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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昊的围棋世界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27 17:43 编辑

来源:转载 2011-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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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玩魔方的孩子
(二)冰箱能存多少眼泪
(三)风水宝地大上海
(四)邂逅聂卫平
(五)进国家少年队
(六)下棋不再快乐了
(七)望子成龙
(八)运气不对弱者微笑
(九)东京不眠之夜
(十)釜山屠龙记
(十一)第二次打擂
(十二)大竹果然英雄
(十三)千里走单骑
(十四)冲破“马氏王朝”
(十五)龙兔的对话
(十六)英雄不打不成交
(十七)十番棋大捷
(十八)苦斗李昌镐
(十九)和张璇的爱情


(一)玩魔方的孩子



  常昊的童年是个迷,为了解开这个迷,我曾两次赶赴上海采访。
  他的父母常富森、周樾园对我讲过一段魔方的故事;他的启蒙教练邱百瑞也提到了魔方的事情。
  所以我们的故事就从魔方开始——
  常昊出生于1976年11月7日,他迷上围棋时只有6岁。
  常富森、周樾园夫妇都是上海棉纺十五厂的工人,一个是机修工,一个是纺织工。他们家住上海南市区的城隍庙,一墙之隔便是豫园,属于上海最拥挤最热闹的商业地段。一出家门就是街道,从早到晚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如此环境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是不利的。他们担心常昊在街头染上什么坏习惯,生出什么乱子,于是给他定了个规矩:不许出门,在家里由奶奶陪着玩。为了能把他拴在家里,他们给他买了不少玩具,其中就有棋具和魔方。上海最喧嚣的地方,后来居然出了个最安静的孩子。
  各种各样的棋具常昊都有,象棋、军棋、斗兽棋、飞行棋、数学棋。让他们吃惊的是,只要教会他,过不了几天,常富森就会成为儿子的手下败将。
  “你让让他吧。”周樾园经常这么劝丈夫。常富森说:“让什么,我已经下不过他了!”
  怎么才能难住常昊?一次,周樾园给他买回一只彩色魔方,并特意带了一只电子计时表。常昊很快就得心应手了。有次比赛,周樾园为儿子和丈夫当裁判,常昊不到一分钟就把魔方的六面全码齐了!只见魔方在他的小手里翻转自如,咔嚓直响,常富森、周樾园都看呆了。
  在幼儿园里,常昊在节目演出中展示过这个拿手好戏。
  至今常昊还有个小小的魔方钥匙链,一次当着张璇八段和我表演,他只翻齐的一面。他说:“现在我反而不会玩了,搞不清小时候我是怎么玩的。”
  常富森性格内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他特别内秀,是个无线电好手,还是个出色的木匠,家里的活计没有他干不好的。周樾园相反,心直口快,敢想敢干,极有外交才能。常昊出生时,计划生育政策已经推行,作为独子,常昊自然是全家的轴心。
  当时他们家三代四人住在一间20平方米的旧房里,生活并不宽裕。然而常富森、周樾园是有情趣的人,生活得也有声有色,并不枯燥。他们都喜欢与胜负有关的游戏。比如,周樾园不仅下象棋,甚至还夺得过厂里象棋比赛的前三名!至今她打一手好麻将,“一搓三”的事情还经常出现。

  常富森参加厂里的围棋赛,虽说他还谈不是入门。另外他是个球迷,有次上海足球二队在沪南体育场迎战山东足球队,门票告急,但他还是设法弄到了一张。他是带常昊去的,原本安静的常昊这次在看台上一刻也没闲,又喊又叫,手舞足蹈,结果把鞋子都踢进了场内,还是保安警察拾了送上来的。-_-!!....
  常昊的记忆力极好。父母上班很远,起点是外滩,终点是长宁区的天山站,乘公共汽车要穿城而过。一次在公共汽车上,常富森教了常昊乘法口诀,下午他们再返回时,常富森问:“还记得住乘法口诀吗?”常昊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看过中国女排的比赛转播,他能学着解说员宋世雄的腔调,滚瓜烂熟地讲它一遍。
  他接触围棋是在家里,见父母饭后下,他顿时被那深奥神秘的黑白子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上海电视台开设了一个围棋入门的节目,主讲人是上海知名的少儿围棋教练邱百瑞。可常昊那时还听不懂。周樾园看过节目后说:“要是能给常昊请个家庭教师就好了,这个邱老师就不错。”
  常富森说:“你又不是万元户,请得起吗?”
  这件事成了她的心病。一次在厂里跟同事聊天时说:“我儿子迷上了围棋,要是有个老师教教他就好了。”
  有个同事立即告诉她,上海体育馆正在办围棋班,报纸上早登过招生消息了。周樾园一听,马上请了两个小时假,骑上自行车就直奔位于市中心的体育馆。
  此时正是中午,邱百瑞回家休息了。传达室的守门人告诉周樾园,围棋班已经办了三个月了,可能报不上名了。
  周樾园心急如焚地等到了邱百瑞上班。邱百瑞四十来岁的样子,文质彬彬,话语不多。
  他不动生色地听周樾园说明来意,轻声答道:“已经开班三个月了,来了也跟不上,明年再说吧,到时候我可以通知你。”
  别说明年,就是一天都等不及!周樾园恳求道:“这孩子特别聪明,吵着非跟您学棋不可。你就收下他吧,让他旁听也行呀,跟不 上我再把他带回去!”
  来学围棋的孩子,哪个不聪明?邱百瑞见的太多了。“他只会‘吃子’,肯定是跟不上的了。”他不以为然的说。
  “对了,他会翻魔方,一分钟就能把六面翻完!”急中生智的周樾园把常昊的本领都抖出来了,这时她提到了魔方。
  他的话立即引起了邱百瑞的注意,或者说是一种职业敏感。后来邱百瑞说,如果她不提到魔方,他十有八九不会对见都没见过的常昊感兴趣的,一提呢,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出于好奇,也出于对周樾园执着的无奈,他作出了让步,说:“围棋班每周一、三、五下午上课,你可以带他先来听听。”
  周樾园记得很清楚,这一天是1983年1月26日,星期三的下午。一听要等到星期五,太折磨人了,她担心夜长梦多,再出什么意外,于是对邱百瑞说:“我现在就回家接他去。”
  常昊正在家里发烧,39度还多,由奶奶陪着躺在床上。一听妈妈说要送他去体育馆围棋班,他噌地从床上蹦了下来:“我要跟邱老师学棋!”
  “但你必须先到医院打一针”,周樾园说。
  只要能进围棋班,说什么都行。她骑车带他去了一趟医院,然后赶往体育馆。围棋班还没有下课。见到这一对痴迷的母子,邱百瑞的心彻底软了,“进来吧,先在班上看看再说。”
  体育馆已经关闭的大门,被常昊的魔方敲开了。当天,常昊的高烧就退了。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27 17:43 编辑

