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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 还棋头)



    “让木先生久候了,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智能发完了回帖,转过身来对木森表示抱歉。

    “哪里哪里,七哥忙完了吗?”木森笑道。

    智能点点头,问道:“怎么样?这茶还喝的惯吧?寒寺陋室,没什么好招待的。”

    木森连忙客气道:“七哥太客气了,我刚听老沈说,这茶是寺院里自制的,虽然无名,却是上品的高山叶,难得难得。”

    智能笑道:“茶倒没什么,只是这水却是不错,这是去年春上第一场雨时,我接的无根之水,一直贮藏到现在,今天知道沈阳要来,特地备上一壶,却没有想到刚好用来招待木先生,也是定数。”

    沈阳在一旁解释道:“这水因为时间过长,用时需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来将它沉淀,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

    木森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是沾老沈你的光了。”

    木森嘴上虽然是客气了两句,心中却颇不以为然,这茶在他喝来,虽然香甜可口,却也品不出什么别样的味道,但是在心中,对智能的雅致倒也佩服三分。

    智能笑道:“这样吧,我看咱们还是去我的棋室吧,见了木先生这样的高手,不请教一盘实在是说不过去,只是不知道木先生是否愿意赐教。”

    木森因为柳勇的提示,早就做好下棋的准备,此时见智能提出要求,便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智能笑道:“好,木先生爽快,那就请随我来吧。”

    木森和沈阳跟着智能转过了一条回廊,来到了另一间僧房。

    抬眼望去,这间僧房的格局和刚才的那间毫无二致,只是里面除了一张长塌之外,再无其他的物件。再细看,长塌上分明放着一张尺半的矮腿桌,上置一张棋盘,左右是竹制的棋钵,竹面的长塌上还放着两个明黄色的坐垫。乍一望去,象极了北方的火炕。

    木森惊奇的问道:“这就是七哥的棋室吗?”

    智能笑道:“不错,这就是我的棋室,看上去虽然简陋一点,但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对弈,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木森说道:“七哥说的对,下棋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室静,心静。”

    智能点头赞同道:“不错不错,木先生是同道之人。”

    沈阳在一旁说道:“七哥,咱们这就下棋吗?”

    智能看着木森说道:“这下棋之前,还要请木先生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木森看着智能离去的背影,心中奇怪,便问沈阳:“哎,老沈,七哥不是要下棋吗?这怎么又走了?”

    沈阳呵呵笑道:“我这七哥有一个毛病,下棋之前必先更衣,净手,要是我说的不错,他回来的时候,肯定还准备了一炉檀香。”

    木森张大了嘴,问道:“有这么讲究吗?”

    沈阳笑道:“我七哥常说,棋者,至雅,至善之物,不可慢待。呵呵,这也是柳勇他们不愿来这的原因,都说受不了这一套。”

    木森闻言,不由心中苦笑,想起柳勇两个疯子一说,现在看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沈阳问道:“老弟不会也受不了吧?”

    木森摇摇头,说道:“这我倒无所谓,只是我下棋时爱抽两口,这不影响七哥吧?”

    沈阳笑道:“他原先也不习惯,只是和我下的久了,也无所谓了。”

    木森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七哥倒真是个雅人,令人称奇的是,他居然还是一个出家人,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沈阳笑道:“我早就说了,你见到我七哥,决不会后悔,别的不说,到了中午,江陵寺大师父做的的斋饭就能让你大快朵颐,流连忘返。”

    两人正说着,智能捧着一个袅袅散发着烟气的铜炉走了进来,身上换了一件洗白了的灰色僧褂,宽宽松松的罩在身上,显得神清气爽。

    “木先生久等了,咱们这就开始吧。”智能将铜炉放在桌子上,微笑着对木森说。

    木森点了点头,学智能的样将鞋子脱去,盘膝坐在了塌上。

    木森笑道:“七哥,咱们是猜先吗?”

    智能摇头微笑,拿起两颗黑子放在了木森面前的星位上,木森呆了一呆,心想“难道是要让我两子吗?”

    木森正自想着,却又见智能拿起两颗白子放在了另外两个星位上。

    木森心中一动,说道:“七哥,这是座子啊,难道咱们要按古代的规则来行棋吗?”

    智能笑道:“不错,咱们下的正是座子棋。”

    木森说道:“七哥真是有趣,现在用古时规则来下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种规则我只是知道一点,却从没有下过,也不知道适应不适应?”

    智能问道:“木先生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为什么喜欢这种下法?”

    木森点了点头。

    智能笑着解释道:“我十四岁出家,围棋也是跟着寺院里的一位师叔学的,他教我的时候便是用的这种规则,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虽然现代规则我也知道,但是在下棋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古代规则,也算是情有独钟吧。”

    顿了一顿,智能又道:“既然木先生不习惯这种下法,咱们还是用现代的规则吧。”

    木森笑道:“客随主便,还是七哥说了算,我也想试试这种规则,古谱打的多了,只知道在这种规则下,更讲究战斗,常常是子不及半,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智能拿起一颗白子,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盘我先行,木先生记住了,古棋没有贴目,我执白先行,就算是木先生让我一先。”

    沈阳在一旁说道:“以老弟的棋力让我七哥一先,正是旗鼓相当,有的一拼啊!”

    随着智能的一手挂角,三人都不在说话,木森更是屏气宁神,在脑海里慢慢的搜寻古谱上的招法。

    木森知道,既然是座子,那么布局时的变化就会变少,相应的就更加讲求布局时的速度,木森也慢慢的从脑海里记起一些古谱上布局的规律,数子一落,渐渐的便也适应了起来。

    棋至中盘,智能的神色渐渐凝重,他自小便在这种规则下学棋,对中盘时的战斗颇有心得,虽然无名无段,但是和沈阳这样顶尖的业余棋手对局时,却是胜多负少,而且常常是以力取胜,中盘时就将别人杀了个稀里哗啦。时间一久,他对自己在棋盘上的战力也颇为自得。

    但是这盘棋,智能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仅在战斗中没有得到丝毫的好处,反而却处处受制,无论自己的着法是如何的强悍,对手总是能从容的化解,不仅如此,对手还经常借力反攻,让他不得不回兵自保,实实有一种有力无出使的感觉。

    然而智能却不知道,以前的木森正是因为基础薄弱,又苦于无人指导,养成了布局稀松的缺点,惟其如此,也练就了一套中盘时的搏杀手段,在加上超人一等的计算力,单论棋盘上的力量,木森比起智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边智能感到吃力,那边的木森也是暗暗吃惊,虽然这种座子棋没有下过,但是恰恰避过了他布局不好的老毛病,原以为智能的水平与沈阳不相伯仲,自己即便是让先,也有把握轻松的拿下棋局,但棋至中盘,才发现智能的水平确实了得,攻守有度,计算精准。单就棋力看,决不在温快之下,木森不由暗想:“倘若是换了现代的下法,这位智能和尚不知道是不是温哥的对手。”

    木森心中虽然是有些吃惊,但是应对起来却也不感觉到特别的吃力,他自觉整个的形式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便是对手不贴目,他仍有信心赢上两三目,及至大官子的时候,也不在刻意的发力,只是安心安意的泡起了官子。

    等到棋盘上的单官收完,木森暗数了一遍目数,不多不少,赢了两目,正是一子的差距。

    智能笑道:“木先生果然高手啊,如果不是收官的时候放松了一点,这盘棋我怕是要输了,侥幸侥幸。”

    木森呆了一呆,差点将嘴中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心中暗道:“这棋明明是我赢了,智能怎么却说是他赢了呢?难道是我点错了目吗?不对啊,我点了两遍,没道理会错的啊?”

    一旁的沈阳见木森吃惊的样子,心中了然,笑道:“老弟,这盘棋确实是你输了,你怕是忘记了还棋头吧?”

    木森又是一呆,茫然的问道:“还棋头吗?”

    沈阳回答道:“是啊,还棋头,你别忘了这可是古代的规则。”

    木森猛然省了过来,笑道:“啊,不错不错,我倒是忘了这一层,难怪我见七哥在中盘时有几处的扭断显得十分怪异,却原来是这样。”

    木森说笑着,又向棋盘上看去,细数了一遍,智能在棋盘上只有左右的两块棋,而自己却有四块棋,按还棋头的规则,每多一块棋出来,就要还给对手一子,这四减二,正是要还两子,也就是四目棋,除了盘面上多出的两目,可不是自己倒输了两目吗?

    木森笑道:“有趣有趣,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形式不错,却没有想到一切都在七哥的掌握之中啊!”

    智能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占了木先生不了解规则的便宜罢了。”

    木森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问道:“七哥,我抽口烟,您不介意吧?”

    智能摇摇头,笑道:“木先生请便,我早已经被沈阳熏的习惯了。”

    木森歉意的笑了笑,点上烟,夸赞道:“七哥,您的棋下的可真是不错,如果您去参加比赛的话,我看至少可以进全国性比赛的前四名。”

    沈阳在一旁笑道:“木老弟还真说对了,前年在网上举办的长城杯业余棋手大赛,七哥正是进入了四强,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输给了温快,没能打到决赛。”

    木森惊讶的道:“我记得那次比赛好象都是以实名参赛的,七哥是以本名参加的吗?”

    沈阳笑道:“那倒不是,七哥用的是我的名字。”

    面对木森征询的目光,智能在一旁解释道:“不错,我用的是沈阳的名字,那次比赛前正好他去出差,没时间参加,同时我也想知道我和其他的业余棋手比起来是怎样的一个差距,所以就串通沈阳,作了个弊,这也是我参加的唯一一次正式的比赛,呵呵,至今想来,仍是觉得有趣。”

    木森笑道:“七哥啊,没想到您一个出家人也会作弊,小心佛祖会怪罪的哦。”

    智能正色道:“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真既是假,假既是真,真真假假,只在于你是怎么去看的,若有心时,见真既真,见假既假。”

    智能的这一番说辞将木森听的是头晕脑涨,抬了头去看沈阳,却见沈阳是一脸的古怪,再看智能,也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明白,这不过是智能的玩笑罢了,只是用佛家的机锋说出,亦庄亦谐,更显智能常人的本色。

    三人相视片刻,终于是同时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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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一 棋中禅味)



    “明天就要走了吗?呵,日子过的真的是很快啊!”智能望着寺院后孤寂的远山,慢慢的说道。

    “是啊,这一段时间和七哥在一起,真是收益良多啊!”木森感叹道。

    “收益良多?谈不上,谈不上。”顿了一顿,智能又问道:“木先生来成都有一个月了吧?”

    木森算了算,笑道:“到今天刚好整一个月。”

    智能笑道:“那天你和沈阳来到寺里,我只是想和你多下几盘棋,便留你住了几日,却没有想到,你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木森笑道:“我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四处走走看看,七哥这里有山有水,又有大师父做的一手好斋菜,哪里就这么容易走了,要不是赶着去比赛,我真的就想在这儿住下了。”

    智能摇摇头,说道:“你的世界不在这里,你喜欢这里是因为你的心不静,你口中所谓的走走看看,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在你的内心深处更多是想寻求一种安宁。也许——也许你自己也未必能意识到吧。”

    木森若有所思,说道:“也许是这样吧。”

    智能笑道:“我们俩在一起,一半的时间是在下棋,另一半的时间是在谈心,其实你应该抽点时间去大殿里看看我们的晚课,在那里你会凝听到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

    木森问道:“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

    智能点头道:“是,那就是梵音。”

    木森摇摇头,说道:“念经吗?那太难了,我一个俗人,哪能听的懂这些。”

    智能说道:“无所谓听懂听不懂,那只不过是一种形式,或者说是一种方式,一种寻求安宁的方式,用心听,便能懂,懂的未必是梵音,懂的是自己的心。”

    木森问道:“懂的是自己的心?”

