那还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颊。

    许啸锋转过头来,冲着她顽皮的一笑:“珩儿,因为比赛的关系,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问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啊?你有事要问我?”

    珩儿惊讶地看着他,映入她眼帘的还真是一脸的疑『惑』。

    “你……跟崔银翔认识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怎么你还不承认啊?那天我们代表团跟韩国代表团见面的时候,你那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心里有多难过?可是我想了一想,我的珩儿是绝对不会爱上别人的,所以就得出结论,你以前一定跟崔银翔认识。喏,我猜对了没有?”

    许啸锋那双小眼睛闪闪烁烁的,仿佛在故意显『露』着他聪明的一面。

    他真的看出什么了吗?珩儿暗暗想着,尽管许啸锋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自己和他交往的时日并不短,总有一些秘密应该让他知道,否则他们之间缺乏信任感,感情也会变淡。然而,许啸锋和崔银翔仅仅经过一次的比赛,就迅速结下了一段跨国的友谊,证明他和崔银翔也有缘份,干脆就把那件事用另一种形式告诉他吧。想到这里,她轻呷了一口果汁,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啸锋,你知道崔银翔的棋为什么会越来越深沉,甚至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吗?”

    “这个智兴哥从前跟我说过,崔银翔九岁的时候,就做了李光晔九段的内弟子。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里除了围棋还是围棋,为人清心寡欲的,自然就容易达到最高境界。不过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么伟大的一位棋手,他的生活却实在太单调,不会享受人生乐趣。”

    一提起崔银翔,许啸锋便是满脸惋惜的表情,分明是在为他抱憾。

    珩儿摇了摇头:“你错了,崔银翔他不是神,他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他的棋力会不断提升直到现在的这种地步,除了他多年以来磨练的结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情。”

    “什么?你没在骗我吧?”

    许啸锋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像崔银翔这种连面部表情都没有、除了围棋不跟任何东西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你在开玩笑吧?就算崔银翔是国际棋坛第一人,又是亿万富翁,但像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哪个女孩子会真正地去爱他?就算爱,多半也是因为他的钱和名气。”

    “从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我听过一个传说,崔银翔的身边的确有过一个和他非常相爱的女孩,而且那个女孩不是凡人,是上帝身边的天使。”

    珩儿话音刚落,许啸锋顿时傻了眼。原本他从不相信任何传说,但自从和珩儿呆在一起之后,仿佛真的开始相信起这梦幻一般的东西。珩儿望着机窗外的流云,将美丽的传说娓娓道来:

    “那个美丽的天使,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上帝的一件宝物,被贬下凡间。后来上帝派另一位天使给了她一颗玛瑙黑棋,以凡人的身份寻找曾经失落的玛瑙白棋。那女孩落入凡尘的地点,正好是在李光晔九段的家门口,于是被李家好心收留。她以李光晔道场服务员的身份偶然遇到了崔银翔,后来考上了职业棋手,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那种纯洁、善良却又有些小任『性』的脾气深深吸引了崔银翔。尽管他们的感情经历过一些挫折,但仍旧过得非常幸福,可是就在他们订婚后不久,崔银翔送给那女孩一件礼物,正是上帝要她寻找的那颗白棋。白棋寻回了,也标志着这段缘份已尽,天使必须回归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然而,女孩怎么会舍得离开她所深爱的人?所以在她离开之前的几天,她终于把身心都交给了崔银翔,自己回到天国之后,受到了上帝严酷的惩罚。上帝禁锢了她的灵魂,并抹去了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从此在这世界上,这女孩所认识的人,都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而忘记她的人群中,自然也包括了崔银翔。”

    “听你这么说,他们真是可怜……”

    许啸锋不禁低低地发出一声喟叹,如果珩儿说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崔银翔失去那女孩的日子,尽管没有了记忆,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也许,那女孩并没有从他心中完全消失吧。他想起对局时,仔细看过崔银翔的脸,那是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男子心底的确深藏着某件东西。如今听了珩儿的话,他更加相信,崔银翔并非如表面上一样冷漠,而是个充满了故事的人。

    “是啊,崔银翔和那个女孩,或许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

    珩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转过头来,水灵灵的眼睛像充满期待一样望着他的脸庞。

    “啸锋,如果是你遇到了那样漂亮又痴情的天使,上帝却要活活将你们拆散,让你和她永世都无法在一起,你会后悔爱上天使吗?”

    许啸锋『摸』着脑袋,有些惭愧地笑了笑:“你又在胡说了,崔银翔他可是个接近神的棋手啊,当然只有天使才能配得上他。像我许啸锋这么普通的人,哪里敢做这种奢望?如果这世上真有天使的存在,天使还会爱上我的话,我看她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进了水。”

    “是吗?”

