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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9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1)



    在人生的道路上,有时是那么的顺利,就如壮健的小伙子轻松自如地在跑步;有时又是那么的艰难,好比体弱的老年人筋疲力竭地在爬坡;有时会遭横祸,有时又会交好运……

    1964年,3年灾害的乌云已从天空中散开、逝去,大地又充满了生气,围棋事业也随之得到发展。在这一年中,我顺风满帆地进入了自己的全盛时期,诸事称心,一切如意。

    这年4月,在杭州举行的全国围棋锦标赛中我终于获得了冠军。第一次摘得桂冠总是喜悦的,但并没使我激动,因为此时不仅我个人,就连整个围棋界恐怕都认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这次比赛中,大部分对手都被我轻易地战胜,每场比赛后我都漫步到苏堤,聆听那小鸟的歌声,欣赏那艳丽盛开的桃花以及轻拂着湖面的垂柳,我情不自禁地感到,连自己都溶化到那春意盎然、诗情画意的景色中去了。

    其实,我只是急速成长的年轻棋手中的一员而已。1964年的全国赛中,获得前6名的选手中有5名是年轻棋手。黄永吉获第四,是挤进前6名的唯一中年棋手。1960年前也举办过几次全国比赛,那时年轻棋手连影子都没有。只经过几年,围棋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刘棣杯、王幼宸等老前辈在比赛中都尽了自己的努力,但不断受挫于年轻棋手。然而,他们没有感到面子上的不光彩,更无懊恼和难受的表现,他们满怀喜悦地看着晚辈们的成长,他们真心地把希望寄托于年轻的下一代。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但他们对胜负的态度,他们对晚辈的认真提携栽培和发自内心的期望,永远是我的楷模。

    这年夏天,我国代表团第二次访日。代表团中6名棋手全是青年,平均年龄才20岁。1962年,我国第一次访日的围棋代表团,平均年龄是35岁。事过两年,我虽然长了两岁,而代表团却年轻了15岁,难以想象。

    这次出访共进行9场54盘比赛,我们取得了20胜30负4和的成绩,胜率突破百分之四十。虽然这其中包括被九段高手授两子的指导棋在内,但毕竟也不容易了。我个人的成绩是5胜4负,算是没失去主将的身份。战绩最辉煌的一场是在东京和日本职业青年棋手的对抗赛,日方派出了水平最高的几位棋手,尤其是大竹英雄、工藤纪夫和芳野直彦3位在日本是出类拔萃的。大竹当时的段位仅仅是六段,但其实力早已超过其段位,前不久他已跻身于日本职业棋手的十杰之内。这场比赛分先进行,赛前日方认为我们必遭惨败,但结果我们反以3胜2负1和获得大胜。日方最强的3位分别被我、吴淞笙和罗建文击败。赛后杉内雅男九段来到赛场,当他听说我胜了大竹时很感吃惊,甚至带有不可信之表情。我不禁好笑——去年我胜了你,今年不能胜大竹吗?难道你把自己看得远不如大竹吗?

    1964年的访日有一件很有意义的事,那就是我见到了吴清源先生。

    由于1962年访日时没能见到吴先生,因此这一回我们并没提出要和他会面。不料吴先生主动提出这一要求,于是我们在紧张的赛事中抽出时间拜访了他。那一天除了团长廖井丹同志,还有我和翻译3人,在日本朋友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小田原市吴先生的家。那是一幢二层的日本式房屋,环境幽静。吴先生在家门口迎接了我们。他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但显得更清逸,更洒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我从小就渴望见见这位棋坛巨匠,这愿望终于实现了,其喜悦是不言而喻的。吴先生到日本后35年第一次见到来自祖国的围棋代表团,也是不言而喻地喜悦。他的口音是纯粹的老北京,讲话一板一眼,速度很慢。他很关心祖国的围棋事业,我们则希望他早日回祖国看看。廖井丹团长问吴先生是否指导我下一局?我一听,心里怦怦直跳——这是我翘首以待的呵!不过吴先生说今天时间不行了。的确,这次拜访的时间太短促,即使要下棋也只能是象征性的快棋,无法真正向吴先生讨教。然而我心里是多么迫不及待的想和吴先生学上一盘呵!

    一会儿,吴先生拉我们一起在他的园子里合影。然后请我们吃了鳗鱼饭,这种饭在日本是经常拿来招待客人的。这天吴先生的夫人也一直在座,始终热情地款待我们。

    欢快之余,我突然又感到惆怅。因为我想到了顾水如先生,今天如果顾水如先生也在座那该有多好!可惜世上鲜有十全十美的事。真希望吴先生能回国一次,祖国的围棋界会热烈地欢迎他,那时最高兴的无疑是顾先生了。

    之后,我国围棋代表团访问日本时,吴先生多次出面,但和他手谈一局的愿望过了整整9个年头才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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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2)



    吴先生的学生林海峰也是我们的同胞。他1964年已和大竹英雄并驾齐驱,在棋坛上迅猛成长。不久,林海峰打败了最强大的坂田九段,成了日本最年轻的“本因坊”。这次访日,我们在参观日本棋院时见到林海峰正在比赛。他自然也知道我们的到来,但他始终低着头凝视着棋盘,好似没见到我们。对于他的处境我们也理解,因此并不在意。但毕竟是祖国同胞,总感到这种隔阂不应存在。他的年龄比我稍大,我的个子比他略高,我是上海人,林海峰虽是浙江人,但出生在上海,我俩都从小学围棋,应当是很谈得来的。我想总有一天我能和他畅谈一番,并还希望和他对上一盘呢。

    同年秋天,陈毅副总理对国家体委的同志说,他经过云南时,云南的同志希望请几位高水平棋手去开展围棋活动,陈老总希望国家体委给予支持。于是1支5个人的小队伍很快组成。除1位领队外,有4名棋手,是竺源芷、王汝南、姜国震和我。我们先赴昆明,在返回途中再到成都,这是建国以来第一次巡回辅导活动。

    云南是边远的省份,无论围棋水准或普及程度均在国内的一般水平之下。但当地的围棋爱好者,包括一些领导同志,对围棋活动十分热心。非常巧,我们抵昆明不久,陈老总因出国访问也路过昆明。他一到昆明马上把我们找去,又是和往常一样,他和我们聊天、下棋,然后一起进晚餐。他着重说,我们不但要提高自己的围棋水平,还要多开展地方上的普及活动,地方上的围棋活动开展起来,国家的围棋水平就容易提高了。陈老总自己每到一地都热情宣传围棋活动,有这样一位榜样,我们还会不重视普及活动吗?

    晚饭后,我们向陈老总告辞了。当我走到门口时,听到背后陈老总在和外交部的其他同志说:“他叫陈祖德,棋下得好,我对他希望很大。”听到这话,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朝陈老总看去,他朝我微笑着,眼光是那样的和蔼、深情并充满着信任感。我只感到一股暖流呼地涌上心头,涌向全身,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再一次说了声:“陈副总理,再见!”