(二)冰箱能存多少眼泪


  
  常昊真正打动邱百瑞的,是他居然能安稳地听了两天棋,而没有去摸棋。
  邱百瑞忙着给学生们讲课,开始没太多注意常昊,当发现他两天都在远远地观看、安静的聆听时,邱百瑞暗暗吃惊。凭他多年的经验,孩子们也见棋子棋盘要是急不可耐玩起来,兴趣来得急,去得也快。常昊这种气质的孩子,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全身心投入的神情,深深打动了邱百瑞。
  教孩子们下棋,邱百瑞是国内有口皆碑的一把高手。本来他是要走专业围棋道路的一个大学生,后因疾病原因而当上了少儿围棋教练。不少上海籍的棋手都出自他的门下,如曹大元、钱宇平、王群、 乃伟、华学明、杨晖……棋界公认,经他启蒙的棋手基本功扎实,棋理明晰,无不打上了科班的烙印。
  当时他给学生们都定了级别,一共五十级,好的如刘轶一、李晨硕,在二十多级的水平上,差的也有三十多级。每赢三盘棋,就可以升一级,这是鼓励学生们竞争的好办法。
  常昊在班上年龄最小,第一次定级,只有四十多级,属于最低水平的一个。
  但很快他就名列前茅了。每次来上课,他都能升一级,最多一次他赢了九盘棋,连升了三级!邱百瑞发现他的确很灵,一教就会,一比赛就能将学到的手艺施展出来。他另外的特点是坐得下来,安心,投入。
  当时他还不会数子,伙伴们比赛时多下一子,他却懵然不知,经常对邱百瑞裁定的结果莫名其妙。
  常昊的脑袋里装满了黑白棋子,一天不下棋,他就食寝不安。一次周樾园有意逗他,“能跟父母呢,还是跟邱老师?”他干脆地说:“跟邱老师!”
  他成了围棋班的中心,教学也常围绕着他展开,几乎每次都要讲评他的对局,以致同学们都有点忿忿不平。上海《围棋》月刊杂志有个编辑叫曹志林,曾是国家队的棋手。他对邱百瑞开玩笑说:“你老讲常昊的棋,人家都有意见了!”
  邱百瑞说:“他水平高,我当然要讲他的棋!”
  体育馆的其他教职员见常昊来上课,也跟邱百瑞开玩笑:“邱老师,你儿子来啦!”
  那时常昊也输棋就哭,是班上哭的最多的孩子。
  学生们的升级赛就像专业棋手的升段赛,你争我夺,各不相让。一次常昊再胜一局就能再升一级所以下得异常投入。比赛到了中盘,他的优势也逐渐明显,这时他却下出了一步漏着。
  教室里同时进行着几局比赛,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只听“哇”地一声,常昊哭了。
  据邱百瑞说,当时常昊的棋整体感较好,棋理明白,但弱点是局部的技术不足。很多小棋手都是精灵鬼,局部的小计谋、小手段特别多,常昊输棋 ,通常都是一着不慎而栽了跟头。因此,一输棋他就觉得冤枉,忍不住要哭。
  别的学生还在比赛呢,他哭个不停,教室里顿时就乱套了。于是赶忙把他带出赛场,见周樾园在门外等着,他扑过去一头钻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其实棋还不一定准输。过了一会儿,有人追出来对他说:“你还接着下吗?棋还没完呢。”
  常昊一听恍然大悟,眼泪顾不上擦,又跑回棋盘前坐下了。那盘棋最终还是他胜了。
  邱百瑞训他:“你不要指望舒舒服服就赢棋,哪有这种好事?只有在艰难情况下挺到最后,才能取得胜利。”
  当时邱百瑞带两个班,一个是初级班,一个是高级班。有时他会让高级班的学生照顾一下初级班,比如两个女棋手董军、王文霏就经常照顾常昊。她们比常昊大五六岁,见他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她俩打心眼里喜欢他。尤其是见他对棋那么当真,一输棋就不依不饶的劲头,她们也经常逗他。
  她们的棋力要高出一大截,大概能让他八九个子。一次邱百瑞出差到外地当裁判,她们就带他到家里玩。他非要下棋不可,结果王文霏让他九子,他还是败下阵来。她们说:“说你不行吧,你还偏要下。”
  常昊输得正难受,经不起这么嘲讽,他哭了:“不行,还要再下一盘。”
  她们不下,说什么也不下。常昊哭着躺倒在地,不下就是不起来。实在没办法,只好又下第二局。
  有时哭个没完没了,周樾园哄都哄不住。一次邱百瑞老师说:“输棋光知道哭有什么用!你哭的也太多了。你去找一摞碗接着,让你妈妈冻到冰箱里,看以后能存多少。”
  常昊这才止住。
  他已经迷上了围棋,兴趣大得什么力量都拉不回来了。当时他在体育馆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入托,因为一段时间一喝牛奶就吐,所以幼儿园的阿姨没少训斥他。为这件事,他害怕再进这家幼儿园了。
  可周樾园不知底细。一天送他到了园门口,他大哭大闹,死活不肯进去。这样耗了两个小时,急得连周樾园都哭了起来。
  “这个幼儿园离体育馆最近,不然我们回南市区的幼儿园算了,那就下不了棋了!”她说。如果常昊答应,也许她就不再送他下棋了。
  一听这话,常昊不哭了,乖乖进了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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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风水宝地大上海



  我曾看过一本常昊在上海时的对局记录簿,有的是他自己当时记的,有的是父母记的。
  让人惊讶的是,大约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不少知名棋手都跟他下过辅导棋。
  国内的有陈祖德九段、吴淞笙九段、聂卫平九段、曹大元九段、王群八段、邱鑫五段、杨以伦六段……其中陈祖德出差到上海时,就跟他下过三盘让子棋。
  日本的有吴清源、安永一、加纳嘉德、石田芳夫、藤泽秀行。此外还有业余的高手,比如中国象棋特级大师胡荣华,台湾名士沈君山。
  这只是当时的一部分对局,这样的棋谱记录薄不止有一本。
  常昊这批年轻棋手,我认识的不少,像他这样频繁地得到与高手切磋的机会,别的小棋手不多。同在上海,邵伟刚在普陀区,就相对偏了,无法跟常昊相比。周鹤洋从河南洛阳直接进了国家少年队,也没有这么好的机遇。至于刘菁、王磊,一个出自贵州安顺, 一个来自东北大兴安岭,更无条件跟名家学艺。相比之下罗洗河也许好一些,他5岁就去了北京,住在罗建文家里,守着国家围棋队,各种辅导棋也下了不少,然而大体说来,仍不如常昊。
  幸运是常昊经历中的一大特色。这跟邱百瑞有关,他的名气很容易为他的学生们学棋创作条件。曹大元、杨晖、王群等学生一回上海,肯定上门拜访邱百瑞,这时邱百瑞肯定又要拉他们下一两盘指导棋。
  还与上海有关。上海一直是围棋城市,自顾水如年代就是如此,不亚于北京。后来上海棋手占了中国围棋的半壁江山,陈祖德、吴淞笙、华以刚等老国手是上海人,曹大元、钱宇平、杨晖、芮乃伟等年轻国手也是上海人。可以说常昊的天地是开阔的,滋养也极其丰厚。
  曹大元、钱宇平在上海学棋时,连书刊资料都很少。到了常昊,不但一般的书刊资料,连国内外的最新战局也能看到了,起点就不低。另外,和海大小棋战连年不断,一些日本高手到了中国,第一站是北京,第二站就是上海。
  再说常富森、周樾园厂里有个女同事,丈夫是上海京剧团的演员马凤良。而马凤良又和国家围棋队的教练罗建文有多年的交情,马凤良是个棋迷,罗建文则是个京剧票友。
  那个女同事听说常昊下围棋,就说起过罗建文。在她家里,常昊跟马凤良下过棋。
  1983年6月,中日围棋对抗赛在上海举行,那次,罗建文认识了常昊。
  比赛在上海南京路的体育俱乐部进行。邱百瑞对周樾园说:“如果明天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比赛。”这种机会周樾园不会错过,带着常昊去了。
  有的棋手在比赛,没有比赛的棋手在研究室观战。在场的有马晓春、王群、杨晖等。邱百瑞让杨晖跟常昊下了一局让七子棋,结果常昊赢了。
  常昊的胜利引起了马晓春的兴趣。他嗔怪杨晖说:“怎么连一个孩子都下不过了,来看我的。”他让常 话 九子,很快,常昊就输了。
  杨晖反击马晓春说:“原来他是什么棋力,你早看透了才下的。”
  这样的对局可能增长不了棋艺,却能增添常昊的见识、经验。当时他学棋不过半年。
  后来罗建文再到上海,约常昊到马凤良家下过让子棋。
  时间过得很快,常昊的进步也很快。
  第二年初,一天邱百瑞对常昊说,日本有个叫安永一的老棋手要来上海,准备一下,跟他下一盘棋。
  安永一是谁?常昊不是太清楚。他只有五段,但作为日本的围棋教育家、评论家,他的名望比九段还大。当年吴清源、木谷实的“新布局法”,就是由他执笔写了一部《围棋革命》而震动棋界的。他对中国围棋也魄颇为用情,从陈祖德那代棋手起,他就和中国棋手结下了不解之缘,好几代棋手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提携。
之前,邱百瑞请来了《围棋》编辑部的曹志林,跟常昊下了一盘七子棋。
  “安永一的让子棋可是非常厉害的。”曹志林说。1963年,安永一在上海跟曹志林、邱鑫下过让子棋。1979年,又跟曹大元、华学明下过。后来又和钱宇平下过,虽然那局棋钱宇平输了,但7岁的钱宇平一次长达40分钟的长考让安永一啧啧称奇。局后他说:“这孩子将来大有前途。”
  对局地点是国际饭店安永一的房间里。他已经84岁了,是和夫人一道随一个旅游团观光来的。他腿脚不灵便,便对夫人说:“到了上海,你们不管我,我也能过得很好。”他找上海队两个年轻棋手下了棋,这天轮到了常昊和同班的女棋手李晨硕。
  “和钱宇平差不多大”,一见常昊他就说。
  让七个子,一个回合下来,常昊的应对没有毛病。老人连连摇头:“让七个子,这棋还怎么下啊。”
  常昊落子很快,心想:“让这么多子,难道还能输?”安永一到底是位身经百战的老棋手,一会儿实一会儿虚,欺着加上骗着,本该常昊赢下的棋,下成了一盘和棋。
  “我看,他比钱宇平还厉害。”安永一对邱百瑞和曹志林说,“他比钱宇平下得快,快也是优点。”
  那次对局棋谱被曹志林拿了回去,加以评点,刊登在了《围棋》月刊上。后来贵阳有人写信给《围棋》编辑部说,常昊被让七子下成和棋,没什么值得夸赞的,我们贵阳有个叫刘鲲鹏的同龄小孩,专业棋手让他三子都输!
  当时各地都有围棋“神童”出现的消息。棋界公认的,有上海的常昊、刘轶一;贵州有刘鲲鹏;黑龙江有王志国;河南有周鹤洋;北京则有个出自湖南的罗洗河,传说吃能在众神童之上。各地舆论对这些孩子格外推崇,不乏溢美之词。由于贵阳那封来 信,《围棋》编辑部也产生了疑团——到底谁更强?
  而整个棋界也存在这种疑问。到了1986年1月,《围棋》月刊索性办了第1届棋童杯邀请赛,常昊夺冠,人们才暂时平息了争论。不过,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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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邂逅聂卫平  



