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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仙翁不老松



  如前所述,东京电视台的《知名者之路》节目中,在记者采访桥本宇太郎夫妇的座谈会上,坂田荣男谈道:“桥本先生近来越来越厉害的原因之一,是关西棋院后继者尚不成熟。他一定这样想:我还不能引退,一定要奋战到他们有出息的时候。正是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使得桥本先生不得不‘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虽比先生年轻许多,但时常感到疲劳。然而一看到先生那种奋斗精神,立即感到自惭形秽,从此告诫自己要像先生那样努力。”

  昭和48年(1975年)2月,专业十杰战桥本宇太郎与杉内雅男对局的观战记中写道——
  观此棋,见桥本的黑子又飞又跳,好似唯独一人在奔跑。从桥本的动与杉内雅男的静来看,两人的棋风在盘上如实地显现出来。黑17挤了一手之后,棋盘上经常出现桥本设阵诱敌,杉内招架防御的局面。桥本的攻势果然奏效,黑83吞吃3子,右上黑89的压制,至此形成了大胜之棋。

  可惜,当苦战苦熬的杉内走头无路时,黑棋却给他提供了意想不到的机会。黑95以下无效的靠以及黑105的一击。此时,桥本与前面判若两人,异常迟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怎么下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本是优势攻杀的棋却反被提取,形势顿时不明朗了。然而,步伐虽乱却还未一溃千里,黑125又力挽狂澜,暂时刹住了滑向深渊的车轮。这时,桥本又显示出百战沙场的老将气慨。若是年轻人遇到这种败势的棋局,头脑一热,早就缴枪投降了。

  “只要累不垮我就会不停地下,即使引退后呆在家里,也要请大家来下棋。我执黑棋,输了,我给谢礼,赢了,你空手回去,怎么样,有意思吧。”

  说完,桥本忍不住欣然而笑。

  同年12月十段战的观战记,描述了桥本对林海蜂的1局——
  桥本健康的身姿让人险些忘记了他的年龄。他正襟危坐在棋盘前,如同跨上坐骑的武将,显得那么协调自然。人们很难忘记,在他40岁棋力鼎盛的时代,只要宇太郎在棋盘前一落座,霎时间空气都会紧张地流动起来。如今,先生出场虽仍旧给人以威严与重压之感,但摆架子和冷冰冰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了。这天早晨,宇太郎大师来到记者室,捧起晨报阅读,不一会儿,坂田十段也进来了。

  “桥本先生总是那么硬朗,真不简单。”

  “哪里,谢谢你的吉言。早想引退了,可就是不让我退呀。”桥本笑着答道。
  爽朗的笑声中,丝毫听不出一点引退的意思,却大有直取桂冠的活力。

  以上论述中都触及到引退的话题。桥本“只要累不垮我就不停地下”也许能概括地解释一切,不论大家怎么理解都行。无疑,临近终局时步骤变乱、体力跟不上等事实,桥本心中当然清楚。关西棋院的新手羽翼未丰,作为老帅,桥本比任何人都寝食难安,满怀忧虑。昭和49年(1974年),小桥本昌二战胜坂田夺得十段,桥本宇太郎终于舒心地喘了口气。但好景不长,仅1期夺冠就谢幕了。再看其他的名衔战场,关西棋院都距之甚远,只能望冠兴叹。因此,客观形势与内心呼声合成一股强流,推着桥本顺流而下地说出“早想引退了,可就是不让我退呀”的无奈之语。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专业十杰战的决胜赛中桥本1比3败给了林海峰之后,“怎能这样混下去!”66岁的关西老帅发奋要再次冲上去。

  果然,“棋坛仙翁”挤入了本因坊与名人战的两大循环圈内。桥本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决心再展雄姿。

  昭和50年(1975年)是棋界的多事之秋。天元战作为新名衔战而问世。读卖新闻社已经营了36年的名人战因一场纠纷即将停办。7月,前田陈尔离世而去。12月,木谷实作古。关西棋院举行了庆祝独立25周年的围棋大会。

  由于读卖新闻社与日本棋院在赞助契约金上发生争执,一年以后,名人战改由《朝日新闻》社赞助举办,从此称为新名人战。读卖新闻社一气之下重新设立了“棋
圣战”,并提供最高赏金,大肆宣传此战的桂冠是日本优秀棋士的最高荣誉。从赞助金额与赏金上看,的确超过了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等一切名衔。在物欲横
流、金钱至上的当今世界里,棋界古老的名位爵衔体制逐渐土崩瓦解,被日本棋院视为传家之宝的最高名位——本因坊,因名人战的出现而降为次之。如今,棋圣战
的诞生,再一次动摇了本因坊及名人的“太师椅”。棋圣的桂冠,随着他身后强大的金盾而扶摇直上,成为最有权威、最高荣誉的大名衔。

  各种棋战纷纷出笼,在促进围棋走向繁荣的同时,也带来许多混乱。首先,十段战的名称似乎有欠推敲。一般在介绍棋士时,按名衔、姓名、段位的顺序来称呼或书写,这已为人们所熟悉,如“本因坊高川格九段”。因此,“十段桥本宇太郎九段”就令人感到有些别扭。再例如,天元战也有一种难说的味道,好像找不到更好的名称似的。到了小棋圣战的出现,只能说是乱起名或是“江郎才尽”的故弄玄虚。自古以来能称为“小棋圣”,只有本因坊道策和秀策二人,是无比神圣的名称,怎能僭越滥
用。更何况读卖新闻社已经举办了棋圣战,棋与“小棋”既同意又同音,取小棋圣战之名,既有乱视听,又附庸风雅。另外,金钱万能,一旦有比棋圣战赏金更高的棋赛创立,不仅棋圣的地位要退低一格,连命名恐怕都有危机,也许“棋神战”之类的名衔又要让人们面面相觑好一阵子。

  围棋的魅力是永恒的,无论棋界出现什么变化,棋士与棋迷对围棋的热爱与热情永远不会变,尤其是业余爱好者们,他们最大的要求莫过于欣赏精彩的对局和看到棋界整体的兴旺。

  第1期棋圣战终于拉开了序幕。预选赛结束后,白石裕、大平修三、小林光一3人出线。按照规定,还有六位头戴各种名衔之冠的棋士直接出线参战。他们是林海峰(前十段)、大竹英雄(名人)、石田芳夫(前本因坊)、藤泽秀行(天元)、加藤正夫(十段)、武宫正树(本因坊)。而坂田荣男和桥本宇太郎之所以能和这9位棋士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是因为棋圣战审议会的特别推荐。当这11位棋士站在起跑线上待命时,《读卖新闻》社举办了一次有奖投票活动,用广大棋迷竞猜投票的方式配合棋圣战的宣传,使棋圣战的紧张空气遍布天下,热闹非凡。

  根据票数的统计结果公布如下:第1期棋圣是谁?——林海峰2322票、大竹英雄2142票、石田芳夫2064票、加藤正夫1903票、武宫正树1542票、坂田荣男1275票、藤泽秀行1093票、小林光一344票、桥本宇太郎275票、白石裕186票。

  以上是第1个问题。第2个问题,哪两位棋士争夺棋圣?总数为13,336张的选票中,投藤泽与桥本争夺棋圣的仅有99票。这99张票非常能说明问题,即桥本宇太郎在广大棋迷的眼里,年近古稀,棋锋渐钝,体力不支,希望渺茫。藤泽在第1个问题中得票数也只列第7位,桥本则更可伶,差一点就被排在最后。

  与广大棋迷猜想的结果正相反,最后竟是这两位老棋士登上了金字塔的顶层。这使人们大为惊异。首先,11位棋士中桥本宇太郎为长老,是明治年间出生的,藤泽秀行是大正年间出生的。坂田也是大正年间出生,可惜没能进入决赛。剩下的全部都是昭和一辈人,真可谓“今不如昔”。同时,人们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当年王座战初创时,第1期王座桂冠被桥本宇太郎抢去,十段战问世,第一个荣膺十段的也是桥本。藤泽这个既爱豪饮、又嗜好赛马、赛车赌博的棋士,对新设立的棋战总是比别人都眼红。第1期名人战、第1期天元战、第1期日本棋院第一位等他都争着尝了第一口,因而被人称为“争吃鲜果的秀行”。如今,第1期棋圣战这个赏金最高、名声最大的“鲜果”,又在这两位“尝鲜鼻祖”之间瓜分,真是使人有无巧不成书之感。

  藤泽秀行果然决心要争夺棋圣这一“鲜桃”,他决赛前首先戒了酒,然后秣马厉兵,调整竞技状态。临战前他说道:“桥本宇太郎先生是老前辈,也许这样说会失礼,最近先生不很活跃。所以业余棋迷们纷纷认为此战对我有利。其实这是没影儿的事。从大谋略上看,有人感觉我还是不错的,但桥本先生不仅是大功大法,雕虫小计上的辛辣味也相当出色,而且有足够的气魄。正因为如此,我要凭自己超过宇太郎先生的优越条件去争夺,而只有加上这些优越条件,才能和桥本先生在实力上拉平。”

  究竟什么是“优越于桥本的条件”呢?藤泽并没有一语道破。难道是指与年近古稀的桥本相比,藤泽只有51岁,两人相差18年?桥本在赛前的谈话意味深长——

  “现在谈不上什么作战方针,一切还都没有考虑。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了一步算一步。总之,为了不使广大棋迷失望,我要把此战视为棋士生涯最后的花道,为了让棋花开得更美而努力。”

  第1期棋圣战7番胜负的第1局,桥本出师不利,败了。
  第2局,桥本执黑中盘胜。
  毫无疑问,关键是第3局。谁若拿下这1局,胜负的天平就将发生巨大的倾斜。
  第一天,藤泽秀行借执黑先行之利,下得非常巧妙,取得了被认为一天就可结束的优势。到了第二天,弈至第100手时,桥本白棋还是不见好转,总有该投子认负的恶感。不料,此后藤泽越来越优柔寡断,丧失了几处落子敌死的最佳着点。桥本好不容易苦战奏效,并在进入收官时取得了“9分9厘桥本有利”的绝对优势。

  形势大变!但是,令人无比痛心的是,在收官中,桥本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错误,胜负的天平又颠倒过去,桥本最终输了1目半。几年来,桥本的这种错误渐渐增多。关西棋院全体将士们都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注视着这盘棋,他们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命运就是喜欢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与人们开玩笑。桥本第4局和第5局都输了。

  古装戏剧中描写的那种力敌千军、百战百胜的武将,在人们心中像真实人物一样闪闪发光。但是,现实生活中闪闪发光的真实人物,却不能与虚构的常胜将军相提并论。天才宇太郎的结局,证明了他是人而不是神。

  “最后的棋花”,含苞待放,然而却没有盛开。。

  桥本的失误成为对藤泽的“慷慨”,而且这种慷慨还不止限于第1期棋圣战。藤泽秀行从此奇迹般地连续把持了6期棋圣,因而被尊为“终身名誉棋圣”。细想开来,得到桥本“慷慨之恩”的还有一人,即从桥本手中夺得本因坊并连续卫冕9期的高川秀格。

  在藤泽秀行的棋圣就位仪式上,桥本祝贺道:“藤泽先生,恭喜啦!你比我年轻,应当赢。我赢了第2局时,头脑中闪过也许能当上棋圣的念头,并产生了到那时就引退的不逊想法。也许正是这种不逊招致了天神的怒责吧。”

  那年5月,在“桥本古稀庆贺会”上,他致谢词道:“本打算获得棋圣之后就引退,没想到输给了秀行先生。因此,70岁以后仍要继续下棋才行。”

  众所周知,三大棋战除棋圣战之外,本因坊与名人战都有循环圈赛,且不说谁能在圈内一跃而成挑战者并进而问鼎冠冕,光是能打入两大棋战的循环圈就令人垂涎不已了。人们把进入圈内的荣耀称为“坐上了金交椅”。

  如前所述,在专业十杰战五番胜负中向林海峰挑战失败后的第二年,桥本一跃而起,打入了本因坊与名人两个循环圈,同时抢占了两把“金交椅”。后来,虽然丢了只坐了一年的本因坊这把金交椅,但名人战的金交椅却坐得非常稳固,一直连续坐了7年。第8年虽然退出名人循环圈,但第9年又进入了本因坊循环圈。对此,人们还能说什么呢?

  言辞尖刻的(木尾)原武雄九段讲解在第2期新名人战循环圈赛他与桥本的对局时评论道:“明治40年出生的桥本先生,眼看就快迎来77岁的寿辰,如今却仍然在第一线上活跃着,怎不叫人自惭形秽呀!

  新闻舆论界对桥本先生有各种各样的敬称。如“天才宇太郎““火团宇太郎”“不死鸟”等等。现在又有了一种更邪乎的称呼“怪物”,表现出对桥本先生又敬佩又畏惧的心情。

  围棋是男子汉一生之大事业。我(木尾)原决心以桥本老前辈为榜样,努力奋斗。”

  到了第3期新名人战,(木尾)原又与桥本相遇,当时的观战记这样写道——
  桥本宇太郎给人久经风霜的印象非常深刻。那饱满的天庭与唇边的皱纹深处,不知隐藏着多少苦难的经历,握着折扇的手背暴露着青筋,花白的头发下面,内侧一半已经秃了的浓眉呈现出一对斜三角,眉下闪烁着和善的目光。他那身姿的每一处,每一动,都记录着社会的激烈变革与动荡。整个昭和棋界似乎都由他的身躯牵拽着,棋史和他个人的历史融化成一个缩影。

  第3期名人战循环圈桥本对工藤纪夫九段比赛的观战记中写道——
  老将桥本,打了一声招呼后,起身去小解。只见他将折扇往腰间斜着一插,甩了甩银丝渐增的花白头发,给人一种武士大侠的感觉,同时,他身边仿佛浮起一团蒙蒙的妖气。

  以上的观战记皆出于名记者之手。老将桥本,妖气浮腾、怪物等写法,虽有明贬暗褒以示亲昵及爱慕之意,但也不是纯属杜撰。它说明桥本棋风中有不失威严的另一面,反过来说,拟通过恐怖感的客观事实来反映“变幻自在流”的内在功力。

  然而,不管外界怎样称呼,桥本依然是“两耳不闻称谓事,一心只下年轻棋。”那种孜孜不倦、创新求异的“棋坛仙翁”形象始终不变,并且永葆棋艺的青春。胜负已置之度外,说年轻30也好,40也好,全都置之度外。执着求道悟新的桥本真是平静似水,我行我素。

  比桥本年长5岁的岩本薰先生看到桥本古稀之年仍然连续7年奋战在名人战循环圈内,不禁赞道:“火团宇太郎,面目如新也。”然而,星云仍在聚散,天火也有盛衰。桥本宇太郎的棋艺之火在燃烧了半个多世纪之后,渐渐地走向衰微……

  中国有句古语:人老心不老。这是对上了年纪但精神上仍然年轻有为的赞叹语。而桥本是人老棋不老,如风雪中的老梅怒放,似雷雨里的苍松挺拔。那与山河同在、与日月争辉的棋艺上的青春,将永远放射光华。

  “我与桥本宇太郎先生相差44岁。但先生老当益壮,至今还强身于硝烟弥漫的第一线上不停地厮杀。对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遇神仙一般。我曾想过,棋要一直下到先生的那般年岁。然而我望尘莫及,对此毫无信心。”以宇宙流而蜚声棋坛的武宫正树九段如实说。

  人老心不老。然而,此时的仙翁字太郎马上就要迎接77岁的喜寿之辰了。

  总体评价桥本宇太郎的棋士生涯,吴清源曾公正地指出:我常想,酷似秀甫的桥本先生,在他那威扬四海的棋力上,如再加上“胜负师”的执拗与坚韧,毋庸置疑,一定会筑起长久不衰的“桥本时代”的。(《以文会友——吴清源回忆录》)

  按照桥本的“围棋马拉松论”,始终置身于“第一领跑集团”之中,紧跟在步伐最快的第1、2名的身后,并时常把握时机赶超他们,这种赛跑方法有许多优越之处。桥本以这种方式,在日本的“围棋马拉松”道路上奔跑了60多年,至今仍以元老身份率先地跋涉着。

  纵观战后日本围棋史,能够在自己棋力鼎盛期独步天下的高手大师,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如吴清源称霸了近20年,高川格连续霸占本因坊长达9年。嗣后,坂田荣男也独占本因坊7年,并以“七冠王”为巅峰,创造了“坂田时代”。紧接着林海峰、大竹英雄“竹林时代”的崛起,同时,藤泽秀行从棋圣战创立到第6期一直盘踞此位,成为日本“终身名誉棋圣”。

  由此可见,上述这些高手均在围棋马拉松大军的最前列以第一人的身份领路过,但由于棋力鼎盛期的长短不同,各自领跑的距离也不同,甚至有的似昙花一现就隐身退出了长跑大军。桥本宇太郎并没有筑起过“桥本时代”,也很难断言从哪年到何年为棋力鼎盛期。这种棋力上既平衡又稳健进步的特点,是他本人淡泊、乐天之秉性的必然表现,同时,也恰恰是他与上述称霸者的不同之处。称霸一时固然伟大,上述大师们做到了的,桥本也做到了。尽管他在围棋长跑大军里一跃而成为“第一领跑人”的时间非常短暂,本因坊3次、王座3次、十段2次、专业十杰战优胜1次,但不能说一点也没做到。然而桥本做到了的上述的棋士们却个个望尘莫及。尤其是象桥本那样跻身于围棋马拉松大军的“第一领跑集团”里,领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事实实难效仿。因此,完全可以替当年棋坛的长老桥本自豪地说,从30岁到40岁,从40岁到50岁,从50岁到60岁——整整半个世纪都是桥本棋力的绝顶期。这在当今世界棋坛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1983年的年末,当桥本宇太郎得知吴清源先生将于第二年举行“引退仪式”时,不禁深深地叹道:
  “师弟执黑先行了。”
  昭和59年(1984年)2月24日,“吴九段现役引退披露及古稀庆贺会”在东京隆重举行。棋界、财界和政界的知名人士云集一堂,加上1300多人棋迷观众,热闹非凡。关西棋院的上层人物也出席了大会。鉴于桥本宇太郎既是吴清源的师兄、挚友,又是全日本棋界的长老,因而作为最特殊的人物出席了庆贺会。

  桥本在致贺词时,回顾了昭和8年(1933年)与吴清源在“全日本选手权决胜”的一局。那是对桥本来讲印象最深、悔痛最久的一局,因为谁胜了,谁就获得了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局的机会。吴清源战胜桥本之后,才产生与名人秀哉运用三三、星、天元新布局的壮举,从而令黑白纹枰世界沸腾至今。为此,吴清源受到濑越师傅的赞扬,把战胜桥本的那一局称为“吴之名局”。

  作为吴清源的师兄,桥本这次旨在众星捧月、温故知新的话语,使全场来宾听得兴味盎然,掌声不止。

  庆贺会上,当宣布“弈纪念联棋”时,桥本宇太郎与吴清源端坐于棋盘前。接着,高川秀格、坂田荣男、杉内雅男、尾原武雄、藤泽秀行、山部俊郎、桥本昌二、杉内寿子、林海峰等人依次排开,准备助兴。

  联棋开始了。

  面对从那天起就引退的吴清源,桥本思绪万千地拾起一颗黑子,将第1手投到天元。

  会场顿时欢笑声浮起,桥本刚刚提起的吴与秀哉名人下的三三、星、天元之棋的往事,又重现在人们的眼前。

  第2手,执白由吴清源先生将投于何处?人们屏住呼吸、引颈翘望,全场鸦雀无声。

  突然,吴的右手在盘上一挥,一道白光流星似地飞闪。白子对着天元上的黑子飞挂而落!

