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4-2-7 14:36 编辑
第八十九回 改朝换代群雄合力战徐翁 独抗天下老将名局破强敌
上回说到,安徽棋手程兰如二十岁击败恩师郑国任,此后数年云游四方遍寻高手对弈,终于将棋风磨练成型,正式北上京城,寻找身在京城的棋界第一人徐星友决战。然而,原本只想小试身手的程兰如,却被公卿强行拉入了一场直接争夺国手之位的十番棋胜负中。
此战请帖一出,京城棋界各处都沸腾了起来。与徐星友进行十番棋决战,这就是要向徐星友发起真正的挑战,争取一次让徐星友从此让位的机会。这十多年来,虽然有吴来仪、梁魏今等人先后向徐星友发起冲锋,但是还从没有一个人真正有胆子跟徐星友叫板来一场决斗,甚至有野心就这么把徐星友从王位上拉下来呢!
但对于这一战,徐星友的态度却有些出人意料——他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一直担心到他死都等不到一个将他拉下王位的人呢,如今总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出现了敢向他发出十番棋挑战的人了——这几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然而,徐星友此时还不知道,他这次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康熙五十五年,某月某日,某公卿府邸。
如京城棋坛群英会一般,只见彼时京城棋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悉数出席,高朋满座。而这所有人当中,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吴来仪、梁魏今、赵两峰三人。
此时的这三位昔日少年,已经渐渐步入中年了。三人的眉宇间早没有了昔日的青涩稚嫩,渐长的须发也让他们多了几丝成熟和威仪。这十多年的棋坛磨砺,已经让他们三人从新生代小将慢慢成长为名副其实的中坚棋手了。看着此时满屋子的棋手,三人都皱着眉头,似乎略微有些费解。
“程兰如不过后生晚辈,他向徐星友挑战为什么要找来这么多棋手观战?他有这个资格吗?”吴来仪有些愤愤地嘀咕道。
梁魏今和赵两峰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有同感——这种情况,并不正常。邀请这么多棋手来观战,恐怕其中有诈。
此时此刻,正在另一个房间默默等待着棋局到来的程兰如,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紧张。
今天开始,他就要真正面对传说中的徐星友了。尽管这情景他在脑中排演过无数次,但是真正来到这一天的时候,他却只觉得这感觉与他过去所设想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一样。
这一战,将决定他能否就此登顶天下国手之位。二十多岁的年纪,取代称霸棋坛几十年的徐星友,成为天下第一,一切似乎就在眼前,却又仍然遥不可及一般。
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却仍然感到一阵阵的紧张。
“程兰如。”那是那位公卿的声音,“不用担心,这一战,你一定会击败徐星友。”
程兰如看着那大人脸上自信满满的神情,虽不解其意,但隐约感到安心了些,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棋枰两侧,两位棋手终于入座。
只见那徐星友,虽已年逾七旬,却仍然精神矍铄,当真不负棋坛常青树之名。而他的对面,少年豪杰程兰如虽心中惴惴,脸上却早已扬起战意,如同急切地等待着战机的伏兵一般。一老一少,纹枰相对,仿佛整个棋界的历史都融入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中似的。
猜过先后,程兰如接过白棋棋盒。二人摆好座子,只见整个屋中的气氛突然肃穆了下来。
“请。”二人互相一拜,转眼间屋内便满是刀剑之气,一场大战已箭在弦上了!
徐星友,你会输的。坐在一旁观战的那位大人,默默在心底笑道。
却说那局棋,战未几合,右上便突起风波。
黑白两军本是各自领兵抢占要塞,都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形,不让对手看出端倪来。这隐藏我形,暴露敌形本是徐星友的拿手好戏,但他这几十年不断地宣讲之下,如今全天下的棋手都在学这一招,徐星友已经没办法再把这一招当成绝活了——他今天的对手,程兰如,似乎在布局无形这一点上与徐星友不相上下。
但不知不觉间,徐星友露出了破绽——右上黑军挂角一子跳出,上边黑军拆二军阵也向中原冲过来。这本是很常见的布局应对,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敏锐的程兰如在这一瞬间,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徐老先生,你的形暴露了!