    智能回答道:“是,懂得的是心之所求,心之所欲,知道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欲求,便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而知道了这些也就离你寻求的安宁不远了。”

    木森微微的皱着眉,说道:“我还是有些听不懂。”

    智能笑道:“欲求就是**,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吗?”

    木森说道:“什么是真正的**呢?我只知道,我一生的追求就是棋道。”

    智能说道:“追求也是**的一种,但这只是你心里表面的**,还有许多你隐隐知道一点,却又不甚了了,甚至是不愿想起的**,这种**是潜意识的,也是你心不能安宁的根本原因,如果有心魔的话,这就是你的心魔罢。”

    木森苦笑道:“心魔?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智能笑道:“其实不难明白,我们俩在一起相处了一个月,虽然我对你以前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从和你的聊天中,我知道你最大的追求就是终其一生,以窥棋道,是不是?”

    木森点点头,说道:“是,这是我最大的追求。”

    智能说道:“你知不知道,正是这样的一种追求才是你得不到安宁的根本原因?”

    木森笑道:“七哥,这样的说法倒很有意思,你详细的说给我听听。”

    智能笑道:“好,你愿意听,我就说说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你从小树立了追求棋道的心愿,在这种心愿在没有实现之前,你会因此食不知味,寐不安寝。你也会因此摈弃一切可能影响到这种心愿的其他事物,这些事物也许是外在的,也许是内在的,这外在的我们且不去说它,这无非都是些名和利,而这内在的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是你潜意识里的**。你为了一种**的实现而压制另一种**,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你已经失去了精神上的平衡,也就是我们出家人所说的心魔。”

    木森问道:“那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吗?”

    智能回答道:“有,也很简单,那就是释放你心中所有的**,只要这种**是善的,是美的,你就有责任让它健康的成长,千万不要厚此薄彼。”

    木森又问:“那我怎样才能知道这潜意识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智能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木森回答道:“当然是棋。”

    智能笑了笑,轻声的又问道:“那你在梦里想的最多的又是什么呢?还是棋吗?”

    木森闻言,不由的楞了一下,恍惚中,仿佛又见到了歌磐那双挥之不去的眸子,眸子里竟有着说不尽的幽怨和期待——还有,还有什么?是了,还有在大地棋校的操场上自己永不知疲倦的奔跑着的双腿——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难道这就是自己潜意识里的**吗?

    “想起来了吗?还是棋吗?”智能问道。

    木森抬起头,下意识的回答道:“不,不在是棋,还有很多其他的。”

    智能点点头,说道:“嗯,这就是了,这就是你一直被压抑的**。愿意和我说说吗?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木森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一个人。”

    智能笑道:“是一个女人吧?”

    木森说道:“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女人。”

    智能问道:“你爱她吗?”

    木森楞了一楞,问道:“什么?七哥你说什么?”

    智能笑道:“我说你爱她吗?你是不是觉得从一个出家人的嘴里说出这些有点滑稽?”

    木森笑道:“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这样问,是的,我很爱她。”

    智能说道:“爱是善的,也是美的,她更是一种付出,一种不求回报的付出,好好珍惜你的这种**吧!”

    木森又是一楞,说道:“七哥,你一个出家人,对于这些怎么懂得比我还多?”

    智能笑道:“那是因为出家人也是人,也有追求,也有**,关键就在于你应该怎样的去引导去释放这样的**。”

    木森问道:“七哥你也有这样的**吗?我是说——爱一个人。”

    智能眼光有些迷蒙,轻轻的道:“是,我也曾有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木森又问:“那有结果吗?”

    智能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犯了色戒?呵呵,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但是可惜的是她并不喜欢我,否则的话,我今天也不会站在你的面前,如此而已。”

    木森摇了摇头,笑道:“七哥,如果你不是穿了一身僧衣的话,我会认为你是一个隐士,或者是一个哲人,又或者是一个其他的什么人,但是决不会想到你是一个出家人。”

    智能问道:“为什么?”

    木森说道:“因为你有爱有恨,你有**,出家人该有的你没有,而不该有的你全有了。”

    智能笑道:“那又什么不好?我研究的是佛学,但更多的是看到里面的人性,有善有恶,有你有我,有这个大千世界。表面上我拜的是佛,其实我更多的是在拜我自己,我知道,如果我了解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心中又有了慈悲,那么我就是佛,佛就是我。有**又怕什么?”

    木森问道:“出家人讲求的不是‘清净无为,无欲则刚’吗?”

    智能笑声更大:“清净无为,无欲则刚?呵呵,这无欲则刚本就是一种**,一种更加虚妄的**,佛祖还有普渡众生的念头呢,这难道不也一种**吗?

    木森看着眼前的智能,心中忽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尽管不能完全的明白智能话里所包含的意思,但是在心里隐隐的有了一种顿悟和豁然开朗的感觉。

    木森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成都,冥冥中,就这么毫无意识是踏上了这块土地,如果按照你们佛们的说法,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我来这里大概就是为了见七哥您一面吧。”

    智能笑道:“没有这么一说,这种说法太虚渺,我想这至多是一种缘分罢。”顿了一顿,又问“你想通了吗?”

    木森说道:“虽然没有完全想通,但是我知道了病根之所在,我想,我需要大概就是时间了吧。”

    智能拍了拍木森的肩膀,说道:“小伙子,棋道固然重要,但是你心底里的那些所思所想也不能忽视,我不能帮你想到什么实际的解决方法,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努力,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一种精神上的平衡,切记,切记。”

    木森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七哥的话我记住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木森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道:“对了,七哥下次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换一件衣服。”

    智能问道:“为什么?”

    木森笑道:“看着你穿着一身僧衣,却从嘴里说出一些什么爱情之类的话来,我实在是感到别扭。”

    智能哈哈大笑,说道:“好了好了,你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回去陪我多下几盘吧,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木森心中也有些伤感,便转了话题,道:“对了,七哥,明天我还要去和沈阳他们告别,咱们一起去聚聚吧。”

    智能撇了撇嘴,说道:“那些人不见也罢,人也俗,棋也俗,没意思。”

    木森哈哈笑道:“七哥越来越不象出家人了,竟然还有小孩子的脾性。”

    俩人边走边说,一路笑声不断。木森更是因为和智能的谈话,想通了很多以前一直困扰他的事情,心情也显得格外的轻松,自离开了江城之后,这怕是他最为高兴的一天了。

    第二天,江陵寺的大门前,木森和智能相对而立。时有风来,很凉,亦吹落了树上残留的两三片枯叶。

    智能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在你临走时,还有一些话我想对你说。”

    木森问道:“是什么?”

    智能回答道:“是关于棋的。”

    木森问道:“是棋?”

    智能点头说道:“是,是棋,你的棋力虽然比我高出很多,但这也只是棋力上的对比,所谓的行棋如人,通过你的棋,我看到更是你的人和你的心。”

    木森问道:“七哥看到了什么?”

    智能回答道:“我看到的是一颗过于执着的心。”

    木森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昨天好象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吧?”

    智能说道:“那是关于心理状态的,现在我所说的是纯粹关于棋的。”

    木森说道:“这样的执着不好吗?”

    智能说道:“执着当然是好,只是太过执着便不好了。”

    木森苦笑着说道:“七哥你想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智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我的棋力差你太多,我只是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物极必反吧,我总觉得这过与执着对你以后棋力的提高肯定会是一种障碍,我虽然也不太明白,但忍不住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且说你且听,你悟性不错,只要时刻注意到这一点,我相信以后你自然会弄明白的。”

    木森再次苦笑,说道:“七哥,我今天倒觉得你象一个出家人了。”

    智能合什微笑:“阿弥陀佛,施主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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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二 报到)



    木森站在中华棋会的大院内,不由的一阵迷茫,这就是中华棋会吗?一座简陋普通的建筑?这和他想象中宏伟高大的棋会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在木森的心里,这座代表着中国围棋的最高权利机构最起码也应该是一座高大挺拔的楼宇,周围应该还有无数花草树木相辉映,然而事实却是,这只是一座五层的红砖楼,窗户也只是老式的木制结构,如果不是院子稍大一点的话,这里甚至比不上大地围棋学校原来的教学楼。

    “还好,门口总算还挂着一块牌子,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这里。”木森轻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着。他没有想到送自己来的出租车司机根本就不知道棋会在哪,如果不是碰到一位熟知棋会的路人,现在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瞎转悠。即便是这样,他也步行了十多分钟才找到这里。

    名人赛的八强战是在后天开始。通过无数盘的网络对局,后天,将有八个人会在这座小楼里进行面对面的较量,七个职业棋手,一个业余棋手。而今天,是棋手报到的最后一天。

    “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棋会接待室的工作人员笑容可掬的问着木森。

    “嗯,是这样,我——我是来报到的。”第一次面对棋会里的人,木森显得有些慌乱。

    “是来采访的记者吧?”旁边一位漂亮的姑娘问道“是记者的话,请到我这里办理手续。”

    木森摇摇头,说道:“不,我不是记者,我是来参加比赛的。”

    “比赛?什么比赛?”先前的那位工作人员问道。

    木森吃了一惊,问道:“名人赛啊,难道名人赛的八强战不是在棋会里举行吗?”

    两位工作人员也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问道:“你是来参加名人赛的?”

    木森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就是网上的那位一劫倾城喽?”漂亮的姑娘狐疑的问道。

    “是,我就是。”木森回答道。

    得到木森肯定的答复后,姑娘的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等级证书吗?”

    木森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职业棋手。”

    姑娘笑容愈盛,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职业棋手,象你这个年龄的职业棋手我不敢说全都认识,但至少都有些印象,我的意思是说可以证明你业余段位的证书。”

    木森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我没有你需要的证书。”

    “你没有?”两位工作人员再次异口同声的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惊讶。

    “你连业余棋手也不是吗?”姑娘问道。

    “不,我是业余棋手,只不过是没有段位证书的业余棋手。”木森纠正着姑娘的语病。

    姑娘的脸上微微一红,又问:“那你这么能证明自己就是一劫倾城呢?”

    木森楞了一楞,他显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这样吧”姑娘指着旁边的电脑,笑着说“你可以用一劫倾城的名字登陆网站,如果登陆成功,那就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了。”

    木森拍了拍脑袋,笑道:“对对,这么简单的方法我都没有想到,谢谢你的提醒啊。”

    木森走上前去,刚拿起鼠标,就听有人在背后说道:“不用了,我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钱主任。”两位工作人员一起站起身来。

    木森转过头来,见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头,矮矮胖胖,头上几根数的清的发丝整齐的趴伏头顶上,正看着自己微微的笑着。

    “钱立。”木森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人名,木森虽然没有见过钱立本人,但在报纸和电视上已经不止一次的领略过钱立的光辉形象了,再加上钱立本就是中国老一辈的职业九段,战绩虽然不是很辉煌,但是在数十年前,中国的职业九段廖若星辰,作为其中的一员,钱立虽说不上是中坚力量,但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所以乍一见面,木森便毫不困难的认出了他。

    “钱主任认识他吗?”姑娘问道。

    钱立笑眯眯的说道:“我不认识,但我却知道他是谁,他姓木,木森,小林你想起来了吗?”

    被称为小林的姑娘惊讶的问道:“呀,他就是木森啊?”

    钱立并没有理会小林的吃惊,直接走到木森的面前,伸出手,说道:“来,咱们认识认识,我姓钱,钱立,棋会竞赛部的主任,我看你年纪不大,我就叫你一声小木吧。”

    木森忙不迭的握住钱立的手,说道:“钱主任好,我从小就打过您的谱,真是久仰大名啊。”

    钱立哈哈笑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办公室已经坐满了准备来采访你的记者,都等着一睹你的庐山真面目呢。”

    木森闻言有些尴尬,笑道:“钱主任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见过我吗?”