  全场再次欢呼声迭荡起伏。

  两位好似神话世界中的人物,息息相通地再现了那回味无穷的飞挂天元的布局,于是所有人的心都被这精彩的行棋而打动,所有人的心中那激动的旋涡汇成一个震耳欲聋的大峡谷。许多人不由地想起了“东西对抗战”的往事,回忆起山部俊郎与桥本宇太郎就是这样黑1天元、白2飞挂而开局的。

  接着,桥本又下出了右上的星,右下的三三。

  庆贺会上的人们全都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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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幻自在流



  70年代初,东京电视台播放了1组颇受欢迎的特邀采访节目《知名者之路》,在该节目中首先露面的是吴清源、木谷实,随后桥本宇太郎夫妇作为棋坛知名人士也与观众见了面,参加座谈的还有岩本、村岛、吴、坂田等,笔者有幸也参加了。当时,吴清源在发言中说:“桥本先生可以说是村濑秀甫的化身,不论是棋艺的魅力还是人品都很像,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棋不断进步,越来越强。从40年代到50年代,从50年代又到60年,他始终不停地进取着。这的确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事情。”

  吴清源在《风雪的记录》一书的序言中这样写道——“崭新”一词在广辞苑里解释为明显突出的新、非陈腐的,立意新奇等意思,这3个层次的解释套用在桥本的棋艺上是太贴切不过了。说起非陈腐的,象桥本那样历来主张脱离旧框框的棋士为数并不多。新型棋艺在布局革命时代出现了许多,桥本先生在布局上曾为摒弃旧套而煞费苦心。先生有惊人的记忆力,江户时代的棋,明治以后至现代的棋,他多能熟记,当他在对局中考虑如何下时,他却将那些旧看法彻底排除,只认真地探求有没有新手,积极寻找新的思路,完全是一种彻底求新变革的姿态。旧棋型已是经过考验与证实的定型技法,可以放心地运用,反之则使人心中元底。轻视棋的艺术性,只重视胜负的人肯定要避开不安稳的下法,而桥本却不怕冒险、认定了就勇敢地尝试。所以他的棋从来都有明显突出的新意。立意新奇,但多少又有一点微妙的区别。桥本在
这个方面可谓出类拔萃,他不愧是刻意求新稀世之才。

  人们经常称桥本的棋是:“轻妙自在”,即无论怎样变化皆可自由发挥。但绝不是简单的变化,允许棋子由重向轻的方向变化,并应在变化的过程中把握往妙机,这也许才是“轻妙自在”的真正含义。可以断言,在“轻妙自在”这一方面,没有入能与桥本媲美争妍。

  不仅如此,桥本的棋还令人感到气力浑厚,他从年轻时就有这个特点,至今依然不变。

  总之,桥本先生的棋非常有魅力。在各种“新闻棋战”中常见他的谱,令人感到趣味无穷,我至今已下棋无数盘,同数不清的人对局,但唯有和桥本对弈最感惬意。下的时候当然意识不到这一点,如今回想起来,胸中倍感舒畅。战后的桥本以大坂为根据地创立了关西棋院。他不仅对关西棋院作出了贡献,为日本棋界的各个方面及整个棋界的发展也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人说他像棋界的牵引车,还有人将他在某一时期的处境形容为“置身于台风眼中”。总之,桥本的存在使棋界发生了震动,这一点不容置疑。一看到桥本,我就想起了明治时代的材濑秀甫。我觉得,桥本先生就是昭和时代的秀甫。秀甫虽出身于本因坊家,但他却创立了与本因坊分庭抗礼的方圆社。桥本虽出身于日本棋院,但却创立了关西棋院,从此形成东西抗衡的局面。两人的经历是何其相似。但是,吴清源并非只在这一点上将2人比较。如前所述,所以说桥本很像村濑秀甫,主要是他“棋艺的魁力及人品”。同时,吴清源还看到桥本的棋艺尤其轻妙而崭新,因而将桥本称为“昭和的秀甫”。桥本刻意求创新和勇于实践的精神集中表现在盘上的新手上。在不胜枚举的棋局中,昭和40年(1965年)5月与藤泽秀行的十段战中的一局尤其引人注目。

  当时半田道玄评论道:——桥本先生的白12立意新奇,以下至白20即迅速掌握了主动权。白48以后处处得心应手,行棋巧妙。右下角白棋治孤之后的局面出现时,形势已经一边倒。(参考谱1)


参考谱1



  在职业棋士的认识上,新手与新立意有着很大的区别,应该说新手属于新立意的一部分。含有新立意的新手在桥本的棋中多有出现,如被称为“长谷川章专卖”的目
外方阵,其实是桥本的发明。序盘大目外的新下法被方圆社社长广獭平治郎称为“奇特之手”。在吴清源与秀哉名人运用“三三”新布局之前,桥本早已尝试过多次。总之,这些棋例只是“桥本新手”的一小部分。

桥本对新手的追求执拗得出奇,不顾冒“哗众取宠的卑俗”之嫌,让人怀疑他是否真有“新手癖”。这个特点从少年时代就开始萌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大正8年(1919年)秋天, 12岁的桥本当着本因坊秀哉的面,与高桥重三分先下了2局。对局前,桥本并不知道和谁下棋,更不知道秀哉名人将光临观战。据说这是秀
哉考虑是否收桥本为徒的“试验棋”。很难想像一个毛孩子怎敢班门弄斧地用新手,然而,桥本在执黑的那1局大胆地下出参考图1黑2的新手。由于桥本当时觉得普通下法参考图之太俗,因而尝试了这一新手。后来,桥本虽然获得试验棋及格的评价,但他的父亲却执意将桥本送到久保松师傅门下。


参考图1



参考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桥本的“新手癖”持续了几十年而不变。关于昭和40年(1965年)十段战中桥本接受坂田的5番胜负挑战对局,《棋道》的观战记写道——人称“火团宇太郎”的桥本天性是胜负师,并且还能做出胜负师往往做不到的——在重大比赛中经常走出新手,这种雄大的胆魄令众棋士元无拍案惊奇。

  文中的新手一定是指参考谱2中的黑17。此谱为5番胜负第2局,桥本执黑胜4目半。黑17是新手。弈至白20回到了定型。白28是早有准备的手段。此后,黑29长考了22分钟,终于闪着“天才宇太郎”鳞角之光而落在盘上。人们对此评价甚高。关于黑89一手,研究室内的高手们认为应在92位试探,然而,桥本却走出如此大胆的一手。


  如痴如醉的桥本追求新手和新立意,这犹如怪癖一般的事实在棋界得到了公认。因此,他只要倾身临抨,就有一种要施放秘密武器的架势,使对方感到不寒而栗。在上面提到的十段战例局之后不久,桥本又向坂田挑战王座3番棋。第1局弈成了参考图3的棋形,鉴于桥本执白投目外与右上角的关系,于是坂田的黑1先点三•三,然后演绎成此图。

  当时高川秀格曾赞道:“本局初战阶段右下角出现新手,顿感耳目一新,意味深长。白6退是新手。此时若改走7位打、6位粘也行。但还是不考虑7位打的下法为妙,白8立显然与白6是关系密切的强手。黑9、11急忙取势。至白16粘接成墙,计算得当。从弈至33的结果来看,白毫无不满。当事者坂田说:“白6退是新型。那时,在右下角上总有一种预感,因为对手是桥本先生,一定会使出什么新招。果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手。”


  第2年,在十段战中与大竹英雄的一盘棋,桥本执白中盘胜。

  当时的观战记写道——白18是新手。桥本为对付日本棋院的一流棋士,似乎战前就秘藏好新手以备奇袭之用。至黑29成为新型。其结果,黑21与白22的交换不合算,白棋占据有利。:参考谱3)在挑战赛对局中走出新手,从胜负的角度上讲太冒险,一般认为吏用反复验证过的旧手法最安全,桥本天生就是不信鬼邪,绝不允许自己的棋苟且偷安。追求标新立异的决心终于战胜了对胜负的迷恋,而且也绝非有意哗众取宠。毫无疑问从桥本精湛的棋艺和崇高的人格来看,他绝不会整天想着“对付日本棋院的秘藏新手”若真是那样理解,则是对“君子之心”的亵读。


  参考图4是奕于关西棋院创立初期的棋形,对手桥本昌二执黑。桥本宇太郎为八段,桥本昌二为五段。

  当时,桥本宇太郎谈到这一棋形时说:“出现了新型。围棋就是创作,不产生新下法棋就没意思了。”说着,他高兴地莞尔一笑。
  “围棋就是创作”——桥本用全部心血浇灌在棋苑,绽放出一朵朵绚丽夺目的棋诀之花。


  说明:原先黑在白14和白18中间有一子。是黑大飞挂白小目的形状

  吴清源说过:“桥本先生的棋经常被人称为轻妙自在。在轻妙自在这一方面,没有他人能与桥本媲美争妍。”坂田荣男谈到:“我对轻妙的桥本流感受最深最多,是充满了高屋建缅的自信与青春活力的双重感受。”

  由于桥本的自由变幻出神人化,使许多强手都谈虎色变,真假不分了。岩本也好,高川也好,老一辈的棋士们都有这种体会,新星新锐们也不例外,如桥本与加藤正夫在本因坊循环圈1次的对局时,“从不被常识所束缚的桥本先生形成独家流派,人称变幻桥本流。同这位年越60的老先生下棋,从激战的棋势上根本分不出谁是年轻人。”加藤在终局后
深有感触他说。

  大平修三谈到桥本善使对方感到意外和吃惊时说:“桥本先生的棋里藏有使人感到意外和震惊的奇特构思,这盘棋从布局开始就妙手频出,使我大惊不已。先生灵活善变,布局中不落俗套,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手段瞄准了对方。黑25之后,白“竟然飞于二路,大意外了!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象先生这1手我是头1次领教。桥本先生的迷魂阵下法是第一流的。”(参考谱4)


  不仅大平修三有这种感觉,林海峰也有被先生的意外之手槁得“头脑混乱”的事例。

  参考谱5是第4期名人战循环圈桥本执白对坂田的1局。当时观战记以“变幻桥本流”为题写道——

  白12飞挂,坂田连想都没想过,白16高夹更是意外。当桥本走出这么多始料未及的招数时,坂田惊得哑然失色。

  无独有偶,坂田也发出与林海峰九段相同的惊叹。从某种意义上讲,下出与对方预料正相反的棋为是正常的,所以围棋又可称为相互欺骗的艺术,而桥本正是彻头彻尾的“诈骗犯”。变幻自在,不停地迷惑对方是桥本的拿手戏。而对方由于出乎意料再重新考虑则会花费时间。象桥本这样处处出其不意,令人头疼的对手确实少有。对参考谱5,桥本认为,自14、黑15之后于A位拆开属常型。他觉得不过瘾,于是琢磨另有新意的下法。其实并非存心为了让对方重新考虑而耗费时间。新的思路成立与否,新立意的研究能否付诸实践,桥本的心思全用在这一点上了。


  藤泽朋斋称桥本的棋风是“华丽威严”,高川秀格赞为“才气焕发”,而岛材俊广称他“奇才桥本”……这些赞歌颂词与桥本的“新手癖”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在联系,答案也许并不难找。另外,吴清源还曾指出:“桥本先生的棋气力浑厚,是一种威摄性的气力。并且从棋的整体来看充满着胁迫力。”此语告诉人们,正是这种气力与刻意求新的心智融合起来,才产生了桥本特有的青春活力。

  例如昭和43年(1968年)专业十杰战桥本执白对岩本熏的1局,山部俊郎曾评论道:“白24是新手。至白26为必然,黑27是好手。白24的苦心琢磨,黑27的妙应,两位先生那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和丰富的创造力使我倍感敬服。黑29小尖,可谓实现全局平衡的佳手。白30求得大模样,黑31毅然打入,两位大师以超过年轻人的激情活力展开了绚丽的一战。”(参考谱6)此局为岩本执黑中盘胜,当时岩本66岁,桥本61岁。


  第2年,山部见到桥本与吴清源在专业十杰战中弈的1盘棋后,再次发出赞叹:“对两位先生令人钦羡的超过年轻人的棋,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之,对新事物的追求就是创造或创作,创造力强的人应该视为天才,画家前田青顿曾说:“天才来自于努力。”桥本就是怀着炽烈的创作欲望在长达60多年的风雪征途上努力走过来的,对这样1位矢志不渝、求新不止的高龄棋士,人们一定会给予最公正的评价,正像前田陈尔的评价一样,人人都应想一想:“此人若不称天才,大下从此无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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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三洄落



  桥本战胜大竹英雄而第二次获十段之冠后,棋界和文坛已久负盛名作家江崎诚致写道:“桥本宇太郎年过60岁仍然夺得一大头衔,其超人的力量与才能令人惊叹。可以说,这已超越了桥本个人荣誉的范畴,因为大竹虽战败,却为将来能成大器而进行了一次锤炼,甚至整个日本棋界都因此而受到了推动。从这个角度上讲,其意义真是太重大了。

  生活在现实中的桥本宇太郎真可谓奇迹棋士。通常不论才能有多高,体魄有多强健,在胜负世界冒险总有一个极限年龄。但这个常规被桥本轻易地打破了。我认为这件事本身已超出了棋界常识的范围,对于启迪人的生存观有着全面的指导意义。”

  真是绝美的赞词。然而,从桥本当时的心情来看,似乎并非如此高睨大谈。

  “事前曾想,我难以战胜新星大竹英雄,不料第1局、第2局连胜两盘。5番胜负有这2局胜棋垫底我看就挺体面,能说得过去啦。后来连丢2局,这时我内人说:‘第5局要是输了,世人会说桥本到底年老不中用了。干脆堵他们的口,这回好好地下!’于是,内人让我在家静养了5天,对那些已约好的事情,内人都打电话一一回绝。就这样,我才终于赢了第5局。”

  重新拿到十段头衔的一个月后的一天,桥本的后援会举行了庆贺大会。桥本致词时说到:“我本想这是一个引退的好时机,于是又同家人商量。我的内人和儿子都说,‘一般是输了才引退,赢了引退就有点怪了。况且,虽然年轻棋手朝着那些桂冠正一步一步地接近,但还没有象你说的已经很近了,因此还不该引退。’他们这么一说,我只好打消了引退的念头。”

  昭和47年(1972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桥本宇太郎迎来了高寿65岁的新的一年,这时他戴着“十段”的桂冠。

  正月13日的《读卖新闻晚报》社以“今年的棋界”为题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新年伊始,把持十段称号的桥本宇太郎与占据王座的坂田荣男将进行十段挑战五番胜负,这是年初的最大战事。两人在重要名衔战的决赛场上相遇已是第3次,从最初的王座战三番胜负到现在已阔别了16年。桥本宇太郎有个怪习,不管问哪一年或多少岁,总爱含糊不清地以‘40’的定式回答,这常常让人误解为他是40岁。问他是否盼望与坂田的此次决战,他却象街上行人一样淡淡地一笑置之。不过,从桥本那斗志旺盛的对局风度中可以看到,他至今仍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

  论起坂田荣男,有人说近来他犀利的棋风减弱了,脸上也变得温和多了。但是,上年末的王座战上,也又恢复了往日严峻的表情与‘剃头刀’辛辣的固有特点。坂田又要耀武扬威了。‘今年打算摘下一冠!’他在许多场合发言时都这样野心勃勃地表示。鉴于两人的对局历来是激战,因此,人们拭目以待着这惊天动地的大决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完全证实了预测的正确。果然,与坂田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相反,桥本陷入了苦战。

  下面是那年1月至2月的日程表,桥本简直是疲于奔命:
  1月13日   十杰战 对岛村俊宏执白胜
  1月21日   NHK杯 对尾原武雄执黑败
  1月26—27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2月2—3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2月9—10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2月16—17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2月18日   快棋名人战决赛对藤泽朋斋执白败
  2月23、24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败
  总计2个月内要拼命下9局,据说还有1局因故未算在内。
  关于十段战的五番胜负,最初坂田曾提出希望两周弈一盘。然而,桥本认为那样容易泄气,主张每周1局,他好像忘了自己的年龄。对体力考虑不足终于导致强行军的必然恶果。

  尽管种种不利向桥本压来,但他仍不失元帅风度。为了卫冕十段,在与坂田苦战五番胜负期间,桥本屡出新手,有时甚至走出使研究室内所有高手都瞠目结舌的大胆出奇的棋来。这新颖的思路,超人的技艺无不闪烁着“天才宇太郎”的光辉。尤其是在如此重大的棋战中,对手又是坂田这位霸王棋士,桥本仍然能够弈得挥洒自如,奔放无羁。

  还有另一类使全场惊诧不已的事情出现。如第4局的封盘休息时,本应将下一手悄悄写在谱上,交给公证人后再离席,并由公证人保密至续战开始。可谁也没想到,桥本竟将封棋的那手拾起一子投在盘上,然后谈笑风声地离去。这哪里是封棋,等于告诉对方:休息时也可以琢磨我这手棋!

