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11 09:34 编辑
赵氏兄弟
像陈祖德一样,少年时曾去襄阳公园弈棋的还有赵氏兄弟--赵之华、赵之云。他们后来都成了围棋名手。
赵之华十二岁时参加初中升学考试,语文考分名列第一,他母亲买了一副围棋送给他,以示奖励。在母亲指导下,之华和七岁的弟弟开始学围棋,并迷上了。那时,福建郭同甫先生寄寓在赵家,郭是个颇有名望的棋手,赵氏兄弟便拜他为师。
头二年,赵氏兄弟虽弈兴甚浓,但却从未见过围棋谱。一天,父亲从附近炒货店买回一包油氽花生,包花生的纸竟是一页日本棋谱,兄弟俩如获至宝。急忙赶到那片炒货店,将已被撕剩半册的棋谱买回。从此,赵氏兄弟如饥似渴地摆棋谱,从此,赵氏兄弟如饥似渴地摆棋谱,并到处去觅棋谱,不论内容优劣,见书便买。几年内收藏的中外棋谱、棋刊装满了书橱。
赵氏兄弟第一次出外弈棋,便是到襄阳公园。那次,兄弟俩约了一个棋艺比他们略强的同学同去,当时少年气盛,自以为学棋三年,颇有成就,可以出去“闯荡江湖”了。在襄阳公园遇到老棋手窦国柱,由那位同学出战,被窦国柱让五个子下了一局棋,结果被杀得片甲不留。赵氏兄弟瞧得目瞪口呆,吓得很久不敢再到公园去。
郭同甫住到赵家后,由于他与顾水如、刘棣怀、汪振雄、窦国柱等名手是很熟的朋友,所以赵氏兄弟有了向老棋手学弈的优越条件。他们的弈棋才华为顾水如、刘棣怀所赏识,老棋手很乐意免费与他们弈棋,给予亲切指导。
哥哥赵之华自幼患有严重哮喘病和先天性眼球震颤症,常卧病在家,勤读书籍。由于父母都是历史学家,他十二岁时便已将历史巨著《资治通鉴》通读一遍。兄弟俩对古文、诗词都有相当造诣。对棋史也很有研究。俩人还随郭同甫老师学古琴,弹得一手好琴。这一切是一般围棋高手难以企及的。
赵之华棋风硬朗,功夫扎实;弟弟赵之云是力战型棋手,善于腾挪缠斗。六十年代初,赵氏兄弟与陈祖德、吴淞笙成为全国瞩目的新中国第一代棋手。但由于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弈棋前程因而受阻。
赵之华后来在上海市青少年业余体校任围棋教练,著名棋手曹志林、华以刚、邱鑫、杨以伦、谢裕国、韩启姚等都是他的学生。后来,少年时的钱宇平、王群、马亚兰等也都曾受其指导。可以说,他培养了整整一代的上海棋手。赵之云加盟福建省围棋队,既是主力又兼任教练,驰骋棋坛二十年,福建女棋手张璇少年时曾受其指导。
我与大赵(之华)在一九六六年相识,并成为好友。大赵为人朴实忠厚,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为围棋事业奋斗的一生。他的棋友遍及全中国。上海棋手常到他家去弈棋或借阅棋书。棋友对局中遇到疑难问题也去请教他,它能告诉你,这个走法是某年在某项比赛中,日本某九段首先下出的,后来某人又走出一种有趣的新变化,而现在最流行的下法又是什么。棋友们对他的博闻强识都表示钦佩。外地棋友常来沪托他办事,或要求找对手下棋,他都热情地帮助解决。住宿有困难者便与他同榻而卧。在“文革”围棋遭禁时期,他总千方百计借日本棋刊,抄录下其中的最新棋谱分寄给各地棋友。他阅读中外棋书和传抄棋谱之多,恐怕全国没有人能比得上。