    珩儿看着他说话时他可爱的模样,苦涩地扬起嘴角,欲言又止。她不想再问,仍旧将头转向了机窗那边,飞机穿越过层层的云朵,天空依然缥缈而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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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上)



    1983年冬,北京城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间,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才11月就进入了雪天。只消远远一望,树木、房屋……几乎所有的物体,都覆盖着一层银白『色』。人们不愿走大街,几乎都在穿胡同,南来北往,仿佛想在狭窄的胡同里寻找多一点的呼吸,再多一点温暖。

    在寒冷的雪天里,北京的所有旅游胜地中,颐和园兴许是游人最少的地方,因为游人都知道,夏日的颐和园才是最美的。游人的确少得出奇,万寿山下、昆明湖畔、十七孔桥,有多少个人影,连用手指来数都能数得清。然而,湖岸边巨大的石船清晏舫之上,却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奇怪的是,在严寒的冬天里,她们竟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裙,却能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个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若梵,你还舍不得这个孩子吗?身为大天使,你做事一向最有分寸,该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东西,连你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吧?”

    身材比较高挑的蓝衣姑娘,正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她的同伴说着话,那冰冷的声调,和她俏丽的面容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我不会违背上帝的意思,夜樱,我只是……想多陪伴这孩子一会儿而已。”

    名唤若梵的姑娘淡淡地回答,就是她开口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离开过怀中的婴儿。

    然而,夜樱的脸『色』好像并没有因为那可爱的孩子而收敛一点,那样严肃的气氛反而更加浓厚,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要凝固成冰霜。“若梵,我劝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需要你照顾的那个是如今在天国里的倩儿,她才是上帝所需要的棋天使。倩儿的诞生,已经表示天国的最后一个天使降临,至于你抱着的这个,根本算不上天使,她只是个多余的。”

    “可是这孩子的卵果既然结在了天国,就算上帝已经不需要天使了,你也不能这样说她啊,毕竟这枚卵果也是从人间的棋局中诞生的,这孩子身上的灵气和倩儿是相同的。夜樱,培育小天使的工作都是我在做,你怎么会清楚我将她们一个一个带大,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梵咬着下唇,轻轻摇着头,自然是夜樱的话听着非常刺耳。这个“权天使”夜樱,从她俩认识开始,若梵就没听见她说过一句温婉的言语,只是处罚那些犯错的天使之时,夜樱比谁都要无情。上帝之所以器重夜樱,大概也是由于她的『性』格里有跟上帝一样的严厉的因子。

    夜樱冷冷地说:“我当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只知道上帝的命令谁也不能违背。这孩子从哪儿来,就该让她回哪儿去,她是一诞生就被上帝否定的天使,自然就不是天国的人。放下她吧,若梵,这孩子如果运气好,自然有人会把她捡了去,不过她命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快走吧,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我们必须一起回去,我可不想因为你而害我受罚呢。”

    “那孩子……”

    若梵刚刚放下孩子,夜樱没给她任何回头的余地,已经抓着她的手,低声念起了咒语。只一会儿工夫,两个姑娘的身影便同时消失了,只剩下那可怜的孩子,被放在清晏舫的石椅上,对着外面的大雪孤独地啼哭。

    雪,仍在不停地落着,像是老天在闹别扭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完。颐和园还是寂寞的颐和园,只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清晏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破旧、看起来异常潦倒的游客。

    他提着陈旧的旅行袋,正一步一步朝着石舫的上层楼走去,那摇摇晃晃的步履,显得蹒跚而笨重,多半是喝醉了酒。好容易走了上去,他忽然坐在地上,从旅行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画纸和一支铅笔,对着船下结冰的湖水傻笑了几声,那笔竟开始在画纸上挥动起来。旁边的旅行袋被冷落在那里,隐约可以从袋口看到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折叠式棋盘和两个简陋的围棋盒子。若是这些东西不在他的身边,他或许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潦倒画家,而不是即将披上最耀眼光环的职业棋手,更想不起他的名字原来叫叶纬龙。

    “小瑶,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呢?难道……你就那么怨恨我,恨到了连面也不肯见一次的地步吗?”

    他才将底稿画到一半,手中的笔忽然停下了,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看起来像要立刻结冰的泪水。一团模糊的头脑中,只有一张少女的脸是那样清晰,那是他最心爱的人,他非常爱叫她的昵称——“小瑶”。

    两年前,还处于热恋中的他,成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职业九段棋手。或许是过于追求那份荣耀,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日本和那时还是南朝鲜的韩国深造棋艺,让小瑶等他回来。这一年,他战胜了日本著名一线棋手宫田宏二,打入三菱杯总决赛,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北京。然而,小瑶的门前只有一棵迎风而笑的树,开着满树的迎春花,他激动地上前敲门,却没有任何人回应。邻居的人说,就在他走的那一年底,小瑶遇到了一个从她家乡来男子,两人结了婚,还有了孩子。至于小瑶和她的丈夫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

    “小瑶,我知道……是我让你等了那么久,可是……你为什么连信也没有留下一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抓起地上的酒壶,又灌上几口烈酒,只是那酒的热度,依然无法融化他心上的冰凌。即将与日本棋手佐藤秀树争夺世界冠军的中国棋手叶纬龙,在总决赛那天竟然消失了,佐藤就这样得到了冠军,也从此退出了棋坛。因为这样得到的冠军实在是大伤了他的矜持,叶纬龙的突然失踪和佐藤秀树青年退役,可说是中日两国棋坛最大的遗憾。

    周围的空气很冷,而叶纬龙似乎已经完全感到不到那种寒意,他继续挥动着画笔,疯狂地描绘着远处的雪景。时而,几点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也舍不得立刻就变成水汽。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却让醉心于孤独世界里的他浑身猛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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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中)



    这石舫之上,怎么会有个孩子呢?叶纬龙循着哭声找到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可是向周围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人理会,不,应该是说这周围根本没有人在。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婴啊!她***的皮肤就像远山的积雪一样白,身体软软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当叶纬龙抱起她的时候,这孩子竟然停止了哭泣,睁着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很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一直传到叶纬龙的心头,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孩子能令落寞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温馨。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被人狠心丢在这里呢?”