  到第5局这一关键的时刻,开局前由桥本抓子让坂田猜先。只见桥本不加思索地抓起几个黑子放在盘上,然后迅速地撤回手去。坂田瞅了一眼这几颗子,说:“不对味儿,请再抓一次让我猜吧。”

  这些奇特惊人的举动也许是故意作出的,但在众人眼里,却带有超凡脱俗的色彩。棋坛仙翁也许就在眉前咫尺……

  痛失第5局之后不久,在神户的地下街一家荞麦馆里,桥本突然疲惫不堪地倒下。同行夫人急得要去叫医生,他却摇手表示不必。桥本历来不愿请医生看病,可见他脸色越来越坏,夫人担心“万一这是最后一口气”,于是赶快请人将女儿从附近的百货店里叫来一同救扶,让人们紧张了好一阵子。

  连续几天,桥本在家卧床不起。

  曾被高川赞为“桥本像40岁”的这位关西大帅,尽管已奇迹般地胜过了常人,但65岁的高龄仿佛预示着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坎。

  那年7月27日,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渐渐恢复元气的桥本在关西棋院与藤泽库之助进行了王座战的争夺。原来,对局前他接到了东京来的电话,得知濑越宪作师傅已自杀身亡。据说,师傅自愿离世的原因是“即使我再多活几年,也不能为社会效力”。于是,濑越在寝室里自己勒颈而亡,享年83岁。若是重大棋赛耽搁,桥本恨不得立即飞赴东京与师傅遗体告别。

  古谚曰:奉旨对弈在御前,亲爹监死难相见。

  桥本与藤泽库之助的纹枰相争开始后不久,他将负责比赛事务的记者叫到另一室,告诉他濑越师傅的死讯,并叮嘱道:“千万别告诉藤泽先生。”

  就这样,藤泽库之助第二天回到东京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无比怀念师傅的桥本,在忍着巨大悲痛的同时,还不忘替别人着想:不能因师傅的死讯而引起藤泽情绪的波动。桥本可以忘掉年龄,也可以忘掉自己,但却忘不掉对别人的关照。

  胜负世界里的仙之气,佛之光,恍兮、辉兮……

  那年11月和12月的日程又呈现出高频率,高负荷运转的景象。
  11月2日 王座战 对高川秀格执黑胜
  11月9日 关西棋院选手权战对东野弘昭执白胜
  11月16日 王座战挑战赛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11月27日 快棋选手权战 对岛村俊宏执白败
  11月30日 王座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12月7日 十段战 对藤泽朋斋执白胜
  12月8日 NHK杯 对大竹英雄执黑败
  12月14日 王座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败
  12月21日 十段战 对高川秀格执白败

  如表所示,桥本作为挑战者,与坂田大战三番胜负争夺王座,可惜攻败垂成。鉴于年初被坂田夺走了唯一的冠冕“十段”,桥本怎能善罢甘休。年初累垮了身体,桥本得到教训,因而王座战日程安排为两周一局。尽管如此,其他的对局蜂拥而至,结果又让桥本重演了“挑滑车”和“车轮大战”的老戏。

  12月7日对藤泽朋斋(库之助)一局,桥本开局后即陷入苦境。见桥本局势利,观战的坂田认为“桥本完了”,于是起身退席而去。没想到桥本煞费苦心地反败为胜,坂田听说后大吃一惊,紧接着却高兴起来:“老桥本为此伤神劳体,并且第2天还要在NHK杯赛上与大竹英雄一拼,即使休息到14日也缓不过劲儿来。这第3局的关键之战对我太有利了。对,岂止是有利,我将能赢!”在这三局结束后,坂田当着桥本等众人的面,将这些想法无遗地表述出来。

  樱花吹雪,柳絮堆云。时光到了昭和48年(1973年)阳春月的第一天。

  为参加职业棋士十杰战,桥本来到东京,这一天将与高川秀格对弈。此前他首战淘汰了宫下秀洋,再战淘汰了杉内雅男。然而对局室里迟迟不见高川的影子,后来传来了高川因病准备弃权的消息。可是,桥本仍然满怀希望地请求说:“等他病好了再下。”但高川坚决辞绝,于是判桥本为“不战胜”。这样,将由桥本宇太郎和林海峰决战五番胜负以决定第10期专业十杰之冠的归属。

  这五局的日程仍是每周下一盘。对此,桥本说:“这是考虑到朝日新闻社要及时登载棋谱。不过,与去年十段战不同,这次是限用6小时,一天下完。所以,没关系。”

  林海峰年仅23就一举击败坂田荣男而夺得名人位。从那以来,已经过了8年。8年里林海峰的战绩辉煌,终于取代了坂田时代。这期间在林与桥本的对局记录上,桥本连败数局,没有一盘开花。此时正值林海峰鼎盛时期,并且他的棋风坚韧浑厚,令对方难以得手。此次争夺专业十杰之冠桥本已是66岁,而林海峰则刚刚31岁。

  从少年时代起,桥本就以计算敏捷、落子如飞而著称,也许由于人老眼花,那时常常因快出漏,去东京下棋时还比较清醒,不贸然快投,但在大本营关西棋院里却常常忍不住如点豆一般。每当此时,桥本一边用左手按住右腕,—边自责道:“不能着急!”与林海峰交战之前,桥本十分清醒地警告自己说:“最近下棋不是用脑子,而总是用眼睛下。这怎么能行。”

  桥本不服老的精神固然值得钦佩,但最令人担心的是体力衰退,这个自然规律毕竟难以抗拒。与林海峰的第3局本来是一盘好棋,谁知傍晚以后,桥本开始疲劳,优势之棋渐渐乱了起来,结果就像林海峰局后谈感说的那样:“由于桥本先生出现误着,让我白捡了一盘。”

  看到自己的状况已成强弩之未,桥本痛心疾首地思忖道:“这次胜负之争没指望了。”

  3败1胜,桥本倒拖金刀,败下阵来。

  毫无疑问,在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除去其它为数不少的棋赛之外,桥本与坂田和林海峰大战3次,3次争冠棋皆为桥本败北。但是,当人们欣赏到这位棋坛元老献出来的精彩纷呈的棋谱时,都会自然地报以满意的微笑,更何况每一次“番棋”的争夺都几乎打满到最后l盘才见分晓,没一边倒的乏味现象。

  巨人三蹉跎,大潮三洄落,壮志三未酬。

  但是,桥本却问心无愧。

  德川幕府末期,怀才不遇却也是性格豪放的大师——幻庵井上因硕曾说过一句名言:
  “观胜负而论强弱,愚之极也。”

  据许多著名棋士的分析,昭和44年(1969年)以后的5年间,桥本弈出了很多令人钦羡不已的精彩棋,其中尤以对坂田的棋引人注目。昭和45年至47年(1970年至1972年)的3年里,桥本坂田共为争桂冠而大战了12局。总成绩是6胜6败,不分伯仲。古贤名言来讲,胜负当然应置之度外,就内容来说也是极高的品。强弱对比太悬殊肯定出不了名局,这些极具代表性的棋局全表现出了“桥本流”的真实面目与超凡的水平。其中第9期十段战挑战者预选赛中第2次胜坂田的那一局,以“变幻自在流”之名而流传棋界,并被赞颂为“桥本一生之杰作”。

  另外,与大竹英雄争夺十段桂冠中的一局被称为“明治人的豪壮”并名扬海内,其他还有如昭和44年(1969年)专业十杰战对林海峰、昭和45年(1970年)十段战对藤泽秀行、昭和46年(1971年)专业十杰战对宫下秀洋、同年王座战对大平修三、昭和47(1972年)十段战对藤泽朋斋等名局,不胜枚举。

  可以说,桥本一生下的棋都非常自然流畅,从没像这一段时期那样,为数众多、味道浓厚地集中涌现,其出神入化的主旋律是如此强烈,因而称为“变幻自在流”的花盛期或“桥本流”的集大成期不过分。

  “观胜负而论强弱,愚之极也。”尽管如此,但还是必须承认桥本的胜运不佳。一想到三场大蹉跎,桥本心中又燃起了复兴求进之火。于是,桥本又像不倒翁似地又站了起来。

  第2年即昭和49年(1974年),桥本重新打入了本因坊、名人这两大棋战的循环圈。

  桥本宇太郎这个不倒翁,又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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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的脚步



  昭和43年(1968年)8月,为庆祝关西棋院新馆落成举行隆重的“新馆开业纪念大棋会”。

  在宽大的对局室里,关西棋院的棋士们与应邀前来祝贺的日本棋院的棋士们分别同棋迷们下指导棋。有人粗算了一下,东西两院的职业棋手共有100多人,好不壮观。在另一层楼里还同时举行了快棋赛,由东西两院各出五名年轻棋士。

  当天晚上,在“每日大礼堂”举行了近2000人参加的大棋会。当关西棋院全体棋士都身着崭新的西服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过20多个春秋,如今关西棋院的棋士75人,共计400多段,阵势雄伟,人才济济。

  当桥本宇太郎先生讲话时,全场鼓掌,真没想到,会场爆满的盛况真是史无前例。下面是祝贺大会的一个场面——

  大厅的灯光突然熄灭,观众席与舞台陷入了黑暗,此刻,一束灯光射向舞台,一个美如仙女的姑娘飘然出现。

  “为恭贺桥本先生的花甲大寿,特献上一首心中的小诗”——叮咚泉水般的声音开始在大厅回荡。随着光束的缓慢移动,桥本宇太郎夫妻的烁烁身影宛如在月宫中浮现。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会场化成了掌声的海洋。当夫人那曾经娇美的身姿与闪光的银发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多少人流下了敬佩的眼泪。

  雨之朝,风之夕,
  巨人默默地走过来,
  留下足迹又远去。
  看东方,闪晨曦,
  黎明与未来多统丽,
  大步如飞不迟疑。
  巨人啊,我爱你,
  星星月亮也表敬意,
  你的脚步真神奇。

  在全场静谧的气氛中,献诗小姐将《巨人的脚步》一诗用优美深情的声音朗颂完了。然而,好像诗还未结束似的,人们继续静听……突然,一阵热烈崇敬的掌声从台下涌起,声浪将两位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抛起……

  在迎花甲之前,最初劝告桥本留在关西的木村秀吉对他说:“你也该考虑考虑引退的事情了。”

  桥本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态时说:“那时,我总觉着如果再拼命地下棋一定会短命,不如多活几年而将就着下。所以认为可以考虑引退之事。可是,看到关西棋院没有一个年轻人有实力夺冠,就连能接近桂冠的人都很少,全都慢吞吞地不着急,我心想,最起码得等到他们能在名衔战中大显身手,那时,我再引退也不晚。看来马上引退还不是时机,因此还是要继续走我下棋的路,不去考虑什么拼命下就少活几年的事情。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织田信长与法国的拿破仑,不都是亲自出阵,率先垂范的吗?我虽没有他们那种伟人气量,尽力而为还是可以的。想到这里,真挺怪的,围棋对我来说越发有吸引力了。”

  花甲庆贺会上,桥本面向1500多位来宾致答谢词时说:“我觉着诸位不是来祝贺花甲的,因为此时桥本精神不振,为鼓励他才来开这个大会的。”此话一出,观众席上掌声和吹呼声经久不息。应门生们的要求,大会主席台上夫人与桥本并排而坐。弟子的此举不仅是出于现代礼仪,更主要的是对这位贤内助表示衷心的感谢。

  夫人端庄贤静,少言寡语。尽管她随时都可以“名流夫人”身份出现在任何社交场合,但夫人从来都不去露面,甚至连家门也很少出,更不用说出去游逛了。要不是陪桥本去接受“紫绶褒章”,已有26年没去东京的记录恐怕还要延长。无疑,这位令人尊敬的夫人在家里全力支持着丈夫的事业。

  每逢第二天有棋赛,为了不让打呼噜的儿子闹醒桥本,夫人经常几个小时地在门外等待儿子下班,以便让他轻手轻脚地进屋睡觉。见到母亲在风雨中孑身而立,儿子顿感无限酸楚。夫人对丈夫的健康极其重视,对美食家一样的桥本不得不限制摄取量,以防大脑变迟钝。桥本最喜欢中国菜和油腻的食品,鳝鱼、炸虾、素鸡烧多多益善,但回到家里,只好俯首贴耳。尤其是晚餐,夫人决不许多吃。

  “花甲刚过不久,一想到不知还能活多久,限制饮食似乎太可怜了,于是敞开了让他吃。谁知道晚餐在外面用过之后,夜里12点左右又饿了。只好再做。而且和一个壮劳力的量一样多才行。怕他不消化还加上萝卜丝。这么能吃,可怎么得了!”夫人一提起这事,就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那以后,桥本仍旧加大马力前进,终于在昭和43年11月“职业棋士十杰战”中与号称“电子计算机”的石田芳夫弈了一盘精彩的棋,被观战记者们称为“桥本的得意之作”。担当解说的杉内雅男对桥本的中盘攻击手法大为赞赏:“真是太新奇了。”接着,翌年11月的本因坊循环圈赛上,桥本执白战胜岛村,此局被林海峰称为“桥本的杰作”。

  从日本战败前后起,桥本逐渐成了烟鬼,每天最少5、6盒,有时两根接成一根来抽,手指薰得焦黄。昭和44年(1969年)桥本为了延长棋士的生命,以惊人的毅力,一夜之间戒了烟。

  桥本被授予“紫绶褒章”后不久,在东京电视台举办的“快棋选手权战”上大出风头。第1轮先破大竹英雄八段,第2轮战胜木谷礼子六段,第3轮击退石田六段,最后决赛力挫大平修三九段而一举夺魁。巧得很,这4人都是木谷的门徒。

  与此同时,桥本在“职业棋士十杰战”中越战越勇,直线上升。也许有人说,快棋主要靠运气赢棋,而这种限用时间为6小时、一战就是一整天的“重量级”对局,情况则大为不同。桥本第1轮先破石博六段,第2轮则遇到了头顶名人、本因坊两冠的林海峰。大竹英雄在评论此局时,称赞为“桥本九段的杰作之一”。还有人称此局是气力溢满谱面。胜了林海峰之后,桥本与师弟吴清源相遇。对这一局,山部评道:

  “见到两位先生下出充满青春活力的棋,我无限敬佩。真难以想像,这么年轻的棋艺竟是出自两位棋坛长老之手。我在盘侧深深感到一种以弈棋为最大乐趣的纯真态度,还有令观战者感到惊心动魄的果敢精神,这种一手都不能错投、否则将全盘崩溃的紧张局势不中断地持续了50多手。正是这些新鲜感极强的手筋应对成了该局的焦点。我认为,这就是令人魂牵梦萦的二老“斗魂”的流露。”

  战胜了吴清源后,又击溃了石田芳夫。于是桥本迎来与加藤正夫决赛五番胜负的战机。当时,在63岁高龄的桥本面前,22岁的加藤是与他相差41岁的小字辈。

  那时,桥本不但保持了旺盛的食欲,还毅然戒了烟。为了延迟衰老、赶上年轻棋士的生活节奏,他养成了快食、快便、快眠的“三快”习惯。并且坚持步行上下班和经常散步,就连登台阶也要一步二层地锻炼体力。

  然而,这十杰战五番胜负的对手加藤毕竟是蜚声棋坛的新锐,且号称“刽子手”,凶狠无比,稍不留神就会遭到屠宰。加上桥本的高龄及老弱之躯,真让人担心他浑身的零件能否经得起“天杀星”的“鬼头刀”战法。

  尽管人们十分为桥本担心,但这位63岁的棋坛“仙翁”却宝刀不老,连胜加藤正夫3局更新了人们对关西老帅的印象。(参看249页63翁的气魄)
  《朝日新闻》在评论第一局时写道:
  此局简直是桥本九段的杰作,完美得找不出任何一个恶手,甚至盘上的右下、左上还出现了几个妙着。

  加藤在终局后谈感想时说:
  “惨败:被桥本先生耍弄得好苦!”

