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波 | 《围棋口述史》之尚涛：围棋行者（二）

天马行空

作者：何云波  2020-01-09

二、下海记

何：那后来怎么下海了？

尚：1989年我退出公职，去海南、南京、杭州、北京工作了十多年。即便走南闯北，也要下围棋，1992年到1993年左右，我在海南岛升到五段。后来在南京做商务活动，赚了一些钱，但那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钱，生活起落比较大。离开海南岛后，在南京工作接近一年，杭州工作几个月，宁波工作一段时间，最后去北京。当时在海南岛准备挣三百万，然后去北京做研究生，当我已经快接近这个目标的时候，一方面是泡沫经济，主要还是自己驾驭不了财富，人生整个崩盘。那时在海南结了婚也离了婚，以前这么优秀的一个青年，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把家人和朋友都伤了。我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特别自责。1998年就去了北京，去北京那天刚好是我生日。

何：那段消沉的日子，主要是因为什么？

尚：我在海南岛挣到了钱，然后就挥霍，还涉及到赌博和个人生活的一些问题。从理想主义者进入到经济社会完全不适应。我是个比较执着的、有理想精神的人，我那会儿不适应，虽然能赚钱，但是干着不愉快的事情，然后也有很多不顺利，创业难，对家人也不好。所以后来打了败仗一切都毁了的时候，整个人就懵了，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从小特别优秀，品质各方面都特别好。从小的故事很多，我给你举个例子。1976年四川地震，我在学画画，我们大院全部都要搬出去住到地震棚里，那年我十二岁，我拒绝搬出去，让家人在家里面打个地震棚，我要画画。所以邻居、朋友都说，这孩子前途无量。你说，我们现在看到孩子有这样的表现，一定会说他前途无量。

1980年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六岁，挣了一笔两百块的钱，这钱是怎么挣得的呢？我想买一个收录机，我妈跟后来的剑南春集团董事长打电话，说有没有什么画画的活儿让他干。他当时在一个磷矿当办公室主任，于是我去磷矿画画，那时候十多块钱一平方米，应该是一百四、五十元一张画。结果我到了山脚，遇上大雪封山，没有车，最后我就那么走上去。后来他们磷矿的领导遇到我妈，说“你们家孩子太出色了，我们这里考了好多大学生，家家都以你家孩子做榜样”。就这样我还没满十六岁的时候挣了两百块钱，本来一百四、五十元的画，给了我两百块钱。后来去西藏，退出公职，下海，生活充满变故，失去了原来的屏障，所以出现这样的反差，整个人就崩塌了，在我的生命中，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每个人都觉得这个人脑子没名堂，可惜了他父母这么教他，培养他。大家当面不说，背后肯定会有这样议论的，后来我去北京，是北京这个伟大的城市拯救了我。

何：去北京都干什么了？

尚：去北京先是进了企业。我还是有底气的，天天在中国棋院下棋，观察谁能帮我，待了一个月，来了一个林哥，我一看这人就是可以帮人的，他一进来就给大家伙儿发啤酒。我跟他下几盘棋，也赢了他的棋，我请他吃饭，我说，“林哥我看你是热情的人，我有事相求，我想找工作。”他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说，“什么工作都行，副总以上。”我还是很有些底气的，因为我在海南“打过仗”，有些商务经验。林哥当天晚上就把我带到天伦王朝酒店，刚从德国巴伐利亚来的舞蹈、音乐，我感动得不行，还送了我一张一百块钱的光碟，当时是1998年。随后我进入一个海军首长的家人在房山县开的乡村俱乐部，当总经理。做了半年，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日子，但是稳住了，气场上、心态上都稳住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进入《人民日报》，在《人民日报》的《人民论坛》杂志当美编，但是没当几天美编就变成了记者，我以前在《西藏青年报》就当过记者，也喜欢文科类的东西，这样做了记者兼美编的工作，后来脱离美编，只做记者干了三年多。这么好的单位，还有很多朋友很关照我，但我气场上还是改不掉，调整不过来，永远是那种作对的、不好的心理，加上特别爱下棋，经常偷跑出去下棋。

有个事情比较特殊，我那年辞职离开《人民日报》，因为我搞一个项目，领导不是很懂配合。西部开发嘛，我搞了一个“西部对话”活动，这个怎么策划的呢？美国、欧盟去两个代表团，还有中国志愿者和高端的媒体，一起到西部开车走一转，我还到湖南永州走了一趟。坦白说这个项目太好了，找到甘肃一个企业，是一个军工企业，给一百万赞助，二十万直接打到《人民日报》。项目快成时，有些细节没有理顺，我们领导不懂配合，我还把我的兄弟从外地调过去，准备大干一番，这个时候项目破产了，我感觉没了心思，于是辞职。后来应聘去北京聪慧网络公司当总经理，年薪10万，钱没多少，市场经济嘛，相当于一个月拿八千多块。我有一个女朋友，还有一个外地来的兄弟，后来又有个兄弟来投奔我，这样钱不够用了，我就回到棋社下棋，那时候在棋社一个月能赢一万多。有人比较欣赏我，非要找我下，一个月总能赢不少钱，但都是零散花销，没有规划，况且赢了钱要回报给大家，不能全部装自己包里，这样赢不了钱。

当时我的房东，我欠了他两年多的房费。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慈悲的人，我们之间两年都没见面，我只给他交了三、四个月的房租就再没交过了，之间没有见过面就这样住了两年多。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心情完全改变了，过去的阴影慢慢在消失，因为被感动了。当时好困惑，老是欠别人的房租，越欠越多，精神压力极大，有时晚上喝了酒走到清河去了，一直走到早上。我也不是本质上的坏，对不起人家是有负罪感的。房东是国家机关的一个处长，春节的一天，他打电话给我，我因为欠他房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说，“没事儿没事儿，我知道你很困难，前些天你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老咳嗽，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不要把身体整垮了。” 那个话一说完，我就觉得我女朋友不会因为这些跟我有什么不愉快，这样我就放松了，开始策划项目。策划的项目是一个奥运项目，那是2002、2003年的事情。我们一下子就变了，成功了，我还做了其它项目，包括北京医院怀柔区分院。因为当处长的房东让我自己恢复了自信，把我的能量发挥出来，棋也下，平常下棋很舒服。这个事情后来出现了特殊的意外，就是我们没钱了，这次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合作人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