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9月08日00:14 新浪体育
李喆
据《棋事》杂志报道。
曾经的天才少年,为大家带去了无限的期望。然而,正是在棋上该出成绩的年龄,他却选择了转身成为一名大学生。因为在李喆心中,一直有那么一个疑问:围棋的价值是什么?为此,他遨游在哲学的世界里,期待着与答案的完美相遇......
棋手简介:
李喆,1989年1月出生,湖北武汉人。职业六段,湖北围甲队员,北大哲学系在校生。
2000年全国少儿围棋锦标赛儿童组冠军。
2002年进入国家围棋少年队。
2006年新人王战冠军。
2007年围甲联赛主将七连胜。
2008年首届世界智力运动会围棋男子个人赛季军。
2009年围棋甲级联赛最佳主将。
2010年围棋甲级联赛最有价值棋手(MVP),主将胜率第一。
2011年第11届理光杯亚军,第3届中国龙星战冠军。
2012年进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就读。
2013年第18届LG杯世界围棋棋王战四强。
一种缘分
棋事:能谈谈你小时候学棋的经历吗?
李喆:当时,也是对围棋比较感兴趣。如果去学了别的东西,自己就不一定会走这一条路。另外,也是一种缘分。
比如,我定段的那一年总共有22个名额,我是第22名。这都是一些巧合的事情。所以,也就是一些场合、时间点,决定了以后的道路。
棋事:定段后那几年,你的成绩一度也非常好。人们更是称你为天才棋手。对此,你当时是怎样的感受?
李喆:我觉得,棋手谈不上什么天才,也就是每个人的思维习惯不一样。现在提升棋力水平的方式基本上靠的是经验的积累。而所谓的才能,就是棋手在某些点上有别人所没有的灵感。这跟人的思维方式和习惯有关联。
棋事:那当时的这种评价会对你下棋时的心理有影响吗?
李喆:外界的评价不是那么重要。围棋是一种很公平的项目。胜就是胜,负就是负,不会因外在评价而受影响。
基本上,所有的棋手都会有他自身所坚持的风格,而且很难发生大的转变。即使有的棋手在成熟后有所改变,多半也是在丰富他的风格。这是因为,棋手都有自己擅长的某种通往胜利的思维模式,而要想把它完全颠覆是非常困难的。当然,木谷实曾有过两次完全改变自己的风格,这在整个围棋的历史上都非常罕见。
棋事:曾经有人说你的棋风非常的奔放、飘逸,你觉得呢?
李喆:围棋下到这种程度,就像敞开了一个世界。我们在这世界中能看到什么,取决于自身的思维水准。所以,那些评价其实就是我的思维方式在棋上的一种展现。
比如有的棋,我觉得下在某个地方,它能够产生一种审美体验,并且符合我当下感受到的某种秩序。即使我不能确定它是最好的一步,也会坚定地下下去。这是我所谓风格的内在来源。
围棋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棋事:2004年,好像你的成绩让棋迷有种倍感天才沉寂的感觉。对此,你自己有这方面的感受吗?
李喆:其实,我对时间点没有太深的印象。在15年的职业生涯中,我最大的感受是对围棋到底是什么的一种疑问,也就是围棋的价值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所以,自己整个竞技的成长过程,就是想要更好地回应这个问题。
棋事:那你有通过什么途径去不断地进行解析吗?
李喆:从传统的价值观念讲,很多工作都有非常明确的价值。比如,我父亲做科研,我母亲是医生,这些工作对社会的价值很明显。而对于下棋,我就经常会想:我在一盘棋上的赢或输,能对社会贡献的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
我最初的一个想法是觉得,下棋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锻炼与提升的方式。但这理解是非常浅显的。后来,有机会能去大学,就感觉那就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棋事:上大学之后,你对围棋的了解是不是会变的不一样呢?
李喆:在之前下棋的岁月里,我有过很多各种各样的碎片式想法。比如,有时感觉围棋跟大道有相通的地方;有时突然觉得某一步棋有种感动天地的感觉......
到大学之后,尤其是哲学系的学习,对我整个思想的影响非常大。原来是身在此山中,现在是跳出去看这个山。
而且,在回应围棋的价值是什么的问题上,我也找到了一些解答的方式。虽然还在探索的道路上。
棋事:对于哲学方面的知识,你觉得对自身的棋艺上以及人生会有怎样的指导意义?