    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是那么幸福,又感到责任那么重大。从此我觉得陈老总那亲切的眼光一直朝我看着,我也一直感觉着那亲切的眼光的爱抚。有时候一个眼光会比说多少话更有感染力,更能激动人的心,更使人永志不忘!

    云南省围棋水平较高的基本上都集中在昆明,我们和他们自然进行了不少交流。跟我下得最多的是老将戴心泉,他的棋全面,熟练,有相当水平,作为云南棋王是当之无愧的。我那时毕竟还年轻,下棋只知道赢,不管对手是谁,都要拿下来。第一局我让戴心泉先弈,我赢了。这本来没什么,再来一局就是了。谁知道我们的领队在旁说话了:“让先输了,这回该怎么下了?”

    这一问,老戴不好意思再让先下,于是放上两子。我当时没其他考虑,使尽招数又连赢了两局。不料那位领队又开口了:“两子输了,这回该怎么下了?”

    老戴很为难,无奈何再加上1子,授3子了。他先赢了一局,但随后我又赢了。按理说,他的水平不能让3子,但此时他的心理肯定不正常,堂堂云南棋王被人让3子,怎么受得了?下完棋在归途中我突然醒悟过来——戴心泉在云南有很高的声望,今天如此惨败当然很难堪。我们到地方来是为了推动围棋事业的发展,应当鼓励地方棋手的积极性,而不是给以打击。今天,领队这么做是很欠妥的,而我呢?也太不懂事,只图自己痛快,不替人家想想。真是越想越懊恼!这件事虽然过了20年,但我至今一想起就深感歉意!不过通过这件事也使我懂得了一些道理:作为一个棋手,并不是在任何场合都该显示自己的本事的。从今以后,我不仅应该是一个好棋手,而且应该是一个好的围棋工作者了。

    在昆明我们还开展了一些群众活动,给我印象较深的是在一所小学校教小学生下棋。教那些对围棋一无所知的孩子下棋对我来说还是头一遭,我感到很费劲,但还是尽力而为。教了几次,我发现有的孩子记忆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强,一讲就领会。如讲“征子”1,我先讲了一遍,然后换了个形状,有的孩子马上能熟练地运用。看到这样的好学生,作为老师的我心中不免乐滋滋的。同样是两个不会下棋的孩子,一个很快能理解,另一个却还稀里糊涂,这就说明素质的差别。我始终记得有一个姓雷的小学生,他的接受能力比其他学生要强得多,如果他能得到较好的条件培养深造,那无疑能成为一个好棋手。如今他该是30左右的成人了,一棵好苗子早就被埋没了。如果我小时候也在这所学校,也接触不到围棋,那我怎么会有今天呢?一个不知围棋为何物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能下棋呢?中国人口这么多,下围棋的好苗子何止千千万万,关键要有人去发掘,有人去栽培,并给以生长的条件。我们要使围棋事业兴旺发达,要使各行各业都搞上去,就要下大力气把960万平方公里上的人才都发掘出来,要人尽其才呵!

    结束了对昆明的访问,我们来到了成都。在成都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成都市委书记廖井丹同志这年夏天作为围棋代表团的团长和我们一起访问了日本,前后共相处了两个月左右,感情也就不一般了。由于廖书记的大力提倡,成都市的围棋活动开展得生气蓬勃。在成都市内有几处群众下棋的场所,最大的一处是东风路的棋艺辅导站。东风路好比上海的南京路,人山人海。马路两边的建筑虽不及南京路的豪华,但小吃店之多使南京路望尘莫及,这也是繁荣的一个方面吧。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块宝地开展围棋活动可真不易。棋艺辅导站中有个颇具规模的大厅,里面尽是桌子和藤椅,可容纳很多人对弈。棋艺爱好者在这里边喝茶边对弈,可谓逍遥。一旦有名手表演,只需在辅导站的门口贴上一张海报,就会有六七百棋迷前来观看。我们也曾在这里做了表演,不但座无虚席,连过道都挤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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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3)



    离棋艺辅导站没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所棋校,这是培养小棋手的场所。棋校聘请一些名手作辅导,这所棋校陆续培养出不少棋艺高手。我们也在棋校中辅导了小棋手,当时黄德勋、孔祥明和何晓任等人才10岁左右,他们尽管年岁幼小,但都具备出色的素质。

    我们在成都还参观了一所小学,这学校共有千名学生。在上体育课时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对弈,这么多棋盘棋子都是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自己制作的。制作棋盘较容易,拿张硬板纸划上19道线即可。但黑白361个棋子做起来可不是轻而易举的。学生们找了各种代用品,全是废物利用。尽管每副棋子的规格大小不一,质量当然也不如市场上卖的,但在我眼里这些棋子要比市场上卖的可爱得多,宝贵得多。这些围棋器材是一双双可爱的、娇嫩的小手自力更生的劳动果实呵!我非常感动,不禁用敬佩的眼光望着学校的老师,感到他们格外的可敬,可亲。

    顺利的1964年过去了,随之而来的1965年是繁忙的一年,疲惫的一年,又是回味无穷的一年。

    在1964年,中日两国围棋界商定,自1965年起两国的围棋交流每年为一来一往。然而实际上1965年两国的围棋交流达4次之多。以鶨原武雄八段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在春意盎然的季节来访,紧接着以伊藤友惠五段为团长的日本业余女子围棋代表团访问我国,夏季我国围棋代表团出访,10月份以岩田达明九段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来访。这4次活动安排在前后共半年左右的时间里,真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这每一次活动都很有意义,如今回忆起来依然兴味浓厚,但其中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和鶨原八段的交战。那几场呕心沥血的比赛以及当时的一些情景似乎就发生在刚才。20年的春来秋去,好像一点也没磨损我这盘记忆的录像带。

    鶨原八段在日本围棋界有较高的威望。他的棋风独树一帜,因此被称为“鶨原流”。在日本棋界,能被人公认为是一种流派的棋手寥若晨星,而鶨原即是其中之一,这就很不简单了。翻开他下的每一局棋,不用看对局者的姓名,也能很快判断出是鶨原的作品。他的鲜明的风格宛如在棋盘上打下了印记。鶨原的感觉异常出色,日本围棋界给了他很高的评价——“局部感觉当代第一”。他下棋不按常规,经常能下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各种新变化。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布局和序盘中不惜耗费大量时间。虽然过早地把时间耗完对胜负不一定有利,但他对艺术的执著,他那不断探索和进取的精神值得赞赏。

    鶨原的性格如同他的棋风,也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古怪。在比赛时他专心致志,始终俯身凝视着棋盘,眼睛简直要贴在棋盘上,似乎是2000度的近视眼。非但如此,他还老是长时间地歪着脑袋,大有把脑袋斜着扎进棋盘中去的架势。也许正因为这种姿势,他下出的棋如锥子一般,非常棘手。可是这个在赛场上认真得无与伦比的棋手在平时却放荡不羁,浪漫之极。他谈吐很随便,讲话有些尖声尖气,不时仰起头放声大笑,其音量足以使男高音歌唱家为之瞠目。