    他想象不出丢弃这孩子的是多么恶毒的人,只是他一抱起孩子,的确有种舍不得放下的感觉。

    “难道是上天可怜我,让我没有机会和小瑶在一起,没有机会和小瑶拥有自己的孩子,才把这个女婴赐给我叶纬龙吗?”

    他望着遥远的天际,苦涩地笑了一笑,他忽然想给这女孩儿起个名字,却一时想不出来。天下着雪,是不是应该在她的名字中加上“雪”或“冬”的字样呢?不,这样的名字尽管听起来纯洁无瑕,但也太普遍了。他摇了摇头,粗糙的大手抚触着那孩子嫩嫩的小脸,却在她的颈项上发现了一个吊坠。他仔细拿起那个坠子一看,它的金底片上竟镶嵌着一块横着的粉『色』玉条……

    “爸爸,爸爸,原野上的蝴蝶兰又开了!”

    一间小木屋外,传来一个银铃般动听的童声,叶纬龙正在摆棋的右手停止了动作。

    “珩儿,既然回来了,就过来跟爸爸下盘棋吧。”

    他转头望向飞奔进门的小女儿,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那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长得玲珑可爱,尤其是那双好像要滴出水来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叶纬龙时常会忘记自己来台北已经多少日子,他只记得昨天女儿回来的时候,向他报了一个喜讯:她参加了业余棋手资格考试,顺利地拿到了业余9品棋手证书。想起“珩儿”这个名字,正是得自她身上的那块横玉,不过这孩子似乎很有下围棋的天份,让父亲非常喜爱。一看到黑白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孩子眼睛就充满了灵气,叶纬龙自然也会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爸爸,您又耍诈,哪有像您这么害人的?您看您的白棋堆在那里,我还以为是愚形呢,结果您是用这些来对付我的,爸爸真是……”

    “你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正面攻击黑棋,却瓦解了黑棋的势力,你就不服气了?”

    叶纬龙看着女儿把嘴噘得老高,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珩儿,你知道什么叫无招胜有招吗?”

    孩子不解地摆着脑袋,自从她懂事开始,父亲的话经常会说得很深奥,让她完全弄不明白。每当自己问起的时候,父亲总是会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懂”,于是造成了她几乎没有好奇心的个『性』。这次也一样,刚听父亲问完,她就惊讶了一秒钟,便立刻变作了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落子。

    “跟你下棋的人大都是业余棋手,自然无法领会到这种奥妙,他们总是会进行正面攻杀,因为这样下起棋来,又舒服又有成就感。但是围棋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正面攻击或是正面防守就行的。也许当你棋力达到顶峰的那天,你就会发现战胜对手的方法并不一定要直接攻击,循序渐进可能会是一个更有效的办法。甚至,你在下棋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胜负,只是想下一盘能让你自己感到舒适的好棋。”

    “爸爸这么说,那我也要做职业棋手,我如果得了冠军,就会有好多好多的奖金,也有钱给您治病了。”

    珩儿天真地抬起头,看着父亲沧桑的脸,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叶纬龙却摆了摆手说:“珩儿,爸爸知道你很乖,但爸爸想要的并不是让你赚钱来治好我的病,而是想让你长大以后过得快乐。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你的棋力再高,也不要去做职业棋手。”

    “为什么?是不是又要等我长大以后才知道?”

    珩儿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对于父亲的话,她好像越来越搞不清楚。

    “没错,职业棋手如果得到一个冠军,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一流的职业棋手也会因此而失去更多的东西。因此,你一定要记住,围棋最重要的地方不是输赢,而是自己下得欢乐,下得得心应手,要战胜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叶纬龙说罢,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那深邃的眼神,看在珩儿眼里,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有个这样的眼神,但记得父亲前不久画过一幅奇怪的画,那幅画上就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海面漂着一点白帆,好像在随着波浪越漂越远。听说父亲是北京人,那帆船要漂去的地方,是否就是他离开已久的北京?