大赵每天上班总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里面装满书籍和棋谱,工作的间隙,还勤抄棋谱不缀。到了夏天,他总戴着一只宽边草编帽,即使阴雨天也带着它。其实这种草帽在上海早已不时兴了,但却成了他特有的标志。公园里的棋友只要远远地瞧见一个戴草帽的人走来,便知是赵之华来了。
一九七七年,大赵因病住院期间,还与少年时的杨晖弈了指导棋。一九七八年,正当上海市体委准备将他调入《围棋》月刊编辑部时,一次严重哮喘引发心力衰竭,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的逝世,在全国围棋界引起了一片哀悼之情。
少年陈祖德(左)在接受指导 中间左起:顾水如、魏海鸿;后排左起:王幼宸、刘棣怀、汪振雄
少年陈祖德及其围棋伙伴
顾水如是陈祖德九段的启蒙老师,他经常带少年陈祖德到公园、棋室去与成年棋手对弈,局后便进行复盘指导。当时上海的弈棋场所,除襄阳公园外,还有品芳茶楼及延安棋室。品芳茶楼位于金陵西路巨鹿路交汇的转角上。这个茶楼的茶客绝大多数是围棋爱好者,楼上可摆三十多局围棋。在五十年代这里是上海的围棋活动中心之一。刘棣怀、王幼宸、汪振雄、董文渊等高手每天都来此弈棋,这吸引了大批棋友。延安棋室在延安中路(今茂名北路),可摆围棋十二局左右。这里是顾水如的“地盘”。因顾老与刘、王等老国手关系不洽,所以他不到品芳茶楼去,也不希望他的学生涉足品芳,因而少年陈祖德一直在延安棋室弈棋。当时经常与陈祖德下棋的有青年棋手张厚昆,中年棋手白玉祺、老棋手慎斐文、凌克明。起初,这些棋友可让陈祖德二子,后来只能让先。到陈祖德十四五岁时,他们显然已难以匹敌了。由于老棋手之间存在的矛盾,使陈祖德无法多与刘棣怀、王幼宸等一流棋手弈棋,所以,有几年陈祖德的棋艺进步不大。
陈祖德与比他大几岁的赵之华、赵之云常在一起弈棋。陈祖德与赵之华曾在延安棋室下过十局赛。一九五六年,在锦江饭店对面的文化俱乐部(旧称法国总会)每逢星期天也有棋室开放。顾水如常带陈祖德等少年去弈棋。陈祖德曾与赵之云在那儿做公开表演赛。
一九五六年,京剧大师梅兰芳赴日演出时,曾与著名围棋大师吴清源会晤。当时吴清源曾建议由国内选送几名少年棋手到日本,由他亲手培养,可帮助中国围棋早出人才。梅兰芳回国后,即请挚友许姬传到上海找顾水如,询问有没有天赋好的少年围棋手。顾水如当即推荐了四位少年,即陈祖德、陈锡明、赵之华、赵之云。此事曾刊登在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出版的《新观察》杂志上。但这一将少年围棋手选送到日本去深造的计划,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而没有付诸实现。
一九五七年上海首次举办市围棋比赛,这次比赛采取公开报名的方式,参加者有八十人。刘棣怀、王幼宸、汪振雄、曹钧石、林勉等名手和少年陈祖德、吴淞笙、赵氏兄弟都参加比赛。顾水如任裁判长。当时,吴淞笙棋力较弱,初赛就被淘汰了。最后,刘棣怀、王幼宸分获冠亚军。小将中只有赵之云取得第八名。
当时,顾水如最看重的是陈祖德、赵之华、赵之云三少年。一天弈棋后,顾老请这三位少年到锦江饭店吃饭。席间顾老讲到日本当时最杰出的三位棋手吴清源、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的事迹和成就。老人最后豪兴勃发地说:“中国围棋的希望寄托在你们一代身上。让我看看,将来你们三个人中间,谁是中国的吴清源、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
