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萧萧风 弈道秋声 2021-01-08
说完日本六大超一流，回想那个灿烂的时代，能够与他们并称的中韩高手寥若晨星。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棋界曾评选当时的世界十大高手，中国的聂卫平和马晓春跻身其中，而韩国代表只有曹薰铉。在李昌镐横空出世之前，曹薰铉几乎是韩国围棋的唯一门面，而他对韩国围棋乃至世界围棋的影响之深远也许犹在眼见之上。
2020年的韩国围棋大奖，曹薰铉榜上有名，他获得了功劳奖，获奖理由是他在担任韩国国会议员期间大力推行并最终通过了韩国的《围棋振兴法》。2020年5月底，曹薰铉结束议员生涯，回归职业棋士身份，但一代传奇显然难以再于围棋的胜负世界中掀起大的波澜了。
去年6月13日，曹薰铉与当今女子第一人崔精进行了“华丽回归，皇帝曹薰铉归来”的特别对局较量，昔日的围棋皇帝执白177手中盘告负。不过去年底的2020中日韩聂卫平杯大师赛，曹薰铉连胜日本的武宫正树、中国的聂卫平，帮助韩国队取得冠军。在纠缠一生的老对手们面前，曹燕子仍顽强挺立。
世界大赛及亚洲电视快棋赛上16次打进决赛，11次夺冠，其中世界冠军9个，迄今仍是史上第三多；职业生涯共拿到史上最多的160个冠军；创下世界棋坛最多的正式比赛1949个胜局的纪录。这样的成绩足以叫人瞠目，而曹薰铉信手拈来，柔风快枪，如吕温侯一戟在手，虎牢关前虎视天下英雄。
九岁七个月就成为韩国棋院的职业棋手，曹薰铉注定这一生将为棋奔波。1963年，十岁的曹薰铉跨过玄海滩去日本寻梦，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梦想，也是整个韩国围棋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曹薰铉牺牲了童年的七彩斑斓，从此，他的世界中只余黑白两色。与其说曹薰铉是凭着对围棋的热爱在异国艰难跋涉，不如说他是别无选择。年少的他成了中兴韩国围棋的希望，他代表了韩国围棋的梦想。但这梦是那些成年人的梦，是他们多少年的屈辱与涕泪交流积累下的梦。这不一定是曹薰铉的梦，一个孩子绝不该梦得那么沉重。从十岁开始，曹薰铉就不再拥有“快乐围棋”，围棋是他的使命，是压得他一生喘不过气来的巨石，是他的幸福与痛苦之源。
九年后曹薰铉因为服兵役回归故国，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他不得不放弃成为“名人”、“本因坊”的梦想，转身在韩国贫瘠的围棋土壤中开始了自己的“轰炸机时代”。“如果曹薰铉留在日本，那么日本大约会多一位像赵治勋这样的韩裔超一流棋士，但韩国围棋的发展至少要推后二十年。”这是普遍的评价。其实对曹薰铉来讲，1972年的回归不过如同刚刚习惯了日本清酒的滋味又喝起了韩国烧酒。酒仍是酒，痛快与麻木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留在日本或者回到韩国，曹薰铉都还是寂寞的曹薰铉，他在棋上的成就不会有明显的高低之分。试问今天的赵治勋与曹薰铉谁更胜一筹呢？
回到韩国的曹薰铉自己创造了新的历史。那是青春徜徉的年代，那是热血高歌的天地。从制霸韩国棋界到与日本顶尖高手抗衡，再到世界大赛年代彻底冲破桎梏，曹薰铉几乎以一己之力将韩国围棋带上世界巅峰，他颠覆了世界围棋发展的秩序。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世界围棋将不会如今日这般精彩，中国和日本围棋或许还要在自我感觉良好的氛围中歌舞升平多年，产生不了强烈的危机感。每个时代都要有自己的英雄，曹薰铉在合适的历史时机完成了自己应担负的历史使命。
首届应氏杯成为当代围棋的一座图腾，两位“围棋王国”日本之外的棋士相遇于决赛预示着世界围棋新格局的建立。曹薰铉和聂卫平，两位不世豪杰在棋界巅峰拔剑相向，一位英雄冲天而起，另一位英雄在即将登顶的最后时刻仆倒在地。金戈铁马，弹指惊雷，曹薰铉单人独骑趟过了寒冷彻骨的冰河，从此他自己与韩国围棋的梦想随风飘扬——不，他们自己就是风向，他们的梦想在自己手上。
第一届应氏杯决赛五番胜负第五局
曹薰铉执黑145手不计点胜聂卫平
此后就是长长的巅峰期，即使在爱徒李昌镐君临天下之后，曹薰铉仍然驰骋在国际棋战最前沿，与李昌镐一起筑起韩国围棋牢不可破的“曹李防线”。
但岁月的侵蚀谁也无法阻挡，包括天神般的曹薰铉，既然终于要老去，你在顶峰坚持十年与坚持一日又有何本质区别？即使眼神依然顽强地锐利着，渐渐盖过乌丝的白发也无奈地流露出虚弱。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已经不是藤泽秀行“五十岁以后才长棋”的年代，即使你的心不老，你的手也已经握不牢愈显沉重的神兵利器。2003年1月，曹薰铉在第7届三星杯决赛中2比0击溃中国新锐王磊，获得个人第九个世界冠军头衔，当时距离他五十周岁生日不到两个月，似乎“衰老”与他无缘，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打进过世界大赛决赛，名花逐渐凋零，蝉联三星杯成为夕阳余晖。
极绚烂总要归于平淡，当时代愈显浮躁，被遗忘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年青的，年老的，在无尽的岁月眼中，你们同龄。曹薰铉仍是备受尊重的围棋皇帝，只是他不可能再以战绩横扫天下了，偶露峥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可以超越胜负追求围棋中的快乐，他是不是会更加逍遥？
该怎样给曹薰铉定位呢？大棋士还是围棋大师？竞技王者还是围棋艺术家？他凭借着自己的围棋思想，对这个世界表达出内心的感悟。“多希望能像前代的国手一样，静坐于野花山泉之间，超越胜负，怡然自得地下一局纯净的棋，留一张传世的谱。”说这话时曹薰铉刚刚将应氏杯捧回家中。“请允许我将以前所有凭借运气赢的棋全都抛掉，以后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去获取胜利。”这样表态的曹薰铉正举起富士通杯，享受当时世界大赛全冠王的殊荣。每一场快意的胜利之后都会有一次灵魂的超越，莫非那么多年的风雨搏杀之下掩饰的并不是一颗胜负师冷酷而狂野的心？有时候曹薰铉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大隐于江湖的深邃的思想家。
2016年3月，李世石与AlphaGo进行举世瞩目的人机大战之时，曹薰铉悄然离开围棋界，进入韩国国会，成为一名议员，在另一种搏杀中为已经处于衰退之中的韩国围棋贡献新的力量。这不是曹薰铉熟悉的领域，但他大力促成了《围棋振兴法》，把自己塑造成另一种英雄。
夕阳里，曹薰铉纵声长笑，他的身影有点瘦削。看着这个身影，我们曾经的梦想历历涌上心头。回不去了，铁马冰河的岁月，回不去了，那绮丽而凄美的一场大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