    钱立笑道:“没有没有,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的名字倒是早就听江衡他们说过,武汉的比赛你表现的不错,为咱们挣回了脸面啊。”

    木森微微的摇头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钱立继续说道:“不过知道你是一劫倾城也还是前两天的事情,小伙子你可够神秘的啊!”

    木森奇怪的问道:“钱主任怎么知道一劫倾城就是我呢?”

    钱立回答道:“是李总告诉我的,哎对了,你还没见到他吧?”

    木森摇摇头,说道:“我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他。”

    小林在一旁插言道:“钱主任,我看还是先让木先生在网站上验证一下他的身份吧,这是程序,不然的话,下面我们不好给他登记。”

    钱立点点头,说道:“好好,口说无凭,应该的,应该的。”

    钱立拍了拍木森的肩膀,又说:“这样吧,小木,你先在这把手续办一下,呆会你在门口等我,千万别让那些记者碰上了,否则就热闹了,我先上去应付他们一下。”

    木森问道:“在门口等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的吗?”

    钱立摇摇头,笑道:“事情倒没有,只不过是有人让我带你去见他。”

    木森呆了一呆,随即醒悟过来,问道:“是李理吗?”

    钱立说道:“对,是李总,昨天就跟我打招呼,只要你一露面,就让我带你去见他。”

    木森笑道:“好大的架子,他不在棋会里吗?”

    钱立笑道:“他哪还敢呆在这里?那些记者正四处找他呢,他这几天尽和记者玩捉迷藏了,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木森闻言,心中一暖,他原以为李理知道自己是一劫倾城之后,必定会以此做些文章,而自己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就算是自己瞒了李理这么长时间的一种弥补吧。但他现在才知道,李理终究是了解自己的,他了解自己的喜好,也了解自己的心情,得友若此,又夫复何求呢?木森如是的想着。

    办完手续后,钱立用车将木森送到了李理住的宾馆。

    “李总住在708,小木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上去了。”站在宾馆的门前,钱立对木森说道。

    木森说道:“钱主任,谢谢你送我过来,让你陪我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钱立笑道:“哪里哪里,别和我客气,哎,对了小木,你可欠我一餐饭哦。”

    木森楞了一下,说道:“啊,对对,劳钱主任大驾,这一餐饭应该的,应该的。”

    钱立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小木你误会了,误会了。”当下便将自己和李理在国华大厦打赌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木森听了钱立的诉苦,心中觉得好笑,说道:“钱主任,不如咱们就一起上去吧,好歹也要他给还了回来。”

    钱立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和李总在工作上是合作伙伴,私下里也是不错的朋友,一餐饭小意思,认赌服输嘛。好了,我不耽误你和李总见面了,咱们有空再聊。”

    木森送走了钱立,便转身向宾馆里走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木森敲响了708的房门,和李理数月未见,让他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请进,门开着呢。”房间里的人说道,这是木森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

    木森推门走了进去,却见李理坐在沙发上和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正说着什么。

    “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一劫倾城大侠啊!久仰,久仰啊!”见到了木森,李理呆了一呆,随即便怪笑着迎了上来。

    木森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理嘿嘿的笑着。

    “怎么?大侠瘾过足了?肯冒头了吗?”李理在木森的肩膀上狠狠的捶了一下,借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木森仍是笑着,他自知理亏,便打定主意以沉默来熬过这一关。

    李理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木森,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儿,你这段时间是怎么混的?瘦的象个小鸡仔似的,我妹子看了又该心疼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女士走了过来,看着李理笑道:“大理,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李理哈哈笑道:“这小子姓木,木头的木,木森,也是你今天采访的对象。”

    木森楞了一下,他见此人叫李理为大理,显见得两人不是一般的关系,心念一转,他又想起了秦思思“大理的女朋友不是秦思思吗?那么这位又是?难道大理他?”

    木森正自转着念头,女士却大大方方的伸出手,笑吟吟的说道:“木先生您好,我是韩国‘棋道’杂志社的记者,我叫李音姬,见到您很高兴。”

    木森下意识的伸出手,说道:“李,李小姐您好。”

    李理在一旁不满意木森的木讷,说道:“来来,咱们都坐下说,别傻站着了。”

    三人坐了下来,李理说道:“三儿,我刚才说过了,李小姐想对你做个专访,你后天才开始比赛,时间你自己安排一下吧。”

    木森一怔,随即推辞道:“采访我吗?我看这就不必了吧,我没什么值得李小姐采访的东西啊。”

    李音姬笑道:“木先生太客气了,您作为一个业余棋手,不仅在三国业余围棋擂台赛上帮中国夺得了冠军,而且还在名人赛这么重大的比赛里打进了八强,这所有的一切都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对您做一次专访,另外,在我们韩国的网络围棋里,一劫倾城的名字也很响亮呢。”

    木森闻言,心中连连苦笑,他已经看出这位韩国的女记者与李理的关系不同一般,否则的话,她也不可能好整以暇的坐在这里,而那么多的中国记者却在棋会里傻等着。

    木森看了一眼李理,却见李理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暗道:“这次专访怕是大理这家伙早就下好的套吧?”

    “木先生,您同意接受我们这次的专访了吗?”李音姬问道。

    木森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小姐,时间就由您来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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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三 开局)



  “小李,你觉得你的这位朋友能赢的了清弈吗?”中华棋会的研究室内,黄会长问李理。
  李理苦笑了一声,说道:“难,他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很不错,想胜张清弈可能性不大。”
  黄会长点了点头,说道:“可惜了。”
  李理问道:“可惜了?什么可惜了?”
  黄会长笑道:“我是说你的这位朋友,如果他是职业棋手的话,可能发展的空间会更大一点,这几天,我把他在名人赛上的棋谱都调出来看了一遍,我有种感觉,我感觉他的棋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如果是在国家队训练,假以时日,他的成就未必就在清弈之下。”
  李理眼珠一转,笑道:“是不是职业棋手还不在于您老人家一句话嘛!您可以给他安排一次特殊的定段赛,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您看怎么样。”
  黄会长笑道:“小李,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李理笑着反问:“没有可能吗?”
  黄会长摇摇头,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就不会说可惜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围棋圈里的事你又不是不了解。”
  李理叹了一口气,抱怨道:“黄会长,你们棋会的有些规则需要改改了,特殊人物特殊对待嘛,别总是抱着那套老黄历。”
  黄会长也叹了一口气,说道:“积重难返啊!我又何尝不想来次大的改革?只是这一时半会-----唉,难啊!”
  李理见话题有被引开的趋势,便说道:“好好,这定段赛我不提了,不过有一点黄会长您得答应我。”
  黄会长问道:“什么?”
  李理笑道:“以后不管什么比赛,只要有外卡的,您一定要帮我弄一张。”
  黄会长笑道:“行行,我答应你,哎对了,你的朋友这次进了八强,可以参加年底的‘新人王’赛啊,不需要经过特邀的。”
  李理眼睛一亮,问道:“可以吗?他的年龄超过了吧?”
  黄会长问道:“你朋友今年多大?”
  李理说道:“比我小两岁,今年整三十。”
  黄会长笑道:“那就行了,我们的年龄限制刚好是三十岁。”
  李理兴奋的说道:“是吗?那可太好!”
  黄会长看了一眼李理,问道:“你们俩人的关系不错啊,是同学?”
  李理笑道:“是啊,十几年的同学了,又都是在一个城市长大的,从小就认识,算是发小吧。”
  黄会长又问:“你的这位朋友全靠自己自学?没有拜过什么老师吗?”
  李理点了点头,将木森学棋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等李理娓娓的说完,黄会长不禁长长的轻叹了一声,说道:“不容易,不容易啊,仅仅靠着自己一个人的摸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啊!唉,如果所有的职业棋手都能象他这样的执着于围棋,那中国围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理笑嘻嘻的说道:“黄会长,中国围棋搞不上去,你也有责任哦,首先这用人之道,我就得建议您改改,你看,象我朋友这么好的人才你不-----”
  “好了,好了,别往这上面扯,小李,有一件事情我得问问你。”黄会长打断了李理。
  “只要不是让我掏钱,有什么事情您老人家就尽管问吧。”李理笑道。
  黄会长也是惯见了李理的这付嘴脸,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个记者是怎么回事情?”
  李理楞了一楞,问道:“哪个记者?”
  黄会长皱了皱眉,说道:“还能有哪个记者?天天围着你跟前跟后的那个韩国的女记者,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别对我说你们只是工作关系哦。”
  李理尴尬的笑道:“黄会长是说她啊,您可千万别误会了,她是我认的一个干妹妹。”
  黄会长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理,问道:“干妹妹?认干妹妹都认到韩国去了?”
  李理脸一红,急忙说道:“是是,是干妹妹,我敢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
  “好了,好了”黄会长再次的打断了李理“我不管你什么干妹妹湿妹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能对得起秦思思就行了,其他的我也管不上,真要是有了那么一天,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李理笑道:“放心吧黄会长,我李理不是那种人。”
  对局室内,木森与张清弈相对而坐,再有两分钟,俩人就将进行正式的对局。
  整个对局室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地上铺的是紫红色的地毯,数十人在上面不停的走动,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这样的环境正适合于对弈。
  四张桌子呈正方形的摆放在对局室内,桌子上放的是一样的棋盘,一样的棋钵,而唯一不同的就是分坐在四张桌子前的八个静待开局的棋手,七个职业棋手,一个业余棋手。
  木森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一个人就几乎谋杀了所有记者的大部分胶卷。在木森的记忆中,这样正式的对局只是在黄鹤楼上经历过,但那次,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胜了稻本后,人们开始将视线透向他,他也开始徜徉在那众多的目光中,记忆中,那样的目光让人温暖,那样的目光还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但这次却不同,一道道射来的目光里充满了猎奇后的兴奋,这样的目光让他浑身刺痒,让他浑身的不自在。当然,刺人的不仅仅是记者手中闪光灯,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另一种异样的目光,七个人,十四道异样的目光,或轻蔑,或疑惑,更多的却是一种冷漠。
  猜先后,木森执黑。
  这样国内赛事的场面并不能引起记者们太大的兴趣,在多种角度拍完了木森的照片后,不到离场的时间,记者们便纷纷的退出了对局室。
  木森将子拍在了星位上,然后抬起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张清弈。
  这是木森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位国内等级分排名第一的棋手,在报纸和电视上,木森不止一次看到过张清弈,三十挂零,面白清瘦,这就是以前木森对张清弈所有的印象。这一次的接触,印象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张清弈眼中散发出的那种咄咄的光芒,让木森感到阵阵的心惊,这一种目光仿佛要攫取什么,这一种目光又仿佛要灼伤什么。
  张清弈应了小目。
  木森沉吟片刻后,再一次的将子落在了星位上。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木森几乎将张清弈所有的棋谱都研究过一遍,他知道张清弈执黑时喜欢以中国流开局,他还知道张清弈执白时喜欢应以错小目,但是他却找不出张清弈任何明显的漏洞。没有破绽如何破敌?即便是有,自己能看的出来吗?木森苦笑,这一战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张清弈果然是应了错小目,他的落子极快,落子后,他一手轻轻的捂在棋钵上,另一只手悠闲的转动着两颗金黄色带有圆刺的小球。
  木森四路挂角,张清弈没有理会,兀自守了个无忧角。
  木森皱了皱眉,这一手倒是少见,犹豫了片刻之后,于三路搭在了小目上的白棋。
  白棋上扳,木森断,白棋打吃,木森再下立,白棋又于三三位长出----
  数十手下来,木森和张清弈各得了半个角,木森依然先手在握,但棋形却稍显薄弱,这种变化他显然不是很熟悉。
  这一连串的缠斗,木森足足花了半个小时,张清弈却仿佛对此种变化早就了然于胸,弈来轻松自如,不肯多花了半分的时间。
  木森微微的摇了摇头,对自己感到不是很满意,初战未捷,让他原本就不是很足的信心,再次有了轻微的动摇。
  研究室里,钱立摇头晃脑的说道:“李总,有没有兴趣再打个赌啊?”
  李理笑道:“钱大主任有兴趣,我又怎敢扫兴呢,说吧,咱们打什么赌?”
  钱立嘿嘿的笑着,说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是在棋上输给你的,当然就得在棋找回来。”
  李理看了一眼监视器上的棋局,笑道:“怎么?钱主任还是想以我这位朋友的对局来打赌吗?”
  钱立说道:“正是,正是,李总愿意奉陪吗?”
  李理干脆的道:“好,这个赌我打了,我赌我朋友胜。”
  钱立笑道:“爽快,爽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李总就是李总,有魄力。”
  李理说道:“别埋汰我了,说吧,咱们赌什么?还是饭局吗?”
  钱立笑道:“对,还是饭局,不过你这次打赌明显吃亏,我也就不那什么了,这样吧,咱们就全聚得的烤鸭,怎么样?”
  李理哈哈笑道:“钱主任是发善心了?还是怕输不起啊?烤鸭也太小意思了吧?”
  钱立摇了摇头,说道:“李总,你觉得这个木森在张清弈的面前还有胜的机会吗?”
  李理肯定的道:“没有,即使是有,这种机会也不超过三成。”
  钱立惊讶的问道:“那你还嫌烤鸭是小意思?你这不是输定了吗?我也就是不好意思罢了,你真要是嫌自己口袋里的钱多,我还真就不反对。”
  李理笑道:“这打赌只不过是一个游戏,要是钱主任对这个游戏有兴趣的话,我们俩就把这个赌无限期的延长。”
  钱立问道:“无限期的延长?什么意思?”
  李理回答道:“很简单,咱们就赌我朋友和张清弈的对局,以后他们俩只要碰到一起,有一局算一局,张清弈赢了,我请你吃饭,我朋友赢了,你请我吃饭,咱们就从今天开始,怎么样?”
  钱立笑道:“这倒有意思,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不过以你朋友的等级,他们俩以后碰面的机会怕是不多。”
  李理嘿嘿笑道:“那就要看钱主任的了,这以后比赛的外卡多发几张不就可以了吗?”
  钱立恍然大悟,笑道:“我说李总怎么变的不会算账了呢,原来机关算在了这里啊!高明高明!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有外卡,你朋友总有机会拿的,我这倒不是假公济私,他确实有这个实力。再说,我也有机会白吃一顿,又何乐不为了呢?呵呵。”
  李理笑道:“钱主任,别得意的太早了,今天我可能会输给你,但是有一句话我放在这里,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下一次张清弈再碰上我朋友的时候,请客的就该是钱主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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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四 冷静输棋)