    “珩儿,明天是周末,爸爸想带你去日月潭玩一天。”

    这句话真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吗?珩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学棋之前,久病的父亲便经常让她出去卖画。多少年来,父女俩就靠着卖画为生,台北这座城市里,也就出现了一位笔名叫“潜龙”的神秘画家。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位穷画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只知道他画的蝴蝶兰特别美。这些年里,叶纬龙卖掉了不少的画,尽管别人出价并不高,却足够他和珩儿两人过上温饱的生活。可偏偏就是那张奇怪的画,他怎么也舍不得卖掉,一个月前完成的画,一个月后才落款,起名叫《下个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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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尘封的回忆(下)



    “爸爸,您别说这种话,您身体一直都不好,连路都走不太远,我不要您带我去玩,还是专心练棋好了。”

    珩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上个星期就因为父亲带她去蝴蝶谷逛了一天,结果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就晕倒在了门口,把她吓坏了。这次叶纬龙居然说要带她去日月潭游玩,她实在担心又发生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珩儿总想自己赚钱给他治病,但是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东西,她又没有一技之长,唯独父亲教过她围棋,才会想到去考取棋手资格。台湾棋院的一些棋手说,这个名叫叶珩儿的小女孩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只是因为她目前刚进这个圈子罢了,其实她的棋力绝对不只是如此而已。如今,她只渴望着快点举办比赛,竭尽全力也要争取拿到一笔奖金,至少要让父亲上台北某所大医院去仔细做一次检查。因为有好几次,父亲晕倒的样子都好像停止呼吸了一样,她却帮不上一丁点忙,只能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或是跑到海边为父亲许愿。

    也许真是珩儿的孝心感动了天。好几个游医为叶纬龙看病的时候,都说这个病人的老『毛』病拖了快二十年,照理说已经到了进棺材的地步,却没想到还能活到现在。而珩儿十五岁那年,她终于凑到了足够的钱,带着父亲去了台北最大的医院。但是,医生却告诉她,叶纬龙的病拖得太久,已非常严重,就算动了手术,最多也只能再活四年。

    珩儿的心顿时碎了,从那以后,原本便不太爱笑的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笑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也藏起了淡淡的忧伤。她不明白,像父亲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早就夺去他的生命。相反,叶纬龙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安详,一面继续指导女儿下棋,一面告诉珩儿,让她跟那个叫骆岩的男孩子多说说话。

    骆岩是除父亲之外,第一个让珩儿觉得这世界上还心藏真情的人,他好像一个温柔大哥哥,少女一直这么觉得。大概是骆岩也会带她去看海,就像小时候父亲带她到海边弄『潮』一样,尽管父亲看起来很疲惫,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宛如春天里的阳光。

    “珩儿,你好像很喜欢海啊。”

    站在暖风吹拂的海岸上,骆岩侧过头,对着珩儿微笑。

    “是啊,我喜欢大海,非常喜欢。记得小时候,爸爸曾经对我说,我们虽然在台北生活,但他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还会为你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呢。”

    她也在微笑,笑得很淡,淡得仿佛比海风还要轻柔。

    “你怎么知道你的奇缘会在海的那一边?万一就在台湾出现了呢?”

    “骆岩,你这样问未免有点奇怪吧,这种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像我这样家境贫穷又不起眼的女孩子,奇缘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

    “你不用这么自卑吧,至少我眼中的珩儿就是一个最圣洁的女孩。”

    “我……真的有这么好?”

    她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目光。

    骆岩的笑容依旧温暖,“能拥有洋溢着圣洁之光的女孩,不是等于拥有了天使?那那个男孩自然就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说对吗?珩儿,你就是天使一样的女孩,试问又怎么没有男子喜欢呢?”

    听了骆岩的话,珩儿脸颊微红,头也垂了下去,半晌,才重新抬起来望向海天相连的地平线。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潮』起牵我思绪,『潮』落抚我心胸。

    去时太过匆匆,何时才能归家中?

    三朵白兰,七棵梧桐,树下花飞系我梦。

    百回等待,千里乡愁,胜过海誓山盟。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身在远方蓬莱,却念故国情意浓……”

    幽幽的歌声,游丝般浮起,又在空灵中结束。

    “这是叶叔叔写的歌?”

    “是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希望能和爸爸一起回到大陆去……对了,骆岩,你去过北京吗?中国的首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为什么你会想着要回北京?难道你就不愿意留在台湾?在台湾这边,你和我都会过得很快乐,可是到了北京,我怕一切的快乐都散了,等到再聚的时候,快乐就被哀伤取代……”

    骆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珩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北京,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强烈而奇特的反应?她没有去猜,也不想去猜,因为自己本身就没找到过***,未来的路也根本看不见终点。

    然而,父亲还是没能让她留住,2002年的某一天,蝴蝶兰盛开的季节过后,叶纬龙去世了。他给女儿留下两件东西,一件是那块镶嵌着横玉的吊坠,另一件是那幅《下个纬度》的画。冥冥之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珩儿终于鼓起勇气,背上沉重得几乎要把肩膀压垮的行囊,乘上了回归大陆的客船。

    离开宝岛台湾的那天,珩儿觉得自己真的化成了一阵吹过海峡的风,任浪涛颠簸、旅途疲惫,却始终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那天,海面上的海鸥飞得很高、很高,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在她最后一次站在台湾的土地上遥望大海的时候,海峡的对岸,也有一个男孩在和她做着同一件事。

    那个男孩,也是异乡的游子,生着一对很小却是双眼皮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他灿烂的笑容在人看来,就连耀眼的太阳仿佛也会甘拜下风。珩儿上了船,男孩也离开了先前站着的那个地方,那儿有一块很大的岩石,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下快乐的围棋——许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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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堂红尘恋恋心



第三十一章 血浓于水(上)



    一颗心的容纳范围到底有多少呢?我只知道,我的心可能容纳不了别人,我觉得只要长期存在一种无悔的坚持和等待,所有的愿望都终会变成现实。就像血浓于水,爱也浓于恨,我看见他们停下了脚步,就听到了泪水滴落的声音,老天似乎早就为他们画了这样一幅蓝图。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只要心够真挚,就定可化解所有的怨艾。

    “语曼,你在吗?”