白军右上主营向着中原凶狠地一靠,大军顿时冲杀而出,向中原杀来!这一冲杀,却绝不简单。此时黑军右上一队尚还薄弱,上边黑阵也还立足未稳,白军这一冲却正好杀到两支黑军中间,占住了整个上边最重要的一个要塞!这一击,同时从两个方面对徐星友两支黑军都施以重压,让两支黑军都感觉到隐隐的威胁。更厉害的一点在于,这个要塞确实一个实实在在的无形之点——虽然是一招很明显的进攻,却并不表明态度要进攻哪一支黑军,而且偏偏落在两支黑军中间,让两支黑军都动弹不得!如果右上黑军想要冲杀出来,白军则可以顺势向上边退去,上边黑军将陷入绝境;而如果上边黑军奋力求生,则借着上边的力道,白军又可以往右边展开,如此一来右上黑军又将无路可逃!
无形胜有形,徐星友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棋下重了,竟被程兰如抓住机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徐老先生,晚辈得罪了!
此子一落,徐星友暗暗心惊,周围观战人群更是早已发出纷纷议论。
“想不到徐老先生棋局一开就落入被动了。”梁魏今忍不住低声说道,“如此一来,两支黑军同时受攻,又都不可轻易出手相救,不过才寥寥二十余手,白棋已经隐隐取得优势了。”
“优势?”吴来仪却哂笑了一声,“一开局就同时被攻击两片棋,这种局面下恐怕是要大败啊!想不到,这个不知名的程兰如还真有点本事!”
然而,吴来仪的这段话却充满了醋意。尽管嘴上不愿意说,但是其实他心底所想的是:那可是徐星友,我使尽全力都难求一胜的对手,他的防守是天衣无缝的,根本不可能被攻破!
“如今坐在棋座旁的是徐先生,他必定能有解救两军危机的办法……”梁魏今低声说道。
看着徐星友略显窘迫的表情,坐在一旁的公卿大人只是默默在心底笑着,什么也没说。
徐星友默默平静着呼吸,在心底迅速计算着右上战场的着点。
很显然,如今中腹的白军是碰不得的。一旦向中腹进攻,不论从哪个方向出手,都等于把另一个方向的友军送入地府。既然进不得,恐怕只有退一步了!
徐星友突然一声令下,上方黑军备齐刀兵,突然在黑军重围内冲杀起来。黑棋落下一子靠,直杀向右上黑军主营而去!
这一招靠,并不简单,若轻易从内侧挡住,则徐星友将借力而动,一番腾挪,随即便可安然成活,紧接着只需要再将右上孤军救出,便可再无后顾之忧了!
此子一落,大家都知道——徐星友的反击来了!
程兰如细细思索片刻——面对此时紧张的战局,他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很快,他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徐老先生,看来你太小看我程兰如了。
白军很快盼来了军令,但这军令却不是全军退守右上主营,抵挡徐星友攻势,而是从主营杀出,祭出狼牙棒,向徐星友孤军砸去!
徐星友,你以为我会退守吗?错!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尤其是厚实的进攻!
程兰如突然将白子向前一长,大大出乎了徐星友的意料。众人先是一愣,随后惊爆出一阵惊呼!
妙手!此子一落,徐星友先前的所有预想招法便悉数作废了!程兰如这一招看起来笨拙而且粗鲁,似乎有着速度太慢的缺陷,但是却异常厚实,而且给徐星友的孤棋以强大的压力,让他不敢不补,于是徐星友被这重棒一砸,哪里还有余力冲向程兰如右上主营?他只得乖乖回手一补,上方孤棋仍旧没能活出。
程兰如竟识破了徐星友妙计,并且以如此厚实的一招将徐星友精心设计的攻势破解得体无完肤!
徐星友暗暗惊叹——这个程兰如,绝不简单,我太小看他了……
右上交战数合,白军始终掌握着主动,黑军虽竭力奋战,却无奈程兰如行棋厚重,难以觅得空隙。徐星友不过才刚刚开局,就已经在程兰如的攻势下陷入了危局。
徐星友心里清楚,普通的计策根本胜不了程兰如,必须要使出奇谋才能扭转局面了。
苦思了许久,徐星友的眉头终于缓缓展开了。
程兰如,现在我要布下一连串陷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击破你的围困。接下来这些陷阱,你能看破其中任何一个我都将全军覆没——现在请你接受这个挑战,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吧。
转眼间,本已陷入重重白军包围的右上黑军突然接到了一封军令。此令一到,黑军众将惊得目瞪口呆。
“将军,这……可行吗?”