“周文王”
周己任是陈祖德九段的围棋启蒙老师。周己任是中学教员,因故提前退休,后又曾在中学图书馆任职。“文革”前还担任过徐汇区业余围棋教练。我认识他时,他已六十多岁了。周己任棋艺并不高,但在棋界交游广阔,人缘甚好,大家都叫他“周文王”,从没有人称呼他名字的。
“周文王”为人的确文质彬彬,对局时一面走子,一面口中“之乎者也”不绝。常会听得他说:“你打之,则我接之。”“休看他气势汹汹,老夫自有妙算。”“大事不妙,白棋只能委而屈之。”棋友与他对弈时,也常用同样的酸腐口吻与他“对唱”。当他输棋时,旁观者都会戏谑地高呼:“文王一命归天!”“周文王呜呼哀哉!”这时,他必苦笑道:“文王乃长命百岁者,尔等休得胡言乱语。”
“周文王”不仅酷爱下棋,还舍得花钱购买棋子及日本棋书。在“文革”前夕,他花了八十元购进一副日本高级贝壳棋子,还以每册二元五角购进一批日本围棋杂志,这在当时是很可观的。我原以为他的经济情况并不错,后来才得知他每月退休金仅四十多元,他省吃俭用,把钱都用在围棋上了。
他住在龙门路的老式里弄房屋里,正屋让给了子女,自己睡在一低矮的阁楼上。我曾应邀去他家里玩,和“文王”在阁楼上用那副高级贝壳棋子在正规日本棋盘上下了两局棋,别有一番情趣。
“周文王”中年时是个少见的大胖子,到老年时体重恢复正常,而且非常健朗。他减肥的奥秘,是坚持一种特别的锻炼身体的方法,就是晚上先睡几个小时,到午夜十二时起床,穿着背心短裤出门,沿人民路、中华路环上海旧城慢跑一圈,然后回家再睡觉。这样的半夜长跑不论严寒酷暑,常年坚持不懈。“文革”期间提倡“拉练”,他对自己过于自信,竟从市区步行到松江城,再走回家。这次上百里的长途跋涉带来了严重后果,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的身体彻底垮了。他的健康情况从此一天不如一天,后来便因脑溢血而去世。
“孟夫子”
上海老棋手以古人之名为外号的,除了“周文王”外,还有“姜太公”(一位中学教员)、“孔夫子”(一个高胖的山东老人)。但在襄阳公园最知名的是一位被称为“孟夫子”的棋友。
“孟夫子”名叫孟光祖,正象周己任一样,人们叫惯了这一外号,从不以本名称呼他。“孟夫子”原在轮船上任职,有数十年弈棋史,退休后便每天到襄阳公园来弈祺。他是一位真正的“超级棋迷”。每年从元旦早晨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每天必来公园“报到”。而且若非家中有事,上下午都来,连春节也不“脱班”,简直是生活在公园茶室里。他为人谦和、斯文,棋品亦好,所以棋友甚多。后来大家推他组织友谊比赛和升级比赛,常来茶室的棋友均可报名参加。每期比赛的参加者约四十余人,其中有音乐学院教授、上海乐团的乐师、工程师、中小学教员、退休职工、公园里教拳的老拳师、医生、工商业者、学生和待业青年。我也是其中之一。参加这些比赛,不需出一分钱,对优胜者也没有奖励,但棋友们都乐于参加。
“孟夫子”是个热心的组织者,他在茶室里挂上一块小黑板,上面贴着比赛积分表。弈完比赛棋的人向他“报帐”,记录上成绩。他还督促、安排棋友对局,使比赛能如期有条不紊地进行到底。当时,我与“孟夫子”是老对手,弈棋不少。他性格内向,做事慢条斯理,下围棋则是“长考型”棋手,虽然棋艺不高,但几乎每步棋都要苦思冥索,久久方才落子,所以弈一局棋常费时四五小时。