    简陋的公寓楼上,骆岩正按动门铃,呼唤着程语曼的名字。而程语曼这次的表现,的确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从前她总是要等好一阵子才会出来,这次怎么会还没等他按完门铃就打开了门呢?

    程语曼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提包,好像是要出去的样子,更令骆岩惊讶的是,她的神情中带着无比的兴奋和激动。

    “语曼,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去机场啊,啸锋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到北京了吗?他虽然没有得到冠军,但至少也一举成名了,我是他的经纪,当然要亲自去接他的班机嘛。骆岩,你来找我就证明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程语曼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听在骆岩耳里,却像一根根锐利的芒刺。原来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许啸锋吗?想起自己从得知她怀孕以来,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他都会把这些空闲时间全部花在她的身上,甚至对她比新婚丈夫对妻子还要体贴。可是,他所有的努力,依然比不上一个早已不爱她的许啸锋,程语曼脸上挂着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现在给他的这种感觉,似乎就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真是许啸锋的一样。

    “语曼,你现在是个孕『妇』,要这么早去机场一直等到下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孩子想想吧,医生交待的话可不能当作耳边风。”

    骆岩用这种方式提醒着她,但程语曼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便听出他话中有话。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孩子不是你的,他只是我一个人的。你为了我,已经推掉了好几场重要的比赛,这样做究竟值得吗?我需要的是爱情,不是责任,我希望你和我是好朋友,而不是因为一个孩子,我们就非要在一起形成特殊的关系,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既然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可你真以为你一直缠着许啸锋,他终究有一天还会回到你的身边?语曼,不是我想说你,智兴哥和韵秋姐和我提过你跟许啸锋的事。当年许啸锋爱你的时候,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他的感情,是你先伤害了他,不是他欠了你。现在他找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你却还陷在执『迷』的泥沼之中,就算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让你放弃他。你这不是爱他,你的这种表现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爱过你的许啸锋如今爱上了珩儿,你在吃醋、在嫉妒、在不甘心,所以你始终想把他抢回来!”

    “不是,不是!我爱啸锋,我爱他!啸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比谁都了解他,我会等,等到他有一天想通了,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会知道我比谁都要爱他!”

    程语曼无法忍受骆岩如此的说话,兴奋的感觉一下子变成了慌『乱』,她不由自主地捂着头,不敢看骆岩的眼神。

    “你说谎!你早就明白你和许啸锋不可能了,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你的感觉或许别人不清楚,可我骆岩最清楚!当初我放弃珩儿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疯狂过、『迷』『乱』过,我甚至『逼』迫着自己去恨过许啸锋。但日子久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赛,我才明白我根本无法去怨恨他,因为那个小子真的让那么多年来都满脸忧郁的珩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许啸锋和珩儿的缘份的确是一段奇缘,两个人能同甘共苦,能心心相印,就算不是我和你,任何人都拆不散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

    程语曼目光呆滞,捂着耳朵的手忽然放了下来。骆岩有些吃惊,正想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却突然提起提包就朝着楼下跑去。

    “语曼!你做什么?”

    骆岩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唐突的举动,连忙追下楼去。然而,程语曼奔跑的速度并不慢,她像发了疯似的跑到了街道上,行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个怀孕的女人。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跑去的方向正是通往机场那条公路。

    天啊,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吗?骆岩一面紧追,一面悔恨地在心中责骂自己,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会让程语曼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她已经跑近了公路,要是不赶快抓住她,一定会出事,到时可是两条命。

    “语曼,你快停下来!前面还是红灯啊!你千万不要冲动!”

    程语曼哪里听得到骆岩担心的呼喊,如今她的脑子里全是许啸锋,骆岩的话会让她身心俱痛,她怎么敢再去听、再去想?至于红灯还是绿灯,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对那种颜『色』的判断,甚至忘记了这里到机场还需要乘半个小时的车。她只要能到机场,只要能在许啸锋走下舷梯的时候,第一个拥抱他,不,哪怕仅仅是握上他的手,她就会很高兴。

    可是,霎时的美好转瞬变作了恐怖的惊叫。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从公路推上了人行道,眼前驶过一辆小型计程车,唰地一下停在了路边。车子底旁边闪过一片刺眼的血光,在一群人的呼喊声中,程语曼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骆岩”,眼前猛然一黑,顿时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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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浓于水(中)



    “张医生,冯医生,外面刚刚送来两名病患,一男一女,是一起车祸的伤者!”

    “立刻准备急救!”

    和爱医院的急症室里,冯逸舟和同事们飞快地动起了手,将伤者抬到急救床上。

    “这……不是语曼吗?”