    总之,鶨原不但是个具有鲜明风格的棋坛高手,而且是个很有特色的人物,是个使人见一次面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和往常一样,在鶨原一行来访之前陈老总接见了我和其他几个同志。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神情比往常认真、严肃。因为陈老总早就知道鶨原其人,对他的棋艺很赏识。如今这个难对付的强大对手要来了,陈老总就像一个司令员面临一场艰苦的战役那样,要我们去较量,去接受严峻的考验,去赢得胜利。

    以往我们和日本高段位棋手比赛,都是被让先。在谈到这个问题时,陈老总坚决地说:“这次不让先了,要分先下。”接着他又说,“我们要争一口气,分先下即使赢不了,也不要紧,我们下回争取赢。下回还赢不了,再下回赢。棋可输,气不能输!”这之后,他又再三强调棋可输气不能输。

    陈老总铿锵有力的话语震动了我的心弦,是呵,不能输气。人活着就得争一口气,下围棋不也是如此吗?两军对垒,黑白分明,双方交战的结果往往就要看谁的气长。我们今天要争的这口气不是个人的气,而是中华民族的气,是要让我们的伟大民族扬眉吐气!比赛中被对手让先,首先在形式上、在感觉上就低人一等。堂堂两国交锋,自己先摆在下手的位置,等于甘拜下风。要不是陈老总斩钉截铁的决心,不但这次比赛还要被日本棋手让先,并且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平等地在赛场上与日本棋手较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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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4)



    陈老总还着重对我们提出了6个字的要求:沉着,冷静,不乱。他说我们的棋手在比赛中应当正常地发挥水平,不要时好时坏。在军队中打仗有时打得漂亮,有时又打得糟糕,这种仗叫做浪战。我们下围棋可不要打浪战,不打浪战就要在思想上做到沉着,冷静,不乱。

    陈老总的这一番话使我感到小小的黑白子分量重多了。

    4月1日,以鶨原八段为首的日本围棋代表团抵京。代表团中还有两位职业棋手,是工藤纪夫六段和安倍吉辉五段,此外还有日本棋院的编辑长林裕先生。林裕先生很胖,他学识渊博,在围棋的历史知识方面他是首屈一指的专家。也许是他的腹中学问装得太多,因此肚子才那么大。据林裕先生介绍,鶨原虽然是八段,但他晋升九段已毫无问题,只是凑满盘数的问题。的确,鶨原回国后不久就晋升为九段。这个代表团虽只有3名棋手,但阵容精悍,又没有业余棋手,因此很难对付。

    第二天晚上,围棋协会主席李梦华同志宴请日本棋手。鶨原是个不拘小节的浪漫棋士,但由于侵华时来过我国,刚来时多少有些顾忌。他在讲话中说:“我以前虽在中国打过仗,但打仗时总是拿着枪往天上放。”说着,他做了个拿枪朝天放的姿势。他站着讲话时,餐巾还挂在西服上,没有取下。没讲几句话,餐巾就掉落下去,他便弯下腰捡起来,再挂到西服上。又没讲上几句,餐巾又掉了下去,他再度弯腰拾起来。如此不断反复,真有意思。大概是几杯酒下肚的缘故吧,他走到中国棋手面前,弯起胳膊,显示着自己的力量,提出要和我们棋手比腕力。我看鶨原那瘦瘦的身子不像有多大气力,但人不可貌相,他既然如此提议,想必很有功夫。然而宴会上岂是比气力的场所,于是我们推托了。后来在游玩颐和园时,鶨原在昆明湖的游船上和罗建文较量了起来。“好战”的鶨原,他的臂力自当和他下的棋一样有劲,而建文根本谈不上强壮有力,哪里是鶨原的对手?但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原来鶨原根本不堪一击。他的性格真是妙不可言。

    尽管鶨原手无缚鸡之力,但在棋盘上可是个力大过人的大“相扑”。

    比赛安排在民族文化宫,在一楼的一个小巧的客厅中设置了3副棋局,另外还找了一个房间供参观者观摩和研究。

    第一场我对鶨原八段,吴淞笙对工藤六段,罗建文对安倍五段,这是我们的最强阵容。这次是分先比赛。由我和鶨原八段两人猜先,结果鶨原猜到黑棋。以前我曾执黑棋与鶨原两度交锋,都以失败告终。今天是第三次交锋,我虽然有所长进,但毕竟还不如鶨原八段。况且这一局我执白棋,又增添了不利因素。

    开局不久,我采用了较新颖的下法。鶨原可不同杉内九段那样打迂回战,他的棋十分锐利,很快和我针锋相对地干了起来。鶨原掌握着先走的效率,并利用我的一些不当之处,取得了优势。局势一直于我不利,我竭力支撑着。在比赛中精神因素相当重要,一旦你丧失斗志,那已经不利的局势就将一泻千里、不可收拾。而斗志不衰,则或许还有逆转的可能。因为任何高手都不可能不犯错误,问题是所犯错误的大小和发生的早晚。局势已经不利的一方要使其对手犯错误,就必须坚韧不拔,并下出最有分量的棋,以造成对手最难应付的局面。

    中盘之后,我开始来机会了,在一场混战中,局势一点点被我扳了回来。这次比赛还是每方四个半小时,鶨原和以往一样,很早就进入读秒。后来我也把时间花完,苦战了近10个小时,我好不容易拿下了这一局。这局棋从内容来看,我不利的时候多,因此我感到幸运。当然也不完全是运气好,还有重要的一方面,即我在逆境下斗志不衰。不管怎样,执白棋胜了鶨原,使我信心倍增。

    赛后我与鶨原复盘研究,当进行到鶨原的优势开始动摇时,他又伸出胳膊说,从这之后是比手劲了。他对手劲那么感兴趣,真令人费解。

    这次和日队共进行9场比赛,我和吴淞笙是公认的主力队员,因此场场都上。对鶨原八段的9局棋我占了6局,其余3局给了淞笙,9局棋被我俩包了。这样的安排固然是为了保证重点并有利于取得好成绩,但也未免太过分了。我国围棋水平的提高必须有广泛的基础和众多的高手,不能光靠个别尖子。那年头对日比赛的安排方法使我和淞笙两人有着较多的锻炼机会,而其他棋手好不容易才轮上一两局。如果第一场发挥不理想,那么再见吧。这样使得我和淞笙两人与其他棋手的水平拉大了距离,形成了很不平衡的现象。

    我和鶨原的第二局是北京的最后一战,这次我执黑。我以拿手的“对角星”开局。和第一场相反,这局棋我一路领先。鶨原始终苦战,他的时间消耗得比第一局还快。对局只进行到一半,已听到“30秒”、“40秒”的读秒声。而我还有两个多小时,局势领先,时间充裕,形势太有利了。