    对局室内,木森习惯性的摸出一只烟正欲点上,却发现桌子上根本就没有摆放烟灰缸,微微的怔了怔,有些尴尬的将烟放回了口袋里。

    张清弈抬头看了木森一眼,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全盘最后的一个大场。

    “很奇怪的一个人啊,若不是实战的经验少了一点,今天我怕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一个连业余段位都没有的棋手竟然有这样的实力,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张清弈暗自忖道。

    未开盘时,张清弈根本就没有将木森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和木森这样一个低级别的棋手对局,比平时的练习赛还要来的更加轻松。早上刚来到棋会的时候,其他的六位棋手就纷纷的和他打趣,说他这盘棋完全就是白捡,眼光中都露出一丝丝的羡慕,张清弈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在这些羡慕的眼光里,他更多的是看到这些人的庆幸,他很清楚,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大赛里碰上自己。自去年五月开始,他保持了三十七场国内赛事的不败,同时还进入了两项世界大赛的决赛,在国内棋手的眼里,自己怕就是他们的噩梦吧?张清弈如是的想到。

    然而,这又算的了什么?在张清弈的心中,这一切的一切离他的梦想还差的很远很远,他所想得到的是——站在那万仞的高山之巅,任金风鼓荡自己的衣袂,睥睨中,孤独的品尝着那无敌的寂寞——是的,这些才是自己想要的,哪怕自己甚至还不是一个世界冠军,可是那一天还会遥远吗?燕雀安知鸿鹄志!这些人又哪能猜得中自己的心思?轻轻的一笑,张清弈微扬的嘴角弯出些些的嘲讽。

    一直到开局猜先时,张清弈都没有把木森真正的放在眼里,在他想来,这决非是自己的骄傲与轻敌,也许,两人的实力并没有现实中的级别所反映出的那么大的差距,但是,让一个业余棋手去战胜一个超一流的九段棋手,这未免有些说笑话的意思。

    抱着这样的心态,张清弈在开局伊始,便落子如飞。特别是在布局阶段时,与木森在角部的缠斗获利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然而棋至中盘时,张清弈才隐隐的感觉到自己这种想法的荒谬。

    木森在中盘时表现出来的力量和精准的计算让张清弈大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韩国的超一流棋手李正选才能给他这样的压力,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甚至连业余段位都没有的棋手!

    清醒过来的张清弈及时的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开始重新的审视棋盘上的形式,也开始重新的审视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业余的不能再业余的棋手。

    张清弈称霸国内棋坛,连续三十七场不败,这决非是靠运气和某一方面的专长,而是靠着他全面的综合实力,无论是布局,还是中盘的搏杀及至于最后的官子,每一项单独的列出来,都是国内棋手中的翘楚。

    当然,除了这些,张清弈比木森更加占优的是他的实战的经验。

    也正是凭借着及时调整过来的心态和更加丰富的实战经验,张清弈在经过数次的长考后,终于是在将原先的优势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又重新的掌握了主动。

    这一子,张清弈抢占了全盘最后的一个大场。

    这一刻,他也悄悄的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研究室内,钱立也悄悄的抹了抹头上沁出的汗珠,他并非是在乎那几只烤鸭,也并不在乎自己将连续两次的输给李理,他所不能容忍的是代表着中国围棋最高水平的棋手会输给一个业余棋手,而且还是一个连业余段位都没有的业余棋手。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对媒体和棋迷们来说,那将是一个天大的传奇,而对棋会来说,这恐怕将会是一个灾难。一个业余棋手连胜四位职业棋手闯进名人赛的八强,这已经就够让人吃惊的了,对于棋会来说,这也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底线,倘若再进一步,媒体和棋迷的质疑就将会铺天盖地的袭来,在渲染另一个传奇的同时,媒体和棋迷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水与笔墨,他们会骂棋会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众多职业棋手怎么会挡不住一个业余棋手?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定段赛的风波,或许会有人更深层次的提出职业棋手的含金量的疑问。

    而这一切还不是灾难的全部,倘若木森真的过了张清弈这一关,那么接下来还会有谁能挡的住他?如果让他进入了决赛,让他拿到了冠军,那么年底的世界名人战将会派谁去?一个连业余段位都没有的业余棋手吗?想到了这里,钱立不由得再次的冷汗淋漓。

    李理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老钱,你刚才差点就有麻烦了。”

    钱立点头承认道:“是啊,如果张清弈的那手并木森能处理好的话,这个赌我可能是真的要输了。”

    李理喟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啊!”

    钱立皱着眉问道:“李总,这个木森真的是靠自学的?真的没有拜过什么老师?”

    李理说道:“这些不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干吗还问?信不过我吗?”

    钱立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他上次赢了小费多少是带了点运气,而今天这盘棋,虽然目前形式落后,但发挥的比上盘要好很多,两盘比较起来,似乎棋力又有所进步,而这之间也就是相隔了一个月,真是让人费解。”

    李理嘿嘿笑道:“别说是你了,我也很吃惊啊,我原以为他能拿个什么业余的世界冠军就算不错的了,没想到在名人赛里是连战连捷,而且随着对高手的实战对局越多,棋力似乎也在不断的增长,嘿嘿,真它***邪。”

    李理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问道:“哎,老钱啊,如果我的朋友真的进了决赛的话,你们棋会会让他参加世界名人战吗?”

    钱立神色古怪的回答道:“这个问题你别问我,你还是去问黄会长吧。”

    李理摇头笑道:“老钱,你别踢皮球啊,我告诉你,这个问题你今天可以不回答,但是总有一天你要面对它的。”

    钱立冷哼了一声,说道:“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看是还是等你请我吃完烤鸭再说吧。”

    李理看着钱立不爽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开怀大笑,引得研究室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张清弈的那一子抢占了棋盘上的最后一个大场,也夺走了木森最后的一丝信心。

    木森不禁黯然,他知道棋局已经结束,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在开局一度落后的情况下,他竭尽全力的追赶,在对手的轻敌和一个小小的软着之后,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那时,木森的盘面有**目的优势。

    可是张清弈的一手并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混蛋,那一手该死的并,自己怎么会看漏呢?”木森紧紧的握住双拳,痛苦的问着自己。

    这样痛苦的感觉让木森有些惊讶,也感到有些陌生,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在下棋的时候痛苦了呢?

    “是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下棋的时候感到痛苦,这是为什么?也许是以前的我没有经历过失败吗?是的,一定是这样,失败才会让人痛苦,我的过去也许太过顺利,我赢了太多的棋,我甚至已经忘了输棋后的苦涩,忘了失败后的痛苦。我一直习惯于赢棋后别人投来的羡慕的眼光和啧啧的赞叹,也尽管我不在乎这些,但我还是习惯了,不是吗?”

    “有一点我想我忽略了,那样的顺利只是建立在低水平的对局上,即使是偶尔的输上一盘,也常常归咎于自己的大意。但是今天,我彻彻底底的输了,也真正的感受到了失败后的痛苦,我想,这大概就是刘大哥临终前让我走出来的真正含义吧?”

    沉默了良久,轻轻的吸一口气,木森想通了这让自己痛苦的根源,原本已经丧失的信心又再次的回到了他的胸膛,在他的眼里,张清弈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也许不会是今天,也许那会是在将来。但是今天的这盘棋,他确实是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研究室内,李理轻轻的‘哎’了一声。

    “这就认输了吗?我看还可以拼一下的嘛。”李理看着监视器里的木森表示认输的时候,皱着眉说道。

    钱立看了一眼李理,淡淡的说道:“在这样的局势下,没人能赢得了张清弈。”

    微微一顿,钱立又继续说道:“不过你的朋友对局时的心态很好。”

    李理叹口气说道:“都认输了,还说什么心态的好坏。”

    钱立摇摇头说:“你不是职业棋手,你不明白的,他认输并不是因为气馁而无意再战,而是因为他知道再下下去,下的将不再是棋,下的只是气而已。”

    李理皱了皱眉毛,问道:“气?这是什么意思?”

    钱立回答道:“争强好胜的气,这股气也许是为了挽回面子,也许是为了浑水摸鱼,但是无论如何,这都已脱离围棋本真的境界。”

    李理摇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倒认为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职业围棋讲究的就是胜负,成者王,败者寇,只要能赢棋就是硬道理,你看那些韩国的棋手,哪一个不是胡搅蛮缠的高手,可是人家就是能赢棋,又有哪个人敢说他们下的棋没有境界?”

    钱立笑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而事实也是如此,不过我以为这里面总是有些区别的,怎么说呢,也许这样能赢的了一时,却未必就能赢的了一世。再说透点吧,这一时赢的是只不过是气,但有可能输的是一世的棋。”

    李理笑道:“哎,老钱啊,你这话怎么有点象绕口令啊?听的我胡里糊涂的,”

    钱立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指望你能听懂,即便是听懂了,你这辈子也还只是一个业余棋手,倒是你的那位朋友真让我有些佩服,先不说他棋力的高低,就凭他对局时的心态,现在的职业棋手就没几个能做到,有些大将风度啊!”