  常昊和聂卫平,似乎很有缘分,说起来不乏戏剧性。  
  1984年8月,邱百瑞要去扬州,担任大国手战的裁判长工作。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常昊听到消息,心里很不高兴,因为半个月不能听讲棋了。周樾园也觉得时间耽误了可惜。反正常昊也放暑假了,干脆带他看比赛去,扬州也不远,又可住在亲戚家。以前她曾带常昊到杭州看过棋赛。  
  邱百瑞先去了扬州。比赛在扬州的西园宾馆举行,各地高手差不多全到齐了。邱百瑞喜欢打桥牌,聂卫平也是个桥牌好手,自称有国家队水平。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也起切磋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牌局中说起了常昊,邱百瑞说:“8岁,你大概让他五子。”  
  聂卫平不敢相信,“才8岁?有机会我见见。”  
  “过几天他可能会来扬州。”
  他们这么闲聊时,常昊跟着妈妈乘火车可了南京。周樾园的弟弟在南京当兵,她计划去探望一下,再去扬州。  
  部队的连长是个棋迷,听说来了个会下棋的孩子,如遇知音,正愁没棋下呢!当晚他们便挑灯夜战。只要下棋,常昊总是劲头十足。谁知第一局,连长被杀了个人仰马翻。连长不肯认输,不肯撒手,一直下到了半夜。周樾园一再劝说:“明天还去扬州呢!”二人才收棋睡了。  
  扬州西园宾馆很大,房间也很多,他们正要找个人打听邱百瑞的房间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人,这是聂卫平。  
  “你是从上海来的常昊吧?”聂卫平一听周樾园解释,就明白了。二话不说,他就对常昊单刀直入:“听说你的棋不错,走吧,到我房间下一盘去。”  
  一开局聂卫平就采用了凶狠刁钻的下法,有意考验一下常昊。常昊沉着对付,并无纰漏。非但如此,常昊还对一条“白龙”展开了围剿。这时房间里来了一些棋手,邱百瑞也来了,一看就知道:聂卫平不行了。  
  眼见那条“白龙”奄奄一息了,常昊的心口咚咚直跳,在座上扭来扭去,坐不住了。聂卫平的着法更凶、更邪了。攻杀时常昊走错了一个次序,忙中出错,好端端的一局棋,输了。  
  “太艰苦了”,聂卫平直叹,身上的衬衣几乎湿透了。
  在一边看棋的国家围棋队领队杜维忠问聂卫平,“他比罗洗河怎么样?”在北京,罗洗河的才能早已征服了人们。但聂卫平说:“应该比罗洗河强。”  
  晚上,周樾园带常昊住在亲戚家里,白天他们就看比赛,找机会跟棋手下棋,最后由邱百瑞复盘讲解。几乎所有的棋手都跟他下了棋,他战胜的棋手包括华以刚、李青海、吴玉林、黄希文等。他像个馋嘴的孩子进了果园,拚命摘个不停。连曹大元都向邱百瑞慨叹:“这孩子棋瘾这么大,也不玩别的。他妈妈胆子也够大的,真想让他当棋手呀!”  

  在扬州的半个月时间里,邱百瑞认为常昊的棋力长了半个子的水平。常昊自己也颇得意。  
  一次太得意,邱百瑞训斥了他一顿。他跟一个曾获得过全国亚军的老棋手下让三子棋,一个工夫就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棋还没完,他就一副沾沾自喜、漫不经心的样子。老棋手心里很窝火。  
  第二天老棋手对邱百瑞发起脾气:“你真该好好教训教训常昊去!”  
  “出什么事了?”邱百瑞问。老棋手说:“小小年龄,下棋太没礼貌了,东张西望!”
  八一队的领队姚永礼见了常昊却很喜欢,他问邱百瑞:“能不能把他送到八一队?”  
  “你别作梦了,”邱百瑞说:“你们能把刘轶一挖走就不错了!”  
  那次扬州之行,常昊收获巨大。扬州赛后不久,聂卫平作为中方主将,和江铸久一道赴东京参加第1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其间就对日方主将藤泽秀行说到了常昊。和安永一一样,秀行对中国小棋手的情况也十分关注,每次到中国,都要找一些小棋手下棋,这是多年的习惯。他听了聂卫平的介绍后说:“下次去上海,我一定和他下一局。”  
  几个月后,秀行果然来到上海,督战第1届中日擂台赛片冈聪七段和江铸久七段的比赛。  
  在他之前,聂卫平先他一步到了上海,并找常昊下了一盘让四子棋。常昊赢了。  
  秀行听说这事,吃惊地说:“进步这么快?比赛时他来看吗?我要和他下一局,请安排一下。”  
  也是让四子,秀行输了。  
  比赛地点是上海体育馆,擂台赛在一号会议室,二号会议室则同时进行秀行对常昊和邵伟刚的让子棋。人们原以为常昊要输,没想到他翻盘了。  
  回到东京后,他在日本棋院《棋周刊》上写了一篇棋评,占了两大版,文章末尾写到:“这么复杂的局面,他能下得这么准确,非常可怕。我请大家记住常昊这个名字。”  
  后来到上海,他又找常昊下过让三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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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进国家少年队