    正在此时,陈老总来了。这天他在中央开会,会刚结束,他马上兴致勃勃地赶到民族文化宫。他一来就有人向他介绍战况,当他听到我的形势大好,胜利在望时,非常高兴地说:“待他们比赛结束后,我请两国棋手吃饭。”话毕他就在研究室中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我和鶨原这一盘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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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5)



    陈老总和不少同志在等待着我的捷报,赛场的情况却起了变化。我正厮杀得来劲,一味猛追猛打,没有及时收兵,这就给老练的鶨原有机可乘。在昏天黑地的混战中,鶨原看到了一线胜利的曙光。局势越来越复杂,我不免紧张起来。鶨原抓住机会向我的一条“大龙”发起猛攻,这是孤注一掷的攻击。此时我如沉得住气,扎住阵脚,还能转危为安。但我没能做到这一点,这好比打乒乓球,原先我是20比10领先,但被对手一口气追至20比18,虽然我还领先两分,但气势已被对手压倒。我沉不住气了,剩余的时间全部花完,在鶨原的强攻下,“大龙”一命呜呼。

    完了。

    这一局和第一局都属逆转胜,但我这一局的优势要大不少,我怎么会丢失这一局呢?我怎么能丢失这一局呢?

    在参观室中的陈老总看到我这好端端的一局棋很不应该地丢失了,兴致一扫而光。他的懊恼恐怕不亚于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民族文化宫。

    在比赛时我不知陈老总来去的情况,因为这次他没进赛场。赛后听说这情况,比输了棋还难受!我比赛了这几年还没让陈老总不愉快过,而今天让他伤心了,生气了。人是有血有肉的,会高兴也必定会生气,今天陈老总生气完全是我造成的。他不是生我输棋的气,而是生我不该输棋的气。我真是作孽呵!这局棋对我的刺激是太深刻了。从此每当我回想起这局棋时,就似乎看到了陈老总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民族文化宫的样子,我的心立刻就抽紧了。

    事后,陈老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比赛可不能开玩笑,赢100个子是赢,赢1个子也是赢。比赛就是要赢得下来,这关系到国家的荣誉。”

    以前我在比赛中也吃过败仗,但陈老总从来没有不愉快。这次他所以有了变化,正是因为对我的期望和要求与以前不同了。我要记住呵!

    北京赛完,我们马上去南京。日本棋手乘飞机,可以在北京休息1天。而我们坐火车,这是乌龟与兔子赛跑,因此比赛完的翌日我们便马上动身。在火车上我那难以形容的疲乏以及比这更使我难受的痛苦,使我不思茶饭,不能入眠。塞满了我脑子的始终是败给鶨原的那局棋,尤其是拂袖而去的陈老总。吴淞笙过来了,他轻轻地跟我说:“我太累了,真想休息休息。”淞笙跟我一样,在北京都连上了4场,而且他跟鶨原两场均告败北。我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因此豁出命来也得比下去,但每个棋手的情况有所不同。作为领队来说,应当掌握好棋手的劳逸,关心棋手的健康,不应一味地追求成绩。像淞笙当时的情况,如果让他休息一两场,而让其他满怀斗志、迫切求战的棋手上场,应当是至情至理的。然而在当时,淞笙和我都是所谓不可缺少的主力。不想下的人非得下,想下的人不让下,这种现象怎么都不能说是正常的。

    南京的赛场在西花园,即解放前的总统府。里边的景致美不胜收,我们的赛场十分幽静。但天公不作美,比赛那天虽然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可寒气逼人,南京的气温居然低于北京。鶨原穿上了呢大衣,还是缩成一团,这种姿势似乎预示着这一场比赛不会舒坦顺利。我毕竟年轻气盛,反觉得寒冷能使头脑清醒。赛场的气氛本来就寂静而紧张,这阵阵寒气更使人觉得肃穆和严酷无情。

    南京赛两场,头一场我又对鶨原,这是我俩的第三局。前两局是一胜一负,这一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鶨原执黑以“平行型”开局,我以“中国流”布局对抗。鶨原沉思良久,在我边上一子上镇了一手,他显然认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手。我往镇的这一手飞靠上去,黑白棋顿时扭在一起。“中国流”布局的用意最希望诱敌深入,然后利用子力的优势进行攻击。这局棋我的布局显然是成功了,鶨原虽然执黑先走,但他在白棋的阵势中无法主动,忙于招架。我俩都深知这一局关系重大,因此在布局和序盘中都投入了大量时间。鶨原是著名的长考派,他所消耗的时间明显地比我多。常有些不理解围棋的人跟我这么说:“你们下一盘棋要一整天,耐心真好,坐这么长时间怎么受得了。”其实下围棋的人也不一定都是耐心好的,有些人的脾气甚至还很急躁。说实在的,如果让我听一个枯燥乏味的报告或者看一些提不起兴趣的文艺节目,那不到1小时我就会浑身不自在。可是在紧张的围棋比赛时,当你的每一根神经都调动了起来,当你浑身的血液都在保证大脑的使用时,你根本不会觉得时间长,只会感到时间如飞梭般地在身边晃过,只会感到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唯恐时间不够用!那些长考派棋士更是如此,在关键之处他下一手棋会花上20分钟、半小时、以至1个小时,如此下几手棋,四个半小时还能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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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6)



    这一局鶨原更伤脑筋了,黑棋自布局被动后始终陷于困境。鶨原是个极其顽强善战的棋手,他那强大的攻击力以及变化多端的着法使得我每前进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谁知道他布下了多少障碍和陷阱?我步步为营,终于扫除了障碍,绕过了陷阱,艰难地扩大了优势,一步步靠近了胜利。

    对局至晚上7点多了,太阳已在西边沉了下去,鶨原先前像火一般燃烧着的斗志也正在熄灭下去。我很果断地啪一子落了下去,鶨原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裁判在他身边拿着秒表,报着“30秒”、“40秒”、“50秒”,他却全然没有知觉一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55秒!”他依然如此。“58秒!”他犹如一尊石雕。“60秒。”当这最后1分钟的最后1秒被叫出时,鶨原还是纹丝不动,似乎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

    60秒一出口,裁判应马上判读秒的一方输棋,在日本读了60秒叫“时间切”,这是各国棋手人所共知、共同遵守的起码规则。可我们的这位裁判显然是第一次担任国际比赛的裁判工作,至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应他执行权力的重要时刻,他不知所措了。他看看鶨原,鶨原还是那样坐着。裁判四处张望,不知如何是好,再看看鶨原,看来孙悟空的定身法还未解除。如此尴尬的局面僵持了好几分钟,鶨原无疑是等着裁判的一声判决,而这位天真可爱的裁判始终未敢执行他应当执行的权力。这时裁判长和我们的领队都过来了,本来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可是在有些人的头脑中对洋人总感到应该有些特殊的照顾。于是一些人围成一圈紧张地商量着,商量的结果,为了友谊第一,比赛还是继续下去。为了“友谊”居然可以无视和违反最起码的比赛规则!