    李理深深的看了钱立一眼,说道:“老钱啊,这一说到棋,我怎么感觉你好象变了一个人,有点——有点高深莫测,不不,应该说是那什么——哎,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变了一个人,一个有点让我不认识的人了。”

    钱立轻轻的笑了笑,说道:“也许是这样吧,毕竟我下了几十年的棋,感受总是有些的,再加上咱们在一起谈的更多的工作和金钱,相互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也很正常啊。”

    李理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钱立说道:“哎,你朋友从对局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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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五 反思)



    橘黄色的灯光漫漫的照在房间里,灯光下,茶几上的两杯暗红色的葡萄酒散放出妖艳的流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有些燥热。

    李理起身脱去外套,只穿一件棕灰色的羊绒衫,想了想,又拿起遥控器,对着空调揿动了几下。

    “这酒没法喝,淡的象糖水一样。”木森抱怨着说道。

    “糖水?哈哈,拜托你能不能有点长进?我看你也就配喝二锅头。”李理不无讥讽的说道。

    “嗯,二锅头真的是不错,比别的酒都够劲。”木森怀念的说道。

    李理眯了眯眼,问道:“今天有什么感觉?”

    木森问道:“什么感觉?”

    李理笑道:“当然是棋,你今天输给张清弈难道一点感觉没有吗?”

    木森沉吟了片刻,说道:“当时倒是有很多想法,不过这睡了一下午,反倒没什么想法了,只知道自己是输了,而且输的很干脆,技不如人吧。”

    李理看着木森,眼睛里有着些些的疑惑。

    “你怎么了?用这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脸上长花了吗?”木森奇怪的问道。

    李理摇了摇头,他忽然发现木森的身上多了一种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你输了棋之后,难道没有什么难过的地方?比如说,中盘时你还曾一度占优。”李理试探的问道。

    木森笑了笑,说道:“没下场的时候倒有一些,不过有机会自己没把握住,还是属于技不如人,没什么好难过的。”

    李理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

    木森笑问道:“我以前是怎样?”

    李理说道:“我也说不清,但至少你以前下完棋之后,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几个小时来复盘,可你今天下午却在睡觉。”

    木森说道:“我累了自然就要睡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理用力的抿了抿嘴唇,忽然问道:“想歌磐吗?”

    木森一楞,问道:“什么?”

    李理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说,你想歌磐吗?”

    木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说道:“是的,我很想她,离开棋校后,我想念的最多的就是她,前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问问她,只是你旁边有人,没好意思开口,嗯——歌磐她现在还好吗?”

    李理张大了嘴,连手中的酒泼出来也没有感觉到,他完全没有料到从木森的嘴里会说出这些话来。

    木森朝着李理努了努嘴,说道:“酒,你的酒。”

    李理猛然回过神来,指着木森激动的说道:“三儿,你***变了!知道吗?你变了!”

    木森笑道:“我哪里变了?我不还是我吗?”

    李理将手一挥,说道:“不不,你完全变了,你变的成熟了,也敢于面对自己了,你知道吗?以前的你为了围棋可以不眠不休,但是你现在居然可以输了棋之后从容的睡觉。还有,我始终认为你一直不肯走出来,不仅仅是为了讨厌功利的围棋,还有一点就你有一种恐惧感,你害怕你一旦走出来之后,会发现自己与真正的高手之间的水平有巨大的差距,也许这种差距并不足以使你恐惧,你更害怕的是这种差距你无法弥补,这样你会丧失信心,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去追寻你心目中的棋道。自从你黄鹤楼一战成名之后,我就一直担心你,我担心你一旦遭受失败,你会承受不住其间的反差,你要知道,以前的你一直喜欢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而且你还喜欢钻牛角尖,遇事不会拐着弯去想,但是今天我放心了,我***全放心了,嘿嘿,今天这一盘棋输的好,输的好啊,你小子居然学会了输棋之后去睡觉,有性格,哈哈,我喜欢。”

    李理越说越高兴,终于忍不住是哈哈大笑起来。

    木森看着李理兴奋的样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也许在李理的心目当中,自己不再仅仅是他可以共欢喜同悲伤的好朋友,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更象一个受他关爱,受他呵护的小兄弟吧。

    木森仰头将手中那杯淡薄如水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任凭一股淡淡的暖意在胸中慢慢的延伸,慢慢的洋溢。

    “还有”李理继续兴奋的说道“你现在居然敢在我面前说起歌磐了,还说最想念的就是她,这要是以前,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来,嘿嘿,要是让那丫头知道了,非乐疯了不可。”

    在狂笑了数声和连干了两杯葡萄酒之后,李理终于是稍稍安静了下来,他走过去,拍了拍木森的肩膀,笑道:“三儿同志,你终于长大了,我很欣慰啊!”

    木森苦笑着将李理的手从肩膀上拨开,说道:“去去,一边凉快去。”

    李理拿起酒瓶把自己和木森的空杯倒上酒,问道:“三儿,说真的,这一段时间你都干吗了?几个月没见,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快说来听听,我真的是有点好奇。”

    木森笑道:“我真有这么大的变化吗?我自己怎么没觉着啊?”

    李理呵呵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个人的改变不是自己说着算的,而是要外人来评价的。”

    木森问道:“你就是那个外人吗?”

    李理挺了挺胸,说道:“那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木森轻叹了一声,说道:“也许大理你说的对,我确实变了,你知道吗?今天在预感到要输棋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很痛苦,那种痛苦几乎可以让人窒息,但是奇怪的是,就在这种痛苦到达最顶点的时候,就在我认为自己会因此而崩溃的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渐渐的,这种痛苦因为回忆慢慢的模糊起来,当我清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正视这一切,应该面对这一切。”

    微微的顿了顿,木森继续说道:“我想,这样的转变应该归功于刘长风大哥吧,在他去世前,他曾经对我说过,一个棋手在经历失败后会有怎样的痛苦,他还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面对这样的痛苦。我想,在那时,刘大哥就在我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吧,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能领略到他的这一番苦心。”

    李理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刘哥生前就对我说过,他很看好你的前景,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性格,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先见之明。好在你今天已经挺了过来,也算没白费刘哥的苦心吧。”

    木森忽然笑了笑,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李理习惯的挺起胸,说道:“不用说名字了,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嗯——有什么要感谢的话尽管说吧,我听着呢。”

    木森没有理会李理的自我膨胀,说道:“你刚才说我变了很多,其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对棋认识,还有对生活和对感情的看法。这种改变大概是在成都遇见他之后才有的吧。”

    李理呆了一呆,说道:“不是我吗?那是谁?不会是一个女人吧?”

    木森微微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人我称他为七哥。”

    李理问道:“七哥?七哥又是谁?”

    木森回答道:“一个出家人。”

    李理闻言,立时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惊讶的道:“一个——一个和尚?”

    木森笑道:“是,一个和尚,一个极其有趣的和尚,一个根本就不象和尚的和尚。”

    李理立刻来了兴趣,说道:“说来听听。”

    木森微微的眯了眼,将自己在成都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木森娓娓的说着,李理在一旁听的是目瞪口呆,当听到关于‘竹叶青’和柳勇家收藏的酒的时候,惋惜和羡慕的神情不停的在脸上交替的转换着,并愤愤着自己当初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的放走了那么好的酒。

    而当木森说到智能对于爱情的看法时,李理的下巴颏都几乎掉了下来。

    “这——这还是一个和尚吗?整个就是一**加哲学家嘛!”在木森说完后,李理肯定的下着结论。

    木森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李理哈哈一笑,说道:“这么有趣的和尚是要认识认识。”

    木森看了看手表,说道:“这酒越喝约没劲,咱们还是照老规矩,找一个地方喝点白的吧,好久没和你拼几杯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长进。”

    李理瞪了木森一眼,也不说话,抄起外套便抢先出了门。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好在他们住的宾馆位于市中心,尽管已是入夜,街上却依然灯火通明,大小的饭馆也依旧洞开着门户,等待着习惯了夜生活的先生和女士们。

    走在陌生的街道,有寒风忽忽的吹来,李理打了个寒噤,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吧,妈的,这天冷的邪乎。”

    木森指着前面说道:“那一家我看还不错,咱们就去那儿吧。”

    李理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说:“对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和我一起回去吗?你跟歌磐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总在外面漂着也不是个事情啊。”

    木森说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还想四处的走走,有多半的可能还回成都去。”

    李理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刚从那回来的吗?还去干吗?”

    木森说道:“你不是说我可以参加新人王的比赛吗?我想在七哥那里好好的理一理最近一段时间里,我对围棋的一些新的认识。那里安静,是一个研究围棋的好地方,还有老柳他们也说了,可以介绍我到成都棋协去训练,这样的话,我就不愁没有实战的锻炼了。”

    李理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回去该怎么跟歌磐交代?

    木森停了下来,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就跟他说,我很想她吧。”

    李理不满的说道:“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就这一句话?你想让她等到什么时候?”

    木森的脸色黯沉了下来,说道:“其实我和歌磐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我也不敢奢求她等我,但是在我没有找到我自己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即便是勉强的回去,我也无法面对歌磐,跟你说句真心话,大理,在歌磐的面前,我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我并不认为我能配的上她。”

    李理看着木森,微微的摇头,苦笑着说:“在歌磐这样的女孩子面前,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有一种自卑感,说句实在话,如果她不是我妹子,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行,我也不劝你了,我只想问问你,你刚才说的那句找到自己是什么意思?”

    木森淡淡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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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六 平淡的生活)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转瞬间,已是半年的时间过去。

    当木森再次的来到江陵寺之后,他过上了一种他从未曾意料到的生活。第二次来时,他的肩膀落满细碎的雪花,但轻轻的一弹指后,便又跨过了一季,猎猎寒风中飘逸的雪花成了逝去的记忆,那剪出满世界绿色的漫漫春风竟也幻成了昨日的气息。抬头间,又是炎炎的夏日,新一轮肆意蒸烤着大地的夏日。

    木森就在这样的夏日里,来回的奔行着。从江陵寺到成都的围棋协会,再从围棋协会到张字龄和沈阳合办的围棋俱乐部,然后再回到江陵寺,每一个星期一个循环,日复一日,木森就这样重复的过着每一个星期,却乐此不疲。

    这半年里,最让木森高兴的是他可以和真正的职业高手进行实战的对局,无论是在棋协还是俱乐部里,一盘又一盘高水平的对局让他领悟了很多的东西,一些以前摸棱两可的设想和构思也渐渐的在这样的对局里慢慢的清晰——

    然而,这也是让他感到最郁闷的地方,对棋形的掌握,于全局的构思,木森自认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事实上,对高段位职业棋手胜多负少的战绩也足以证明这样的进步,但他仍然感到郁闷。每次对局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中缓缓潜行,隐隐约约的,他却无法从容的去抓住它。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曾怀疑是否是自己对于棋道的认识有了偏差,但是现实当中棋力的提升又让他打消了这种怀疑。就这样,这种的患得患失的郁闷笼罩了他半年的时间。

    对这种情绪,木森也曾请教过智能,智能却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明白。木森对于这种玄妙的回答很不满意,但却无可奈何,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有很多东西确实是需要靠自己来领悟的,外人的提点只能治标,却不可治本。

    在成都的围棋圈,木森的名字也渐渐的响亮,中盘的力量和精准的计算已成了其他棋手和众多的棋迷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木森还仅仅是个没有段位的业余棋手。

    在不用下棋的时候,木森会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座简易的小屋,那是木森请当地农民为自己盖的约二十个平方左右的砖瓦结构的平房。小屋简陋却结实,屋前是一个池塘,屋后却是连片的菜地,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总能让木森想起儿时曾住过的老家。

    建房占用的地皮是属于江陵寺的,也因此木森的小屋离寺院的边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

    木森好酒,不出门的时候,他会一边在网上下棋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他现在每个星期有两天的时间会在张字龄和沈阳的俱乐部里教孩子们下棋,张字龄和沈阳支付的薪水已经足够他应付这种简单的生活了。