  1986年1月,第1届全国棋童杯邀请赛在上海少年宫开战,国内八名小棋手参赛,结果常昊夺得冠军。  
  常昊、罗洗河是那次比赛的风头人物,人们仍然在反复观察、比较,二人到底谁更强。  
  北京来的有国家队的何晓任五段和北京队的杨晋华六段,刚到上海时,他们认为罗洗河强于常昊,临走时他们说:“还是常昊好一些。”国家围棋队正在酝酿组建国家少年队,何晓任是教练人选之一。在北京,常昊逐渐确立起了自己的“神童”现象。  
  且说常昊进体育馆一年多后,邱百瑞就把他介绍给了上海围棋队的谢裕国,他觉得常昊棋力长的很快,慢慢的带不了他了。谢裕国比邱百瑞年轻十来岁,当年也在邱百瑞门下学过几个月棋。
  谢裕国对刘轶一更用心。刘轶一比常昊大两岁,二人棋力相当,问题是他父亲远在西安工作,母亲一特带他,挺不容易的。谢裕国把刘轶一接到了长乐路自己的家里住下,并为他转了学校。除了到体育馆学棋,每天回到谢裕国家,他还能得到特别辅导。常昊好不羡慕!但谢裕国家里住不下两个孩子。  
  还是周樾园出面找谢裕国,希望常昊每个星期天能到他家学棋,周说:“他外婆就住在淮海路,很近,我让他住在外婆家就行了。”这样,每个周末,常昊就住在外婆家,第二天再去谢裕国家。每次能下两盘辅导棋,下完以后谢裕国就给他们复盘讲解。  
  那是常昊快乐、充实的日子。谢裕国毕竟是职业棋手,他经常对常昊讲的一句话是,“胆子要大,眼光要大,要有气魄。”他除了去体育馆,去谢裕国家,还去上海体育俱乐部里的上海棋社,认识了上海围棋队的邱鑫教练。当时杨以伦六段刚从国家队回来,并带了两个小棋手,后来捎上了常昊,一大一小玩得很投缘。邱鑫对常昊说:“以后杨以伦不在,你也可以到我这里下棋。”他与常昊下的指导棋也不少。
  段时间上海围棋出现了断层,好棋手都到北京去了,年轻的小棋手只有方捷、王辉等 几个,还没有衔接上来。经谢裕国、邱百瑞等人说服,围棋队又成立了集训队,邵炜刚 、刘轶一、常昊等小棋手被吸呐入队。但常昊没能进成上海队。但进上海市少年体校很早,年龄不到就破格进了。那是1984年,邱百瑞为了给他创造更好的学棋条件,就对体校校长提出了这个问题。当时校长认为他的年龄太小,邱百瑞解 释说:“对他来说,进来的越早越好。”后来那位校长说:“好吧,只要你认准了就行 。”进了体校,就等于是半专业选手了,还有训练、营养津贴呢。而进了上海围棋队,就等于是正式的职业棋手了,不仅有各种津贴,还领薪水,是国家 正式职工。但刘轶一进了上海队,常昊还是没进去。
  常昊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而真正着急的是周樾园。她找谢裕国、邱鑫问了原因,他们 告诉她,常昊比刘轶一小两岁,还没有到进队的年龄,劝她不要着急,迟早要进的。其实刘轶一也不满进队的年龄,再说他的棋力和常昊又不相上下,所以周樾园不能心悦 诚服地接受。她找了上海棋社,找了上海体委,仍然没用。她想到了八一队的领队姚永礼,王群、华学明都在八一队,同时也是国家队的棋手。她 甚至想到了河南队,当时各地不少棋手都到河南队训练去了。她对上海队领导说:“如果上海队不收常昊,那我就把他送进八一队了。”彼此僵持时,更大的机遇正向常昊招手。国家少年围棋队通知常昊到北京报到。同时参加集训的还有邵炜刚还刘轶一,但他们两个应该说只是集训,因为他们没被通知携带被子褥子,到北京后临时住在国家队楼下的招待所里;而常昊已被列入了少年队的名单了 ,只是当时他自己还不知道。
没进上海队,却进了国家少年队,喜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常昊和父母喜不自禁,家里象过节一样。  
  唯有他的奶奶不高兴,甚至发了脾气,她对常富森、周樾园说:“孩子才10岁,怎么能出远门?”她甚至说:“还是好好读书吧,不下围棋了!”  
  奶奶一盆冷水泼下来,周樾园也难过起来,没少暗暗流泪。孩子实现了进国家队的梦想 ,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又由衷地满足。当他真要离她而去时,她却依依不舍,心里一点也个踏实。她不知道常昊今后的道路会是怎样的。  
  常昊也好像心事重重的,有次周樾园下班回家,见常昊躲在房间里哭。毕竟他才10岁。  
  但北京必须去。1986年12月,一家人到上海火车站为他送行。同路的还有刘轶一、邵炜刚。常昊害怕看到周樾园掉泪,有意躲着她,和刘轶一、邵炜刚在车厢里嘻笑、打闹。  

  火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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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下棋不再快乐了



  在上海下棋时,常昊尽管输了棋也难过,但围棋对他来说是快乐的;到了北京以后,情况全变了,变得快乐不起来了。  
  他们住在北京体育馆路6号国家体委训练局的3楼,和常昊同屋的还有罗洗河、周鹤洋等共六个孩子;邵炜刚、刘轶一还和其他孩子一起住在大楼下的招待所里。参加集训的有22个小棋手,三个月后将保留14人,其余将被筛选出去,对10岁上下的他们来说,竞争一下子严酷起来。  
  少年队的教练是王元七段、孔祥明七段,但聂卫平、罗建文、华以刚等也直接介入了少年队的训练管理。此外围棋队还定下了不成文的规矩,一位大棋手带一个小棋手,比如曹大元带常昊,刘小光带周鹤洋。当22个孩子到了国家队时,他们就成了棋界的兴奋点。
  一次我去围棋队采访,见江铸久、邵震中两位八段刚刚从美国访问比赛回来,就被王元拉到训练室,跟聂卫平一起,下起了一对七的多面打辅导棋。  
  第1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方已经获胜,那是靠了江铸久的五连胜和聂卫平的三连胜;这时第2届擂台赛正在进行,仍是聂卫平在孤军奋战,独挡一面。中国围棋后继乏人,是棋界的公论和忧患。1986年11月,也就是少年队成立前一个月,聂卫平在东京战胜山城宏九段、酒井猛九段后,日本业余棋界的元老级人物 乜道删 说:“聂卫平确实厉害,但只靠聂卫平一人不行呀!”此话是善意,却点到了中国围棋的“穴位”上。  
  厚望寄托在了这22个孩子身上。聂卫平就对他们说过:“将来你们当中出几个打败我和马晓春的棋手,我们就满足了。”
  马晓春很独,平时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但对这些小棋手却不乏关注。一次王元请他出一组棋力测试题,给他们打打分数,马晓春一口答应下来。他找了不少棋书、名谱,出了题目,还用晚上时间评了卷子,甚至给每个小棋手写了评语。  
  常昊的兴奋劲只持续了短短几天,就无影无踪了。当时有人问他,以后想当什么样的棋手,他语出惊人:“我要打败所有的日本超一流棋手!”可少年队内部的大循环赛,他却战绩平平,处于中游。他是第1届棋童杯的冠军,所以当不上第一他就不得安宁,甚至想,自己会不会被遣送回上海呢?他比邵炜刚等棋手小一两岁,这一两岁的差距肯定是会体现出来的。  
  一次比赛,常昊因求胜心切,在打劫时犯了规,对手刚拔了劫,他就立刻提了回来。对手不依不饶,立刻告诉了担任裁判的王元。“按规矩,你输棋了。”王元对常昊说,“要求严格点,对你有好处。”  
  常昊想不通,委屈的哭了起来。当天晚上,他躲在被窝里还哭了好一段时间。
  一个月后,也就是1987年1月,少年队开赴上海,参加第2届棋童杯围棋赛。常昊想,前一次比赛自己错失了冠军,这次岂能失手?比赛分甲乙两组进行,夺得小组第一的分别是罗洗河和常昊。他们两人的决赛是快棋,结果常昊输了。  
  比赛在上海少年宫举行,这天电视台作现场直播,赛场灯火明亮。当时常昊占有优势,但也许是不适应比赛环境,每次摄像的灯光一照,他都奇怪地再出一步恶手,被罗洗河反败为胜。后来《围棋》月刊在评论这一对局时,还特别提到了一句,“灯光一照,下出败着。”
  回到上海时正是大年初五,春节还没过完。常昊见到父母说什么也不肯和其他小棋手一起住招待所里。周樾园无奈,只好说通了带队的华以刚,让常昊住到了家里。后来输棋后,曹志林说:“肯定是住在家里才输棋的!”  
  输棋后回到家里,常昊哭个不停,连饭都不吃。小棋手们也去游览,他虽也去了,但落落寡欢,心事重重,连照的相片都眉头紧锁,一个人缩在一边。他问常富森:“他们不会让我离开国家少年队吧?”常富森说:“只要你努力,就不会。”  
  大年十五那天,棋手们返回北京。这天中午周樾园、常富森夫妇在家里请客,几位带过常昊的教练、棋手都来了。常昊坐卧不安,一会儿看电视,一会儿还要看一看钟表。周樾园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心事。她郑重地对他说:“不然你就别回北京了,不下棋了吧。”  
  他想了想说:“不。”  
  当时他还不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一方面特别恋家,一方面又特别担心不能留在国家少年队。其实一开始,他就被列上了少年队的正式名单,这份名单上至少有他和罗洗河、周鹤洋、刘菁等,但他却不知内情。三个月后,当少年队正式成立时,他心里埋藏了许久的悬念终于落将下来。