  观战记者田村龙骑兵在《棋道》上著文:
  在这次五番胜负开幕前的谈话中,桥本曾说:“如今一边下棋,一边越发觉得棋变得有味多了。”这给我留下了超过一切的深刻印象,好像在说,他既是对局者,又是清醒的旁观者。最近的桥本仿佛不知什么叫失败,他奇迹般地保持着破竹之势,其谜底就藏在上述话语中。简言之,就是一种达观的态度。胜也罢,败也罢,借用老话来说即“胜败在天”。

  桥本战胜加藤的原因在于心理稳定,既沉着应战,又机智果断。第1局胜得出色,可谓完美无暇。第2局、第3局的逆转之胜,完全是气魄宏大的成果。尤其是第2局,知道对手必炫耀强腕,于是故意布设乱战陷井而终于胜。第3局则表现出老练,于不利之时诱对手出破绽,进而趁机反败为胜。不仅如此,先生在终局后丝毫不显疲劳,他老当益壮的耐久力委实令人叹服。

  “桥本先生真是太例外了,别说年轻得像50岁,我看只像40岁,是名符其实的万年青。”连霸9期本因坊的高川秀格观看了桥本的出色表演后如此说道。用“万年青”来赞颂,真是不惜溢美之词。

  必须看到,在一片赞扬的氛围里,桥本并没有丧失自知之明。战胜加藤前夕,与弟子水日羡博在赴东京的列车上,桥本意味深长地说:“对我来讲,这次棋赛也许是最后一次大胜负之争。”棋士中也有人略有察觉地说,桥本先生确实熬不过青年人,傍晚以后棋就开始乱了,常感疲劳,也走出恶手……

  有人风趣地形容道:桥本先生是战前的名牌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确,为了维修改进这部“老爷车”,桥本卧薪尝胆潜心修炼。然而,可以想像,若想与新型豪华轿车并驾齐驱,需要更大的马力,而且是大大超过了“老爷车”原设计能力的马力。桥本在“职业棋土十杰战”上击败加藤而获佳冠之后,又转身投入第9期十段战的硝烟炮火之中。那时,他已淘汰了杉内、石井两员猛将。进人第3轮时与坂田荣男狭路相逢,结果桥本威风凛凛地将其挑落马下。下一个拦路虎是被称为“雄才霸气”的藤泽秀行,经过一场喷云吐雾的龙虎相斗,桥本当仁不让,又下一城。这样,4战全胜的桥本直线上升,第一个登上了挑战权赛的金字塔顶层,再有一步就可登上塔尖——成为挑战者,向大竹英雄挑战十段的桂冠。

  十段战挑战权赛沿用双重淘汰制。因此,坂田在第3轮虽然败给桥本,但只要不连续败两局仍可进入下一轮。果然坂田后来连胜3轮,竟然从另一个坡面爬到了金字塔顶层。抬头一看,桥本早已虎视耽耽地等候多时了。

  那一天,桥本比规定时间提前20分钟来到对局室。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最少提前10分钟到达的习惯与他擅长的定式一样准确。顺便说一下,他还有一个习惯,除了给濑越宪作师傅寄贺年片以外,其余一概免之。

  坂田因患感冒,迟到了40多分种。这期间,观战的记者们发现了一个对比鲜明的现象。

  在长达40多分种里桥本先生始终平静地恭候着,而众多的棋士中,对身居棋界长老地位的桥本先生,只有岁数大的几位老棋士恭恭敬敬地致问候语,年轻棋士则没一个是很有礼貌地问好的。世态炎凉,旧人新替这一切都瞒不过桥本的眼睛,而他只是默默不语地观望和等待。

  迟到的坂田第1手投在三.三。那时,坂田为人题写扇面时常用“灿灿”二字,这两字除了象征光辉耀目之外,与日语的“三.三”发音相同。显然,坂田祭起“三.三”这个得意战法之法宝,目的在于既要报仇雪耻,又要问鼎十段,毕竟是挑战权赛的最后一战了!

  一场天昏地暗的激战结束了,人们看到关西老帅的白棋大胜11目半。这样,桥本挟勇再胜坂田,终于登上金字塔尖,摆出了向大竹英雄挥刀挑战的姿态。

  人们为桥本“老帅金刀、所向披靡”而欢呼,并将二次战胜坂田的对局谱称为“变幻自在流”。然而,桥本仍旧不失冷静地说:“胜了坂田当上挑战者,我觉得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向大竹的挑战赛前20多天,有一次笔者与桥本闲谈,聊过一阵,桥本忍不住说:“请您看看上次下的棋吧。”然后将熟记的棋谱复现于盘上。笔者当时很纳闷儿:桥本从来不轻易让别人看自己下的棋,难道今天要破例是想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里下了一个臭着,因此往下就变了味。我怎么会下出这样一手棋呢?!”说完,又凝视盘面许久。“没这一手的话,还可以下得更好。”

  “这一手”指的是白128。笔者恍然明白桥本“炫耀自己得意之作”的用意了。

  昭和46年(1971年),新年伊始,桥本挟前1年80%的胜率之勇,向年仅28岁的棋坛新星大竹英雄发起攻击。前1年桥本共弈32局,胜25局。论年龄,64岁的桥本与当年和木谷实弈引退棋的末代名人秀哉岁数很接近,而与当年和吴清源擂争十番棋的雁金准一岁数完全相同。但是,与两位前贤截然不同,桥本显示出了一种返老还童、大潮涌涨的气概。

  果不其然,与大竹英雄五番胜负的前两局,桥本连连获胜,大有一泻千里、直捣龙门之势。这两个中盘胜是执白、执黑各1局。(参看267页明治人的豪壮)

  “竹林时代”是当年人们公认大竹英雄、林海峰为最强时期的习惯用语。大竹才华横溢,有“美学大竹”的盛名。到那时为止大竹与桥本宇太郎在其他棋赛中共有4次交手,全是英雄获胜。或许,“也许是这老头好对付”的轻敌念头在作祟而使大竹先失两城。当他感到姜还是老的辣后,于是使出了全力扳回两局。

  2比2,还是最后1局将决定桂冠归属!棋迷们沸腾了,十段战主办者产经新闻社也异常高兴。不管决战结果怎样,其迭荡起伏、壮观激烈的场面使人们更加尊敬和同情老者。更何况,在这一段时期里,桥本面临的全是日本超一流的棋士。从年龄上看,明治年间出生的桥本60多岁,属元老层,坂田荣男50岁、藤泽秀行45岁,2人都生于大正年间,属中年层,而加藤正夫与大竹英雄都是20多岁,出生于昭和年间,属青年层。因此,关西老帅简直是在与大正和昭和两个时代的精英作车轮大战,而且到挑战大竹以2比0领先时,竟然已经71局连胜而不失一城。这种气吞江海的威武气慨,怎不令人惊叹“壮哉!”

  9年前,第1期十段战这颗刚刚问世的“鲜果”是由桥本宇太朗摘取品尝的,如今,上天仿佛又要让鲜果回到第1位主人的手里,桥本岂有不受之理?果然桥本执白中盘胜!

  第5局一结束,桥本一边应酬着人们的祝贺,一边对产经新闻社的记者福本先生悄悄耳语了几句:“麻烦你,给我内人打个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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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又十年



  本因坊被高川夺回日本棋院后,45岁的桥本与关西棋院的大旗似乎矮了一截,整个棋坛都在怀疑:“桥本能否东山再起?”就在这时,昭和28年(1953年),日本仅次于本因坊的第二大名衔战——王座战问世了。

  一场激战之后,桥本击溃前田七段而获得了王座头衔。桥本如此迅速地从跌倒到爬起,使关西的帅旗更加挺拔。

  日本棋院见本因坊已“完璧归赵”,于是召开高段者会,决定拒绝关西棋院的棋士参加本因坊战。幸好每日新闻社半路杀出,将这个决定及时推翻,否则会引起更大的骚乱。由于每日新闻社以巨款赞助本因坊战,所以日本棋院也不敢对此狂傲无理。

  然而,即使出于无奈而认可关西参战,但仍然附加苛刻的条件,如要求刈谷启、青柳英雄、松浦吉洋三个新五段在参赛本因坊之前必须先通过“审查棋”这一关,并认为,“让日本棋院的三位七段与这三位五段下审查棋来决定他们有否资格参赛,这已经是够让步的了。”

  关西棋院当然不能接受这种带侮辱性的条件,于是要求改为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的同段对抗临时对局。由于每日新闻社从中斡旋,最终使关西的要求得以实现。

  刈谷对濑尾、青柳对中川、松浦对高桥,6位五段冤家狭路相逢。结果,关西棋院的3人均获胜。但关于这次临时对抗,报纸与棋刊都装聋作哑、只字未提。

  昭和28年(1953年),关西棋院的桥本昌二晋升为六段。当时共同通信社曾倡议举行东西两院的的高段者淘汰赛。桥本宇太郎为了让桥本昌二参赛而报了名,却因日本棋院不承认桥本昌二为六段而使该计划流产。

  同年第8期本因坊战,日本棋院还是在这个问题上作文章。除了坚持让关西棋院参赛必须是在有条件的前提下才能同意之外,还对桥本昌二发难,说关西独立之初,他的三段证书是日本棋院颁发的,而后来的证书则出自关西棋院,已非“货真价实”等等。看来日本棋院不只是将六段的桥本昌二视为五段,甚至只想承认为三段,这等于说,在他们眼里,关西棋院的升段过于容易,容易得除了桥本宇太郎之外,—到东京,每人都要自动减去一至三段!经过一番周折,关于桥本昌二能否参赛本因坊的问题,终于决定从他的棋谱来审察实力确认出场资格。

  每当关西的将士受到歧视时,桥本宇太郎内心总是愤愤不平,并且变得愈加焦灼。他想:必须尽快让关西棋院壮大起来!否则难以与日本棋院分庭抗礼。

  昭和29年(1954年),桥本宇太郎晋升九段,成为继藤泽库之助、吴清源之后的第3位九段。向来重实轻名的桥本对自己的晋升从不过多考虑,他心中的一团火纯粹是为了关西棋院的发展而燃烧。尽管本因坊被日本棋院讨回,他还有另一个大冕——王座。

  昭和30年(1955年)第3期王座战拉开战幕。桥本宇太郎精神抖擞地披挂出征,与日本棋坛名宿岛村俊广大战3番胜负后,终于以2比1再次荣膺王座桂冠。

  第2年第4期王座战中,桥本威风不减,势如破竹地二连胜,将坂田荣男的疯狂挑战击溃,再度蝉联王座。到此为止,桥本3次荣膺王座,并且每次的决赛局都以他胜半目而告捷,于是人们不无敬佩地称桥本为“半目王座”。对此,桥本轻轻地苦笑一声:“只是运气好而已。”但细心人不难发现,那苦笑的背后,掩藏着多少为东山再起而枕戈待旦的悲壮。

  当年,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的“擂争十番棋”,由于藤泽与读卖新闻社的一场舌战而搁浅。后来二者停战和解,终于实现了举世瞩目的吴——藤泽的十番决战。结果,面对而立之年就第一个晋升为九段且红得发紫的藤泽,吴清源仙风道骨,临威不乱,终于以7胜2败1和将藤泽从分先贬至“先相先”的窘地。嗣后,藤泽不服,提出再来一次“擂争十番棋”。于是,又一场天昏地暗的复仇式大格斗开始了,而这次藤泽的命运落得更惨,吴清源以5胜1败优势,将其打入“定先”的冷宫。从此,在吴的面前,藤泽只得俯首贴耳的永远执黑,并当即“引咎”辞去了日本棋院的棋籍。

  5年前,桥本曾向初登九段的藤泽投去挑战书,但被日本棋院狂傲地撕碎弃之。如今继桥本的师弟吴清源之后,桥本又被选作藤泽的对手。

  原来,日本报界中独具慧眼的读卖新闻社与有关方面达成协议,获得了举办古风浓郁的“擂争十番棋”的专利权。吴清源作为读卖新闻社的专属棋士,经过与藤泽库之助九段的两次擂争之后,已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为了实现该报的后续计划,又提出了桥本——藤泽的擂争方案。

  然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桥本已不是当年被人随便撕碎战书的叛将,而藤泽却是日本棋院“失籍流浪”的落凤。对读卖新闻社的计划怎能草率应允?

  读卖新闻社围棋专栏隐名作家山田覆面子以其三寸不烂之舌著文道:

  此次读卖新闻社是鉴于藤泽脱离日本棋院但尚处能征善战之态而计划让他与桥本擂争十番棋,而从关西棋院的角度来看该计划确有只顾报家私利之嫌,因而在上述背景中此项计划难以扬帆起锚。与日本棋院抗衡的桥本无论怎样同情藤泽,也只能另当别论。关键的问题对关西棋院来说,藤泽只能作为日本棋院的最强代表而与之对局,若像今日这样为棋坛浪人,与之交战只能加深积怨。因此,即使桥本有意一搏,但仍可断言,关西棋院无人会为促成此战而摇旗呐喊。这样一来,只有看关西棋院一位大人物的意见如何了——木村理事长!

  山田覆面子几次大阪之行后,终于与关西棋院谈判成功。桥本在即将与藤泽擂争十番棋之际,已感觉到藤泽为挽回惨败于吴清源之耻而产生的强烈复仇欲望。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历史黑影向他袭来“自古以来是年轻者向年长者挑战,没见过我这样向晚辈挑战的先例。就那样,当年藤泽还置我的挑战于不理,真是太遗憾了”。

  几分愤然,几分悲楚,桥本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心中大吼一声:旧怨新仇,一笔勾销。岂能容你拿我撒气!

  桥本宇太郎与藤泽库之助的擂争十番棋从昭和29年(1954年)开始。弈至第6局时,桥本以5胜1败的优势将藤泽的交手棋份由分先贬至“先相先”,其后4局又是2败2胜,弈至翌年鸣金凯旋。就在桥本了却宿怨的同年,他在前文所述的王座战中以二连胜击溃了坂田的挑战。

  从昭和32年(1957年)开始,读卖新闻社举办了3期“日本最强决定战”。该赛从第4年改为“旧名人战”。第1期的前几名的顺序是吴清源、木谷实、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高川秀格、藤泽(库)。第2期的前几名的顺序是坂田荣男、吴清源、木谷实、岩田达明、桥本宇太郎、高川秀格。第3期的前几名是吴清源、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岩田达明、桥本昌二、木谷实。

  第1期最强战时藤泽库之助未能入榜。第2期桥本比高川处境稍好一点。第3期“大豪”木谷不幸陷落,从此一代风流开始凋零。综观3期最强战的总成绩,吴清源与坂田为第1位,其次是木谷与桥本。新秀坂田的上升十分引人注目。

  坂田因6年前在升仙峡大逆转中败退被桥本撵出本因坊战,后来长达10年无缘跻身该战的最前列,在王座战中也毫无精彩表现,甚至常常落后于后辈桥本昌二。

  在最强战中,桥本的战绩还算马马虎虎,综观其他战绩,只能说那3年间疲软不振。昭和33年(1958年)的胜率是35%,翌年恶化至30%,是桥本生涯中胜率的最低谷。

  昭和35年(1960年)这5、6月间,桥本在棋战无甚捷报的低谷期里有幸访问了中国。

  第一次围棋使节团以濑越宪作为团长,团员有桥本宇太郎、坂田、濑川、铃木五良等人。昭和36年(1961年)的7月至8月,桥本又随濑越师傅去欧洲旅行,出席了全欧洲围棋选手权战,并考察了欧洲棋坛情况。

  在欧洲选手权大会上,许多高手请桥本赐教。当他们摆好4子后,桥本略一扬脸,随手从棋盒中拾起一黑子直投天元。

  “授5子!”于是所有的人都乖乖地摆上5子。

  对于明治年间出生的桥本来讲,不管对方实力如何,在交手棋份上必须讲究分寸与资格。即使是欧洲选手权赛的冠军也要让5子,让你们4子真是岂有此理。回到日本后当人们问他:“那些男士们你都打败了吗?”