    木森每个星期会固定的打一次电话给李理,两人会在电话里漫漫的聊上半个小时,木森说一些棋的趣事,而李理也会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上一些,在聊天结束之前,木森也照例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歌磐,李理也总会默契的回答他。

    木森仍然关心着胡子兰与李理的合作,每次在电话里他总是催促着李理与大地棋校续签今年的合同,他也会问起黑皮和小正,问起他没能参加的那次同学会,问起那些他还记着的和已经被淡忘的同学,每当这时,一种淡淡的乡愁会在木森的心中漫漫延伸。

    有一次木森问起了有仁,李理沉默了片刻后告诉他有仁已经回到了日本,李理说,有仁离开时抱着他醉熏熏的大哭了一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他,每三年他会回来一次,他会回来给刘长风扫墓。

    那一夜,木森醉了,那一夜,醉了的木森竟然一夜无眠。

    智能越来越喜欢往木森的小屋里跑,但是却很少来下棋,用他的话来说,下棋是用来怡情养性的,却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木森也乐的如此,随着自己棋力的渐进,智能在被让两子的情况下也难得一胜,这样的对局让他感到无聊。

    智能来木森这里,是因为木森的酒,或者是说木森可以陪他喝酒。

    木森第一次见到智能喝酒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又见到了李理,同样是不算太差的酒量,却又同样的是极差的酒品。每次当智能喝到七分醉的时候,他会抢过木森的电脑,用一个叫‘幽谷香兰’的网名和人乱聊一气。他会和人聊爱情,聊生活,聊所有的一切一切。每次当他用自己丰富的佛学知识和哲学理论将人唬的一楞一楞的时候,木森都会在他的脸上看到兴奋和顽皮的神情。

    木森对他说,你干脆还俗算了。

    智能却说,做和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他不打算放弃。

    木森又说,我没见过喜欢喝酒和谈论爱情的和尚,除了小说和电视里。

    每当这时,智能总是轻声长叹,却不说话,微微的眯着眼,迷蒙的眼光里有些些的神秘,有些些的讥讽。

    夜,无风,屋外的池塘有蛙鸣阵阵。

    木森坐在电脑前,轻轻的转动着手中的打火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林之鱼的对局。

    这半年来,木森和林之鱼几乎每隔一天就要在网上聊几句,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对于这个聪慧的女孩,木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每每和林之鱼在一起的时候,木森就会觉得无比的宁静,一种无欲无求却又如沐春风般的宁静。除了棋之外,两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由林之鱼来引导,她会问木森的过去,会问木森的爱情,她甚至会问木森是喜欢吃饺子还是喜欢吃面条,但是每当说到她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林之鱼总会轻轻的带过,而当木森固执的追问时,她总是长时间的沉默,又或者是悄悄地下线,只留木森一个人在电脑前傻傻的发呆。再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同样是那样的活泼,那样的善问,久而久之,木森习惯了这样的聊天,也习惯了不去追问她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林之鱼没有出现在网上,在这段时间里,木森忽然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一个又一个夜里,木森静静的坐在电脑前,他没有下棋,也没有习惯的去浏览新闻,他只是那样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等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识的在等着林之鱼,但是他知道,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再次在网上见到林之鱼的时候,木森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惊,却又让他欲罢不能,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歌磐时的那种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存在与林之鱼消失与出现的那段时间,当木森再次习惯了与林之鱼聊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渐渐的隐去,往日的那种宁静又再次的回到木森的身边。

    木森点了根烟,轻轻的笑了,屏幕里的棋盘上,林之鱼在与对手缠斗的时候,竟然不小心将自己的一条大龙的眼位给破了,苦苦的挣扎了几手后,林之鱼无奈的认输了。

    “看我输棋是不是很高兴啊?”林之鱼问。

    “我有吗?”木森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着。

    “你当然有,喜欢当老师的人都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说?”

    “我父亲就是老师,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拿一些高年级的题目来给我做,但他却从不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答这些题目,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却很倔,他不说我也不问,实在是做不出来了,我就一个劲的坐在那里哭,等到我哭累了的时候,我爸才会走过来假模假样的哄我,告诉我应该怎样的去解答问题,还总是摇头晃脑的对我说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之类的话,气死我了。”

    木森看着密谈窗里满满当当的汉字,不由的笑了,对于林之鱼这样无理的娇嗔他早已经习惯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给我说中了心思?”

    木森笑着摇了摇头,避过了这个话题。

    林之鱼的话让木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喜欢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看棋书,也总是被父亲揪着耳朵从床上拖起来,在自己屡犯不改后,家里从此就再也没有手电筒了。父亲好酒,但是酒量却不大,也不讲究下酒菜,一碟花生米,三两八毛钱一斤的酒,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了。

    也是这样的夏日里,父子俩坐在门前,木森总是捧着一只蓝花的大碗,就着母亲特意给他炒的鸡蛋,稀溜溜的喝着粥,老木坐在一旁,喝一口酒,吃一粒花生米,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等木森吃完后,老木总是会将没吃完的花生米分出一半给儿子,然后说一句,去,给老子好好的做作业去。

    “自己喜欢喝酒,大概就是父亲的遗传吧?不过,我的酒量比他可大多了,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木森如是的想到,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的话让你想起了什么?”林之鱼问道。

    “是,我想起了我父亲。”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到这上面的。”在以前的聊天里,林之鱼已经知道了木森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

    “没什么,有时候想起已经不在了的亲人,虽然有点心痛,但更多的却是美好的回忆。”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甚至今年的清明节,我也没有回去拜祭我的父母,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很不孝。”木森狠狠的抽了口烟,在键盘上敲击着。

    林之鱼没有说话,她知道当一个男人感到郁闷的时候,最好的安慰的方法就是让他不停的述说。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围棋,但我的父亲却并不支持我的这种爱好,为了不让我学棋,他打过我,骂过我,甚至有的时候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吃饭。他越是不让我学棋,我就越拼命的找机会学棋,我甚至学会了逃课,整天的流连在街头的棋摊上。我还学别人去捡破烂,卖的钱就去买棋书,那时的书可真贵啊!后来,我进了棋校,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几乎低的上我父亲半年的收入了,那时候,父亲后悔了,他觉得是他耽误了我。”

    “你恨过他吗?”林之鱼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我从没有恨过我父亲,相反的,我的对他充满了愧疚,我知道他是想我成为一个作家或者是一个科学家,我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在他眼里,读书人是最值得崇敬的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成为一个满腹经纶的文化人,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有时候想起来,当年父亲的反对,对我未必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如果不是父亲的反对,我也许不会那么疯狂的去学棋,那时候,我总想证明给他看,下棋也同样会有出路的。但当我真的证明了我的选择是对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他老的甚至已经不想再喝酒了,我进棋校的第二年,父亲就走了。”

    “我知道,父亲是带着遗憾走的,我到底没能实现他真正的愿望,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不会再选择围棋,我会去好好的读书,做一个真正有文化的人,我不愿再看到父亲临走时那双遗憾的眼睛。围棋让我得到了很多,但也让我失去了很多,我想,对于围棋来说,用去我这一辈子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从没有后悔过。”

    时间一点一滴的消逝,夜也似乎渐渐的凉了下来,木森静静的坐在电脑前,静静的敲击着,静静的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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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七 战场)



    中华棋会,会长办公室。

    “清弈,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两天两盘棋,一盘都不能输啊!”黄会长微微的皱着眉头说道。

    “放心吧会长,在韩国要不是我头天发烧,那第一盘棋也不会输出去的。”张清弈转动着手中的圆球,轻轻的应道。

    坐在一旁的钱立哈哈一笑,说道:“小张,没信心办不成事,可信心太足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张弛有度很重要啊!”

    张清弈看了钱立一眼,淡淡的说道:“钱主任放心,我这次的对手毕竟不是李正选,金镇勋我还没放在眼里,算上这次三番棋的第一盘,我对他的战绩是八比一,我不认为他能对我构成威胁。”

    钱立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张清弈低下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中的圆球,却不再说话。

    黄会长见气氛有些不对,笑道:“老钱,正大集团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钱立点点头,说道:“全安排好了,这次正大集团的人也是用心良苦啊!临时把比赛改在了中国,其用意不言而喻啊!”

    黄会长忽然朝钱立眨了眨眼,示意钱立别再说下去了。

    钱立猛然想起了什么,便兀自住了口。

    黄会长说道:“清弈,你先回去吧,好好养足精神,明天就看你的了。”

    张清弈站起身来,说道:“好,下午还有人约我去打高尔夫,我就先走了。”

    黄会长楞了一楞,说道:“打高尔夫吗?可别太累着啊,明天的比赛也需要体力的啊。”

    张清弈哈哈一笑,说道:“会长,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冠军我拿定了。”

    等张清弈出了门,黄会长和钱立相互看了一眼,黄会长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老钱,你觉得的这个正大杯,咱们有希望吗?”

    钱立沉吟着说道:“八成的把握吧,如果换了是李正选的话,那就悬了。”

    黄会长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次要是再拿不下来,我也不打算干这个会长了,别说对不起国内的棋迷了,就是正大集团的那些人我也不好意思再见了,别人这是往我们的手里塞冠军啊。”

    钱立苦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黄会长的这番话并非是空**来风。

    一个月前,由韩国正大集团举办的‘正大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的决赛在韩国的汉城正式开战,决赛的双方是中国的张清弈九段和韩国的金镇勋六段。这项赛事已经有十二年的历史了,每两年一届,与‘富士杯’职业棋士最强战和‘三国名人战’并称为世界职业围棋的三大杯,世界各地的棋手只有拿到这三大杯这的一项冠军,才会被公认为超一流的棋手,但让人遗憾的是,近三四年来,中国棋手竟未能染指其中的任何一项冠军。

    张清弈这次作为中国的棋手能一路杀进决赛,不仅是中国方面所希望看到的,也是正大集团所期望的。正大集团的主要产业是汽车制造,有百分之三十的业务是面向中国市场的,出于商业上的考虑,如果这次比赛能由中国人夺得冠军,这将是他们最大的收获。

    由于夺得过十三个世界冠军的韩国九段棋手李正选在韩国国内的预选赛里被意外的淘汰,近两年来势头正劲的张清弈便成为了最大的夺冠热门。张清弈也不负众望,一路杀进了决赛,而他的对手是六段棋手金镇勋,在此之前,两人之间的战绩是七比零,张清弈以的绝对优势领先。一时间,所有的报纸和媒体都已将这次的冠军算在了张清弈的头上,并有媒体称,中国围棋在沉寂了数年之后,将再次站到世界围棋的最高峰。就在正大集团为此欢欣鼓舞的时候,张清弈在三番棋的决赛中意外的输掉了第一盘,按原定的计划,第二盘棋将在三天后举行。但是在第一盘棋结束后的新闻会上,正大集团的代表宣布,因为某种原因,比赛将推迟举行,地点也可能会有所改动。仅仅是过了两天,正大集团又再次的召开新闻会,他们宣布‘正大杯’决赛剩下的两盘棋一个月后将移师至中国举行,一时间,舆论大哗,中国媒体为坐拥主场之利而兴奋,而韩国媒体则是一片纷纷的讨伐声,甚至有媒体说,正大集团为了一己的商业利益,而不惜出卖了韩国围棋。

    然而媒体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既成事实的决定,比赛也将如期的在中国举行。

    坐拥主场之利,固然是好,但这却也成为中华棋会的领导们的心中抹不去的一种负担,若此战再不胜,何以见江东父老?

    同样有此忧虑的钱立,此刻十分的理解黄会长话中的含义。

    “我看问题不大,小张虽然狂傲了一点,但实力还是放在那的。”钱立安慰着说道。

    黄会长笑了笑,说道:“老钱,你对清弈的印象似乎不太好啊?”