    冯逸舟一眼便看清了那名女伤者的脸,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事,却知道程语曼已经怀孕超过三个月,若不马上急救,胎儿随时可能有危险。他连忙以迅捷的速度,让助手们配合工作,为程语曼量了血压和脉搏,并注『射』了止血的针剂。好在程语曼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孩子能保住,冯逸舟松了口气,让助手通知『妇』产科医生前来接走了病人。

    然而,他的同事张医生负责急救的伤者,其情况可没有程语曼那样乐观。那名伤者满脸都是鲜血,伤口在额头上,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不过据张医生判断,车是擦过了他的身体,受了一些外伤,内脏受到了轻微的震『荡』。但他的头上的伤却有些严重,大概是车子撞到他的时候,人摔了出去,磕到了路边的铁栏杆头,失血很多,需要马上做手术。

    “张医生,通知外科了吗?”

    冯逸舟担心地询问着同事。

    “已经通知了,这边也刚给他验血型,准备配血”

    张医生回答着他的话,面上的表情很是严肃。

    “张医生,情况不太妙,这个伤者是rh阴『性』血,我们医院……”

    一名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面『色』如土,张医生和冯逸舟同时愣住了。rh血型本就是极为罕见的血型,也是最复杂的血型系统之一,若是血型不合,输血反而会更加威胁患者的生命。

    “小徐,你愣着做什么?马上联系别的医院,想尽办法也得及时调到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张医生急迫地催促着那名护士,护士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出去电话联系附近的医院。

    冯逸舟拉了拉同事的衣袖,“张医生,rh型血在全国范围内都属于稀有血型,我看附近的医院即使有,也不一定能合上。我看最好是马上联系他的直系亲属给他输血,通知他家人了吗?”

    “已经通知他的母亲了,不过要她赶过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除了他母亲之外,他没有别的家人吗?”

    “他还有个爸爸,不过听说到日本去看什么比赛了,今天下午才回北京来。”

    “什么?他被送进来的时候,昏『迷』之前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冯逸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张医生回答得倒很快:“他说了,他叫骆岩。”

    “张医生,别等了,马上让外科的医生给他动手术,我来给他输血!”

    冯逸舟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张医生和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大吃一惊。一个急症室高级医生主动要给伤者输血,这到底是怎么了?照正常情况来看,冯逸舟此举根本就跟脑子有问题一样,不能不令人目瞪口呆。

    “冯医生,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是rh型血,也要验了之后才知道是否符合,你现在就这么激动,这可不是医生的专业表现!”

    张医生厉声说道。

    冯逸舟的声音却更为激动:“张医生,这不关专业的事,躺在那里那个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我们的父亲就是这种血型!”

    骆岩终于脱离了危险期,只是还昏『迷』着,守在他身边的人正是骆文君和冯大虎。冯大虎能在医院,是珩儿刚下飞机,便接到林之韬的电话,于是许啸锋叫了辆快车,和冯大虎一同来到了这里。从程语曼的口中,所有的人才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真正的父亲是骆岩,被“冤屈”缠身的许啸锋也总算获得了解脱。意外发生之后,程语曼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听说骆岩伤势不轻,她又开始表现得异常激动,医生只好强行为她注『射』了镇定剂。许啸锋、珩儿、林之韬等人,此刻也都只好在外面守着,因为骆岩刚刚做完手术,不能有太多人进去打扰。

    骆岩所在的病房里,又是另一番情景。冯大虎和骆文君阔别多年后的再见,他们两人如何也想不到,再见面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想不到,骆岩会因为一个女子而遭遇车祸,为他输血救命的偏偏又是冯大虎和桂雅的儿子——冯逸舟。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望见对方的眼,又同时将视线都转向了病床上昏『迷』的儿子。

    “文君,你别担心,医生说过阿岩的手术很成功,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身体一向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儿子有我陪着就行。”

    冯大虎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骆文君的肩膀。

    骆文君缓缓转过头,只见冯大虎的目光带着无限的愧疚和关切,她的心不禁颤动。他的这种眼神,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看过了?纵然心头还有怨气,然而随着冯大虎的这个眼神,仿佛也很自然地变得越来越淡。

    “文君,我并不奢望你原谅我的过错,但我却不能不对你们母子说声对不起,这些年来,的确苦了你们。我只是……想对阿岩尽到我这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毕竟他身上流的始终是我的血,我们两人的恩怨,没有必要让儿子来背负下去,这对他实在很不公平。我知道现在如果说什么甜言蜜语,你听着一定会觉得我很虚伪,我也从来不会搞那一套,你以前就明白的。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等阿岩醒来的时候,不会看到我们俩冷漠相对,我相信他最想看的是他的爸爸和妈妈同时在关心着他。”

    “大虎……”

    骆文君心中酸楚,几乎抑制不住要落下眼泪。也许并不是因为冯大虎的话打动了她,而是她自己也意识到,她对骆岩曾经说过的那些报复的话,变相摧残了儿子的人生。她轻抚着儿子的脸,仿佛在细数着他的伤口,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儿子深深的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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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浓于水(下)



    “放心吧,文君,我不会让阿岩有事,相信逸舟输血救了他,你也不会像从前那么恨桂雅了,对不对?我是阿岩的父亲,当我知道他受了这样的伤,真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我,我们两个老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没理由要让孩子先遍体鳞伤啊!”