    鶨原并非过时一两秒,而是呆在那儿长时间地没碰一下棋子,如果作出黑方输棋的判决无论是我或鶨原都会认为理所当然,事实上这也是唯一可能的判决。然而,充满“友谊”的宣判使我们双方都大出意料,鶨原是被人从地狱中拉了出来,使他又产生了希望,而且他毕竟对着棋盘看了好久,对局势也有了较客观的估计。而我呢?认为棋已终局,思想随之松弛,出乎意料,也不合乎情理的宣判把我惊扰了。这样,比赛又继续下去时,我接连发生误算,下了几手大错着。相反,鶨原士气大振,抓住机会,猛烈反击。他那本来快熄灭的斗志如死灰复燃,可怕地燃烧起来。局势发生了悲剧性的变化,我以中盘败告终。

    又是难忘的一局。

    这局棋的失败裁判应当有一份责任,裁判长和领队的指导思想无疑也成问题,但归根结蒂还在于我自己,在于自己的缺乏经验以及思想和技术的不扎实。我真有说不出的痛苦,说不出的悔恨!我真恨自己,真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不过这局棋还是增强了我的信心,使我感到执白棋也能和鶨原这样的高手较量一番。第一局我是执白赢的,但那一局多少有些幸运。这一局尽管输了,心里却踏实得多。此外,“中国流”布局在实践中获得了成功。以往在对日比赛中我也曾下过“中国流”布局,但如今是这样重要的比赛,又是这样强大的对手,其成功就格外可贵了。以后与鶨原的几局比赛,我基本上都采用“中国流”布局,而且都获得程度不同的成功。这之后,不少中国棋手都爱上了“中国流”布局,“中国流”布局也终于被日本棋手接受并广泛地运用。

    在上海和日本队赛两场,这两场我都是对鶨原,我们俩成了“冤家对头”。第一场比赛前上海市的宋季文副市长接见了我们上场队员,他是我最熟悉的也是最有感情的领导人之一。他再三给我们打气,希望我们有信心在上海赛好。他给我们念了杜牧的一首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首名诗我在孩提时已熟知,然而今天宋副市长念得高昂振奋,充满着激情,我激动非常。是呵,一个人要经得起失败。失败可以给人经验,给人智慧,失败可以练就一个人的承受力、意志力。要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才能获得成功。

    这一天我比往常更有信心地走进那熟悉的赛场——体育俱乐部的篮球场。我又看到上边一圈狭窄的观众席上的围棋爱好者,这是家乡的人民。这些亲切的身影和亲切的眼光对我充满着期待、希望和信任。我不用找也知道爱好者中必有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人民中的一分子,我是人民的儿子。我在这熟悉的赛场中曾经和日本棋手进行了第一次比赛,两年前我也是在这儿胜了村上六段和桑原七段,为那次比赛的全胜打下了基础。这一次我要以更好的成绩向家乡人民汇报。

    这一局我又是白棋,但我并没感到执白棋带来的不利因素,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字: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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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28 编辑

正文 第十二章 苦斗鶨原(7)



    赢了吗?没有。这盘棋下和了。但这是最出色的一局,不但是这次比赛中最出色的一局,也是10年动乱前所有的比赛中最出色的一局。我们棋手一般都会有这种情况:当翻开自己过去下的棋谱,总感到这儿下得不好,那儿也有问题,很难令人满意。但当我回顾这一局棋的时候,难免会有些自我陶醉,这局棋不但代表了我青年时代的最高水平,而且把我仅有的一点才华充分显示了出来。这局棋作为我的代表作是当之无愧的。

    这一局我的确发挥得好,时而自由奔放,如天马行空;时而奇兵强袭,如猛虎扑食。全局中有不少精彩的对杀场面,这些场面我至今还印象很深。在最后阶段的白刃战中,我以强烈的攻击歼灭了一队入侵的黑子,白棋的胜势明朗了。鶨原尽管感到大势已去,但仍然尽了努力,在收官中他走了很巧妙的一着,使得胜负相当细微。直至黑棋走了最后一个单官,鶨原往沙发上一靠,他显然认为败局已定。的确,如按日本的规则计算,鶨原输半子。但今天采用的是中国规则,由于鶨原占了最后一个单官,中国规则的数子法就使他多得了半个子,这是鶨原压根儿没想到的。当裁判数完子,跟他说这局棋和了,他还弄不明白。不管怎么样,他又一次避免了失败总是高兴的。

    鶨原的喜悦是自然的,但他的锐气受到了挫伤。我虽然没取胜,但更增强了信心。第二场我执黑,这次“中国流”布局又取得了成功,并很快取得了全局的主动。黑旗军节节胜利,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将过去。白甲兵无心恋战,弃兵甲,失城池。进行至中盘,黑棋优势历然。我根据前几局的经验,知道鶨原定要尽力反扑,要取得最后胜利还得付出相当代价。但这次绝不能再让他逃脱,我屏住气息,严阵以待。谁料到鶨原突然将棋子一放,嘴里咕噜了一声,认输了。真是意想不到!前几局他反败为胜时曾这么说:“我跟陈祖德下的有些棋要在日本早认输了,就是看陈祖德年轻,经验不足,因此还继续下去。”而今天这局棋他一反常态,斗志完全丧失,我想可能是他的情绪受到上一局的影响。

    最后一场在杭州。我和鶨原已5次交锋,2胜2负1和,第六局是最后的决战。鶨原不愧是位高手,他总结了前5局的经验,改变了战略。前5局我俩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鶨原显然意识到打阵地战是我的特长,于是他改为迂回战。这一手我没料到,我依然从正面发动进攻,而鶨原巧妙地使用了金蝉脱壳,把两子三子往我嘴里送。我不断地歼灭其零星部队,但始终未与大部队接战。进行到中盘后,我才感到不妙,虽然我吃了不少子,但鶨原已筑起一大片阵地。到此时我才醒悟:中计了!我马上向他的主要阵地进行突击,但无奈对方已深沟高垒,固若金汤,我的攻势一再受挫。这最关键的一局终于被鶨原拿了下来。

    最后一仗所以败北是我对鶨原缺乏了解。我只知道鶨原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不知道他还特别擅长弃子。在日本有这么两个纪录:吃子最多的是伊藤友惠五段,弃子最多的是鶨原武雄八段。这个纪录能看出鶨原是多么善于弃子战术。弃子战术是门高级的学问,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以换取更大的价值,没有高超的棋艺要掌握和运用弃子战术是难以想象的。有的人以为下围棋就是为了消灭对方的棋子,事实上吃子多未必就能赢棋。吃子最多的伊藤五段其水平当然不如弃子最多的鶨原八段。鶨原经常利用弃子取胜。如果我对鶨原的这些特点有所了解,这最后一局恐怕就不至于如此。可见下围棋中知己知彼是何等的重要。