  在上海比赛时还有一段插曲,比赛期间,同济大学一个实验室把棋手们请到了学校里,作过一次智力测试,结果这群孩子聪明得让他们吃惊。智商最高的是罗洗河,高达154;其次是常昊,达138,相比普通人100上下,他们真称得上神童了。实验室的专家对带队前往的华以刚说:“这么聪明的孩子干什么都能成大材,下围棋太可惜了!”  
  这样一群高智商的孩子在一起,少年队自然不得安宁。当时的棋赛不多,除了每年一次的升段赛,以及偶尔一次的邀请赛,他们几乎是在放假,看电视,读武侠小说,踢足球,研棋的时间并不算多。  
  常昊还和罗洗河、周鹤洋、刘菁一起,出去买了葡萄酒,晚上聚在房间里偷偷对饮。  
  罗建文曾经在晚上熄灯后,突然“袭击”过他们的宿舍,没收了一摞武侠小说。  
  仍不见效,罗建文就让他们每个星期天到他家去下一次辅导棋,以柴、此拴住他们。开始去的是罗洗河、周鹤洋、常昊,后来又添了刘菁、余平等。罗建文一个人下几盘棋不行,照顾不过来,就让他们一起上阵下连棋,谁下出了败着,谁就坐在一边儿当记录员。
  尽管这样,他们也还是也群鬼灵精,难以管教。他们和其他项目国家队共享一个餐厅,没过多久,罗洗河、周鹤洋、常昊就变得又白又胖了。当时甚至有人提出,这样不仅培养不出大棋,甚至会毁了这群孩子。  
  据常昊说,当时是他棋艺长进最缓慢的一段时间。有一次,全国少年选拔赛在北京体育馆举行,少年队棋手的成绩糟糕到了最低点,常昊只获得第四名,周鹤洋掉到了第七名;相反,地方队的小棋手却发挥出色。  
  本来地方队就对少年队有异议,尤其是那些参加了集训又被淘汰了的棋手的教练们。所以少年队战绩一般,怎能服人?华以刚、罗建文大为脑火,不仅没收了他们窝藏的所有武侠小说、录像带、扑克牌,而且勒令每人都作了检查,常昊也没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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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望子成龙



  常昊离开上海去北京之后,周樾园一天比一天牵挂儿子了,她想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常昊学棋不久,她就从棉纺厂调进了棉纺局的房屋动迁办公室,后来这个办公室又改成了一家住宅公司。同事们听说她儿子去了国家围棋队后都很惊讶:“年龄太小了,没有父母在身边不好。”  
  有朋友给她出了个主意,劝她进一家旅行社当导游,这样可以经常带旅游团去北京,能顺便照顾一下常昊。这个点子倒是打动了她。她跟常富森商量,又找邱百瑞、谢裕国出主意。他们说,常昊年龄太小,经常去照看他一下,他会有种安全感;比如钱宇平从小就进了国家队,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就显得非常孤单,性格也很孤僻。“只是当导游实在太辛苦了”,他们说。“为了常昊,我也只能辛苦一点了。”周樾园最后选择了当导游。  
  常昊回上海参加棋童杯赛时,她就发现他不对劲,特别恋家,好像不适应新环境,甚至说:“没有人陪我,我就没心思打棋谱。”凭着母亲的直觉,她认为当导游是正确的。
  常富森和周樾园对儿子都极尽心,但方式不同。常富森比较严厉,常昊有点怕他。有时他还去观看常昊比赛,可员要他一去,常昊十有八九就会输棋,因此后来他再也不去赛场了。常昊对周樾园却很亲近,几乎就像一对朋友。  
  一个棋手要有所作为,是需要多种多样的因素促成的,常昊的成功就与父母分不开,尤其是周樾园。邱百瑞、谢裕国就曾说过:“没有周樾园,就不可能有后来的常昊。”  
  从常昊下棋的那天起,家里的电视就关闭了,一家人平时都不看电视。为了陪儿子下棋,周樾园在体育馆还考下了围棋裁判的证书,后来带常昊参加棋赛时,她甚至上场当过裁判。连华以刚都说:“她当裁判比棋手好,因为她不关心棋局,只知道记录、读秒。”(-_-!!哈哈。。。是这么个好法)
  她对常昊说,既然当了棋手,那么日语一定很有用,于是她就鼓动常昊、常富森一起学日语,自己也跟着学。但凡她能付出的,她从不吝惜。  
  可能是她的热情、执着吧,她几乎总能“化险为夷”,说服邱百瑞就是一个例子,不然常昊完全有可能和围棋擦肩而过。本来常昊只能进南市区的托儿所,但经她说服,常昊进了体育馆附近的托儿所;后来她又努力,使体育馆附近的江阴路小学收下了常昊。  
  住宅公司在上海人的眼里,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但她辞掉了,报名进了一个导游培训班。当时住宅公司要扩大成房地产集团公司,总经理听说她要去当导游,劝她留在公司,但她还是回绝了。
  上了几个培训班,拿了导游证,她当了一家旅行社的导游。一干她才知道,导游非常辛苦,预订车票,联系旅馆,安排就餐,然后还要跑前跑后领着大家参观景点,无异于托儿所的一个老师。  
  第一次带团到北京颐和园,她进了东宫门,竟找不到北宫门,(汗。。。)急得她在偌大的公园里跑了半天。  
  可见了常昊,她所有的疲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那是1987年底,常昊在少年队“水土不服”,正是非常想念上海想念父母的时候。一到他棋队就听说,他平时很想家,一到输了棋就更想家,一想家就一个人偷偷哭,枕头都哭湿了。她给他清洗被单枕巾时发现,枕头上果然是一片泪渍。  
  经常到北京看一看常昊,带他上街玩一玩,或是到餐馆吃一顿饭,周樾园觉得他好多了。常昊很乐意她到北京来,光是跟她随旅游团登长城,就去过五次!
  棋手的生活异常单调、寂寞,一个小棋手过早地进入黑白世界,甚至会扭曲他的性格,尤其是在遇到一些挫折的时候。周樾园就发现常昊虽然小小年龄,可输了棋,很久才能恢复过来。对一个孩子来说,快乐是极有限的。  
  旅游团最常去的是杭州、苏州、无锡,而不是北京。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周樾园、常富森大为震惊——  
  那是1991年夏天,钱宇平在富士通杯世界职业围棋赛上发挥出色,接连赢了日本棋圣小林光一等顶尖棋手,打进了冠军决赛。当时中国棋手包括聂卫平在内,还没有获得过世界大赛冠军,按钱宇平的实力和势头,在决赛中战胜赵治勋九段以弥补中国围棋的一大缺憾,完全有可能。正当上海棋界准备等待钱宇平的好消息时,却传来了不幸的消息,钱宇平突然精神失常,放弃了富士通杯决战!  
  周樾园和钱宇平很熟,可以说了解这位常昊的师兄。一次比赛,钱宇平输了棋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吃饭时怎么叫,他都不开门。当时周樾园也在场,她削了一个梨,让常昊送进了他的房间。当个职业棋手太艰辛了。  
  她急忙找邱百瑞、谢裕国打听原委。他们分析,钱宇平13岁就进了国家队,胜负压力太大,而得到的抚爱太少了。他们说:“所以你经常去北京看常昊是对的。”  
从那次事情以后,只要有机会,她就往北京跑,没有机会,她也会自己去。
  那一年的冬天,一次她突然接到了国家队打来的电话,说常昊病了,鼻子出血,止都止不住。当时他正参加大国手赛,棋队的人把他送到医务室看了病,吃了药,可还是不灵验,后来又送他去同仁医院看了急诊。  
  周樾园不知常昊到底出了什么麻烦,当晚就乘上了赶往北京的火车。  
  当她到了棋队时,少年队的吴玉林教练不禁一愣:“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能不着急吗?一天都等不及了!”她心急火燎地说。常昊一见她也觉得突然:“你怎么来了,其实我已经没事了。”  
  带他到同仁医院一查,原来是他还不适应北京的干燥冬季,上火了。但周樾园并没觉得这一趟跑的冤枉。
  在棋局中,常昊非常复杂,复杂的象一座迷宫,和他小小的年龄不相般配。可在日常生活中,他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这种反差很容易出现不少专业棋手的种种职业病。常昊不会花钱买东西,不会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她就手把手教他,甚至带他上街,教他怎么给自己选购东西;常昊一输棋就不能解脱,她就陪他聊天,外出散心,学会调理自己的情绪。  
  每次回上海,她都要提醒他去体育馆,跟邱百瑞的学生们下下指导棋。