    冯大虎含着眼泪,低垂着头,好像一座石雕。骆文君长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个表情能在二十年前看到,她恐怕也不会和他离婚吧。错过的始终错过,挽回又能如何挽回呢?庆幸的是,老天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并且不久还可能找到一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也算是对他们不薄了。只愿这一场突发事件,能让骆岩从此告别所有的痛苦,换来他从没有享受过的幸福。冯大虎觉得,连骆文君和他二十年的恩怨也能在这一刻有了转机,那么程语曼也必定会走出自己心灵的桎梏,和骆岩携手走上另一段全新的人生路。

    “阿岩,你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守在病床边的冯大虎已经握着儿子的手靠在椅子上睡着,却因为骆岩手上的动静而再度醒了过来。骆文君因为疲劳的关系,已被他硬让林之韬给送回了她的住处,奇怪的是,冯大虎竟莫名其妙地发现,他和林之韬之间似乎没有以前那样讨厌对方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骆岩翕动着双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手术后醒来的他显得十分虚弱。

    “一天了,孩子,现在是凌晨***半,你终于醒了,爸爸好高兴。”

    冯大虎再次握上儿子的手,唇边『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妈妈呢?我……昏『迷』的时候似乎是有意识的,我知道……妈一定来过……还有语曼,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骆岩的目光朝四处闪动着,好像在尽力寻找骆文君的身影。

    “你别着急,语曼母子平安,正在病房里休养,医生说她过两天就能下地了。你妈妈被我叫你师叔送回去休息了,她明天一早会再来看你。她身体不太好,不能熬夜的,虽然她不在,可是我能每分每秒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冯大虎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温柔,满脸愧疚的神情,仍旧没有消散。骆岩望着这个他曾经和母亲一同怨了二十年的父亲,听了他一席话,完全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没有力气和冯大虎吵架,只能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神随着心情游弋不定。其实在昏『迷』的时候,他的确能听到旁边的人叫着他的名字,说过一些话,也得知了冯逸舟为他输血的事。他并不是个无情人,他打从心底感激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他虽然很想见弟弟一面,却无法以这种渴望的方式面对冯大虎。

    “阿岩,你还是不想看到爸爸吗?我很清楚,当年对你们母子所犯下的错,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取得你的谅解。不过你再怎么恨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不能因为我气坏了自己,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还有语曼跟孩子需要你的照顾。我……现在先到外面去,等你的心情好一点了,我再进来,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冯大虎摇头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便要朝着门口走去。

    “爸……”

    一声很低却含着深情的呼唤,忽然从后传来,正想走出门的冯大虎,在这一刻戛然停住了脚步。骆岩好像在叫他,不,也许是他听错了,他怎么会这样叫他呢?然而,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令他情不自禁地转过了身子,他看到了儿子的神情,那双眼中透着和刚才完全不同的颜『色』。

    “阿岩,你……你叫我什么?”

    “别离开我,爸……”

    骆岩用力从病床上欠起虚弱的身体,右手向前伸着,那纯真的、带着希望的目光,随着那几声轻微的呼唤,仿佛整个病房中凝固的空气都开始融化。

    “阿岩……你终于,终于肯认爸爸了……你知不知道,二十年来我就等着这一天,本来以为再也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我的孩子……”

    冯大虎激动得扑了上去,一把将儿子搂入怀里,若是骆岩没有受伤,他一定会把他搂得紧紧的,直到天亮也舍不得放开。他似乎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骆岩脸上落下的泪打湿了他的衣领,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大哭还是大笑,他失去的儿子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爸,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才会让您心如刀割……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好想您,只是我无法把那种感觉说出口,回到北京还要说那种无情的话来伤害您……您知道我说完那些话之后,心里有多难过吗?我早就想重新叫您一声爸爸,现在终于鼓起了勇气,您却差一点就走出了那扇门,您要是……要是走了出去,恐怕我这一辈子也会后悔莫及……”

    骆岩泪落如雨,好像把这二十年来所有积在心头的泪水都流尽了,这一声“爸”,叫得多么艰苦和困难,叫过之后的感觉却是意想不到的温暖。冯大虎也一样,心酸和***交融在一起,热泪盈眶,无法抑制。

    父子俩喜极而泣的声音,传到了病房门口。守在外面的许啸锋从睡梦中醒来,心想骆岩已经醒了,就要推开门进去。

    珩儿拉住了他的衣袖,微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噙着泪花。“啸锋,我们别进去,难道你还没注意到,现在这间病房只属于冯伯伯和骆岩父子俩了吗?”

    “对啊,我们还是明天再来看骆岩吧,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说说心里话。”

    许啸锋『摸』了『摸』脑袋,觉得珩儿说得有道理,于是挽起她的手臂,两人缓步向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珩儿,你怎么也快哭了?真是个容易感动的女孩呢。”

    许啸锋一面走着,一面拿出纸巾,为珩儿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冯大虎与骆岩父子相认,也是令他们以及认识这对父子的所有人开心的事,又怎会不让人感动?骆岩至少比珩儿幸运,站在他身边的珩儿,此刻大概也在思念自己去世的父亲吧,但是她那可敬的父亲却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

    他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心底默默地说:“珩儿,你以后别再为这样的事伤感,好吗?你缺少的爱,你失去的爱,都由我一并带给你。只是我不知道你喜欢快速还是喜欢慢速,我只知道,我很想有一天你能做我的妻子……而那一天,又会在什么时候来到呢?”