    钱立楞了一下,随即咂着嘴说道:“怎么说,小张这人有点恃才傲物,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也不大看的起人,就拿咱们棋会来说,也就是会长您说的话他还能听上几句。说实在的,他棋虽然下的不错,但我怕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不能放开胸怀,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难啊!”

    黄会长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老钱你说的正是我担心的,这一次拿下冠军我估计问题不大,但下一次可就难说了,清弈和韩国的李正选比较起来,相差的不止是在棋力上,在为人方面更是相去甚远,我还记得上次李正选来中国比赛的时候,听说南方正闹水灾,当即就把所有的奖金捐了出来。而那次比赛的决赛双方正是清弈和李正选,清弈输了棋后,连会都没有参加就独自一个人走了,把李正选一个人晾在那里,更别提什么捐款了。唉,老钱啊,我看咱们这几年来,思想政治工作做的不够啊,我们太注重物质上的刺激,却忽视了精神上的建设。”

    钱立苦笑一声,说道:“有媒体说咱们是光吃肉,不长膘,和中国足球有的一拼。我刚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有点气愤,但回过头来想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别人不说,就说我自己吧,工资奖金拿了不少,但想想实事却真的没办成几件,这年纪一大,得过且过的心态就越加的浓厚,也怨不得别人说啊。”

    黄会长闻言,摇头不语,轻轻的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踱了几步,然后猛的站住,轻笑道:“老钱啊,看来咱们这些老家伙该退了,有些事情让年轻人来改变可能会好点。”

    钱立笑道:“咱们棋会要是有象国华的李总那样的年轻人,我钱立第一个退,我还真想再摸几年棋子呢。”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视了片刻后,不约而同的摇头苦笑了起来。

    第二天,金湖国际酒店的三楼,‘正大杯’决赛的对局室。

    数十名世界各地的记者将张清弈和金镇勋围了个水泄不通,闪光灯和快门声此起彼伏,将两位对局者的脸映的异样的苍白。

    张清弈今天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西服,一条米黄色的领带严丝合缝的系在他瘦长的脖子上,让人根本感觉不出这是在炎炎的夏日里。

    今天的张清弈并没有拿出那对金黄色的圆球,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黑色的折扇。

    坐在对面的金镇勋却显得随便了很多,一条休闲裤,再配上短袖的替恤,无独有偶,手中也是一把折扇,展开时,扇面却是一片纯白。

    这样的一扇黑,一扇白,再配上棋盘两旁摆放的棋钵里的黑白二色的棋子,强烈的对比,又仿佛是无心的巧合,然而其间的寓意却又远在扇外,也远在棋外。一时间,记者相机里的胶卷被纷纷的谋杀。

    这一盘,依旧是猜先。

    “哎——”围在周围的记者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呼,猜先结束后,巧合再次的出现,张清弈执黑,金镇勋执白。

    裁判长示意双方开始比赛后,张清弈徐徐的打开手中的折扇,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黑色的扇面上还用金粉写就的一个碗大的‘圣’字。

    张清弈并没有落子,闭着眼,轻轻的摇着折扇。

    记者们开始退场,他们知道张清弈的习惯,记者没有全部的退出对局室时,他是决不会落子的。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记者能拍到一张张清弈落下第一颗子的镜头。

    十分钟后,所有与比赛无关的人员都已推出了对局室,负责记谱的裁判和在研究室观战的人们,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张清弈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轻吸了一口气,满带着自信的笑容,张清弈将手中的棋子重重的拍在了星位上。

    金镇勋苦等了十分钟,见张清弈终于开始落子,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略加思索,同样是将子落在了星位上。

    张清弈又将子拍在了小目上,星小目的开局。

    “下一手怕是要布成他喜欢的中国流吧?”研究室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

    金镇勋似乎是有备而来,将手中的棋子直接的挂在了黑角上,限制住黑棋中国流的构想。

    张清弈没有应这手棋,而是直接的抢占了剩下的空角。

    白棋**燕,从两侧紧紧的抵住了星位上的黑子。

    黑棋小尖出头,白棋毫不犹豫的三三位进角。

    失去了角部的实地后,张清弈轻轻的摇扇,他在心中快速的权衡着,棋盘中所有可能的布局点,到底哪一点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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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八 观战)



    智能从江陵寺的边门转了出来,径直向木森的小屋走去。

    智能隐隐约约的记得今天好象有什么比赛,前天听木森说了那么一句,他知道,只要有围棋的比赛,木森一般都会守在家里看直播的,今天大概也不会例外吧?智能边走边想着。

    见到智能,木森感到奇怪,问道:“七哥今天怎么有空?没到晚上就来我这了,你不用给那些香客们解签了吗?”

    智能笑道:“可能昨天晚上受了点凉,早上起来有点头晕,就没去大殿了,哎,今天是什么比赛啊?”

    木森搬过一张椅子,说道:“正大杯的决赛,由张清弈对金镇勋,这是第三盘了。”

    智能惊讶的问道:“都第三盘了吗?是番棋啊。”

    木森点头道:“是,是三番棋,前两盘俩人各胜一局,今天是决胜局。”

    木森给智能泡上一杯茶,又问:“七哥从来不看这些比赛吗?”

    智能笑道:“好几年都没拿一个冠军了,懒的看了。”

    木森笑道:“那今天给你赶着了,张清弈比金镇勋的实力明显要高一筹,前天的第二盘棋就是完胜,金镇勋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智能眼睛一亮,说道:“哦,那我倒要看看了,现在开始了吗?”

    木森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道:“上午九点开始转播,现在应该开始了。”

    木森快速的登入对弈站点,然后直接的进入了直播室。

    直播室内的棋盘上寥寥数子,黑棋的二连星对白棋的错小目。

    “哎,今天是金镇勋拿黑棋啊。”木森说道。

    智能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我记得上次你好象说过,你和张清弈下的那盘棋,你拿的也是黑棋,他应的也是错小目,是吧?”

    木森回答道:“是,张清弈拿白棋时喜欢以错小目开局,拿黑棋时喜欢中国流。”

    智能说道:“看的出,这个人比较自信,也比较固执。”

    木森笑道:“七哥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他的这种自信与固执是建立在他超人一等的实力之上的,至少在国内是很难有人能赢他的。”

    智能问道:“你是怎么认为的吗?”

    木森楞了一下,说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智能摇着头说道:“张清弈的实力固然是不错,但未必就是无敌的,你不会是因为上次输了一次给他,就连信心都输掉了吧?”

    木森淡淡的笑了笑,眼睛里隐隐的散发出一丝光亮,说道:“等我下次再碰上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金湖国际酒店的对局室内,张清弈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付悠哉游哉的神情。前天的对局中,他仅用一百四十六手就迫使对手中盘认输,从而将比分变成了一比一,这样的速胜让他无法不高兴。

    张清弈知道,这样的速胜不仅仅是让自己取得了关键的一分,同时,也极大的打击了对手的士气,今天的最后一盘棋,自己是携胜势而来,战意正浓,反观对手却已是哀兵之态。

    “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从实力上,今天的这盘棋自己都没有输的理由,这一盘棋我势在必夺!”张清弈的眸子炯炯闪亮。

    看着金镇勋一手稳健的小飞守角,张清弈在心里轻声一笑。

    “怕是前天在战斗里吃了亏,今天就先守实地了吧?嗯,黑贴六目半,相比起中国规则来,负担确实是要小一点,先捞实地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我又怎么能让你如愿呢?”

    张清弈果断的将子落在了黑棋的阵营当中,他决定先手冲击对手的阵势,从而迫使对手提前进入战斗。

    “现在金镇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罩住白棋打入的这颗子,然后走厚中央,另一个选择就是脱先,先捞足实地再说”远在千里之外的木森一边不断在棋盘上演示着各种变化,一边侃侃的向智能解说着。

    “哪一种走法更好呢?”智能问道。

    木森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两种走法都是不错的选择,孰优孰劣很难区分,关键是看棋手的临场判断和行棋的风格,但我更趋向于罩住这颗白子,一盘棋里肯定避免不了战斗,一定要战斗的话,我更喜欢由自己来掌握这种战斗的方向。”

    智能指着棋盘笑道:“看来金镇勋和你不是一个风格的棋手,他脱先了。”

    木森笑道:“其实金镇勋和大部分的韩国棋手一样,也比较好战,可能是因为前天的比赛里吃了亏吧?今天行棋谨慎了很多。”

    在前天的比赛里,金镇勋的布局还是算成功的,从实地上看并没有落后,但在应对张清弈的打入时,下出了过分的招数,致使自己的一块棋被连根切断,不得已,只有拼命的向中腹逃串,而当他勉强的单官连回时,张清弈早已通过攻击确定了不可动摇的胜势。

    在张清弈赢得比赛的第二天,韩国媒体和中国媒体的报道有着惊人的相似,双方都认为,以金镇勋的实力难以阻挡张清弈夺冠,而唯一的不同是,韩国媒体认为由于李正选在国内的预选赛里被意外的淘汰,所以无论是谁获得最后的胜利,这次冠军的含金量都将大打折扣。而中国媒体在有保留的承认这种论调的基础上,更加强调因为张清弈的崛起,李正选独霸棋坛数十年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

    金湖国际酒店的对局室内,金镇勋手托腮帮正苦苦的思考着,捂着脸的那只手也不时的在脸上拍打着,这一付苦恼的神情与对面的张清弈的悠然自得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经过一上午的鏖战,到中午封盘时,金镇勋自觉形式还不错,在他看来,无论是双方的实地,还是中腹的潜力,至少都是两分的局面。封盘后,他草草的吃了点东西,然后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在床上假寐了一会,当他再次走进对局室的时候,他觉得前天输棋后失去的信心又再次的回到了他的心里。

    下午的第一手棋,金镇勋选择了长出张清弈虎口里的那颗黑子,这也是他蓄谋已久的一步棋。

    在上午的棋局里,金镇勋有意识的放弃了棋盘边的一块实空,转而走向了中腹,为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里,出动这颗本已弃掉的残子。这颗残子的出动意味着——白棋接近三十目的一块实空将被大大的消减甚至于化为乌有。

    这一手棋之后所将遭到的攻击和各种可能的变化,金镇勋自信都已算的很清楚,他有足够的把握让自己至少可以保持目前两分的局面,接下来的官子,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便是碰上号称官子天下第一的中山治也不遑多让,更何况自己还先手在握。

    这一手棋,金镇勋只用了一秒钟,却让坐在对面的张清弈足足长考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张清弈终于落子,但落子的方位完全出乎了金镇勋的意料,也险险击碎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自信。

    张清弈选择了脱先!

    下午的比赛是一点钟开始的,到目前为止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这漫长的两个小时里却仅仅下了两手棋。金镇勋的一手棋让张清弈长考了一个小时,而张清弈经过长考后的一手棋又同样让对手长考了一个小时,不,应该说金镇勋的长考还在继续。

    此时的金镇勋依旧用手托着腮帮,嘴里默默的念着什么,却丝毫没有落子的意思。

    “张清弈的这手棋到底是什么意思?”木森的小屋里,智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求战。”木森回答道。

    “求战?怎么个说法?”智能问道。

    “这一手棋的产生的变化显然是被金镇勋忽视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这手棋”木森解释着说,“张清弈的这手棋看似打入的太深,也有送吃的嫌疑,但是他可以通过反打和倒扑等手段完全的封锁住黑棋,虽然让金镇勋长了十目左右的空,但张清弈也将自己的中腹走厚了,剩下来的就是战斗了。这一子本就是绝妙的手筋!”

    智能还是有些不解,问道:“黑棋在中腹也有一定的势力,白棋想要通过战斗吃掉金镇勋刚出动的这颗子,没什么太大的把握吧?”

