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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二十九 建立业余升专业的制度 )



        巨大的波音747从北京机场呼啸着冲天而起,向彼岸的日本飞去。

        机上,五人坐成一横排,施涌倒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曾敏则拿着本《大唐双龙传》,津津有味地阅读。相邻的张详和林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带队的沈鸿则喝着红茶,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沈鸿说:“小施,小张,小林,小曾,有件事和你们商量一下。”

        林耀转头望向沈鸿,说:“沈院长,啥事?”

        沈鸿说:“我想听听看你们对老龚推荐的萧涵的看法。小曾,听说你和他下过棋,你怎么看?”

        曾敏想了想,说:“他的棋很好,比业余高手要高出一截。中盘计算力非常厉害,不比职业棋手逊色。”

        沈鸿微一颌首,说:“小张,小林,你们看过他的棋谱吗?”

        张详说:“我看过他的几盘棋,就象小曾说的,他的战斗力不容置疑,但从棋的角度讲,还不够全面,容易被人扬长避短。”

        林耀扶了扶眼镜,慢声细气地说:“我觉得他是个难得的棋才,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棋谱,很多招法都让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一个业余棋手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已经足可证明一切。只要给他一个发展的空间,前途不可限量。”

        沈鸿瞄了瞄施涌,说:“小施,你这个诸葛亮怎么看?”

        施涌还是闭着眼睛,但终于说了一句:“他还有很大潜力可以挖。”

        沈鸿微笑着说:“既然你们都认为萧涵是个不错的棋才,那就不能埋没了。我打算破例给他搞个定段赛,根据他的表现直接授予职业段位。当然,前提就是他能拿下晚报杯的个人冠军。”

        听了这句话,几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吃了一惊,林耀诧异地说:“定段赛?”

        沈鸿说:“是的,按规定,萧涵已经超过了入段的年龄,但他又有这个实力,所以我打算仿效日本,让目前等级分前五的棋手让先和他各下一盘棋,综合他最后的战绩,给予定段。”眼光一扫,又说,“你们三人刚好都是前五的棋手,所以我要再听听你们的意见。”

        施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张开眼睛,悠闲地说:“院长,我猜这是龚老的主意吧?”

        沈鸿嘿嘿一笑,说:“的确是老龚和我谈起这事,希望棋院和协会能给予安排。不过这毕竟是国内有史以来的头一遭,不能不慎重处理啊。”

        施涌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张详,说:“小张是等级分第一,应该先表个态吧。”

        张详笑着说:“施老师把球踢到我这了。好吧,我先说,其实来之前龚老师有和我提过一点,既然萧涵有实力,应该给他机会,只要协会组织,我愿意来当这个考官。”

        林耀接着说:“我早就很想和萧涵比比腕力了,有这种机会,那是求之不得,怎么样,施涌,徒弟已经出过马了,这次也该轮到师傅了吧。”

        施涌喝了口饮料,慢条斯理地说:“我想问问院长,开了这个直接定段的先例,以后要是再有其他业余棋手要求依样画葫芦的来一次,那等级分靠前的棋手不是得很忙?”

        沈鸿说:“小施问得好,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一年只有几个定段的名额,一大群孩子都在挤一条独木桥,很多有潜力的苗子一不小心就被埋没,其实他们的才华并不比那些最后的优胜者差。这个问题存在已久,棋院一直就打算着手处理。这次刚好以萧涵的定段赛为契机,建立起一套规范的制度,做到有法可依,也为那些确实有实力的业余棋手敞开大门。”

        施涌摇摇头,说:“其实以萧涵的实力,在业余棋界实在是个异数,以前没有这种棋手,以后有没有,我不敢说,但并不看好。当然,出台一套规定,那肯定是件好事,至少给业余棋手留下一条阶梯,但如果这条阶梯被滥用的话,那对辛辛苦苦打升段赛的棋手也不公平。”

        沈鸿怔了怔,笑着骂说:“看来你这个诸葛亮是成竹在胸,只是等着看我出丑而已,有什么高见还不说出来!”

        施涌淡淡说:“高见是不敢当的,愚见倒是有一点,只要提高被定段者的资格,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如果只要拿下晚报杯个人冠军就可以接受定段考核,那以前那些拿过冠军的棋手怎么办?”