  “那当然。输谁也不能输给他们。不过,欧洲围棋水平确实差得很多,怎么下都能赢。回到日本我可就不行了,诸位个个都很厉害。”桥本显得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久举行了早期的名人战,桥本的表现与上述访欧感想完全相同。

  在吴清源、坂田、高川、木谷、藤泽(库)、杉内、宫下、岛村、桥本昌二、半田、藤泽秀行、岩田及桥本宇太郎共13名高手之中,桥本及高川的战绩屈居榜尾,而且令人惊诧不已的是,桥本对吴清源竟用三连星布局、对坂田则执白使用模拟战术。毋须赞言,这种“邯郸学步”式的滥用,不但求不到侥幸之胜,反而使桥本一蹶不振。

  然而,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桥本翻身落马之后,依然又一次自发地猛醒起来。只见他揩干尘土,再度跃马扬鞭,驰骋棋坛,终于在新创立的“十段战”中一举夺魁。

  对桥本宇太郎来说,加冕十段的喜悦并不算大,最大的欣慰则是听到人们对关西棋院已茁壮成长起来的赞扬。尤其是第1期十段战,日本棋院空有一群“虎狼之将”,而最后争夺十段桂冠的桥本、半田道玄两位棋士却都是关西棋院的。另外,关西棋院桥本昌二在桥本宇太郎独享3期王座之后不久,于昭和34年(1959年)也获得了王座,紧接着半田道玄也于翌年揽下王座。这样,从十段战与王座战这两大名衔战的总成绩上来看,关西棋院取得了压倒的优势。…

  此时,桥本已有55岁。人们对他三霸本因坊、三夺王座,又揽去十段桂冠的辉煌战绩赞叹不已,同时不由地开始琢磨棋士的年龄,似乎半百之后,棋力的衰退与夺魁机会的减少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在以坂田荣男、藤泽秀行为代表的新锐们纷纷崛起的新时代里,人们不禁替这位关西棋院的宗师暗暗担心。

  人们的担心首先来自于木谷实与吴清源这两位大师。

  木谷在第1期旧名人战中与半田、桥本昌二并列为第4位,第2期为第五位,第3期为第4位,到了第4期时因病未战,同时告别了多年奋战的本因坊循环圈。到后来,所有对局场上都看不到“大豪木谷”的身影。昭和39年(1964年)即55岁时,木谷结束了他职业棋士的生活。

  吴清源在第1期旧名人战时曾与藤泽秀行胜率相同而并列第1,然而他的胜局中有1局为“和棋胜”,按规定只得屈居藤泽之后,因此失去了一次珍贵的、实际上也是最后的获冕机会。第2期旧名人战循环赛时,吴因车祸受伤,与藤泽库之助、宫本直毅胜率相同而并列第2位。第3期仍徘徊在第2位,第4期则因健康问题7局全败,光芒锐减。往日独步日本棋坛十几载,降遍所有高手的英姿,与他那神仙附体般的超强棋艺,如今终于都成了西峰残照。

  回忆继续医治车祸后遗症时,吴清源写道:在我住院期间,名人循环圈赛一直在进行。我一恢复正常,立即让家人把棋盘拿到来,在病床上开始研究。但不知为什么,我对棋盘与棋子突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这可不行!难道的棋就这样完了不成!”此念一闪,我像受到电击一样,仿佛立即被胜负之神抛弃了似的。我深深地觉察到一个可怕的迹象:我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了,像以前那样保持常胜是不可能的了。(引自吴清源回忆录《以文会友》)

  那时,吴清源刚刚50岁。
  人们熟悉已久的“木谷实、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同期争妍的辉煌时代随着前两位大师过早陨落而告结束,桥本怎能不触景生情而自感孤寂呢?

  “冰觞同沥血,古井独思源。”吴清源怀念木谷时的吟唱,如今又浮现在桥本的脑海中。

  与这萧条冷落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剃头刀”坂田荣男的霸业开始创立。昭和39年(1964年),44岁的坂田目空一切、颠狂至极地成为“七冠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坂田成为“七冠王”的第2年,吴清源唯一的弟子林海峰初露锋芒,23岁时就出手不凡地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坂田,以“弱冠之年的名人”而使棋坛大地久久震颤。星移斗转,月异日新。桥本宇太郎一边眺望着这英杰辈出的玄妙世界,一边更加坚定虔心求弈的信念,决心以新的姿态迎接花甲之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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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峡的佛光



  昭和26年(1951年)4月15日,坂田七段向桥本本因坊挑战第1局拉开战幕。在战前召开的预测座谈会上,(木尾)原武雄发表见解道:“棋艺上桥本看好,但坂田素有胜负师的蛮力、这定是一场好杀战。”藤泽秀行、山部等棋士也出席座谈,认为势均力敌,胜负各半。然而,社会上的舆论则普遍倾向于桥本将获胜。

  不料,弈至第4盘时出现了桥本1胜3败的严酷局面。顿时,东京方面欣喜若狂,而关西棋院则陷入一片死寂。

  安永一在第4局后写道:“看到桥本连败,笔者更深感胜负命运的残酷。曾力挫藤泽又连胜岩本4局而荣登本因坊宝座的桥本,其雄姿英发的形象到哪里去啦?作壁上观的人们在想,这一败局是将扭转东西两院的对峙局面。其实这是异想天开,围棋是能抓住一线希望也要死搏到底的奇特的胜负世界,盘外的一切都应在头脑中抹掉。桥本虽然有坚定的求道信念,但在棋盘上落子时,也许因前不久与吴清源‘争赌天下’之战中的败北使他大受影响,并开始丧失固有的信心。请看与坂田决战的第4局,在局面好转的刹那间,竟落下如白日恶梦般令人悔痛欲绝的一着。”

  上述“丧失固有信心”指的是桥本在每日新闻社与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对吴三番棋及对吴擂争十番棋中均被击败之事,而与坂田争斗的暂时失利致使军心不稳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然而,桥本是怎样回答的呢?

  “还剩下3局。再输1局就彻底完了。要想卫冕本因坊必须3局全胜。从坂田的实力来看,连胜3局的希望不大。胜负似乎已决定了。

  关西棋院的棋士们与爱好者们士气皆很低落。关于此次七番战已收到了200多封来信。当我1比3被逼到仅剩一城之窘地时,‘不要总想胜负如何,一定要下出漂亮的棋来!头脑不要总惦记关西棋院的未来,待胜负有了结果再考虑不迟,类似这样内容的信又似雪片般飞来。”

  第5局在甲府的升仙峡对弈。桥本果然不负众望,一场奇迹般反败为胜的战斗打响了。

  升仙峡的风景秀丽无比,绵延巍峨的山峦终年白云笼罩,满山弥漫着树木与花草的芳香。初夏的阳光象一把利剑劈开云层,把峡中激流照射得好似金星飞溅。仔细望去,湍急的流水中散落着几处奇岩怪石,诗人们常把此景称为“仙人的布局”。对局场的升仙阁就隐藏在这美丽的图画中。

  离升仙阁不远的身延山上,有一座古刹,那就是有名的日莲宗的“大本山”——久远寺。桥本按习惯提前1日来到升仙峡后,沿着陡峭的山脊拾级而上,前去进香祈愿。

  桥本记得,第1代本因坊算砂,法名日海和尚就是出自日莲宗。这对于自幼曾是西本愿寺门徒、今日又是本因坊得主的桥本来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姻缘。

  “这升仙峡对坂田来讲是升仙,对我来讲难道是降仙?”桥本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寺中。“这最后的一局快要开始了,本因坊不能失手,今特来佛前祈祷,如能再度荣膺本因坊,定来宝刹进香还愿。”

  当夜,桥本温泉浴毕,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对他说:“明天您要辛苦一番了,努力吧!”老人还说,坂田已来到升仙峡,前呼后拥地黑压压跟随着许多人,就连祝捷宴会都张罗好了。

  桥本闻听之后,心想:“人间万事难道那么顺利不成?”于是,一团奋起欲搏之火从心底燃起。

  对局的第1天,从开始就进入激战,企图一举成功的坂田攻势凶猛。

  桥本回忆当时情景道:“第1天,坂田占据主动。第2天下午3时开始,总觉得坂田气势狂乱,越发不慎重了。显然他求胜心切。而当时我只想沉住气,跟他慢慢磨下去。作战方案定下来后,觉得丹田之气越来越足。”

  对当时的情景,《山梨日日新闻》作了如下描写——

  对局场“芙蓉间”里,两棋士神态迥然不同。桥本本因坊从容不迫地正襟危坐,而坂田则额头上闪着汗和油的亮光,还不时地扭动着上身。随着坂田的限用时间即将耗完,盘面争夺更加激烈。近傍晚时,“坂田先生开始读秒了”。可面色憔悴且因激动而略为发黑的坂田,只顾紧张的思考而无暇应答记时员的提醒。17时42分宣布暂停用餐。见比预定的暂停用时间拖延了12分钟,坂田突然进出一句:“这样随便地改变时间可不好!”说罢,满脸愤懑地拂袖离席而去。

  显然,坂田离开时对公证人岩本八段和对手桥本本因坊连“我先走一步啦”的招呼都没打。

  赛场入口处,散乱地放着许多拖鞋,原来是坂田的后援者及祟拜者蜂拥而至,一旦坂田获胜,“坂田新本因坊祝捷宴”将隆重举行。

  再度开赛后,坂田的限用时间仅剩2分钟了。

  “当时我已想好尽量把棋下得复杂一些,因我还有许多限用时间。没想到,坂田的棋却越下越复杂起来了。”

  盛气凌人的坂田终于露出了破绽,桥本抓住战机,以回天之力骤然扭转了乾坤。从此,桥本的“升仙峡大逆转”之局传遍岛国,后来被收编人日本围棋史而流芳百世。

  第6局预定在鸟取的三朝温泉对奕,这是事前征得坂田同意的日程。但是,坂田突然反悔说:“没必要去三朝,就在甲府的升仙峡决出胜负算了。”可事情怎能如此随心所欲?

  桥本大逆转的第二幕在三朝温泉如期开始。桥本执黑,决心用秀策流布局。作为常识,大家都知道秀策流一般只能胜3目,而当时的贴目却是4目半。

  “我虽不能与秀策相提并论,但坂田也不是秀策,因此不会没有机会”——想到此,桥本更坚定了信心。

  实际上,坂田对秀策流布局早有防备,桥本的既定方针并未得到贯彻。但由于桥本以秀策流作战,精诚之至,终于使黑布局赢得乐观形势。当第一次暂停休息时,桥本想:“这盘棋可不能输!要是输了,我一辈子再也不作棋士了!”

  当时住在东京的濑越师傅从报社了解到弈至33手的情况时,对家里人说:“桥本君胜了。”

  果然,桥本执黑胜了10目半。

  第7局移师伊势的贤岛。桥本与坂田“赌命之棋”的最后时刻以一个壮观的场面展现在人们眼前——

  当日12时45分。报界记者们从对局室飞奔出去抢着打电话。一切都结束了。对局室内摄影者的闪光灯啪、啪地闪个不停。桥本的险上泛着红潮,并显得油光光的。他不断用湿毛巾擦着,但不一会儿汗水又渗了出来。他的两眼布满血丝,脸也肿得厉害。好象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相扑之争,双肩随着粗重的喘息而一高一低地起伏着。桥本因来之不易的胜利而兴奋难掩,同时极力抑制住盈眶欲出的眼泪。

  相反,坂田背朝众人,其表情无法观察。但从他纤瘦的背影,以及额角太阳穴痉挛似的额抖中,仍可见他悲痛欲绝的心境。他好象在说:绝想不到盘面上输了8目。

  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时,桥本感慨无比地说:“太苦啦!这么苦的棋战生来是第一次呀!”从第1局开战以来的75天里,桥本瘦了8公斤……

  昭和27年(1952年),日本经济新闻社主办了“全本因坊全八段战”。参赛的是关山、岩本两位前本因坊和桥本宇太郎现本因坊,以及八段棋手雁金、铃木、濑越、加藤、木谷,共计8人,进行淘汰赛。

  当报社将计划告知雁金时,“有桥本我就下。”雁金答道。这简直与当年野泽竹朝对读卖新闻社说:“若与桥本君对弈我就下”的回答如出一辙。桥本就是这样受到处境孤独的棋士欣赏。与雁金的对局在伊豆的大仁温泉举行。对局前夜,作为公证人的岩本来到桥本的房间,对桥本说:“遇到麻烦事了。我总感觉那位先生要坐在上座。可桥本君您是现在的本因坊,我怎能让本因坊坐下座呢?我越想越担心。”

  原来雁金曾试探过岩本的口气。并请他“多多关照”。这样,岩本急忙来与桥本商量,但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第二天再说。

  翌日早晨,桥本早早起身,比预定时间提前很多就来到对局室,一屁服坐在下座,心想,雁金来后任你说什么也不挪窝。当雁金在岩本陪同下走进
对局室时,见此情景忙说:“这不是满拧了吗?”过了一会儿,还是二话没说坐在了上座。

  雁金内心按掐不住一阵高兴,这并不是因自己坐了上座,而是为当今本因坊将自己视为前辈并格外尊重的诚意而高兴。桥本回忆当时情形时说:“虽然那盘棋我胜了,但仍公认是雁金先生的名局之一。

  另外,终局以后,雁金先生双手捧住茶杯,一边欣赏着盘上棋子,一边美美地饮茶,这形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好象从没有见过喝茶喝得那么香的人。

  当时我还有一个感觉,26年前请雁金先生让先赐教时我中盘败北,那一局的前夜我根本没睡。而这一局只不过是执黑胜了半目,虽说前一天晚上岩本来与我商量那件麻烦事,但我丝毫未受干扰地睡了个好觉。在这26年里,看来我的棋没什么进步,睡眠却大有长进。

  以后又过了十几年,睡眠的确很好,可棋就是死活不进步。”

  昭和28年,日本经济新闻社创办了王座战。在第2轮对局中桥本宇太郎同铃木为次郎不期而遇。应71岁高龄的铃木的特殊要求,将普通对局的1小时午休改为3小时。桥本对此欣然同意。时值7月下旬,湿热难耐。第一天的午休早已过了3个小时,仍然迟迟不见铃木的身影。问旅馆的女招待后才知,铃木酣睡未醒。公证人岩本只得来与桥本商量。

  “等先生醒来以后再说,不用着急。”桥本说。过了好长时间,铃木才慢慢地起身来到对局室。

  “看到老先生那悠悠恬淡的样子,我真羡慕死了。”桥本自叹弗如地说。

  雁金的香茶、铃木的静憩——这些先贤们超然洒脱之态,如同大树既密且厚的年轮一样,只有久经风雨的参天巨木才能放射出这迷人的光彩。桥本幼时曾是佛门弟子;在他眼里,许多前贤的背侧也常常释放出与金佛身后相似的光环。

  桥本不由想起在对坂田的本因坊卫冕七番胜负战时,曾被观战者们形容为“胜负里的魔鬼”。

  诚然,围棋是胜负的世界,为争胜负就必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不管在盘上的姿态像不像魔鬼,只要一心想着赢就行。这就是一般的理解。然而,人们忽略了另一面,即围棋同时是探求真理的世界。两人对局时,客观上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寻找最佳手段来对付瞬息万变的复杂局面。因此,那种面目可憎的“魔鬼之相”应该换为平心静气,虔诚求道的“慈佛之心”。想到此,桥本终于领悟难怪雁金、铃木等名宿贤哲们如此大度超然、身披异彩,他们也许是不知不觉地奉承佛的旨意,到胜负世界中来指点迷津的。因此“胜负里的魔鬼”最终应该由“胜负里的慈佛”来取而代之,整个几千年的围棋世界终究离不开佛光普照。

  多年之后,桥本来到升仙峡旧地重游。

  再次登上身延山,朝拜久远寺,到佛前进香还愿。

  放眼望去,山光水色显得格外秀丽亲切,当年鏖战的情景又浮现脑海,使桥本感慨万千。忽然,眼前一亮,升仙峡里金光万道,甚是迷人。再看那激流中露出的几块黑白石头,在浪花中若隐若现。仙人布石,佛光久远。桥本终于茅塞顿开,深深地体会到围棋这玄妙世界像大自然一样,只要虔诚地寻访,一定能欣赏到那圣灵的仙之气,佛之光……

  昭和27年(1952年),高川格成为本因坊挑战者,舆论皆认为“无力的高川”难敌桥本宇太郎。

  当时高川的耳朵里不断涌进两个声音,一个高喊:你必须将本因坊从关西棋院夺回来!另一个嘲笑:高川还嫩得狠,能赢一局就不错了。作为日本棋院的一员主将,高川深感责任重大,不禁心潮翻滚,难以平静。就在他总也静不下心来的时候,一封来自中学母校校长之手的鼓励信使他一下子坚定了排除杂念、以平常之心去挑战的信念。那封信写道:“本因坊并非好战者的战利品。当你具备了荣膺此冕的实力时,上天就会赐给你。”读了此信,高川心里顿时铭刻了四个大字:胜败在天。

  严酷的现实终于否定了大多数人的猜想,没想到桥本以1比4遭到惨败,被高川夺走了本因坊的桂冠。而且,事实好像仍在继续与人们开玩笑——高川夺得本因坊不仅是偶然的一两次,此后他连续9期独霸本因坊的宝座。人们终于被奇迹折服了,并且开始对“无力的高川”和他的“撒豆棋”另眼相看。

  记得在与高川较量的第2局之后,桥本抱怨道:“和高川下棋,就好象身心泡在温水里,斗志怎么也沸腾不起来……”

  对此有人则评论得更加玄妙——桥本是坂田的克星,而高川则是桥本的克星。

  知弟子者莫如师——濑越师傅在论及桥本与高川时说过,桥本及吴清源都是“有特色之人”,而且是难以模仿的,而高川,从其无甚癖好的棋风来看,可谓“无特色之人”。不过,尽管无特色,综观其人,那才是“平凡的不凡之人”。

  桥本与高川迥然不同的棋风及其带来的殊荣大辱使人们又联想起二者不同的处境。显然,桥本的身后是关西那乱事如麻的形势,而且据说他当时的竞技状况的确有些异常。高川隔枰相对,看得最真切:“真怪呀,桥本先生与以往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就是不派木谷或坂田出场,随便找个日本棋院的七段也能与他一争高低。”

  除了上述的推理之外,笔者感到还有一点应当指出。前一年,面临坂田七段的挑战七番胜负之际,笔者曾问到:“先生研究过坂田的棋吗?”