    木森微微一笑,说道:“战斗本就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张清弈不一定要吃掉这颗子,如果攻击得当,白棋在两个地方都有至少可以长出十目棋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拿到先手,接下来的官子,黑棋就显得困难了很多。当然,如果张清弈能吃掉这颗黑子,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智能又问:“那金镇勋的这手棋岂不是败招吗?”

    木森说道:“其实黑棋的出动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时机选择的不对,如果补一手再出动的话,可能会好点。咱们还是接着看吧,现在就说它是败招可能还早了一点。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应对的招数。”

    对局室里,张清弈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徐徐的打开,又缓缓的合上,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与金镇勋之间最后的战斗。

    金镇勋出动那颗黑子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手会出动的这么早,在上午的对局中,对手一直刻意的避免与他战斗,让他有一种颇为郁闷的感觉。当看到这一手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映是自己原来的准备全都落空了,第二反映是机会来了。为了力求一击破敌,他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来计算各种的变化,当然,这样的长考也是一种策略,他尽可能的让对手相信自己已经陷入了困难的境地,从而延缓对手去发现这潜在的危险。落子的那一刻,金镇勋脸上微惊的表情告诉了他,自己这种麻痹对手的战术成功了。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经过一个半小时长考的金镇勋终于落子了。

    接下来的棋局,张清弈走轻松自如,在对手长考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想的并不比对手少。

    “韩国棋手的中盘力量之大是所有棋手公认的,但显然并不包括这个人。”张清弈如是的想到。

    “按照这样的下法,我看根本就不用收官子了,金镇勋毕竟只是金镇勋,相比李正选那种强大的中盘力量,怕是差了很多,嗯,李正选的强大就在于他的中盘和他那种可怕的计算力,国内确实没人能比的上,对了,倒是上次的那个业余棋手和李正选有点相似的地方,他叫什么来着?”

    数十手棋后,金镇勋紊乱的心态和凌乱的招法已经让张清弈越来越清晰的看到那最后的胜利。

    面对这样的情形,张清弈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他也曾无数次的想象过这种情形,但是在胜利就要到来的这一刻,他却平静如水。

    “或许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的冠军吧?”张清弈想。

    下午四点四十三分,金镇勋投子认负。

    金镇勋投子的那一刻,张清弈终于是吃力的想起了木森的名字,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起这样的一个人呢?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刻?

    “接下来,我的对手会是谁呢?李正选?对,就是他,除了他,我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配做我的对手?”

    张清弈缓缓的合上手中的折扇,看了一眼仍低头坐在那里的金镇勋,转身轻轻的走出了对局室。

    对局室外,已是一片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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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人生 (七十九 竹田归国)



    江城市沿江路23号宅前,时近中午,两个行色匆匆的人敲响了竹田的家门。

    这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另一个是和竹田年纪相仿的老者,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在这炎炎的夏日里,显得有些不和时宜。

    应声而来的彩凤好奇的打量着这两个人,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年轻人和老者相互看了一眼,年轻人上前一步,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请问,这里是竹——对——是竹田隐人先生的家吗?”

    彩凤疑惑的点了点头,说道:“是,请问你们是——?”

    听到彩凤肯定的答复,年轻人和老者再次相望,嘴里发出轻轻的欢呼声。

    年轻人说道:“是这样的,我——我们是竹田先生的朋友,可不可以麻烦您向竹田先生通告一声,就说是有那个——那个,嗯——那个故人来访,麻烦您了。”

    年轻人涨红着脸,用手不断的比划着,好不容易才向彩凤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彩凤,你和谁在外面说话啊?是不是街角卖油条的阿林啊?”门内,穿来了竹田爽朗的笑声。

    彩凤羞红了脸,扭头说道:“才不是呢,是找您的,爷爷,不过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太懂,还是您来看看吧。”

    “好好,我来了,彩凤你还是先去做饭吧,我这个老头子可是饿不得的啊。”竹田乐呵呵的走到了门前。

    “两位先生是来找我的吗?”竹田问道。

    来的两人却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竹田,脸上都闪现着激动的神色。

    竹田怔了一下,仔细的看了看两人,随即脸色大变,嘴里嗫嚅着什么,却同样的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还未走开的彩凤,看着三个人异样的神情,记起刚才年轻人蹩脚的中文,心里微微的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

    五天后,江城市沿江路23号的院门再次的被人敲响,这一次敲门的却是从成都匆匆赶回的木森。

    院门应声而开,这次开门的却不再是彩凤,而是正笑吟吟的看着木森的李理。

    “你早来了?”木森问道。

    李理点了点头,笑道:“老爷子和我正等着你呢,酒都准备好了,先进来吧。”

    木森笑着拍了拍李理的肩膀,没再说话,急急的走了进去。

    进了客厅,却见竹田坐在椅子上,微微的闭着眼,似乎正考虑着什么。

    木森上前一步,说道:“师兄,我来了。”

    竹田从沉思中惊醒,看着木森笑道:“啊,三儿到了吗?好好,赶快去洗个脸,这天气太热,我和大理等你吃饭,快去,快去。”

    木森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兄,你在电话里说,要回日本了,这是真的吗?”

    李理在旁边接过木森手中的皮包,说道:“三儿你先去洗脸,有什么呆会再说,这件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木森无奈的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等木森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李理早已将他的酒给倒好,正和竹田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

    等到木森落座,竹田端起酒杯,说道:“来,咱们爷三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先干了这杯。”

    木森和李理都依言喝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竹田说道:“三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山本一郎吗?”

    木森点点头,说道:“是,我记得,他是师兄的师兄。”

    说完这句话,木森自觉拗口,不由的笑了一下。

    竹田却没有理会,轻叹了一声,说道:“他走了,两个月前就走了。”

    木森楞了一下,问道:“走了?您的意思是——?”

    竹田点点头,说道:“突发性脑溢血,走的很突然啊。”

    木森闻言,不由得沉默,他知道竹田和山本之间的渊源,他也知道竹田对自己的这个师兄感情极深,有心想劝竹田节哀,但事过突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眼前的这个老人。

    李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说道:“前几天山本的儿子和日本棋会的副理事来找过老爷子了,说是要请老爷子回日本。”

    木森吃了一惊,问道:“请师兄回去吗?那以前的事情是怎么说的呢?”

    竹田回答道:“听有志说,他父亲十年前就写好了一封遗书,师兄走后,这封遗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唉,其实师兄这又是何苦?他原以为这样能还我一个清白,也希望这样能得到我的原谅,但他却不知道,这十年一弹指,在我的心里早就原谅了他,而且这样的清白我也根本就不在乎,这封遗书实在是没有必要,唉,这只是徒乱人心,徒增烦恼罢了。就象从前一样,让所有的往事都消失在悠悠的岁月里,岂不是更好?”

    竹田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仍自微微摇头,唏嘘不已。

    木森拿起酒瓶,给竹田又倒了杯酒,说道:“师兄,事已至此,您也不必太过伤心,您这次叫我回来,是不是已经决定回日本了?”

    竹田说道:“不,我还没有做出决定,这次叫你和大理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木森说道:“师兄,这件事情我和大理不太好发表意见吧?”

    竹田摇摇头,说道:“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你和大理也算的上是我的亲人了,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很奇怪,说句不见外的话,我在心里实是拿你们俩当自己的子侄来看待的,现在我的心里确实也是拿不定主意,犹豫的很,你们俩就说说吧。”

    木森沉吟了片刻,问道:“师兄,您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情的呢?”

    竹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的道:“怎么说呢?我离开日本已经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我做梦都想能回去看上一眼,那怕只是一眼也好啊,那里毕竟曾有我的家,有我的根啊!只是我在中国住了这么久,这里实在已是我的第二个故乡,这里也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且不说你们,就是我每天拎着篮子去菜场买菜时,左右的邻居和菜场的商贩都会老田长老田短的叫我,就是这样亲切的称呼也让我割舍不下,这说走就走,又谈何容易啊!”

    木森笑道:“师兄是舍不得这里吗?那好办啊,您先回日本住一段时间,等过些时候您想这里了,再回来看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竹田苦笑道:“三儿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和有志一道前来的是日本棋会的副理事关俊君,他来的目的一方面是为当年开除我的事情向我道歉,另一方面是请我回去主持棋手竞赛方面的工作,这也就意味着,我一回到日本,就很少有机会来中国了,即便是来了,也不一定就是回到江城。”

    微微的叹一口气,竹田慢慢的环顾着四周,接着说道:“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家,再也见不到我的那些邻居们了,唉,我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啊。”

    木森听到这里,方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一时间,心中不由大感踌躇,他知道,竹田若是真的走了,自己怕是很难再见到这个亦师亦友的长辈了,但若是忍心劝竹田留在中国,却又不合情理,如果换了自己,怕早已是归心似箭了吧?

    木森看了李理一眼,问道:“大理,你是怎么想的?”

    李理瞪了木森一眼,心中对木森扔过来的这个烫手的山芋大感头疼,默想了片刻之后,仰头灌下一杯酒,说道:“要我说,老爷子当回。”

    木森问道:“为什么?”

    李理又瞪了木森一眼,说道:“为什么?叶落归根,人老回乡,这是人情,也是至情,没有什么理由好说的。”

    李理看了看竹田,又道:“老爷子,您别犹豫了,您老人家在中国沉寂了十年了,也该回去活动活动筋骨了。要我说,这两边都是家,哪一个都舍不得,但是在那边,老爷子还可以再玩玩围棋,没事的时候还可以训训那些毛头小子们,让他们见识见识当年的‘刺刀’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竹田闻言,不由的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大理的这个理由好。”

    木森见竹田的脸上隐露豪气,心中便知道,在竹田的潜意识里,这回日本的念头怕是早就占了上风,只是内心仍深深的眷念着江城,一时半会找不到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这才左右为难。李理的这一番话后,竹田的离去便是时间上的问题了,木森纵使是心中不舍,却也说不出留他的话来。

    木森说道:“师兄,大理说的对,您爱的是棋,寻的是道,回日本,固然是叶落归根,但又何尝不是枯木逢春呢?您在中国住了十年,与棋来说,您也寂寞了十年,这一次回去,正可以弥补这十年里您留下的缺憾,更何况有仁也回到了日本,这样的话,你们父子俩也可以真正的团圆了。”

    竹田再次的环顾四周,口中微微叹息,喃喃的道:“你们俩说的都很好,都很好,只是我实在是舍不得这里啊。”

    李理笑道:“老爷子,咱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我日本跑的也不少,到时候我去看您,三儿是下棋的,只要他再加把劲,你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再说现在的通讯这么发达,视频电话,网络聊天,哪样都行啊,对了,我和棋会合作开发的对弈网站是中日韩三国连网的,没事的时候,您可以和三儿在上面手谈一局啊!”

    竹田笑道:“是吗?那可真是不错。”

    李理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道:“老爷子,您走归走,可是有一样东西您得留下来给我做个纪念。”

    竹田笑道:“是什么?”

    木森在一旁笑道:“他还能要什么,这家伙是看上师兄的好酒了。”

    竹田大笑,说道:“好好,我全留给你,什么时候你们哥俩来日本,我用最好的清酒来招待你们。”

    李理端起酒杯,笑道:“那敢情好啊,来,老爷子,我和三儿敬您一杯,就算是为您老人家饯行吧。”

    三人饮罢杯中的酒,竹田忽然叹了一声,说道:“三儿,你最近传给我的棋谱我都看了,所谓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几天我总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到,如果我这次回到了日本,咱们俩再见面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在赛场上了,那时候,我是将,你是兵,虽然不用直接对局,但总是对立的双方。倘若真是有那么一天,我不知道咱们再见的时候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李理笑道:“老爷子,您认三儿做师弟,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真到那一天的话,我看您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竹田笑道:“是是,真有那一天,我在中国这十多年也就算没有白过了。”

    言及此处,三人又是举杯同饮,放下杯时,眼角都有闪闪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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