        沈鸿紧接着问:“那标准提高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呢?总不能让他们拿了世界冠军之后再接受定段吧。”

        施涌早就想好了,不紧不慢地说:“目前有拿了世界冠亚军或国内大头衔就可升段的规定,但里面并没有写清楚是否对业余棋手适用,我觉得只要把这条规定补充一下就够了,只要是晚报杯冠军,就可以参加当年度的‘天龙杯’、‘行星杯’和国内职业比赛预选赛,如果他真的有实力从预选赛里打出来,并能进入新人王的四强,或者天元,名人,棋王,大国手,NEC,CCTV杯的八强,或世界大赛的十六强,就有资格申请定段赛,如果能拿下冠军,那就直接按职业棋手的标准定段得了。这么多的比赛机会要是还打不出来,那还是顺顺当当的去做个业余棋手好了。”

        林耀连连点头,禁不住说:“好,这样既能避免有一定水平的业余棋手自以为是,一拥而上要求定职业段位的弊端,又能给真正有水平的棋手机会,能在职业圈打出一番名堂,才可以接受考试。这个构思,也只有你这个鬼脑袋才能想得出来。”

        沈鸿仔细想了一下,说:“不错,小施的这个想法很好,虽然难度很大,但既然想当职业棋手,就要经得起考验。下了飞机我打电话回北京,安排工作人员进行研究,并尽快设计一套方案出来。”

        张详说:“我也觉得萧涵虽然在业余棋界是出类拔萃,但只有接受真正职业比赛的考验,才能对他的水平有一个客观真实的评估。说不定他一不小心拿下了哪个冠军,那我们还白操了一份心。”

        林耀说:“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快棋,他的计算和反应可是不差。”想起一事,失笑说:“如果他能在两个月后的三国擂台赛预选中打出来,说不定能给日韩一个惊喜,哈哈。”

        沈鸿叹了口气,说:“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了吧,我们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要是晚报杯上出了意外,萧涵拿不了冠军,那就都白忙活了。”

        林耀说:“是啊,我们是去看棋的,怎么都快变成萧涵讨论会了?对了,施涌,这里就你和李君圣、宫本秀哲都交过手,你怎么看这场比赛?”

        施涌眉头一皱,说:“我从不预测比赛,你知道的。”

        林耀说:“就谈谈看法吧,又没让你论输赢,不算预测的。”

        曾敏也说:“是啊,老师,我也很想听听你对他们两人的评价。”

        施涌犹豫了一下,才说:“宫本秀哲可能是目前最接近于棋道极致的人,而李君圣则是天下第一的胜负师。”

        四人怔了怔,林耀说:“完了?就这两句话?”

        施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两句话就足够了。”

        这时飞机遇到气流,一阵颠簸,众人忙在位置上坐好,待机身平稳后,施涌从随身皮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曾敏:“这是萧涵在晚报杯比赛的棋谱。”

        曾敏愣了一下,诧异地说:“老师怎么会有的?”

        施涌不去答她,说:“萧涵好象突破了什么,开始懂得如何正确地发挥他的长处。你先看看他的大模样作战吧。”

        曾敏浅浅一笑,说:“他应该是被我杀龙杀通了,知道大模样的好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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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 棋圣发呆)



        京都大酒店内,日本的随行人员正在帮中国的几位代表办理入住手续。施涌忽然用胳膊肘推了推曾敏,说了三个字:“李君圣。”

        曾敏一震,抬头四望,果然在西侧的咖啡厅内,李君圣、宋昌显和李君豪三人坐在不起眼的一角,悠闲地喝着饮品,不时谈论着什么。

        宋昌显眼光向前台望来,也看见了施涌他们。他笑容满面,向施涌做了个手势,施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宋昌显和李君圣说了句话,两人随即站起,走了过来,宋昌显伸出手来,用日语说:“只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又见面了,几位好啊。”

        宋昌显幼年时在日本学棋,青年时期才回到韩国。而中国的中年棋手都是学日本棋谱成长起来,也经常和日本棋手交流,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日语。交往久了,宋昌显发现用日语最方便,不用翻译那么麻烦,也就习惯了和中国棋手用日语沟通。