    最后这关键的一局虽然失利,但“中国流”布局却是站住了脚。鶨原在这局棋的布局中就改变了方针,他对艺术的执著和追求是有名的,绝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的想法。最后这一局他改变了策略虽然在战胜我这一点上取得了成功,但在对付“中国流”布局方面却没拿出好办法。

    全部比赛结束了,我与鶨原苦战了6局,这6局充满着苦和乐、悲和喜,这是我永远不会忘却的6局。

    如果把1962年和1964年与鶨原比赛的棋加在一起,我俩共赛了8局,这是个庞大的数字。即使在国内和某个棋手要在比赛中较量8次也谈何容易。这8局棋对我来说受益匪浅,对我棋艺的长进、思维的开阔、经验的补充、意志的锻炼,起了难能的积极作用。为此,我在这里向鶨原八段表示诚挚的谢意!

    1965年是繁忙的一年,疲惫的一年,充实的一年。有多少事值得我回忆,我难以一一叙述,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把它写出来。

    这年夏天围棋集训队在北京郊区农村参加劳动,一天突然接到通知,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宴请出访归来的中国乒乓球队,要我们派两名围棋手的代表出席。这任务就交给我和王汝南了。我们到了中南海,周总理、陈老总和很多中央领导同志也来了,大家一起观看了乒乓球队员的表演。这天人来了不少,我想陈老总恐怕没看到我们吧。表演结束后,大家走到院子里,突然陈老总把我和王汝南叫住,原来他早就看到我们了。他把我俩招呼过去介绍给了周总理,周总理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握住我的手使劲地来回晃动。我始终无法记起周总理问了我些什么以及我是如何回答他的,因为我又激动得忘却一切了。但他那有力的、真挚的、充满感染力的来回晃动着的握手,好似永不中断、永不减弱的充电一般,在我心中永远贮藏了起来。

    后来大家进入餐厅,张茜同志以主人的身分热情地款待大家。这天由于是宴请乒乓球选手,因此我头一回没有和陈老总同桌。我和陈老总的两个孩子,老三小鲁和女孩姗姗在一起。席间陈老总热情地欢迎乒乓球队凯旋归来,他说乒乓球队出访前曾说过等他们回国后要请他们吃饭,打好了要请,打不好也要请。他又说今天他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女孩喜欢打乒乓,男孩好下围棋。陈老总讲话总要把围棋带进去。

    陈老总的心里老是装着我们围棋呵!

    又过了一会儿,同桌的人突然叫我:“陈祖德,周总理在叫你!”我一愣,再一看,周总理正站在那儿招呼我呢:“下围棋的同志请上来。”周总理连续招呼了我几遍,而我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刚才我没注意到。我和王汝南马上走到周总理的身边,周总理拿起酒杯亲切地跟我们说:“为了你们迅速提高水平,早日赶超日本,干杯!”这是周总理向我们围棋手敬的一杯酒呵!这杯酒多么的甜美,醇厚!

    紧接着,陈老总又和我们干了一杯,然后他亲切地拉着我们向其他在座的中央领导同志一一作了介绍。陈老总边介绍边对这些领导同志说要他们关心围棋事业。他对**同志说:“你要给围棋出钱呵!”他对邓小平同志说:“总书记,你要多支持呵!”邓小平同志微笑着点点头。想不到10年之后,围棋事业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亏得有邓小平同志的点头,有邓小平同志强有力的支持,才使得围棋事业免遭“四人帮”的毒手。

    围棋事业只是祖国无数事业中的一项,能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这样的关心,真是幸运!我心中充满了对老一辈领导同志的爱戴,这种爱戴在以后的任何时刻都未曾动摇,也绝不可能动摇!老一辈革命家对围棋事业的关怀使我更加深了对围棋事业的感情。我的命运已经跟围棋事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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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动荡中的棋赛(1)



    一个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走向它的反面——死亡。

    一项事业达到顶峰之时往往是走下坡路的起点。

    当你连连获胜的时候,等待着你的可能是挫折。

    当你陶醉于幸福之中的时候,等待着你的可能是不幸。

    这就是物极必反。

    1966年,一场政治风暴正在酝酿、成熟。神州大地将被卷进黑暗的深渊。但在风暴到来之前,却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正如在地震之前谁都不会感觉到大地的晃动。幸福和顺利始终伴随着我,我只感到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光明,那么的美好。我简直不知道世上还有不幸、灾难、黑暗、丑恶。

    1966年初,陈老总多次接见了围棋手。元旦那天下午,陈老总来了,带着欢笑,带着朝气,带着阳光,带着光明!他一见我们就抱起双拳说:“今天我给你们拜年来了。”拜年,交谈,下棋,吃饭。陈老总拿着酒杯站了起来,祝大家新年好,谈祖国大好形势。他给我们介绍了很多科研上的重大成就。他所以讲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激励我们、鞭策我们?记得一次乒乓球运动员得到世界冠军时,他马上来到我们这儿,要我们像乒乓球运动员一样去夺取世界冠军。当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后,他又及时地赶到围棋集训队,那天他反复这么说:“原子弹爆炸了,有九段了,你们何时能达到九段?”

    陈老总接见我们越是频繁,我越是深感他对我们的期望之殷切。他的话语、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都使我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很重,很重。

    1966年春,在郑州市举行了全国棋类锦标赛。围棋赛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分组循环,共12轮。第二阶段积分循环,共11轮。我发挥较正常,前后23局全部获胜。我的主要对手是吴淞笙,这一局赢得较辛苦。比赛结果,我和淞笙获得冠亚军,此时我获得冠军似乎已不算新闻了,我如果拿不到冠军那才有新闻价值呢!

    比赛中我最难忘的是跟安徽女将魏昕的一局。赛前我也和她下过,如按水平我让小魏两子是正常的。我故意开玩笑,跟魏昕说可以让三个子,小魏自然不服。我说那就试试吧,于是摆上三个子干了起来。作为下手被人多让子情绪易受影响,而我则毫无负担,结果我胜了。小魏提出再下一局,结果又输了。这个结果也很自然,求胜心过切必然要导致失败。

    我虽然明知在比赛中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但因为对魏昕让三子还赢了,我的潜意识里便觉得分先比赛自然能轻取。于是我的白棋起手就下了两个“五、五”,然后尽是些虚张声势、华而不实的下法。小魏尽管在水平上跟我有差距,但她毕竟是我国女子围棋手的“尖子”,在比赛中胜过不少男棋手。这次我的轻敌和下法无理,等于给她提供了机会。她看准了我的破绽发起进攻,我还毫不在乎,心想最多是有惊无险。等我感到大事不好,局势已很难挽回。输棋本身是件痛苦的事,更何况要输给一员女将!果真如此,将成为比赛中的特大新闻。任何局外人,都希望弱者战胜强者,如果一次比赛中不爆出冷门,一切结果都在人们意料之中,那这次比赛就平淡无奇,会使很多人失望。正因为如此,强手败下阵来很难引起人们的同情,恐怕只会博得一片喝彩,这是强者们的难言之苦。