  不仅去北京,有时常昊到外地比赛,她也尽可能地陪他去,有一次,常昊到重庆比赛, 她也一起去了,回来时一起乘船游长江sanxia。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上海小棋手邱峻、胡耀宇。一路上,两个孩子眼巴巴望着常昊,看驾势很想让常昊指导一盘,可常昊却很疲惫了。
  “反正闲着没事,为什么不跟他们下盘棋?”周樾园说。  
  “太累了,有什么好下的?”常昊不乐意。  
  “可他们多想下呀,我都看出来了;再说以前邱峻他爸爸(上海队教练邱鑫)跟你下了多少盘辅导棋!”  
  常昊下了。邱峻、胡耀宇乐不可支。“大家都高兴,这样不是挺好吗?”她说。  
  这样的故事片段不可枚举,太多了。直至常昊长成一个阳光灿烂的小伙子,这之中周樾园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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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27 16:32 编辑

(八)运气不对弱者微笑



  少年队的棋手,数常昊的战绩最好。后来这支少年队解散时,他获得过的大大小小冠军已经超过了十项。所以常昊几乎就是运气、成功的别称,少年得意。常富森在家里为他制做了一只玻璃壁橱,他对常昊说:“这个橱橱是给你存放奖杯用的。”果然,壁橱里的奖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常昊少年成名,名气比不少强九段都大。有时棋手们外出,当介绍到常昊时,人们会报以热烈的掌声;而有的九段出场时,观众们却无反应。  
  在棋手圈子里,人们对常昊毁誉参半,并不都 喝彩。 进少年队的时候,不少棋手就觉得他的棋缺少闪光的东西,罗建文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应该把棋下得再灵活些,强硬些。甚至对周樾园说:“你该劝劝常昊把棋下得再硬一点,他太软了。”弄得周樾园都无能为力:“我怎么劝他啊!”  
  还有一个例子是,棋童杯在上海比赛时,谢裕国第一次见到了刘菁的棋,不禁为之一动:这才是大器的棋!一个出自贵州安顺的孩子,怎么能下出这么漂亮的棋呢?作为常昊的老师,他觉得常昊的棋太小器了。  
  我还听说一件事情,在国家队的时候,邵震中七段对常昊的评价就不高,觉得他缺少逼人的才气。他有一个论断,“常昊最多能下到曹大元的份上。”(可怜的曹老师。。。。被作为反面教材。。。)为什么提到曹大元呢?  
  因为曹大元当时正处于低谷期。  
  不少小棋手也不服常昊,认为他运气好,而且围棋队给他的参赛机会也多。一次俞斌九段也对常昊说:“你的棋力和其他棋手差不多,但你比他们小两岁,所以你占了便宜。”也就是说,他因为年少而成为了棋界的重点提携对象。其实不尽然,要说年龄,罗洗河、王磊都比常昊小一岁。

  常昊固然深得棋界关照,但他的天地说到底是自己打出来的。  
  比如1988年9月他在法国夺得等5届世界青少年围棋赛冠军那次,就很能说明问题。  
  代表中国参加那次比赛的是常昊和刘菁,当时他们二人在队里战绩最突出。赛前,少年队为他们安排了热身赛,两人进行了6盘对局,教练王元再跟他们各下6盘棋,每次对局都由王元作复盘讲解。结果常昊连输了12局,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0比12的比分是很难出现的,却出现在常昊身上了。  
  当时他正在发烧,身体不舒适,情绪也很低落。参加巴黎比赛的强手应该出自中国、日本,连韩国可能都排不上,而中日相比,中国的年青棋手应胜出一筹,因此刘菁极有可能夺冠。棋手们向王元打听虚实,王元说:“刘菁的希望明显大出一截。”

  到了巴黎,赛场果然是刘菁、常昊的天下。在预赛阶段,常昊曾与刘菁相遇,结果常昊赢了。刘菁并没有气馁,又打进了决赛,而对手仍然是常昊。让知情人吃惊的是,最终夺得冠军的是常昊,而不是刘菁。后来棋界的人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孩子是冠军命。”
  第二个例子,是1990年5月在日本广岛举行的第12界世界业余锦标赛。  
  常昊能代表中国参加那次比赛,是因为1989年的全国个人赛成绩。当时国家队决定选派一个小棋手赴日本参赛,可派谁去呢?于是事先对小棋手们打了招呼,谁在个人赛上的成绩最好谁去。后来常昊获得了个人赛第七名,在小棋手中名次最好。  
  广岛之战在该市著名的世界公园举行,参赛的40名各国棋手中,常昊是一位明星。以往的业余锦标赛,还没有年龄这么小的棋手参赛,多数是成年棋手,而且不乏鬓发斑白的老棋手。一个14岁的孩子出战,自然夺人耳目,连采访的日本记者都啧啧叫绝。  
  当时的实力人物还有日本的三浦浩,这位业余棋界的老手,他是1989年全日本的业余冠军获得者。在赛场上,那次带队的陈祖德意外邂逅了老朋友安永一,寒暄之余,安永一也说到了三浦浩的过人之处。到了第三天,比赛进行了六轮,全场六连胜的只剩下常昊和三浦浩了,二人相遇,可以称得上冠军争夺战了。  
  那局棋常昊一直被动,甚至一度不可挽救了。陈祖德见常昊大势已去,便转身去看其他对局了。可是常昊心不虚,气不馁,一步一步地与对手周旋。倒是三浦浩渐渐失去了耐性,一再出现漏着。当陈祖德回身再看这局棋时,常昊居然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逆转。  
  输了棋的三浦浩懊丧到了极点,那天晚上他到小酒馆里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他与韩国棋手安官旭对局时,还在场上呕吐不止。  
  常昊八战全胜。按实力分析,他并不是全场第一,但他却能把棋赢到手上。闭幕颁奖仪式上,当常昊抱起奖杯时,全场哄堂而笑,他太小了,几乎连奖杯都抱不动了。由此,他成了世界业余锦标赛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冠军。  
  陈祖德对那一幕印象极深,后来还多次提起。可常昊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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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东京不眠之夜