有一天,“ 孟夫子”特地邀我去他家看他珍藏的一本棋书,我问他是什么书?他故作神秘地笑着,不肯揭开谜底。到了他家,他从书橱里郑重地取出一本装帧讲究的棋书,一看原来是《吴清源全集》第五卷。他打开书的扉页,只见上面题写着两行毛笔字:“孟光祖先生惠存,吴清源赠”。原来,五十年代,吴清源九段需要一部中国古谱。遍觅不可得,便在日本《棋道》杂志上刊登一则征书启事,言明谁能将此书出让给他,就将赠书一卷。恰巧“孟夫子”订阅这本日本棋刊,见到启事后,马上将自己收藏的这本古谱寄到日本。吴清源为此在自己的棋集上亲笔题字相赠。在棋迷的眼里,当待棋圣的这册赠书,的确弥足珍贵,也令我羡慕。
黄船长
五六十年代,襄阳公园长可见一位身材矮小,满头短发的老棋手,大家都叫他“黄船长”。
黄船长名鸿骞,上海川沙人。他是我国最早的远洋轮船船长之一,曾驾驶轮船远航欧非及日本。新中国成立后,第一艘驶往日本的货轮船长便是他。轮船在途中克服了风浪、暗礁等风险,安全地驶抵日本港口。由于这次首航的成功,受到了有关部门的嘉奖。
黄船长一生最大的癖好便是下棋,一有闲暇便沉湎于黑白子的角逐中。五十年代中退休后,因住所即在襄阳公园附近,所以每天都来茶室。
黄船长是个极随和的老人,只要有棋下,不论对手是老人还是孩子,是高手还是初学者,一概来者不拒。因此,他一来到茶室,便会有不少棋友争着邀他对弈。虽然他年近八旬,但仍可以整天弈棋,毫无倦容。
黄船长是个力战型棋手。他思路敏捷,落子如飞,搏杀力量很强,常常能将对方的“大龙”悉数歼灭,而且吃了一块棋,还要再吃第二、第三块棋,绝不见好便收,真可谓是围棋界的“天吃星”。但是他有时常会因贪吃而搞得后院失火,但等发觉时,棋势已像堤坝崩决,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每当这时刻,他便会急得用川沙乡音惊呼:“污来!污来!污来罗!”意思是:“糟了!糟了!糟透了!”而船长的对手和一些观战者也跟着欣喜地和着他高呼:“污来!污来罗!”
“鬼头刀”
一天公园茶室里来了个佝偻老人,棋友们便嚷道:“看,‘鬼头刀’来了!”“噢,是‘鬼头刀’!”
这位被唤作“鬼头刀”的老人名叫朱少岳。朱少岳是位有名望的书法家,擅长写魏晋时的草书。他的草书与沈尹默、马公愚、白焦等名家的字一起刊登在中国现代书法名人作品集上。他还能作画,解放前一直靠卖字鬻画为生。老人生平有两大嗜好,一是杯中物--酒,二是下围棋,酒一日不可不饮,棋也是一日不可不下。
在棋界,老人的棋艺不算十分高明,但棋风泼辣,好勇斗狠,善于扭杀,欺着、诱着特别多。对手若稍不留神便会落入圈套,使得原本大赢的棋变为大输,棋界俗话便成为中“鬼头刀”了。棋友明知朱少岳有此一着看家本领,故对弈时战战兢兢,倍加小心,但哪知老人欺着、诱着层出不穷,结果仍不免上当。等到对手发觉不妙惊呼:“中鬼头刀啦!”时,已头颈溅血,难以救治了。因此,大家公奉朱少岳一个“鬼头刀”的外号。久而久之,“鬼头刀”闻名棋坛,而知其姓名者反而少了。
我认识“鬼头刀”时,他已年近九旬,步履蹒跚,但精神健旺,非常和气,那时我学棋不久,与他素不相识,上前请他弈棋,他便欣然允诺。下了两盘便熟得像老友一样了。他的“鬼头刀”招法果然厉害,使我感到左支右绌,防不胜防,不禁生出感慨:“鬼头刀”果然名不虚传!