    我冥思苦想,长考了一小时零六分,这不但是1966年比赛中我用时最多的一手棋,也是我这一生中的长考最高记录。长考1个多小时的棋是永远忘不了的。

    我再也不敢怠慢了,煞费苦心拟定了一套最为复杂的作战方案,这才慎重地投下一着子。我这步棋虽说是经过了1个多小时的缜密考虑,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小魏应付得当,那我的局势依然会如水银泻地,无法收拾。只是小魏出了差错,才使我挽回颓势。如果胜利的希望要依仗别人出差错,维系在别人的失误上,那有多可怜!小魏虽然输了,但输得顽强,虽败亦荣。我是赢得惭愧!我很感谢小魏,在以后的比赛中我再也没有这么轻敌过。

    这次比赛才进行了几轮,报上就发表了批判“三家村”等不寻常的文章,这是狂风恶浪前的几朵乌云,它预示着气候即将晴转阴,转雷雨,转黑云压城!围棋手们只有一种莫名的预感,绝无高瞻远瞩、洞察未来的本事。因此1966年的全国赛还是和以往的比赛一样,善始善终。

    6月初围棋代表团按原计划访问日本。这次出访是和日本业余棋手进行正式比赛,既有团体赛又决个人名次。这样的比赛是第一次,自然很重要。按理说我这个主力队员当然应出征,但这次没让我去,主要是有的领导想留一手。与日本业余棋手比赛,我们可能获胜,但又缺乏把握。如果我去了还赢不了就不好交代,我不去则尚有理由。当然,我不去能赢自然更好。

    如果赛前首先想到要给失败找好理由,要为失败留好退路,那么,又哪来背水一战的士气和决战决胜的拚劲呢?为失败留好退路,实际上就是为失败开辟了道路。

    我方代表团有正式队员5名,他们是吴淞笙、王汝南、沈果孙、黄进先和黄良玉。还有候补队员1名,是16岁的黄德勋。德勋小小的个子,非常可爱。他的棋有较强的战斗力,属于“直线型”,是典型的四川风格,在四川棋手中德勋无疑是突出的。两年前我访问四川时就感到他是个很有前途的棋手。德勋终于在1965年底参加了国家围棋集训队。

    和黄德勋同时来北京参加集训的还有上海的3员小将,他们是华以刚、邱鑫和曹志林。他们都在上海的少年体校念书,边念书边下棋。在少年体校中他们都是成绩出众的好学生。3员小将被选上参加国家队的集训,兴奋异常。在来北京的火车上,他们买了两只相当可观的烧鸡。3个人通力合作才啃掉了1只。于是3少年和1只烧鸡一起进了集训队。他们一进入围棋的殿堂便把集训队之外的一切都淡忘了。那只鲜美的烧鸡可怜地被冷落在暖气烧得很旺的房间中,当被我发现时烧鸡的全身已长满了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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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动荡中的棋赛(2)



    3员上海小将都有温暖的家庭,在家都是无微不至关怀的对象。这次远道上北京都穿得暖暖的,带上装满了母爱、父爱的沉甸甸的行李。相比之下,德勋来北京时除了肩膀上斜背一个已褪了色的黄色书包外,一无所有。他们在各种比赛中取得了较好的战绩,在今天的围棋事业中都起着骨干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横扫一切的那场“革命”,他们本来可以为围棋事业作出更大的成绩。

    访日的代表团于1966年6月5日晚出发。就在代表团动身前不久,“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发表了,造反派行动了。霎时间,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我被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大字报弄得目瞪口呆。这些大字报似乎是给出访的代表团送行,然而这种送行只会扰乱出访队员的情绪。我感到这是不祥的兆头,既怕出师不利,又对我们的前途感到惶恐。

    我习惯于过宁静的生活,也习惯于在围棋的疆场上厮杀搏斗。如今宁静的生活被破坏了,政治上的厮杀和搏斗史无前例地展开了。对我个人来说,在棋艺提高的最关键时刻突然停顿了。这一停就是7年呵!7年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一个人搞事业能有几个7年?!每当我想到这7年,真是痛心疾首!

    不久,传来了访日代表团的成绩:第一场我们2比3失利,第二场又是如此。第一场我方5位棋手全执白,多少有些不利。而第二场我方全执黑,这一场受挫大伤士气,以后3场溃不成军,以零比五惨败。虽然从客观上来看我们有失利的可能,但这样的结局实在意料不到。除了水平的因素,恐怕还有原因——出征前局势大乱,人心浮动,我又没能上场。当然,我即使去也不见得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至少能使比赛激烈得多。头两场比赛我胜一局应当说问题不大,这样士气就完全不同。如我发挥得较好,头两场连胜,或许结局会颠倒过来。

    “文革”虽然刚揭开序幕,但来势却那么迅猛。如果我们发展生产、解放生产力能这么有魄力就好了,可惜那时候我们的魄力表现在政治运动上。一个纸张极度缺乏的国家不知怎的会变出那么多纸张,无穷无尽的大字报、大标语把一座座建筑物的里里外外都糊满了,而且糊了一层又一层。倒好像我们的楼房不是用砖、用水泥建筑的,而是用纸张一层层糊起来的。语录歌、忠字舞、批斗会、武斗队、早请示、晚汇报,语录书越来越小,纪念章越来越大……当10亿人由1个人代替他们思想的时候,1个人搭错了神经,多少人就跟着搭错神经。一个历史如此悠久、如此文明、如此智慧、如此优秀的民族,如今却如此无知、如此愚昧、如此疯狂、如此野蛮。我看着那些被批斗的人低头弯腰挂牌子,甚至挨骂挨打,真想叩问苍天:这是为什么?!我的思想,我的性格,尤其是我的成长决定了我与造反派格格不入。造反派触我灵魂甚至谩骂我,这些我可以承受。但有一点我实在受不了,我想大家都是有工作的、搞事业的人,如今整天不务正业,疯疯癫癫,不是骂就是打,长此下去还了得?!我实在憋不住,于是不顾一切地写了张大字报,题为“要抓革命,促生产”。其内容无非是要搞好本职工作。这是我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刚贴出不久,造反派的大字报就呼啸而来。我看着自己的肺腑之言竟遭到如此蛮不讲理的谩骂,说不出是痛苦、是愤怒还是委屈,只是傻愣愣地、久久地站着,好像被什么定身法定在那儿了。事后想来,我这个人真是太天真、太死板、太正经、太不识时务了。然而话又要说回来,做一个人总应当说真话吧。