  我曾经问过常昊,他记忆最深的失败是哪一局棋。他提到了第一次参加的中日围棋擂台赛,对山田规三生的对局。  
  1994年3月初,棋队通知常昊,让他准备一下,参加第9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担任中方的先锋。当时常昊知道,中方出场棋手的名单就要公布了,自己有可能出场;当正式接到棋队的通知时,他的心里还是一震,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比赛日期是3月23日,只剩下20天的准备时间了,对手是日方先锋山田规三生六段。  
  他在日历上作了记号,然后就开始寻找山田的资料,但只从《日本围棋年鉴》上找到了(他的六局棋谱?——原文此处是乱码) 。他只知道山田去年在日本的胜率是高的,其他都很模糊。  
  在常昊之前,刘菁、周鹤洋、邵炜刚都曾参加过擂台赛,有的是选拔上的,有的是棋队内定的。常昊当然参加过选拔,但是败下阵来,心里既窝火又不服,一直憋着一口气。  
  前三位年轻棋手都输了,棋界理所当然想让常昊出场试试。其实他当时的状况并不算好,1992年,他进入名人战循环圈,只胜了一盘棋;1993年,他在全国个人赛上的成绩是第六名,而周鹤洋已经两夺第三名了。另外,邵炜刚夺得个人冠军,并跻身1993年富士通杯八强;刘菁在真露杯中日韩三国擂台赛上力挫韩国的刘昌赫,都使常昊心里出现了危机,他感到自己落伍了。  
  很有意思的是,几个年轻棋手中,数常昊发育最晚。且不说大两岁的邵炜刚,就是刘菁、周鹤洋已经长成了小伙子时,常昊的个子还是矮人一头,一副孩子模样。他曾为此苦恼过。到了1993年,他的个头才开始上窜。
  台赛是常昊心中真正的棋赛,这种念头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一是因为当时他能参加的重要比赛很少;二是他是在擂台赛的狂热气氛中长大的,当一位聂卫平那样的擂台英雄,是他做了不知多少遍的梦。  
  得到通知后,围棋队就去了北京南郊的大兴县作封闭性训练,此间常昊潜心研究山田规三生的棋谱。他听聂卫平、罗建文说,刘菁、邵炜刚三战三负,并不是输在棋力上,而是输在心理上,他们还不会自己调理自己在大赛中的心理状态。常昊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这次出场,只要胜一局保本就行了。  
  3月21日,常昊穿着一套妈妈为他选购的深色西服飞往日本。领队是华以刚,排在常昊之后出阵的刘小光九段同行。按擂台赛的老规矩,比赛在日本、中国交替进行,每一站两局比赛。可能是按捺不住的心情,常昊一改平时的寡言少语,一路上有说有笑。这时,他是五段棋手。  
  对东京他一点也不陌生了,可以说东京是他心中的胜境。在上海体育馆时,一次邱百瑞当着学生们说:“钱宇平16岁时,已经去过三次日本了。”常昊接过话茬儿不服气的说:“我长到16岁,也要去三次!”这时常昊18岁,到东京比赛已经有四五次了,而且还没输过棋。
  按日本规矩,大赛前一天的晚上要举行欢迎酒会,日语称为“前夜祭”。这天的“前夜祭”在中方代表下榻的“大宫殿”饭店进行,其中有一个节目,是参加棋手即席讲话,说说参赛随感,为比赛增添一些噱头。常昊讲得很简单,“我只想争取胜一局棋。”山田规三生也很客气,说:“我的胜率一直很不错,我想保持自己的胜率。”而另两位日方骁将小松英树八段、依田纪基九段则一唱一和地说:“希望这届擂台赛能由我们两个结束。”也就是说,后边的几位日方棋手用不着出场了。此言多少有烘托气氛的意思,不必上心。但常昊心里一紧,知道战火已经点燃了。  
  山田六段比常昊大五岁,是关西棋院的新秀。他瘦瘦的脸,长长的头发,但棋一点也不文弱。他家住大阪,平时经常会乘坐新干线列车赶到日本棋院比赛、研棋,其刻苦用功在日本年轻棋手中是出了名的。他的观点很简洁,“大家棋力都差不太多,关键看谁更用功。”后来他夺得了日本的王座头衔,就证实他是一位极具潜质的强手。但当时,他并不为中国棋手熟知。  
  这次,他也是从大阪赶到东京的。
  3月23日上午,先锋之战在日本棋院七楼的特别对局室开局。这间对局室简单而平常,但是擂台赛东京的比赛均在此进行,室内发生过数不清的奇闻轶事,归于一点就是:胜败。山田猜中黑棋。  
  常昊第一次参赛,恍如梦境,好比一个人的初恋一样,既骚动不安,又不知所措。(什么样的感觉呀,设身处地想象中)布局阶段他下得迟缓、笨拙,很快就被山田占了先机。对局室隔壁是观战室,华以刚、刘小光正通过闭路电视荧屏注视着棋局。他们连连摇头——今天常昊太紧张了,状态不对头。到中午封盘时,常昊已明显处于下风。中午吃饭时,他已不知道如何收(收什么?原文乱码。。。)
  下午投入盘上的角斗时,常昊的手心都是汗渍,他太紧张了。  
  对局室的隔壁,来了不少观战的日本棋手。林海峰九段也来了,一看棋局就说:“常昊的棋下得太老成了,不像年轻人的棋。”  
  实际上下午白棋差不多快崩溃了,假如山田再凶狠一些,他完全可以一举击败常昊,由于优势意识,所以他没有冒险,而就是在败局中,白棋也有实现逆转的机会,林海峰就摆出了一个变化,白棋在二路跳一手,即可杀死一块黑棋。但常昊像个梦游者,没有发现这个手段,一味地错了下去。  
  对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收盘,下了八个多小时!局面已经锤定,但常昊迟迟不肯投子认输。复盘时林海峰摆出了那个变化,问他:“为什么不在二路跳呢?这样黑棋不是完了吗?”不摆还好,一摆,常昊像被电击了一样。他的眼里噙着泪水,痛苦的说不出话。

  那一天对常昊来说是黑暗的一天,与其说他输给了对手,还不如说他输给了自己。晚饭他也没吃,就回了房间。他无法入睡,麻木地过了一夜。
  
  幸好3月25日刘小光中盘战胜了山田规三生,才稍稍减缓了常昊的创痛。  
  回到北京,他像大病了一场,见了棋友头都抬不起来。  
  对于他的失利,人们的看法和林海峰一样,棋下得太拘泥而没有朝气。聂卫平等人说,他仍然没有摆脱前三位年轻棋手的阴影,心理负担太重了,同时又缺乏大赛经验。

  话题并没有就此结束,棋界甚至还联系了上海棋手的特点进行了分析,认为他们的长处是基本功扎实,棋理明晰;但弱点是太学院气 ,尤其是缺乏殊死一搏的冒险精神;同时不少上海棋手都有患得患失、想赢怕输的通病。常昊也被带进了这一巨大课题的反省当中。

  其实进一步分析就会知道,沉稳一直是常昊的看家之技,凭借这个特点,他在入道初期饱尝了甜头,赢得了不少关键性的比赛。他本能地也此为本,而不能去尝试更丰富的棋路,性格和棋艺都滋生出保守的因素。但是当时,一个18岁的棋手对此的体会不可能很深。只有撞一次壁,他才知道回头。对山田这局棋之所以重要,甚至成为他的一个转折点、分水岭,道理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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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釜山屠龙记