中军帐中的徐星友却只是微微笑了笑:“试试看吧……”
黑军将士得令,右上孤军突然急速向下冲杀而来,竟越过白军第一层防线,紧紧靠住了白军右边最外侧防线的关隘上!
黑军这一击,竟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好生惊人。程兰如大吃一惊,心想决不能让黑军攻破了右侧防线,于是急忙派出援兵,将右边防线加宽加厚,以防黑军冲出。
徐星友微微有些失望——程兰如,第一个陷阱你没能识破。
只见黑军突然回师,又攻向刚刚越过的那一层白军防线孤子。程兰如厚实的一长,轻易将正被黑军强攻的白子救出。就在程兰如洋洋得意之时,徐星友却嘿嘿一笑,又将大军转向向中腹冲杀而来。这一次,由于先前两战将军阵打厚,这一次冲杀却让白军不好应付,最终黑军成功将原本尽是破绽的右上孤军做出了一只眼来!
这一战,徐星友虽两度进攻,却竟然都是佯攻,他的一切行为其实只是为了借进攻之势将自己阵型展开,真正的目的却在另一个方向上。没能看破这一点的程兰如,无奈地被徐星友杀出了一个眼位来。
但一片棋是需要两个眼位才能活的,一只眼还不够。程兰如想到这里,还不担心这一战的短暂失利。
然而,徐星友的陷阱还没有结束。突然,白军右上主营内燃起烽火,原来是徐星友黑军奇兵奇袭入内!
程兰如见状大怒,只道如今主营守备如此牢固,徐星友却还强行打入,分明是用无理招欺负下手。如此放肆,怎能让他得手?于是程兰如奋力回师,猛地在主营内对徐星友奇兵进行绞杀。
徐星友看到这应手,又一次摇了摇头——程兰如,你又没看出这陷阱来。
寥寥数手之后,看起来右上主营内黑棋已是尸横遍野,徐星友的进攻似乎是以失败而告终了。但徐星友却还有后手!
突然之间,徐星友上边军阵竟向中腹冲杀过来,要与右上孤军会师,把两片不活的大军连在一起,各贡献一只眼出来,从而铸成和棋。
程兰如再想按原计划在中原借力,却突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刚才主营一战,徐星友看似无理的冲杀却不知不觉将程兰如中腹防线上的一块防线撞得气紧了,再加上先前右上一场争夺,此时程兰如如果不在右上补一手,则右上主营防线将被冲破,徐星友将吞吃程兰如一片防线,顺势还把被困在右上白军主营里的黑将救出来,而白军右上将尸骨无存!但程兰如如果补这一手,那么徐星友就可以趁机将两片孤军相连,程兰如整个右上的攻击就将前功尽弃!
这才是最终的陷阱,程兰如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徐星友真正瞄准的是哪里,只是一直跟着徐星友散布的假象走,等到徐星友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候,程兰如却已经没有了应手!
终于,程兰如迫于无奈,只得放徐星友两军会师。此战不得优势,局面顿时风云大变……
徐程二人正在盘上斗法,观棋之人却早已按耐不住性子,去不远处寻了小棋座摆弄起变化来了。
如今的局面,程兰如已渐渐吃紧了。徐星友右上一战防守得无懈可击,最终神奇地造出活棋来。程兰如惊魂未定,下边白军突然又落入黑军层层围困之间,现在已经几乎面临绝境了!
程兰如紧锁眉头,冥思苦想着。而附近的观战者纷纷在其它棋盘上摆弄变化,小声议论着。
那位公卿大人,终于也坐不住了——他看得出来,程兰如形势并不好。
他缓缓走向了正摆弄着变化的棋手们。
“此时局面,程兰如能有什么夺回优势的妙法吗?”他一个个问道。
然而,棋手们都只是皱着眉头,摇首不语。
“毕竟是徐星友先生,行棋出神入化,虚实难测,程兰如只怕后面会越来越艰难了。”
问了好几个棋手,大家都这么回答,这让公卿渐渐不安了起来。
难道如今徐星友造出的这个局面,天下竟没有一个棋手能破得了吗?