李喆:哲学,重要的不是知识性的东西。而是一种思维的方法,以及对自己生活方式的选择。中西方的哲学,都会有对于人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论证。西方追求理性,中国讲求遵循道。
之前,自己还是在一个小环境中。进哲学系之后,就觉得视野都打开了。在这种纬度上,自己再去看围棋的价值会有很多不同以往的认识。
学围棋最好的年龄
棋事:古力也是选择了上大学,那你是怎么看职业棋手去上学的这种现象?
李喆:学习,总体来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上不上学,还是取决于棋手个人的选择。对我而言,是因为自己有那种求知解惑上的需求。所以,这也没有说哪个就一定更好。
即使是在大学里,学生的目标和收获也是多元的。于我,上学则是一件收获非常大的事情。
棋事:你曾经撰文谈到,大学生可能是学围棋最好的年龄。能否简单的阐述一下?
李喆:现在的围棋教育市场基本上还是针对小孩。但是,围棋更奥妙的地方,只有到了大学这样的年龄才能更好地去体会。而工作之后,因为各种压力他很难再静下心去下棋。
稍感遗憾的是,目前大学里整体的围棋氛围还不是很好。当然,北大、清华都有方天丰老师开的围棋课,去上课的人也很多。北京和上海的大学生围棋联赛也逐渐成熟。但是,我们在大学里确实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棋事:是不是相对来说,其他娱乐活动会比围棋对他们更有吸引力?
李喆:对。如果把围棋定位为竞技,它的观赏门槛相对比球类项目高。当做游戏,它又没有电子游戏那样刺激。
但是,围棋本身的价值又不止在这两个方面。围棋发展到今天,它的竞技性所能带来的受关注度已经很难再往上提升了。所以,一定要在围棋文化方面着手去做一些事情。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棋事:听说你在围棋文化方面有一定的研究,不知能否谈谈?
李喆:其实,围棋的竞技性和游戏性在很晚的时期才成为主流。它的价值体现,在中间经过了几次大的转变。
魏晋之前,围棋是与六博(古代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因使用六根博箸所以称为六博)放在一起并称博弈。魏晋时,开始有人把围棋跟琴书诗酒茶这些并在一起,认为围棋不需要提供什么经世致用的价值。
魏晋后,围棋开始叫作坐隐、忘忧、手谈,认为它是超脱于现实世界而敞开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它起到一种纯粹的精神体验的作用。在唐代,开始有琴棋书画四艺的叫法。
宋代与棋相关最著名的可能是苏东坡的“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它是脱离于胜负框架之外的一种审美体验。直到今天,围棋还能作为琴棋书画并称的原因也在于此。而且,宋代在学术上对易经颇有研究,很多人便也把它跟围棋关联起来。
明清时期,民俗文化开始成为主流的形态。围棋的竞技性和游戏性也随之凸显出来。明朝有三大派争棋,清代有当湖十局,等等胜负典故......
所以,围棋的价值是会随着人们对它的不同认识而不断地变化、扩充。
棋事:你觉得围棋将来会有什么价值上的变化吗?
李喆:从围棋的历史来看,它的价值并非一成不变。这也说明,为什么围棋可以一直流传至今?就是因为围棋在任何不同时代的价值体系中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是,围棋的竞技性所能达到的影响力,在聂老那个时代已经达到了巅峰。那么,围棋未来的发展一定是在文化方面,就是对它具体的价值进行更好地挖掘和提炼。
棋事:你也说到竞技性是日本围棋的一个重要特征。但很多人觉得日本的棋手在下棋中追求的是一种文化上的东西,您在这方面是怎么认为?
李喆:日本的围棋,我觉得倒不是道和技的区别。与中国不同,从一开始围棋在日本就是以争棋的形态而存在的。但日本文化很独特地将争胜视为通往道的方式。由此,日本棋手对于比赛是有一种很虔敬的态度。仪式则加深了这种虔敬。这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地方。
但在技术上,日本围棋的落后主要还是取决于他们学棋基数的不断下降,以及训练方式的落后。他们过于强调等级有别,不同辈分的棋手很难在一起发生思维碰撞,进步自然较为缓慢。
围棋的韵律美感
棋事:说到棋道,你对刘星很多次的停钟认负表达了很多赞誉。还说将对一张干净棋谱的敬意置于胜负之上,是对围棋竞技时代中的道与艺的一种坚守。你对于这种道义是怎么样理解的?