  “没研究过。”先生答道。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何不提前了解一下对手的下法呢?”

  “也许你说的有理。不过,研究了坂田的棋,若得出强的结论,心理上就已经输给他了;若得出弱的推断,思想上就会出现破绽。不论怎么样都不好,倒不如不去研究为好。”

  这无疑是桥本流的理论。当桥本与坂田弈完第2局时,长谷川章评道;“桥本先生对坂田仍然在试探和适应阶段。”

  试探之后,知其“不过如此”的情绪难免出现,再者,藤泽(库)、坂田、高川3人都是“少食10年盐”的小字辈,如今也跻身棋坛第一线来了。不知不觉之中,桥本的情绪开始松动,甚至露出缝隙。面对高川的挑战,不能否认出现上述缝隙的可能性。

  与坂田大战七番胜负暂时落后时,“绝不能这样混下去!”桥本猛然鞭打自己,奋起直追。然而,与高川的对局却是稀里糊涂地败退,直到被击倒在地才为时晚矣地“猛醒”过来。

  总之,桥本与吴清源、木谷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无暇傍鹜、只顾猛跑的类型,而桥本则自幼开始就因体弱等顾虑而一边跑一边看,这无疑是一个坏毛病,且后患无穷。被高川以4比1轻取了本因坊之后,桥本接着又有几次跌倒,原因仍然不外乎上述两点--竞技状态异常与边跑边顾及旁边的毛病。桥本毕竟是桥本,怎能甘心忍受厄运的摆布?于是,他以惊人的速度,重振旗鼓,跃马扬鞭,向新战场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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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中的大旗



  桥本宇太郎重获得本因坊的捷报传至关西,棋院内部又增加了一层骚乱。与独立派意见相反,调和派主张与日本棋院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没必要就此断交,并且认为,一旦脱离日本棋院,为数不多的棋士对局机会与收入将会更少,报社也不会积极地为关西举办棋战,关西今后的日子将不堪设想。

  5月19日,在日本棋院举行了本因坊就位仪式。出入意料的是,席间,日本棋院理事长津岛突然宣布:“今后本因坊战将改为一年制。”对荣获本因坊的桥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将历来是两年制的本因坊战改为一年制,这种“突然袭击”使出席仪式的关西棋界人士们膛目结舌。

  桥本历来主张本因坊战应采用一年制,其理由来自于:1、将棋名人即一年制。2、围棋本因坊两年制不符合时代节奏,应给更多的人获本因坊的机会。但是,日本棋院一直以“一年制是根本不值得考虑的问题”而一口回绝。

  人们不禁纳闷儿,这一夜之间突然改为一年制到底是何用意?即使改,也应履行合法手续,并且最迟也应在桥本成为挑战者之前发出通告。

  津岛在桥本本因坊就位仪式上“闪电式”宣布改制,这使关西一些年轻棋士无比激愤,他们向日本棋院提交了质问书,以谴责这种专横。对此,日本棋院虽没有强词夺理,却以理事会的名义作了如下答复:“我们认为,理事长作出下期本因坊战改为一年制的决定,已经在有关人士间达成了凉解,诸位的质问信中对理事长的意见纯属误会,有欠妥当。然而,我们仍然希望诸位从有助于棋道发展而绝无他意这一点上给予谅解。”

  有关嗣后事态的经过,日本棋院机关杂志《棋道》7月号的前言中这样写道——
  长期悬而未决的有关本因坊一年制的问题,于6月13日终于提到东西运营委员会的议事日程上了。东京方面出席会议的是藤泽(库)、岩本、高川、长谷川、村岛、福原六委员,大阪方面是光原、细川、染谷、濑川、藤田、出云六委员。……经过慎重审议,在短时间里达成了一致决议。会议始终是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的。

  众所周知,本因坊迄今采用两年制已是习惯成自然。然而,舆论认为,两年制在胜负世界中未免显得过长,将棋名人战就是因此而引起了业余爱好者的不满与骚乱。关西棋士尤其对此事甚为关心,主张为加速围棋大众化而应实行一年制。东京方面当然对此毫无异议,但是,鉴于第5期本因坊由桥本八段获得,这顶金冠被形容为“越过了箱根”此时此刻改为一年制将引起争议。于是东京方面采取慎重态度,通过与关西方面的干事及每日新闻社内部交换意见,终于得到关西方面热情如初的确认。虽说本因坊移位于大阪后、起码也应两年后再变才不悖常情,然而大阪方面决意不推翻历来的主张。因此,这种诚心美举一定会被棋界永久铭记。

  总之,本因坊一年制是经过上述委员会通过决议,并在双方各自的理事会上讨论决定下来的。因此,可以认为在本刊发行之时一切必要的手续都已完备,这将为今后的棋界带来更多裨益。鉴于围绕一年制议案,报纸上曾出现所谓“东西分裂否”之类的荒唐报导,本刊特以此消息明告天下。

  事实到底如何呢?关西棋院运营委员们在进京之前确实按正常手续征求过桥本的意见。然而桥本当时是这样说的:“去东京就免了吧,运营委员会要开也该轮到在大阪开了。请东京的来不就行了嘛。”关于一年制的事,桥本压根儿就没提。

  由于去东京的车票早已买好,委员们根本不听桥本的劝阻。桥本不放心,于是又叮嘱道:“你们如果坚持要去东京,我也没办法。不过,到时候你们在东京不管弄出什么决定来,只要是关于本因坊的问题,我听不听可由不得你们!”

  由此可见,上述《棋道》前言中的“经过慎重审议,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决议”委实蹊跷,他们好象忘了,岩本在位本因坊时,日本棋院曾以“一年制是根本不值得考虑的问题”将桥本的提议“枪毙”。更何况,津岛单方面宣布时,本因坊战的赞助者每日新闻社尚未对一年制这个重大问题作出最终决定,因而才于后来促使东西两家在东京召开运营委员会。

  据说,在东京的会议上,每日新闻社的黑崎实业部长曾再三询问:“你们确实征求过本因坊的意见了吗?”关西委员当时硬是撒谎说:“征求过了。”随着事态的发展,当每日新闻社终于了解到桥本本因坊并未被征求过任何意见时不禁大吃一惊。

  事实清楚了,关西棋院的全体理事除1人外全都参加了东京会议,可以说运营委员会等于关西理事会,他们不过是将自己在东京谈好的事情再拿到大阪“温故知新”地讨论一下而已。

  对本因坊一年制竟然作为棋院决议而出笼一事,年轻棋士们义愤异常。运营委员无视桥本的劝告去东京签订“城下之盟”,关西有识之士皆难以容忍,于是不平之声沸腾开来,进而逐步升级到追究那些理事过去行迹的地步。

  桥本重获本因坊后不久,关西棋院理事会将机关杂志《围棋新潮》的编辑长石井正夫罢免了,理由是“日本棋院指责关西的杂志挑衅性太强”。关西棋院的理事们不满意该杂志“浓厚的桥本色彩”。石井被罢免后,光原、细川担当编辑,锅岛、染谷、濑川、藤田、出云任编辑部员,完全是运营委员会委员的翻版。这些人自发刊以来,从未给该杂志投过稿,他们占领编辑部以后,《围棋新潮》停刊了4个月,这使年轻棋士们更加怒不可遏。

  在一片尖锐责难声中,有人怀疑:某位理事将第5期本因坊战的赞助金,即分给关西棋院的15万日元的一半挪于他用……对此至今没有明确的交待,岂有此理!甚至有人将其他理事在当年关西棋院初创时的募捐款项上手脚可疑之事重新提出。还有一则消息说,应每日新闻社邀请去东京开运营委员会时,关西的委员们对安排他们乘三等车而不满,当离开每日新闻社的客寮时竟不付店钱溜回大阪…。

  正当关西棋院陷入黑浪翻滚的旋涡中时,桥本同每日新闻社和读卖新闻社分别签订了与吴清源“擂争三番棋”及“擂争十番棋”的契约,他怀着“关西难道同室操戈不成?”的不安心情,迎来了最难将息的盛夏中的对吴之战。

  尤其是与读卖新闻社签订的“对吴清源十番棋”,旁人绝想不到是因读卖新闻社与藤泽库之助大论战这一导火索引发的。那年7月7日,《读卖新闻》发表了“吴清源对桥本本因坊擂争十番棋”的通告,该通告作为了解当时棋坛状况的历史资料而显得十分珍贵——

  广大棋迷们对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的交手期待已久,尽管吴清源历来是从容坐擂,但不知何故藤泽九段却怏怏无应战之意。因此,两人的决斗难以实现。而且藤泽自晋升九段以来,棋力已显出骤降之势,昭和24年(1949年)秋季升段大赛时他3胜3败,昭和25年(1950)年春季大赛时2胜4败,本届本因坊战为3胜3败,不振之势持续未减。有人认为,鉴于桥本八段在本因坊战取得了优胜,时值今日,棋界人士的注意力恐怕已从“吴——藤泽之对抗”转移到“吴——桥本之决战”上来了。为此,本社除继续期待藤泽九段振作起来的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特此决定首先举办“吴——桥本擂争十番棋”的对局。可以预见,作为“吴——桥本时代”到来的响亮回答,此番决战将成为本年度最重要的历史性争棋!

  藤泽九段读了通告后火冒三丈,立即发表了“我随时应战。暂不应战的责任全在读卖新闻社”的声明。于是,一场舌剑唇枪的战斗越演越烈。

  且不说读卖新闻通告中“最重要的历史性争棋”的夸张将惹多少麻烦,仅从身处论战的火山喷发口最近处这一点看,桥本多少已被卷进去。真可谓物情骚然,难保中庸。加上那年7月关西年轻棋士联名上书要求召开“评议员会”,迅速实现理事会的改选,以及每日新闻社举办的对吴三番棋及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对吴十番棋同时拉开战幕,桥本真是焦头烂额,怎能保持平常之心去弈棋?7月中旬,关西棋院理事会改选完毕,原理事全体落选,一个独立派的新理事会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诞生了。

  昭和25年(1950年)9月2日,在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理事会致日本棋院理事会的书面声明中,提出了极其重要的两点:1、今后敝院将独自颁发段位证书。2、对于敝院与每日新闻社协约举办的第6期本因坊战及敝院与朝日新闻社协约举办的本年度升段大赛后期的棋赛,敝院所属棋士参加与否希望重新协商。

  对此,日本棋院答复道:“我们历来不承认作为独立体存在的关西棋院,只承认诸位属日本棋院关西本部而已。关于颁发证书的问题,只同意你们向业余棋手颁证的要求,而对向职业棋士颁发证书之事无法立即给予回答。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今年秋季的升段大赛,希望作为日本棋院关西本部所属棋士来参加。如果再坚持关西棋院要完全独立的论调,我们将拒绝你们参加升段大赛。”记得日本棋院将关西的声明打入冷宫之际,关西的铃木宪章怒不可遏地冲着津岛理事长大骂了一声:“老头!少说这个那个的,反正我们的意思告诉你们了。”

  9月13日,关西棋院召开了第3次评议委员会,就是否以日本棋院所属棋士的身份去参加升段大赛,每个棋士将在会上作出最终选择。

  在这类会议中从不露面的桥本那一天却堂堂正正地落座于主席位,光原、细川两位七段分坐左右,而调和派们与桥本等人相距而坐。经过近4个小时的讨论,最后采取“票决”方式。开票表决结果是光原等12人坚持向日本棋院妥协,桥本等20人独立态度明朗,炭野等3人保留意见。

  票决使调和派居寡而败,但他们不愿服从多数,于是干脆脱离关西院,维护日本棋院的大旗而至今不渝。

  奇峰突起,二水分流——同门师兄弟忍痛分道扬镳,挥泪诀别恩师……

  不久,一块“日本棋院关西总本部”的新招牌在出入桥出现,从此在关西的围棋海域里扬起了两张风帆。

  关西棋院独立的大旗在狂风中飘扬。高举这面旗帜的棋士们清楚地知道,由于日本棋院下令禁止关西棋院的棋士参加升段大赛和新闻棋战,关西的棋士们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然而独立派的20人中,尽管理由、动机各出其源,但有一点可谓不谋而合。据洼内秀知回忆说:“是否可以一言以蔽之地说,大家都非常敬慕桥本先生的棋艺。当然也有敬仰先生人格魅力的,但说到底,我认为还是那高超的棋艺中充满了一个棋士只能敬之而难以远之的强大魅力,也许可以形容为千变万化。这种魅力有时常在对局中自由自在地发挥,于是我们简直就象他手中的玩物一样,不论谁碰上都要倒霉。我们常请先生授子赐教,我师傅久保松先生曾预言说:“让2子局你们如能在桥本百手之内占据优势就算不错。”桥本先生不愧是强悍无比,而且落子如飞,别说百手,再加一倍也占不了便宜,结果总是我们失败。桥本昌二曾发誓不信这一套,结果请先生让2子也照样惨败。总之,桥本先生是我们大家绞尽脑汁也难以回击的共同的目标。”

  到了那年10月秋季升段大赛,东京日本棋院共79名,而关西棋院才20余名,而且每人在1期赛中最多弈9或10局。尽管显得冷清,但毕竟是关西骚乱之后初现稳定之景,充满了志同道合的亲切感。  

与升段大赛同步进行的是日本棋院第6期本因坊战预选赛。关西棋院的棋士当然被拒之门外。预选赛结果是藤泽、木谷、岩本、高川、长谷川、坂田出线进入循环圈来争夺挑战权。然而个巨大的悬念在棋士们头脑中缠绕着——既然日本棋院禁止与关西棋士对局,即使挑战者决定了,能否去挑战、桥本本因坊愿不愿应战都是大问题,这弄得日本棋院进退维谷。

  本因坊是秀哉传让给日本棋院的,举办本因坊战是该院的“专利”,你桥本是日本棋院养大的孩子,怎能将这顶金冠劫持到关西而不还呢?日本棋院的某些人又气又恼,可丝毫无济于事,而另一部分人则极力主张:只有通过棋院的“选手权战”,让优胜者去与桥本一争,使棋界唯一的名衔早日“完璧归赵”。

  桥本当然希望关西棋院的棋士能有更多的对局机会,任何一项棋战,如果只允许本因坊得主出场而撇开其他关西将士,桥本都不会单枪匹马出阵。对此,日本棋院最感棘手,千难万难都集中在这一个焦点上了。

  对桥本的咒骂、讥讽及人身攻击如群犬吠影,甚嚣尘上,桥本身陷恶浪浊天的台风中心。然而,这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关西主帅对那些卑俗之事毫不介意,泰然自若。

  紧张僵持中,第6期本因坊挑战循环圈赛结果由新锐坂田荣男七段出线。于是,无论棋坛还是报界,无论东西职业棋士还是社会上的棋迷都认为,“一身系坊门之荣辱”的坂田迟早要与“一身系关西之存亡”的桥本一决雌雄。

  坂田获得挑战权约4个月后,每日新闻社长本田、日本棋院理事长津岛、关西棋院理事长大屋、桥本本因坊等终于聚会“鸿门”,经过3天谈判达成协议。桥本提出的条件由大屋理事长和盘端出,全部得以实现。

  赞助者每日新闻社当时不无感慨地说:“在每日新闻社举办本因坊战的历史中,要说最为艰苦的旅程,除了创设时代与战败后的一段时间,就要数此次为东西两院统一意见以及在关西棋院独立后的数年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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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对抗战与重获本因坊



  关西棋院依然不断向日本棋院提出申请参加当时的各种棋战,表面上是想为两棋院之间创造更多的对局机会,但实际上还是一种挑战。这种刺激弄得日本棋院有些“神经错乱”。

  昭和24年(1949年)8月,在关西棋院召开的座谈会上,提出了“东西对抗战”的作战计划——  桥本说:如果本因坊战没有多大吸引力的话,搞东西对抗战如何?双方各派五名选手,全部分先,输棋者不要对局费——也许这样讲有点太玄乎了。

  捅口说:这倒很有趣。一来,在关西可以很自然地兴起一股围棋热。二来,新闻报道方面也将盛况空前;怎么样?能实现吗?(每日新闻社捅口全信)

  桥本说:我将不断地向读卖新闻社提出东西对抗战的计划,以后,我还想拜托朝日及每日新闻社。没有报社的赞助,东西之间的交流就很难达成,而浴血奋战才是我等第一生存目的!