“鬼头刀”给我很深的印象。这不仅是那令人吃足苦头的鬼头刀,还因为他的相貌--短而蓬乱的头发,胡子拉碴,扁瘪的嘴里老是噙着一只烟斗。他的这一形象与我童年时看的美国连环画“大力水手”的父亲老水手极为酷似。
“鬼头刀”老先生是个很有特点的人。他终生未娶过妻,在旧社会为了谋生,还曾画过春宫画。他一生清贫,但从不为此犯愁。他为人耿直,卖字画时从不向人低声下气。向人告贷,必想方设法如数归还。老棋友回忆说,解放前夕是他生活最困苦的时期,这迫使他靠下棋赌彩来糊口,常常早晨吃了一顿,中午这一餐就省去了。想到一个人每天只吃两餐,尚能乐哈哈地弈棋,足见老人是个豁达开朗的乐天派。这也许就是他长寿的秘诀。解放后,老人以著名书法家身份进入文史馆,生活才有了保障。
有一阵,人们好久没见他露面,当“鬼头刀”又出现在襄阳公园时,他的手中已多了根拐杖。原来,他在过马路时被自行车撞倒在地。经检查是骨折,只得住院治疗了。骑车闯祸的青年深感内疚,再三致歉,并表示愿承担一切医疗费用。老人连忙安慰他道:“没有关系,骑车总难免失误,下次当心就是,我有劳保,住院也没啥花费,你不必这样。你若有空时,可来医院看看我老头,没空那也算了。”这是个多好的老人啊!
杨武之
一九六二年,我注意到每逢星期日上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常来茶室弈棋。他衣冠楚楚,风仪儒雅,棋艺不凡,棋品极佳,这一切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常站在一旁看他与人对弈。棋友介绍说,这是复旦大学的杨武之教授,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杨振宁博士的父亲。
在上海高校中,喜欢围棋的教师不少,而杨武之无疑是高校教工中的好手,曾在高校教工围棋赛中获优胜。平时,他常与薛绍青、程孝刚、曹未风等教育界知名人士到上海棋社弈棋。但这几位棋友都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杨教授还是要到襄阳公园来下棋。
杨武之教授是我所见到的棋品最佳的棋手。他懂得尊重对手,弈棋时态度认真,从不讲话,也不与旁人对谈。棋下得很慢,但从无举棋不定的样子。不论走了一步好棋还是坏棋,他脸上总是保持恬淡平和的样子。赢了棋或输了棋,都同样露出谦和的微笑。不论对手是名人还是无名后辈,他都一视同仁。他的棋品和涵养实在令人钦佩。
我见杨教授平易近人,很想与他弈上一盘,但那时我学棋才二三年,自知棋艺差距太大,所以一直不敢启齿。
后来,我与杨武之教授下过三次棋。
一九六三年夏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请教一盘,他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我就先摆上二子,一局棋下了三个小时,我被让二子仍然输了。
又过了两年,我自觉棋艺长进了,便再次向杨教授请教,这次我持黑子先走,这局棋我侥幸赢了。弈完后,杨教授亲切地笑道:“你的棋进步不少了。”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很激动,倒不是因为赢了棋,而是他事隔两年还记得曾和我下过一盘棋。
我第三次与杨武之教授下棋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文革”的第三年。一天下午,我在公园长廊里刚与一棋友下完棋,抬头瞧见杨教授拄着手杖,蹒跚而来。我已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容貌苍老憔悴,身体衰弱,变化之大使我吃惊。我马上站起身来向他问好。杨教授微笑道:“我一直身体不好,已很久没有下棋了....老伴不准我下棋,把棋子都藏起来了。”显然他非常渴望能过过棋瘾。果然,他提出要和我下一盘棋。但他表示,这样侧着身子坐在长廊凳上下棋,时间久了会腰疼,支撑不住。因此希望上半盘坐在南侧,弈下半盘时换个方位,改坐在北侧。我欣然表示同意。对弈中,我发觉疾病已使老人棋力减退,棋感迟钝了,并且不能再长考,我很为他难受。这盘棋下了一个多小时。弈完后,他与我握手告别时,再三感谢我陪他下了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杨教授了。一位与他住在同一里弄的棋友告诉我,杨教授病厉害了,不再外出,也从不弈棋。又过了些日子,从报纸上突然见到杨武之教授病逝和举行追悼会的消息,使我心中黯然。我怀着虔诚的心情追念这位长者。我总想,我们在公园第三次下的那盘棋,也许就是杨教授一生中下的最后一盘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