“我想,也许有一个办法可以击破徐星友的攻势……”
公卿大吃一惊,急忙向说话的人望去——那是吴来仪!
“吴先生,你说有办法,是指……”
吴来仪默默取出一粒白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如今徐星友的黑棋将白棋层层包围,要想让白棋脱困,恐怕只此一招。”吴来仪低声说道。
吴来仪的心里,此刻却在咆哮着:天下只有我吴来仪能找得到这手棋,也只有我吴来仪才是将来真正击败徐星友的人!
吴来仪行棋,向来重视局部攻防,细处落子功力堪称举国无双。他想出的这一手,必定是一手高招!
公卿沉吟片刻,突然将仆人喊了过来。
“两位先生对弈辛苦,此时似乎双方都不会马上落子,就让棋手们先各自回房间稍微休息一下吧。”他低声吩咐道。
于是,这局棋暂时休战了。
程兰如皱着眉头,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那公卿大人轻轻跟在程兰如的后面,也默默地向程兰如的房间走去。
“局面似乎吃紧了?”公卿轻声向程兰如问道。
程兰如叹了口气,道:“我并不处于劣势,如今局面双方都有得下。只是,刚才右上一战我竟在那样的优势下没能讨得半点便宜,心情有些坏了而已……”
公卿笑了笑,接着说道,“如今的争夺焦点,似乎是在下边一战。白子身陷重围,如能逃出得救则必定优势无疑。程先生,可有什么好手段?”
程兰如缓缓摇了摇头:“徐先生四面都是强军,一粒孤子想要逃出去,谈何容易,恐怕唯有弃子了吧。”
公卿又笑了:“程先生,你觉得这手棋如何……”
公卿细细描述了一下刚才吴来仪找出的那招棋,程兰如很快便理解了吴来仪的意思。明白一切的那一瞬间,程兰如突然恍然大悟,猛地感到一阵欣喜,但随后却又突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大人,您这是……”
“没错,程兰如,你不是一个人在跟徐星友下棋。”公卿笑着说道,“等会回去下棋,就把这手棋下出来,这第一场胜利就是你的了!”
程兰如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的嘴甚至因为颤动而说不出话来:“大人,这怎么可以,这是别人的棋招,我怎么能……”
“程兰如,难道你不想赢吗?”公卿突然厉声喝道,“用这手棋,你就能赢!不用,你就可能要输,你不懂吗?好好想想,你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我是棋手!”程兰如突然喊道,“身为棋手,怎么能做如此无耻的事情,若我真下出了这手棋,要我如何去面对天下棋手!”
“做这一次无耻之事,你就能做天下国手!”公卿反驳道,“做了天下国手,何须你去面对天下棋手?天下棋手会把你当成神,会对你山呼万岁,你就是这棋界的王!用你那点无用的自尊心,换一个王者的头衔,你还嫌不够吗?”
程兰如呆立在原地,良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很快,棋局再开了。
程兰如的脸色一片惨白,但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因为局面吃紧而已。
公卿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但他现在的笑意中似乎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程兰如,下一手该你落子。”徐星友笑着提醒道,“我期待着你的下一手棋。”
徐星友的笑容,显得十分和蔼。程兰如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棋盘,目光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刚才那公卿给他指出的那个点……
那个点就仿佛有魔力一般,不断吸引着程兰如的眼睛,让他根本无法理智地进行思考。
落下这一子,就是通往天下国手之路。不落这一子,恐怕就终生都是一个平凡的棋手。程兰如终于缓缓从棋盒中摸出了一粒白子。当这粒棋子攥在他手心里的时候,他却感到一阵刺痛。
棋子一落,下边白子孤军突然向旁边一靠——明明是陷入黑军重围的一粒孤零零的弱子,此刻却一副不肯被弃去的样子,奋力要向外冲杀!