  桥本在上述座谈中提到本因坊战没有吸引力等,其实并不应仅仅怪罪于本因坊战及棋界的动乱,问题在于整个社会只不过刚有一点复苏的征兆,日本仍然处于物资不足、住房紧张、通货膨胀、国民生活水平徘徊于世界超贫穷国家与贫穷国家之间的状态。整个社会尚未展现出生活的魅力,本因坊战这一小小的棋赛就更难以令人感兴趣。

  桥本的发言不知为什么令人为之一振,似乎有一种一举打破社会沉闷空气的强烈欲望在熊熊燃烧,其中无疑还含有能给那些赛事甚少的棋手多创造一些机会的愿望,而且,东西对抗战倘若实现,不论胜负如何都有利于关西棋手的成长。胜了当然是好事,以前那种不如东京的自卑感将一扫而光。败亦无妨,还可以成为以后奋斗的动力。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那就是使全社会都了解关西棋院的存在。对于盘上计算精深的桥本,上述那“一石多鸟”的盘外策略也许是瞬间就成竹在胸了。

  这时,读卖新闻社主办了吴清源与东西两棋院10名六、七段棋手的车轮十番棋。(吴与10人各战1局——译者)这10个人是东京的7名棋手加上关西棋院的细川七段、洼内六段、炭野六段。当东京的棋手接二连三地被吴挑落马下之际,若不是关西的洼内胜了吴1局,险些全军复没。日本棋院的棋手中甚至有人连洼内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当看到与吴对局的室内始终保持执黑先行的效率时,云集在研究室的东京方面合计有50几段的棋手中,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赢啦?!”当年,不论是东京还是关西,打倒不可一世的吴清源都是年轻棋手共同的赶超目标。因此,不管谁能战胜吴,总会有人为难得的胜利而呼喊一两句。另外,这惊叫声中还表现出“打败吴要靠我们,压根就没有指望过关西棋士”的音外之意,东京与关西之间严重的对抗情绪由此也可略见一斑。

  昭和25年(1950年)2月3日,在《新大阪》日报社举行的座谈会上,桥本发言时提出:“日本棋院应改为关东棋院。这样,东京有关东棋院,大阪有关西棋院,如能在名古屋成立东海棋院、在九州成立九州棋院则更好。在这几个棋院之上再建一个作为总体调整机关的日本棋院,即日本棋院应是一个类似联合国的机构。”对此,日本棋院方面哭笑不得,只得央告关西方面今后不要再在报纸上刊登类似内容的言论。

  最初,关西棋院内部抱有从日本棋院完全独立出来之鲜明态度的人为数并不多,这些人的目标还是以实现改善两院关系为主。就在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一再交涉、棋院内部反复协商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强硬和妥协的两极分化。是一举摧毁旧的关系,还是慢慢地进行改良,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形成了态度不同的独立派与调和派。调和派由光原伊太郎和细川千仞两元老及其追随者组成,京都的藤田梧郎是该派的参谋,他们的观点如下——

  没有必要小题大作地与日本棋院分道扬镳。关西在战前确实受到过冷遇,但只要能改善这种状况就可以了。到目前为止,在日本棋院的旗帜下努力争取能够享受与东京棋手同等的待遇才是我们的目的,而脱离日本棋院不是目的。脱离以后会有什么好处呢?很明显,不仅在经济方面有极大的困难,而且与东京棋手交流的机会也将丧失或变得极少。这对于关西棋手来说难道不是致命的吗?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在日本棋院中寻求待遇的全面改善方为上策……

  东京方面趁机开始对这些稳健派发动强大攻势,日本棋院津岛寿一理事长也时常西下,亲自去做工作。昭和24年(1949年)12月初,津岛在京都召集了一些关西棋手,举行了一次非常豪华的酒宴。桥本当然不会出席,但很多棋手都参加了,其中也有不少被认为是独立派的棋手。不过他们对津岛的高谈阔论只是“恭听”而已,因为对方是不容反驳的“上等人”。更何况津岛说到:“关于你们的生活状况,正通过日本银行的调查部进行调查”时,他们还没来得及考虑这是否可能,就已被其纯属“炙手可热、威胁利诱”的口吻所慑服了。那些主张追随日本棋院的棋手全都露了面,他们对津岛就象仆人对主子那样低三下四,使津岛更加得意忘形。

  桥本当时正忙于对局,他打入了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决定战循环圈。循环圈名单上有林有太郎七段、藤泽库之助九段、铃木宪章五段、高川格七段、木谷实八段、长谷川章七段和桥本七人。到昭和25年(1950年)2月,桥本的战绩是4胜1败,即战胜了林、藤泽(库之助)、铃木、木谷,负于高川。这5局中,与藤泽和木谷的两局最引人注目。藤泽和木谷同为问鼎挑战者的最有力竞争者。鉴于藤泽成为战后第一个九段时,桥本曾一度提出与他擂争十番棋的历史插曲,两仇相遇,定会以死相拼。而木谷当年被称为桥本的“宿敌”,想必那也是一场白刃战。总之,好不容易扼死了这两只拦路猛虎的桥本,剩下对长谷川的一局无论胜败与否,成为本因坊挑战者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桥本一方面在如此重大的棋战中舍生忘死地搏斗,另一方面还必须同时兼顾关西棋院内部的棘手事务。桥本是棋院理事之一。另外,光原、细川、锅岛、濑川、藤田、出云也是理事,而且光原等6人在与日本棋院的关系上都为“主和派”。桥本的背后虽有很多渴望独立的年轻棋手支持,但谁也没有出席理事会的资格。桥本有时也出席理事会,但考虑到与其他理事的意见不和,若固执己见就难免要使理事会破裂,因此,他很少出席。由于桥本有意回避,理事会从来都是“一致同意,非常圆满”,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理事会完全是按照日本棋院的意图办事。

  无疑,年轻棋手对此大为不满,他们经常跑到当时在西宫的桥本家里,针对妥协的怪现象展开“理论上的批判”。

  经常在关西棋院机关杂志上撰文与日本棋院论战的草香新之助在一篇题为“炭盆之火”的杂文里记述了当时桥本家的一些生活趣事——

  在昭和25年(1950年)关西棋院独立的前后8年里,桥本先生住在西宫。

  这是一栋靠近阪神电车西宫站的两层建筑,一层作起居用,二层有三间,用于围棋教习,所谓教习,即一些业余强手来先生处学弈求教。

  关西棋院独立前,我也经常和棋院的年轻棋手来这里拜访桥本先生,有时谈及与日本棋院的关系将如何、升段大赛将如何、以及机关杂志该如何扩大等问题,常
常忘记了时间,拖得很晚,这样就要留下来共进晚餐。

  当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只要给送食品的餐馆打个电话,什么都可以送来。所以,我们的晚餐都是桥本夫人在一层厨房做好,桥本先生再搬到二楼来。大家都想帮忙时,他却摆手拒绝。就这样,一到家务世界里就显得笨手笨脚的“天才宇太郎”在厨房与二楼之间不厌其烦地路上跑下。

  当时还没有石油炉或煤气炉什么的,只有靠炭盆之火来取暖。有一天,桥本夫人对我们说:“我今天有事,一早就出去了,是我丈夫自己生的炭火,说是用了两个半小时。怎么用得了两个半小时呢?也许是炭盆里放入火种后,用扇子从下面煽的时候,炭盆下面的口始终封着没打开!”

  话的后一半是玩笑,而前一半却绝不失真。在生火方面桥本是如此天生笨拙,可灭火却格外“拿手”。每当他动作别扭地添上炭,不一会儿火苗就变得奄奄一息了。

  “这炭可真差劲儿。”他总是这样归罪于炭,而同样的炭经别人一添,马上就腾起旺盛的火焰。

  桥本先生的家充满了魅力,那香喷喷的饭菜和总也烧不旺的炭盆之火令人难忘……


  昭和25年(1950年)2月11日、12日,在名古屋举行了酝酿已久的“东西对抗大棋战”。

  此战由桥本首先在关西的某座谈会上提议,后来作为棋院决议正式提出,由每日新闻社筹划举办。往日关西棋院无论提什么建议,日本棋院都置之不理,可报社一旦出资来办,对抗战就格外简单地实现了。

  对抗战采用双方各出12名选手的“一对一”擂台式。开赛当天,岩本本因坊和桥本交换了双方出场顺序,结果按顺序捉成的第一对是桥本与山部五段。如今的山部当然是公认的一流棋手,但在当年,虽然有“战后三杰”之称而名噪一时,但尚未显示出能与桥本对抗的实力。他与桥本相遇对东京方面来说非常有利,败则无话,万一胜了,东京的战绩表上将添写一颗巨大的银星以示意好的收获。

  棋赛第一天午休时,一个不得不令人起疑的传言在人们耳边响起,说是关西棋院的名单前一天就被人泄露给东京了,告密者不知是关西棋院的选手还是随行人员,而东京方面正是根据这个名单排出阵容,用心险恶地首先让山部俊郎与桥本一拼。事实真相虽然至今不明,然而,关西棋院中亲日本棋院者大有人在,这种向日本棋院出卖同仁的行径是有可能存在的。

  在当年的东西对抗战赛场上,笔者是有幸目睹的观战者之一。为避个人感情偏袒之嫌,特引用《夕刊每日》的观战记——这里仿佛是显示昭和棋界盛景的大集会。第1局由关西主帅桥本八段与东京末将山部五段捉对厮杀。称作自然的绝妙偶现也好——山部的第1手下在天元上:人们被这超越常识的一手惊得瞠目结舌。对此,白第2手冲着天元高高飞挂,“啪”的一声震响,白第2手那颗棋子好像敲裂了棋盘。满场的观战者顿时围成人墙作壁上观,就连并排捉对交战的东西棋士们也都忘了自己的对局而将视线投向这里。东西对抗战中壮烈的两军对阵斗法由这两着棋而豁然展现在人们面前。

  山部发表感想时说:“对桥本八段这位主帅,已预测到东军中有5人即使执黑也无法撼动他,我是其中之一。一旦我遇上了他,只得鼓起斗志,不管轮到执黑还是执白都不怕输,反正要跟他硬磨死缠到底。

  当时,我企图用心理战术来获得奇效,因而下在天元上。然而,我那时只不过是个修业未满的晚辈生,因此至今还怀有惭愧之感。”(《棋道》昭和25年4月号)

  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决定战循环圈的最后1局,即桥本与长谷川七段的对局预定于2月14日开赛,东西对抗战是突然插在这期间进行的。这就是说,桥本在东西对抗战弈完1局后,只隔一天必须赶到东京与长谷川进行争夺本因坊挑战权的对局。如此紧张的日程谁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因此桥本在去名古屋参加东西对抗战之前,提前与长谷川联系,希望推迟赛期,并在求得长谷川的同意后,拜托他去争取日本棋院的谅解。但是,日本棋院没有同意。去名古屋之前,桥本又亲自与日本棋院联系了几次,结果全都碰了钉子。桥本想:干脆到了名古屋以后,见面时再说。到达名古屋的第一天晚上,也许是旅店的供暖设备太热,桥本患了感冒,与山部的那局棋是在身体虚弱的状况下弈完的。接着还要马不停蹄去东京与长谷川对阵,前后仅隔一天,这显然是难以忍受的。当关西棋院方面向来到名古屋督战的奥山理事恳求将比赛延期时,奥山断然拒绝说:“本因坊战是日本棋院神圣无比的棋战,一经决定了的时间是不能轻易改变的。”其实,奥山明明知道,就在此次循环圈战中已有一个因故延期的先例,即林有太郎七段因故请求将“一经决定了的”与高川格七段的比赛延期的先例。东京棋手之间可以允许的事情,为何换到关西棋手身上就“不能轻易改变”了呢?最后,桥本无奈只得去名古屋医科大学请医生检查,得到医生“不能对局”的证明书,然后再次提出延期比赛的申请,同时还拜托每日新闻社的黑崎事业部长出面调解,这样问题才终于得以解决。在调解过程中,黑崎曾愤愤地说:“好,如果不行的话,我去找奥山算帐!”

  与长谷川的对局终于延期在大约1个月以后的3月9日、10日两天举行。桥本作为本因坊挑战者的有望问鼎者,为赴此战在前往东京的列车上遇到了从名古屋登乘的奥山,二人一阵不无尴尬的寒喧之后,列车途径象征关东与关西分界线的箱根,这时,奥山触景生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桥本先生,我们绝不让本因坊越过箱根。”

  与长谷川的那局棋如果胜了,桥本就成为挑战者,即使输了,成为挑战者的可能仍然很大。奥山心里自然明白,而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桥本即使成了挑战者也胜不了岩本本因坊,还是说即使桥本挑战赢了,他也不会让一个反对日本棋院的人就位本因坊呢?对此桥本并不追问奥山,只当作列车窗外的一阵凉风。


  与长谷川的那一局桥本获胜,终于成为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竟成了挑战者!假如桥本再夺得本因坊,关西棋院这下又会有话说了。日本棋院的官员们心里越发显得不踏实。

  关西棋院中的调和派也没有笑脸,因为一旦桥本重登本因坊宝座(他曾获第2期本因坊——译者),那些拥护桥本的独立派就将士气大振。

  桥本对岩本本因坊的挑战赛于3月末开始拉开帷幕。第一局桥本执白胜7目半。桥本将13个小时的限用时间花费了12小时41分钟,用时之多大大超过了以往的记录。

  第二局是10天以后,与前一局相同,在位于高轮的日本棋院对弈。桥本执黑胜3目半,用时12小时37分钟。

  火野苇平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为了写观战记,他一直蹲在现场,后来,除观战记之外,他又发表了题为《本因坊》的小说。

  这里引用一段小说中的描写——
  桥本八段好象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话虽如此,但是,谁见过如此强人所难的日程安排?”说着展开了一张纸。

  “那是经过仔细研究后制定的日程。”

  “我可不是小孩子。周围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还有更关键的是如此在大阪、东京之间疲于奔命,我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你们也替我想一想,在决定日程的时候,希
望先和我商量一下。”

  “不是和你商量过了吗?”

  “没有,听都没听说过。如果有人来商量,我决不会同意这种累垮身体的日程。”

  忽然,我看见从奥山理事那恶狠狠地斜瞪着的眼睛中闪出了令人憎恶的磷火萤光。

  “这个对局日程是由棋院的大人物们决定的,因此你必须服从,身体吃不消也毫无办法。”

  “你所说的大人物是谁?”桥本八段的膝盖快顶到对方膝盖时急冲冲地逼问道。

  “干事呗。”

  “干事?哪个干事?请告诉我。”

  奥山低头紧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强硬地喊道:“是我决定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桥本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我是棋院涉外部长,有权决定。不能让棋手随心所欲。此外还有许多你们所不了解的微妙问题。棋手对棋院的决定只有无条件服从。听你刚才的意思,好象是希望在广岛对局,那可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尽管是当事者提出的要求,但那么随随便便是决不允许的。此次本因坊战完全是由日本棋院主办的,每日新闻社只不过是提供了赞助费而已,它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独家在报纸上登载棋谱。既然是我们棋院主办的,棋院就有权决定各项事宜。我不知道广岛那个地方能不能下,反正一经决定下来的事再改变就要影响日本棋院的威信。”

  《本因坊》虽是一部小说,但至少这部分的描写几乎没有虚构,当时在场的关西棋院的随行人员都说这部分的描写完全是真实的。

  第3局和第4局是4月中旬移师至关西棋院对弈的,两局都是桥本胜。桥本终于以4连胜的优势重新登上本因坊宝座。

  当时,移居大阪,受到关西棋院热烈欢迎的第1期本因坊关山利一就这次桥本向岩本的挑战谈道:“明确讲,从总体上看,岩本先生令人纳闷儿地消沉,好象是被桥本先生的气势压倒了,而上次对木谷时的猛虎般的恐怖味道却不见了,仅仅显示了一点点原有的独特风格而已,不禁使人替岩本先生感到惋惜。

  与此相反,桥本先生四局一泻千里,蔚为壮观,这四连胜的辉煌战绩为他本人迄今为止的围棋生涯增添了灿烂的一页,而且,将这几局称为留芳百世的名棋也绝不为过。

  其宏大的气魄和棋艺中鬼怪般的恐怖气味阴森逼人,确实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不仅如此,桥本先生近来棋艺的明显上升已得到公认,而且一些前所未见的纤巧细致手法的出现更使他锦上添花,越发接近出神入化的境界。”

  轮到岩本发表感想时,他说:“我甘拜下风,记得我以前曾向第2期本因坊桥本先生挑战过,那时,我总感觉桥本先生不知何故缺少一种沉着,但是这一次我从第
一局开始就在力量上被他彻底压倒了。”

  然而,对关山赞之为气魄、岩本称之为力量的桥本本因坊的优势,有人却投以冷眼。村岛谊纪六段主编的杂志《围棋世界》上登载了一篇正眼居士执笔的《桥本
宇太郎论》摘要如下——

  桥本从青年时代起就自成一家。以后,他在棋手的全体会议或日本棋院的干事选举中从没有被选上过。这也许是因为不论谁、不论哪方面都会存在某种缺点,这种缺点甚至在关西棋手方面也显露出来,使人们不能团结一致,进而导致了主张关西棋院独立的一派和主张与日本棋院和好的一派的分裂局面。正当有人怀疑“桥本八段的立场已经动摇不定”,桥本派处境十分不利的形势下,迎来了本因坊挑战赛的对局。“桥本八段身处关西棋院的微妙之际,此战是他扭转乾坤的大好时机”,这岂能放过!他一定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怆之心背水而战的。