    好不容易熬到这年的11月,我们邀来了以岛村俊广九段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此时陈毅同志等不少中央领导同志还在岗位上,这才保证了这个代表团按计划来访。不过,我国的围棋事业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围棋手们已经基本上不能接触围棋了。使我难以理解的是围棋界中也有些造反派,也指责围棋属“四旧”。我想人总是有感情的,你下了多年的围棋难道会不爱围棋吗?但天底下真有那么一些人,除了对自己有感情外,其他都撇得开,甚至连亲生父母也撇得开。如此想来,有人对不会讲话、不会表达感情、无力申辩、无力抗争的围棋骂上几句也就不足为奇。使我感到寒心的是,全国不少可供群众下棋娱乐的场所挂上了禁止下棋的牌子,我拜顾水如先生为师的襄阳公园也遭到同样的命运。我国唯一的围棋刊物——《围棋》月刊于这年10月份出了最后一期就不得不停刊。其实在停刊之前的几期,名种“文革”的文章已经喧宾夺主地占了大量篇幅,这本刊物已经不伦不类,被“文革”革去了它的专业性、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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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动荡中的棋赛(3)



    围棋事业的命运随着祖国的命运在动荡,在激烈地动荡。

    动荡着的事物不外乎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摇晃几下又站住了;另一种是经不起摇晃而倒下了。围棋事业的结局将属于哪一种呢?这个问题天天都使我担忧。但不管怎样,能和日本棋手再次比赛使我非常兴奋,说不定在这次比赛中还能见到陈老总呢!我有多少时间没见到他了?我的思念之心正与日俱增。只要有比赛,只要陈老总健在,围棋事业就有希望。

    日本围棋代表团终于来了。代表团只访问北京一地,无疑与国内的局势有关。团长岛村俊广九段是日本棋院名古屋分部水平最高的元老,他曾数次和高川秀格九段争夺在日本享有最高荣誉的“本因坊”称号。岛村九段棋理清晰,功力深厚,后半盘的收束尤为精密,是位很难对付的老练棋手。他笃信佛教,表现在围棋的战理上他提倡一个“忍”字,这在受武士道精神影响很大的国度里十分难得的。然而他所主张的“忍”并非无原则的一味忍让和退缩,只是避免那些无把握的作战。他对胜负敏感而强烈,只要与胜负有关,即使是半个子也要奋力争夺。岛村九段心地善良,待人接物诚恳有礼。每次我国棋手访问日本,凡到名古屋,他都热情接待,不顾自己年老体衰,陪同我们参观游览。这次他带了5名棋手,其中宫本义久八段和家田隆二五段是关西棋院的职业棋手。宫本义久是宫本直毅的胞弟。还有3位是日本棋院的少年新秀,他们是石田芳夫四段、加藤正夫四段和武宫正树二段。这3位新秀都是木谷实九段的内弟子。到了70年代,他们先后成为日本棋界最有成就的超级棋手。1966年时他们虽然年轻段位低,但在日本已经以出众的才智及突出的战绩引起人们的重视,即使武宫二段也曾在比赛中战胜实力雄厚的藤泽明斋九段。

    11月13日上午,在北京饭店西7楼的大厅中,中日围棋比赛的第一场即将开始。我的对手是团长岛村俊广九段。自6月份开始,我已没有认真下过一盘棋了,此时我身在围棋赛场,对手又是强劲的岛村九段,我兴奋莫名!比赛是艰辛的,严峻的,甚至会给人带来痛苦。但比赛又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生气勃勃,那么的不可缺少。一个棋手失去了比赛与瘫痪病人无异!

    裁判长宣布比赛的选手入座。我心中直嘀咕,难道陈老总今天不来了吗?在我坐在椅子上两腿还够不着地的时候,就经常得到陈老总的指点了。今天不见陈老总来,我整个人都好像不着地似的怎么也不踏实。

    忽然,不知谁说了句:“陈老总来了!”我马上往门口望去,可不是,就是他,那样精神,那样帅气,那样豪放,那样坦诚,除了陈老总还能是谁呢?

    陈老总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风度和魅力,怎么形容呢?也许可以这么说:在他身上集中了身经百战、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风度;博览群书、通晓诗文的文人风度;举止洒脱、口才出众的外交家风度;忠于革命、精于韬略的政治家风度。我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全面,我只知道他所以有这样的风度最关键的是他那崇高的革命情操与革命气概。他那光明磊落、宽厚大度、乐观豁达、疾恶如仇……这一切使他具有了难以形容的魅力。他的言谈举止强烈地吸引着人们,连他讲的四川话我都感到特别动听,特别带劲,特别富有感染力。与陈老总接触多了,我不但感到四川话越来越动听,也感到四川菜越来越可口,后来我特别喜爱麻辣的菜肴,无疑是受了陈老总的影响。

    或许有人会认为我对陈老总有点个人崇拜,这我不清楚,可能有一点吧。我认为一个领导人,如果利用他的权力,制造种种舆论,使人民对其盲目崇拜,这是于人民、于他个人都有害的。但世上个人崇拜多的是,影迷崇拜电影明星,体育迷崇拜体育明星,科技爱好者崇拜科学家,文学爱好者崇拜文学家……这种自发的崇拜有时虽然会达到可笑的程度,但这里边往往包含着真诚,包含着执著,包含着对事业的热爱,包含着对理想的追求。如果说我从小就对陈老总有着一种不可抑制的崇拜之情的话,那也完全是我自发的,是因为陈老总值得我崇拜。正如我在围棋棋艺上曾经崇拜过吴清源,是因为吴清源在围棋艺术上所显示的才智确实值得崇拜。

    记得一次日本友好人士西园寺公一先生指着我和一些棋手对陈老总说:“他们是你的部队。”陈老总望着他的“部下”爽朗地大笑了。是的,我们是陈老总的部队,能成为这支部队中的一员士兵,是一大幸福!

    陈老总来到我和岛村九段的赛桌旁坐下,和日本朋友愉快地交谈起来。陈老总说:“围棋交流能加深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现在虽然在搞文化大革命,但我们依然在进行围棋交流,文化大革命后我们还要进行围棋交流!”

    比赛开始了,不少记者围了过来,一些拍摄电影的记者打开了亮度极大的灯光不停地照着我们这一桌。这种灯光不仅刺眼,而且其温度之高使人如同置身于烤箱里,这实在是种干扰。不过我想到人家也是为了工作,只能听其摆布。陈老总看不过去了,他知道这必然有碍棋手的思考,他让记者全部退出赛场。我不免感到作为记者有些可怜,但陈老总确实是为了我们好呵!过了不少年,陈老总去世了,一次比赛时我被记者用灯光连续照射了几个小时,浑身被烤得大汗淋漓,形同落汤鸡。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淌,滴在眼镜片上。不擦吧,看不清棋盘;擦吧,那就老得摘下眼镜——哪有这个工夫呢?我的难受不用提了,当时只是想,陈老总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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