李喆:现在的围棋最让人遗憾的是,由于竞技和限时的原因,很多流传下来的棋谱有太多的失误或者低级的勺子。这会让未来的人去看我们现在的棋时,产生一种偏见。正如我们今天看古棋中有很多臭棋一样。
这种棋谱的价值会降低很多。所以,有人会选择留一张干净的棋谱,而不是为了赢下一盘棋。
棋事:在LG杯金志锡对朴廷桓的一局棋中,你曾说金志锡的黑棋秩序精妙,展现出了围棋的韵律美感。那什么是围棋的韵律美感,或者你是怎么划分的呢?
李喆:我觉得,围棋的审美体验有几种:一种是即使不懂棋的人也可以有所感受,比如苏东坡那样,从对局双方的气质以及棋盘体现中感受出一种单纯的、无目的的体验;另一种是在更高水平下,对围棋更深层次道理的一种体验,即对时机的一种把握。
而所谓的围棋的韵律美感,就是在最佳的时机去下到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当时,金志锡在边上连续下的几步棋,看似散乱,实际形成了一个很流畅的组合,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当然,这要体会出来也需要有一定的水平。
“中和位育”
棋事:你读的是哲学系,那你的行棋哲学又是怎样的呢?
李喆:这谈不上行棋哲学,主要还是思维模式和技术结合到棋上的一种展现。其实,现在下棋基本上还是凭经验,以及自身在对局中的理性思考。
棋事:那你对人生所想奉行的哲学又是什么?
李喆:我个人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感兴趣。当然,西方哲学也是作为我对中国传统思维进行更远处观照的一种方式。但是,中国传统文化更强调对自然的感受。而围棋就是最自然的一个东西。因为,它的规则核心就只有气尽提取这一条,这跟中国哲学中讲气的聚散完全一致。
在人生哲学方面,我现在对儒家的精神比较感兴趣。尤其是他认为,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够进行自我的完善,同时又要回馈到对社会的意义上。这是我比较欣赏的一种态度。
棋事:似乎你对吴清源大师也比较崇拜。能谈谈你对他“中和”思想的一种认识吗?
李喆:所有棋手里,我崇拜的就是吴清源大师。而“中和位育”,可能就是中和的一种讲法。位育,就是万物都能够在它所应担当的位置上生长。围棋也如此。因为,围棋最大的特点就是跟自然非常地契合,每一颗棋子都应该在适合的时间落在合适的位置上。
就人而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体现在棋盘上,就是你对围棋的观照达到一个澄明的状态,可以称之为“中”。而在围棋的理想的状态下,双方下到最后的最优结果就是“和”,和棋。
棋事:有种说法认为,棋上不是胜就是负。你这个和棋怎么理解?
李喆:那是因为人的能力尚无法达到正确贴目,并且以人为设定半目的形式强行拒绝和棋。但是,我最近对1到7路的小棋盘做了一个最优解的研究。我发现,6路的正确贴目数是3目,7路的是9目。但是,双方的最优解有不同的路径。可能下这里是9目,下那里也是9目。所以最优解有一个集合。
因此,双方都下在最优解集合之内时,在精确的贴目数之下所达成的结果就是和棋。从游戏的平衡性上讲,围棋是最公平的。
看看未来的样子
棋事:现在,你还一边上学一边在下棋。对于未来,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李喆:未来的目标,一方面是不断的提升自己。包括棋上的成绩,以及自身的素质。另一方面,我希望能对围棋的很多方面进行更深层次的探究。比如竞技、文化和围棋的价值。
同时,围棋这么好的东西,我也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介绍给更多的人。虽然不知能做成怎样,但慢慢去努力吧。
棋事:很多棋迷对你还是有比较深的印象,因为你在棋上的不一样的探索精神。同时,也有人为你没取得更多好的成绩而惋惜。对于成绩方面,你自己有感到遗憾吗?
李喆:肯定会有遗憾。比如2013年LG杯四强赛输给柁嘉熹的一盘棋。那盘棋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但后面却被自己下输了。当然,那也是因为自己的修炼还不够。
但是,相比成绩,我更想从围棋中得到更多的东西。因为下围棋以来,我一直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围棋有什么价值?这是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困惑,也是我想要去面对和看到的东西。
我知道很多棋迷比较关心我,也希望大家不要着急。我会为围棋继续去努力。且看看未来,我会做成什么样子......
采访| 容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