  从东京回到北京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少年队教练吴玉林一见到他就通知说,下个星期一就是中韩对抗赛的选拔赛,他得参加。  
  输了棋无所事事,常昊就会陷入痛苦之中而难以自拔,有了比赛,可以使他投入其中,从而得以解脱。中韩对抗赛选拔赛不是小比赛,逼着他转移视线了。中国棋院3楼训练室的黑板上,已经贴出了比赛对阵表。  
  星期一的第一局比赛,他战胜了吴肇毅八段。接下来的第二局,他又战胜了邵炜刚六段。这两盘棋,多少让他找回了一些信心。  
  那段时间的棋赛多得使他应接不暇。4月15日起又是名人战,他接连战胜了华学明六段、聂卫平九段。随后又是中韩对抗赛的选拔赛,他一鼓作气,战胜了俞斌八段、王元七段、余平四段,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取得了中韩对抗赛的出场资格。  
  中间还穿插进行了中韩青年对抗赛的选拔赛,他有如神助,连过了五关。有棋手跟他开玩笑说:“你也太疯了,能不能手下留情?”常昊说:“赢再多顶不上擂台赛那一盘棋。”
  经历了一场磨炼,他的棋感好像变了许多,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围棋中的许多道理。换个说法,擂台赛那么重大的比赛都输了,其他比赛得失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他的手脚和头脑被解放了。  
  比如名人战中对聂卫平那局棋,他便弈的十分精彩。一年之前,《围棋天地》杂志曾举办过一次“聂马特约指导对局”,由聂卫平、马晓春二人对常昊、周鹤洋、罗洗河三人,打升降级赛,结果三个年轻棋手大败而归,常昊被打到了让两子的惨境。这次战胜聂卫平,不能说他的棋艺飞长了,只能说他的感觉理顺了。  
  再比如战胜俞斌这局棋,是他在大赛中第一次击败这位师兄。常昊和俞斌交情深厚,几年来俞斌跟他下的指导棋最多,不下两百局,开始是让三子,后来是打升降。俞斌绝顶聪明,棋也灵活多变,和常昊稳重缓慢的风格正相反,对常昊启发不浅。他们下棋通常都是带彩的,每输五目,就输一包方便面,中盘让输算输六包方便面。这次常昊虽战胜了俞斌,但他还欠俞斌一箱多方便面呢!  
  随后在CCTV杯电视快棋赛上,他胜三局负一局,获得了第四名。  
  在6月30日开始的大国手战上,他第一局胜丰云七段,第二局胜钱宇平九段,第三局再次完胜聂卫平九段。
  这时他的眼前豁朗起来,他横下心要争夺大国手战的挑战权了。赛场上,刘小光、曹大元、俞斌、张文东等强手已经被淘汰出局,为常昊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接着他战胜了周鹤洋;7月6日,又以五目半的优势击败了吴肇毅,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挑战权,这也是年轻棋手第一次获得番棋战挑战权。  
  再说中韩围棋对抗赛是第1届,中国棋院非常重视,排出了最强阵容,精兵强将悉数出动了,激烈的选拔赛就是一个佐证。而韩国棋院虽然也看重这场比赛,但似乎未将中国队放在眼里,给中国棋院发来的电传上,没有排上曹薰铉的名字,大有“杀鸡焉用牛”的架势。  
  中国棋院副院长王汝南一看这份名单就急了:“太小瞧我们了,我们都排出自强阵容了,韩国也应该对等吧?”于是韩国棋院交涉。  
  韩国棋手中有“四大天王”,无一不是世界冠军, 徐奉洙是应氏杯冠军,刘昌赫是富士通杯冠军,李昌镐是东洋证券杯冠军,而韩国围棋界的领袖人物曹薰铉集三大冠军于一身,是当时唯一的一位“三冠王”。相比之下,中国棋手却没有一个世界冠军。而且当时也正是中国棋手背运的时候,特别是1993年初的真露杯三国擂台赛,中方五员大将出场,居然一局不赢。(是不是徐奉诛9连胜一杆清台那次啊?)用聂卫平的话说:“输光了,输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新闻界称为“低谷期”。所以,韩国方面小视中国棋手,自有其中道理。


  王汝南等人之所以认真,是因为此事让他们联想起了第1界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情景。当时日本人根本没有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依田纪基和小林觉甚至称“比赛到我们两为止”,使中方听了大受刺激。最后,韩国棋院尊重中方的意见,名单中加进了曹薰铉的名字,主将是曹薰铉。  
  中方主将由聂卫平担任。那时他有个习惯,每有大赛,或大赛之后,他都要召集棋手们聚餐一顿,以涮羊肉居多。这次,他又把棋手们聚到了棋院楼下的餐厅,算作壮行,不过吃的不是涮羊肉。饭席上他给大家定了一个目标:“这次去韩国,我们每个人争取赢一盘棋!”弦外之音,是不能输着回来。  
  双方参赛棋手各七名。聂卫平这么一提,棋手们相互问道:“你打算赢谁一盘?”常昊提到了徐奉洙,“我想从徐奉洙身上拿一分”,没想到好几位棋手都这么说。  
  为什么呢?当时徐奉洙是中国棋手没有战胜过的国外棋手,保持着金身不败的荣誉。聂卫平、马晓春/刘小光、曹大元都曾败在他的手下,他已经九连胜了。问题在于棋手们输给他,却都不服气,觉得他的棋除了善于乱战,并无其他高明之处。徐奉洙不像曹薰铉那样曾到日本镀过金,他是土生土长的韩国人,不是本格派、学院派,而是野战军。常昊曾研究过他的棋,觉得很奇怪,这样的棋手怎么会赢不了他呢?
  1994年8月29日,在飞往汉城的航班上,徐奉洙的模样还不时地在常昊的头脑中闪现,心想:“碰上徐奉洙就好了……”  
  比赛分釜山、汉城两站进行,中方棋手从汉城转飞机先抵达釜山。当时大家都知道,一场恶仗就要打响。一到釜山,韩国棋院的官员就给每个棋手备好了纸扇,让他们题词以制作纪念品,聂卫平直抒胸臆写下了“胜”,刘小光题下了“搏”,……常昊写的是“悟”。  
  说来很巧,抽签仪式上,常昊有种预感,自己要碰徐奉洙!前五个棋手都抽过了,还剩两个签——曹薰铉和徐奉洙。常昊走上抽签台,从透明的玻璃箱里抓起来一只彩球,上面正写着:徐奉洙!  
  台下的六位中方棋手都叫了起来,弄得韩方人士不知所以然。主持人问常昊:“对徐奉洙有何感想?”常昊笑道:“对徐奉洙好啊,我们还没下过棋呢。”弄得台下的徐奉洙摸不着头脑。 -_-!!
  “我们还是没福气,就把徐奉洙交给你了。”棋手们说。常昊也纳闷:“太绝了,怎么就应验了?”  
  领队王汝南大战当头,一点都无法放松。他特意叮嘱常昊:“放开下,输了也无所谓。”其实大家都心里有底,不是无所谓。
  8月31日,七盘对局同时展开。中方领队在赛场里转来转去巡视着对局的进展,韩国方面也有众多人士前来观战。赛场只听到棋子落盘的响声,每一局的起伏变化,都会在人们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中国、韩国都是胜负心、自尊心极强的民族,各不相让。  
  坐在对面的就是徐奉洙,他和曹薰铉同庚,都是属蛇的,长的消瘦,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中国棋手称他“农民大叔”,韩国棋界封给他的外号是“野草”。他的棋属于那种乱拳散脚的路子,无拘无束不说,还充满野性,煞是难对付。用韩国记者的评价,“曹薰铉的特长是手臂在你面前虚晃几招,却用脚把你绊倒在地;而徐奉洙,一上来就要扭断你的脖子!”韩国棋手自己也饱受其苦,说起他来更不留情:“他的棋就像韩国的黄酱,又臭又硬!”  
  和徐奉洙相比,常昊稚气未脱,弱不经风似的。徐奉洙好像也没有把常昊当成真正的对手,很想欺负他一下,想及早结束战斗。徐执白棋,一上来就亮出一副散打姿态,四处挑衅。常昊步步为营,沉着、果断地应付着。  
  这场混战很快就有了眉目,观战的人们都围了过来,屏息注视盘面。他们一看就明白,徐奉洙不行了。  
  一条大龙被常昊活活剿杀了。只见徐奉洙面色苦涩,歪倒在了沙发上,用韩语叹着气:“今天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七局棋当中,常昊第一个结束战斗。王汝南大悦,拍了拍常昊的肩膀说:“好样的,你先拿下了第一分。”  
  当日中方七战四胜,拿下了第一轮。而常昊这局棋甚为畅快,聂卫平说:“你等于替我们报了仇。”
  第二站移师汉城。抽签时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徐奉洙抽签时,居然再次抽到了常昊!主持人只好请他再抽一次。末了,常昊的对手换成了林宣根七段。  
  第二轮常昊负于了林宣根,中方以2比5失守,总比分为6比8,中方在第一届中韩对抗赛中失利。  
  短短几个月,常昊就摆脱了擂台赛的阴影,降伏徐奉洙,是一个高潮。事后看来或许不足为奇,但当时对常昊来讲却是一件大事。  
  1995年初,在与马晓春进行的大国手五番棋争夺战中,他虽然没有成功,但却以2比3的比分使棋界为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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