  总之,即使在棋艺上可以压倒对方,却不一定能得到棋手们的信赖。回首静思过去,不禁使人有路渐艰危之感。这也许是笔者杞人忧天吧。

  桥本梦寐以求的重登本因坊宝座一旦实现,首先可以让社会知道已成立了两年之久的关西棋院的存在。再者,通过夺取本因坊可以面对日本棋院而享有更有力的发言权。本因坊战和升段大赛是日本棋院的两大棋赛,不论日本棋院计划什么,都不能无视本因坊。第三,对报社也可以取得更大的发言权。本因坊是当年棋界唯一的“新闻棋战”,报社无论筹划什么都不能怠慢本因坊的金字招牌。计划的规模越大,本因坊的重要性也就越高。如果夺得本因坊,关西棋院在棋界的比重将直线上升。

  不难想像,桥本的心中大概就是这样盘算的,这才真是桥本独有的气魄和力量,而绝非正眼居士杜撰的那样狭隘。说老实话,桥本大度雍容,对于调和派与日本棋院究竟谈了些什么、双方有哪些默契等事,从来都是毫不介意。

  “只要夺取本因坊,日本棋院也会收敛。”桥本当时仅吐一语,真可谓言简意深。

  关于桥本在日本棋院从未当选干事一事,关山利一曾评论说:“当年不像现在,棋士会不是由全体棋士选举产生,而是采取推荐的。委员们推荐的人不一定都是人格完美的人,其中也有一些不可靠的人。桥本先生没有政治奢望,这类事情他一概拜托给濑越先生,自己则心无旁鹜地致力于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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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西棋院的诞生



  桥本因避战祸而疏散到故乡宝琢,也许将长期蜇居关西的心情袭上心头。然而战争结束后,由于与岩本薰本因坊的挑战赛、升段大赛及与吴清源的擂争十番棋等赛事所迫,桥本去东京的次数越来越多。每逢东京赛事,乘火车如同犯人流放一样受罪。当时的关西棋界对桥本来说没有多大魅力,他与关西棋士之间也少有来往。对“新闻棋战”也不能抱过大的期望。非常时期的报纸全都小得可怜,版面受到严格限制,围棋专栏早已失踪。即使后来纸张供应好转,页数有所增加,主要的“新闻棋战”也都是在东京举办,很少在大阪单独组织。对于职业棋士来说,这是关系到收入的重要问题。显然,东京是可以名利双收的地方。

  战乱之中,人们为保性命四处逃难。虽然“饿死也要下棋”可谓不朽的棋魂,但战争结束后仍然看不见一位棋士来访桥本。当时有些棋士之所以下棋,纯粹是为了勉强糊口,甚至有些人是实在憋得受不了,纯粹为了下棋而下棋。这一特殊的历史情景与当今巨奖高悬、收入颇丰的棋界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就在桥本对屈蜇宝琢、怀才不遇的景况叹惜之际,有一天,久保松门下的藤木人见(后来为关西棋院八段棋士)突然前来拜访。初次见面,藤木开门见山地提出:“先生,能指教我下一盘吗?”桥本心中一震,心想,他八成是想下棋想得快要疯了,于是二活没说,满口答应。

  几天后,他们在神户的平野隔枰相对。桥本原以为“藤木是三段,不会怎样的”,没想到满不在乎地弈至中盘,一数目,发现白的形势有些不妙,于是开始认真补救,就连官子也全力抢收了不少,但最终也没能扭转乾坤。

  藤木的来访多少打破了“关西棋手棋力弱”的成见,然而桥本想,“来向我挑战的毕竟仅只是藤木这样一个细心人,还不能说明问题,也许我还是应该去东京。”

  濑越师傅为了让桥本定居东京曾亲自去了牛迪的区公所,以与吴清源下“擂争十番棋”为理由,给桥本办了一张“转入证明”。当年如果没有这一纸准迁证,乔迁是不允许的。于是桥本决定迁居东京,并开始准备搬家的行李。

  一件小事往往能改变人的一生。桥本“偶遇一人”使他改变了他的“既定方针”,他在《我的履历书》中这样写道——

  正在这时,我接到出席在天王寺召开的第一届大阪围棋大会的邀请。想到不久就要迁居东京,这是告别关西棋坛的最后机会,于是欣然应邀前往。当我被请上台致词时,直言不讳地谈了自已的看法:“关西是一个棋手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的地方。关西同仁们,请振奋起精神来吧!”会后,当我抽身欲归时,一位绅士上前问我:“你回哪儿?”我回答:“到梅田。”他说:“我也是去梅田,请坐我的车吧。”

  到梅田后,那位绅士又劝我到他的事务所去看看。后来当我说到最近打算重返东京时,绅士的脸色突然大变,并询问起棋界各方面的情况。当我说明现在关西棋手难求发展时,他问道:“难道关西没有前途有望之人?”我答道:“只要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任何人都是有前途的。”绅士冷不防提出一个请求:“请你不要去东京了。”我把怀里的准迁证拿出来给他看。他说:“难道不能请你立即把它撕掉吗?依我看,无论如何,以生活为由回东京是整个关西的耻辱。此时此刻,只能考虑关西。我能力微薄,但还是想尽力而为,请务必留在关西!”此次邂逅相逢及一番意气相投的交谈使我去东京的念头开始动摇。那位绅士就是铅铁会社社长木村秀青先生。回到家后,我给濑越先生写了封信商量此事。先生的意见是:“难得的盛情,接受为好。”于是我立即找到木村先生,并当面撕毁了准迁证,发誓留在关西。从此,我成了木村铅铁会社一个从不上班却拿薪水的社员。

  决定留在关西的桥本迅速展开行动,在肥后桥开设了围棋俱乐部。该建筑归大阪市所有,以前是黑人兵营。大阪市的内政部长佐藤彰三照旧以最低的房费出租给桥本、细川千仞六段及藤田梧郎三人。房费虽很便宜,但棋客却很少,那年月平民百姓仍然缺少下棋取乐的闲情逸志。围棋俱乐部陷入了困境。尽管桥本每日从宝琢带着饭盒去上班,从不敢休息,但经营上总不见起色。不过由于俱乐部的出现,给棋士们送去了春天的信息,一只只离群之燕开始聚集而来。

  与此同时,东京也响起了复兴日本棋院的呼声,开始了募捐和着手兴建之事。这一运动的核心人物是津岛寿一,在募捐方面,嗜好围棋的津岛那原大藏省大臣、日本银行总裁的头衔释放出了一呼百应的巨大能量。

  募捐分派额50万日元下达到了关西。募集之后若分文不剩送到东京,关西方面需要钱时将怎么办?经多方协商达成协议,捐款的一半由大阪留用,一半上缴东京。精诚之至,金石为开。关西棋界踏破铁鞋,排除万难,终于从各种渠道筹集到100万日元。

  正当筹集捐款告捷之时,风云突变,传来阵阵雷声——在关西筹集到的资金为什么一定要送到东京去?日本棋院即使复兴,也难指望对关西有何恩惠。与其把钱送给东京,还不如用这笔钱在关西建造一座关西棋手的会馆。而且不仅仅是棋手,很多捐款的人也明确指出:这笔钱不是为东京捐献的,要把它用在大阪!

  众人拾柴火焰高——于是决定此款不交东京而用于在大阪建造会馆,并在天王寺区细工谷买了一所未遭战火破坏的大房屋作为馆址。不久又受到财团法人的认可,隆重挂出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大门招牌。

  此举激怒了津岛寿一。桥本竟敢一分钱也不给东京,全部用来建造关西棋院,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吗!津岛根本不把关西棋界的意志和支持者的愿望放在眼里,他只把桥本作为关西的代表视作眼中钉。为此,桥本受到了津岛严厉的咒骂和极端的冷遇。有一次桥本去东京,北海道煤矿的会长岛田胜之助设宴招待津岛、永野护及其他日本棋院的干事。席间,津岛满脸怒气地对桥本大发雷霍:“关西棋院算什么东西,想叫它垮简直易如反掌。他们的理事全是做黑市买卖的暴发户,没有一个象样儿的!”黑市上的暴发户好象是指木村秀吉。对于津岛这样在奢华生活中娇贯大的“小贵族”来说,木村仿佛只配充当他辱骂、发泄的对象。任凭津岛说什么,桥本总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濑越和岛田觉着怪可怜的,便来安慰他:“你克制得太好了。”

  桥本一回到大阪,永野也跟随而来,鼓励他说:“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担任日本棋院理事期间决不拆关西棋院的台。”


  昭和23年(1948年),背水而战的桥本灵机一动,聘请“帝人社”的社长大屋晋三出任棋院理事长,一番调整之后,关西棋院在“财团法人”盾牌下更加坚实了。

  为此,桥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东京一带声名狼藉。有人说:“名为关西棋院,实为桥本棋院,这难道不是一个‘山中无老虎,桥本称大王’的棋院吗?”有人说:“桥本对人们都喜欢吴清源、藤泽心怀不满,为使自已成为主角而导演了一出丑剧。”还有人说:“濑越师傅因‘失言问题’而不得不辞去日本棋院的职务,桥本为报私仇公然闹叛乱。”等等,某月刊杂志甚至登载了一篇题为《棋苑八哥》的虚构长文来诽谤桥本。

  关于“濑越失言问题”,濑越先生自述如下:
  记得昭和23年(1948年)5月,读卖新闻社开始举办吴清源八段与岩本八段的“擂争十番棋”。为了使气氛更活跃,召开了一个由该社文化部长原四郎、加藤八段和我三人参加的座谈会,并将座谈会内容刊登在报上。其中偶然涉及到昭和8年(1933年)曾刊登在读卖报上的本因坊秀哉名人与吴清源五段对局的往事。关于那局棋,我谈到对本因坊所下的某一手棋的看法,谁想因此遭到了本因坊门徒的非难和攻击,引发为一起大事件。我手下也有众多弟子,如果我针锋相对,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决意辞去日本棋院理事长的职务。

  我若仅是一名普通棋士的话,走到哪儿都要与他们论清是非。但身为理事长,我痛感披露前辈缺点一事并不光彩。那时,我在芝高轮町的道场已经成立,棋院没什么可以留恋了。所以,我毅然引咎辞去了理事长之职。

  回想起来,昭和8年(1933年)下的棋,16年后竟惹出这等巨大事端,有关此局传言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从古至今,也许再也没有哪局棋能象那样引起人们巨大的关注及骚动了。(濑越著《围棋一路》)

  上面提到的“本因坊下的某一手”指的是被称为妙手的白第160手。当时吴清源投下第159手后封盘。封盘期间,本因坊集中亲信门徒进行研究,席间,前田陈尔发现了这一妙手。于是,这一手成了白棋制胜的关键,这在当时是棋士皆知的事情。安永一是此局的公证人,据说他在名人投子之前就知道是这手棋了。另据吴清源回忆录《以文会友》一书所述,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也于事前知道有这一手“杀手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后来“间组会社”的神部满之助社长从中斡旋,将本因坊门方面的村岛、高桥,读卖新闻社的原部长,棋院方面的新任理事长津岛寿一,以及濑越、加藤、岩本等人请到自已家里,用古代的“调停会”方式终于使事态平息。

  师傅如此忍辱受难,终于导致徒弟揭竿而起。从那以后,桥本高擎造反大旗,誓与日本棋院分道扬镳。

  但是,仅凭这种个人恩怨、江湖义气,难以把众多的人团结在一面新旗帜之下,应该以正义的号召获得多数人的支持,并使之继续发展下去。事实说明,在以大阪为中心的关西棋界,首先是奠定了雄厚而独立的基础,然后才偶然却又必然地得到了桥本这根栋梁,进而促成了关西棋院的诞生。

  关西棋院的会馆落成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招牌堂堂正正地挂了出去。但实际上关西仍在日本棋院的束缚下,与战前称作日本棋院关西本部时的情形相比毫无改变,换言之只是日本棋院的大阪分店而已。具体来说,首先是不能独立举办升段大赛,也不能颁发段位证书。一切证书必须统一以日本棋院的名义,关西棋院只不过是负责转交。其次关西棋院无权与报社交涉商定棋赛之事,而要严守日本棋院签订的各项协约。

  桥本的启蒙老师久保松胜喜代从昭和3年(1928年)开始到去逝的昭和16年(1941年)一直为了对局而往返于东京。战前,为参加升段大赛而奔赴东京的棋手并非久
保松一人,但大多数人为生活所迫坚持不了。无奈,只得在当时的日本棋院关西分院那里参加升段大赛。但这是被日本棋院视为相差一段的升段赛。当时有这样一些规定:关西可颁发的段位证书到四段为止。晋升五段者,先要在关西的升段大赛中取得五段的升段分数,然后还必须再去东京经过“试验手合”的证实。仅在关西的升段大赛中升入的五段不予承认。

  日本战败后,一切陈规戒律都土崩瓦解。战前那种由日本棋院一统天下的中央集权体制早已受到被冷遇多年的关西棋土们的批判。人们在回忆去东京下棋、大诉路遥之苦的同时,发出了内燃已久的呼喊:我们要在关西建立正规棋院,我们要获得能够修业和进取的弈棋空间!东京绝不能代表整个日本。

  关西棋院的机关杂志《棋》创刊不久就改为《围棋新潮》。这本杂志中提出了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针锋相对的立场和主张。而且,不仅仅是笔墨论争,甚至提议举行东西对抗战,实际上就是公开挑战。关西如此喧闹,令东京方面难以忍受,日本棋院不得不央告关西棋院的理事们:不要再将有关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分庭抗礼的报道载于杂志。

  昭和24年(1949年),藤泽库之助晋升为九段。虽是通过升段大赛获得规定的升段分数之后的晋升,但还是在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末代名人秀哉以前的旧时代
里,只有“名人”才配享受九段的殊荣,而如今九段棋手已有60多名,且设有不论段位皆可参赛的“名人战”,因而今日的“名人”早就不能与九段划等号了。

  在新旧时代交替的过渡时期,年仅而立、尚属棋坛晚辈的藤泽竟然一蹴而就地享受九段殊荣,人们一时还难以接受。在“九段即名人,名人即霸主”的旧观念仍然盛行的年代,藤泽(库)成了“枪打出头鸟”的第一位九段,而且带来了一场骚动。

  除了人们不愿看到祖宗四百多年的传统因一新秀晋升而被废除外,藤泽成为九段还使人联想到吴清源的宝座将往哪里摆放的问题。在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几次“擂争十番棋”中,吴清源把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都击败至“先相先”(败者嗣后再与吴对局,每3局必按黑、白、黑的交手棋份)。若按日本棋院的升段计分法,吴清源战后的成绩早就超过了升段分数。因此,藤泽若是九段的话,吴清源当然也要同享九段待遇,这样才合乎常理。只可惜吴清源因一个特殊原因已不再籍属日本棋院,因而也就没有参加升段大赛。日本棋院的有关人士如想使九段具有真正的权威性,就应该把吴清源也推荐为九段。假如只简单地宣布藤泽为九段,把与藤泽实力相当、或许还强的吴清源仍置于八段而不顾,这岂不是一个“大漏着“吗?

  关西棋院就藤泽(库)的九段问题召开了棋士全体会议。商量的结果,决定派桥本作为关西棋院的代表,向藤泽挑战十番棋,当年的“战书”如下——

  承认依现行升段大赛制度规定取得升段分数的藤泽库之助的升段。但鉴于前所未有的九段之位事关重大,且社会舆论明显对中央集权式日本棋院的态度持有反感,故吾等认为,此际只有举行关西棋院的棋士代表与藤泽的争棋才能令世人心悦诚服,使棋界正大光明。此乃振兴棋道之正轨,因此一致选出桥本八段为关西棋院棋士之代表,与藤泽进行分先十番棋的较量。特此呈书向日本棋院请战。(关西棋院机关杂志《棋》昭和24年第3期)

  关于此事桥本说:“提议我与藤泽君擂争十番棋是在关西棋院全体会议上决定的。事实上,我也真想和他一决轩轾,因为我与藤泽君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交手了,当时只想借此机一试锋芒而已。自古以来擂争十番棋是很多的,而且多数是由年轻人向长者挑战。我比藤泽君年长12岁,向藤泽君挑战真有点失大人风度。赢了,得不到多少名誉,若输了,则丢尽脸面;鉴于事情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我也只得同意。”

  对此,安永一别有见解:“桥本挑战的动机并非仅是出于嫉妒后生藤泽晋升为九段。这要从战争刚刚结束时说起。战后的日本棋院诸事应该由濑越理事长与岩本理事裁理。然而,日本棋院理事兼任涉外部长的奥山伍鹿却成了日本棋院独揽内外事务大权的负责人,他不仅破坏由濑越、岩本、村岛组成的工作流水线,还用‘棋士以对局为天职’作借口,将濑越等人从日本棋院的政治舞台上排挤出去。后来当濑越八段仅剩《棋苑》杂志这一小块‘对外活动’阵地时,奥山氏还想插手……对此,濑越八段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写给关西的得意门生桥本氏的一封长信里。鉴于奥山伍鹿氏是藤泽的义父这种非常关系,桥本八段对藤泽九段持有“父债子还”的态度强烈得甚至超出想像。”(引自《围棋五十年》)

  有人说,奥山伍鹿在日本棋院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如上所述,但把他与濑越的矛盾硬是和桥本对藤泽的挑战直接联系起来,未免有些牵强。总之,关西棋院的“战书”的确激怒了日本棋院,据说怒海之中最为发狂的核心人物就是涉外部长奥山。日本棋院当即将“战书”撕得粉碎,摆出了一副嗤之以鼻的狂傲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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