徐星友微微愣住了。逢危须弃,这是流传了几百年的围棋要诀。程兰如这一刻,却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然而,看到这一手的吴来仪,却突然感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程兰如也想到了这手棋吗?是凑巧,还是……
一瞬间,他的眼角过了那坐在不远处的公卿——公卿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吴来仪似乎突然明白了一切。他有种冲动,想要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大闹一场,告诉所有人这手棋是他发现的。然而,那是一个所有人都不可以得罪的公卿,吴来仪明白,身为一个棋手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于是,吴来仪只得默默压抑住了心中的愤恨,静静看着棋局缓缓走向终局。
那一招靠,确实是绝妙的好手。徐星友应对了许久,却只是勉强吃住了两粒白棋弃子而已。白军大队不仅安然逃出,还破掉了黑军下边的大空。随后黑军虽然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并且屡屡得手,但无奈差距已经太大,无法追回了。
棋局结束,徐程十番棋第一局,程兰如执白一子半胜出。
但是,无论胜者败者,甚至旁观者,却都没有真正的喜悦感。
当天深夜,徐星友回到家中默默将整局棋回顾整理了一遍,吴来仪则大醉一场不省人事。而程兰如,直到很晚也没能入眠。
他不断安抚自己,在当时的局面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那手棋的。但是无论怎样安抚,他都不断地感觉到愧疚与自责。
于是,他渐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指责谁了……
为什么要让我在那种情况下知道那手棋?如果我不知道,也许我还能凭借自己的本领找出这招棋,这样我不就不会陷入这样的苦闷中了吗?坐在棋座旁,明知道只有这一手棋是取胜之道,却让我无法将这手棋下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可如今,我已经下出了那手棋——我还能如何?
第二天,程兰如上阵前告诉那位公卿大人,今天他不想再像昨日一样,用别人的棋招获胜——他要凭自己的力量真真正正跟徐星友大战一场!
公卿缓缓笑了。
“如果你能胜,我自然会让你自己下。但是这一局,你如果输了呢?”
“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击败徐星友!”程兰如几乎哀求道。
“机会?”公卿的脸渐渐沉了下来,“但你要知道,我是要你去击败徐星友的。如果你输了,你会让我很失望,我想你能猜到你会有什么下场。”
程兰如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我只求有这个机会!大人,只要一次机会就好!让我公平地击败徐星友!”
公卿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第二天的对局,醉醺醺的吴来仪又一次来到了现场。众人心中其实都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只是谁也不说。
但是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位公卿主办这场十番棋,其实是有很明确的目的的……
“程兰如,昨天一局下得非常好。”徐星友笑着对程兰如轻声鼓励道,“但是今天一战,我会更加小心,你要做好觉悟啊。”
程兰如默默点了点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绝不会再使用任何有违棋道的办法与徐星友交手了,他要凭自己的实力真正战胜眼前的对手!
不久,棋局开战,这一次徐星友拿到了白子。
然后——徐星友这一次,奉献了他一生当中最有名的棋局之一,这是后人研究徐星友必看的一局棋!
很多资料中,介绍徐星友的棋不需要其他内容,只需要这一局棋就足够了。如何给一个不了解古代棋手的人介绍徐星友?将这局棋摆给他看,然后告诉他,这就是徐星友。
全局下来,徐星友没有挑起过一场生死搏杀,甚至还主动让出了右下六子大军,却最终居然取得了半子的胜利!只见整盘棋徐星友似乎都在隐忍退让,却又总能在另一个方向上弥补回自己的损失,下得虽平静淡泊,却显出了极其深厚的功底,让程兰如在吞吃了白军一条小龙的情况下仍然没能夺取胜利!
如果要类比,这局棋简直就像是出自日后日本棋界大名鼎鼎的“流水不争先”高川格先生弈出的棋。
这局棋,就是徐星友所推崇的不战屈人之道最完美的展现,它表现出来的技巧与围棋哲学在中国古棋中几乎独树一帜,甚至仿佛融合了中国和日本两个国家古棋精髓一般,让人惊叹于其技巧的纯熟和构思的博大。
当这局棋结束的时候,看着那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回来的半子差距,程兰如知道,他让那位公卿失望了。
那位公卿摸摸看完了整局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果然徐星友才是最强的!”吴来仪疯了一般胡言乱语道,“程兰如,你根本不是徐星友的对手!”
程兰如只是沉默着。
这局十番棋还有八局,后面这八局我该如何坚持下去?
这场争棋,似乎已经渐渐不知道谁能成为胜利者了——甚至,这也许是一场注定了根本就不会有胜利者的争棋。
这正是:
冬寒夏暑枰中苦,半生苦练为哪般?
旁人口中棋一招,便教胜负作笑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