    楼梯间的灯光暗淡了,那一排台阶所联系的两头,都是爱,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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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天凉好个秋(上)



    初秋,刚送走夏日的季节,便意味着热之后是凉吗?从北京到汉城,我的脚步和心一样,在路上跌跌撞撞。突然一阵风吹来,桂子的香好像把所有的事一下子都从梦中唤回了现实。等着我的那个她,是否也站在某地,伸手想抓住那一翦秋风?

    骆岩仰卧在病床上,神情安详,似在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窗户半掩着,他隐约嗅到了桂子的清香,原来天气已经入秋了,他前些日子竟完全没有发觉。带着淡淡凉意的风透过窗的缝隙,吹过他的发际,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阵凉爽,就算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仿佛有一种告别炎热、尽情享受微风轻拂之感。

    在住院期间,冯大虎、骆文君、冯逸舟和桂雅轮番照顾着他,许啸锋和珩儿也常来探望,让骆岩分外感激。而唯一没来看过他的人,只有程语曼。许啸锋告诉骆岩,自程语曼出院之后,他每天都去探望过她,她却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骆岩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他最希望见到的人,仍然是这个跟他有着特殊关系的女子。难道经过了这场意外,她还没有走出自己内心的阴霾,还在执『迷』不悟?但是,他不能『逼』迫她去想通一些事,除了是孩子的父亲以外,他再没有别的身份,加上程语曼天『性』好强,越是『逼』她,她可能越会反抗。若不是与亲人相认的事让他感到了温暖,他或许还会一直记住那天程语曼飞奔下楼之前所说的话,以及她那让他心头滴血的神情。然而,她的近况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连许啸锋也不清楚。

    “骆岩……”

    病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让欠起身子的骆岩不禁颤抖了几下。

    “语曼?”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姑娘,的确就是程语曼。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她竟然会在这时来了这里?他有些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看他?是要跟他再次划清界线吗?还是……他注视着她的脸庞,试图猜测她的心思,却又无法猜透。

    “你躺下,别坐起来。”

    程语曼的纤手抚上他的肩膀,用一种很小心的力度将他按回病床上,那温柔的细语,是骆岩从未听到过的。

    “语曼,知道你和孩子都没事,我很放心。我知道你始终无法接受我的感情,所以我也不会勉强你,只***能像以前一样时常照顾你和孩子,也就心满意足。因为到了现在,我能和爸爸、弟弟相认,已经是一种还不算迟来的福份,我也祝愿你有天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好男人。”

    骆岩一口气说出了一连串的话,仿佛打好了草稿似的。也许把这番话说完,他心里积压的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会随风而逝,也可以把他和程语曼之间的事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你在说什么?”

    程语曼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骆岩。

    “语曼,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那就是……我那时提出要照顾你和孩子的事,不是因为责任,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发觉自己对你有了特别的感情。但感情的事,毕竟是双方面的,所以我会把你的自由还给你,从此不会再用孩子来束缚你了。”

    骆岩的语调沉着而淡定,程语曼却愣住了。片刻,她忽然流下泪来,握住骆岩右手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骆岩,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让人心寒的话?难道你以为我想了许多天,到现在才来看你,是要跟你把所有的事做了断的吗?”

    “什么?”

    骆岩猛然一惊,只看见她流泪的脸上带着无奈和酸楚,还有一些伤感。

    “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吗?是的,我曾经是那么深爱着啸锋,他在我的心中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但正像你说的那样,是我有负啸锋在先,我没有资格再去强求他的爱。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刻,我的确还想着啸锋,可是当你拼命救下我的时候,啸锋的影子突然间就无影无踪了。当我躺在医院病房里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身影和面容只有你,骆岩,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是那样害怕失去你……”

    “语曼,你这是……”

    骆岩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居然说出了那样让他心动的话。

    “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伤害了很多人,啸锋、珩儿,还有你。我一直活在『迷』惘的爱里面,可我的泪水没有干枯,我就不会再让人为我而承受痛苦。我们犯过同样的错误,就在于我们太过好胜,曾经可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东西,都不甘心放弃,觉得放弃就会让自己输得很彻底……骆岩,如果时间还来得及,请你原谅我好吗?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你一定不能再有事,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安心的……”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好像无助的小孩一样流着眼泪,将骆岩的衣衫都浸湿了。而骆岩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他忽然觉得心里好热,是她的泪水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变暖了吗?窗外的秋风吹来,凉意也似在渐渐消失。

    幸福,此刻的滋味是否就算幸福了呢?骆岩和程语曼偎依在一起,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种珍贵的联系。往事已飘散,渴望爱与被爱的人,接受一段新的爱情,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伤心的回忆,这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该放弃的权利。也许,他们都会在以后的时光中,让自己爱得更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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