        沈鸿用力地和宋昌显一握手,说:“每次与宋九段见面,都觉得你越来越年轻了。”

        宋昌显哈哈大笑,说:“沈院长这句话,是我现在最喜欢听的。现在国内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都快没棋可下了,如果真能年轻二十岁,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沈鸿笑着说:“宋九段要是真的没棋可下,不如来中国收几个弟子,只要您肯教,那很多小棋手那是求之不得。”

        宋昌显说:“我这样的臭棋,只怕把孩子们教坏了,有施涌,张详他们在,我就不到中国献丑了,不过沈院长要是有好苗子要送到韩国来学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要你们不怕我教坏了,哈哈。”

        李君圣和众人一一握手,碰到张详时,两人拥抱了一下,这里张详的朝鲜语水平最好,和李君圣也年龄相若,两位国际大赛屡次交锋的“冤家”,私底下却是非常要好的哥们,李君圣说:“小张,最近怎么样?我看了天龙杯的棋谱,你不发挥啊,输得可惜了。”

        张详说:“是下得不好,最近的棋  ,是有点不顺,不过没事,我能调节过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君圣说:“我也是早上刚到的。这次你能来观战,我很高兴。”

        张详开玩笑说:“如果对局者中有我,我就更高兴,明天就比赛了,等你下完棋,找个时间我们好好喝酒聊聊。”

        李君圣用力拍拍张详的肩膀,说:“就这样定了。”看到张详旁边的曾敏,眼前一亮,怔了怔,说:“这位是……”

        张详说:“这位是我们国少队的曾敏三段,很有希望的棋手,也是施九段的弟子。”

        李君圣哦了一声,说:“原来是施九段的高徒,你好。”

        这是曾敏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李君圣。

        眼前这个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的青年,无疑是这十年来出现在棋刊封面及彩页中次数最高的棋手,上面大多数都是他捧冠军奖杯的画面。

        如今他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这位在棋坛上横扫千军,历经中日棋手屡次冲击而不倒,始终高擎韩国围棋大旗的神话人物,竟是如此的平凡和普通。

        每次打李君圣的棋谱,曾敏有时甚至怀疑,这个棋手的神经是不是钢铁铸就的,才能在那无数次的惊涛骇浪中力挽狂澜。

        自己的老师施涌,无疑是棋坛不世出的天才,以绝对水平而论,他未必在李君圣之下,两人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可笑到最后的,往往都是李君圣。

        施涌说过,自己不是在棋的内容上输了,而是在对比赛的把握以及胜负的心态上,远不及李君圣稳定。

        李君圣那超凡的平常心,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施涌都钦佩不已。

        在曾敏心中,从立志于当一个棋士的那一刻开始,李君圣就是终极目标,而施涌最大的心愿也是由自己将他击败。

        这个不败的神话,会有在棋盘上俯首称臣的一天么?

        这次世界之战,还会是他笑到最后么?

        曾敏脑中胡思乱想,一时竟呆了,施涌咳嗽一声,轻轻推了她一下,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朵红云飘上脸庞,和李君圣握了一下手,轻声说:“你好。”

        李君圣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美女此刻想的竟是如何打败自己的大计,但两人握手的一刹那,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恍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忙转向施涌说:“施九段,你好。”

        施涌含笑回礼,两人寒暄了几句,只听沈鸿说:“房间都订好了,大家先上去休息吧。”

        毕竟是第一次来东京,曾敏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和施涌打了声招呼,就到酒店附近逛街。

        东京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著名的购物中心,时尚之都,潮流的领先者,现代化气息浓厚,人流涌涌,漫步在街头,和中国的城市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曾敏毕竟是小女孩心性,看了这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目不暇接,更觉好玩,商铺一间逛过一间,只恨分身乏术,眼睛不能长多几双。

        在一家影音商铺内,曾敏看到货柜上摆着在目前大红大紫的围棋漫画《棋魂》全套精装版VCD和漫画,这套在日本甚至亚洲掀起一股围棋热的精彩漫画是曾敏早就想买到的,可惜国内没有正式的出版渠道,盗版书的质量又参差不齐,看了都让人窝火。现在有了日本原装的,虽然价值不菲,但曾敏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下来,走到收银台结帐。

        正要掏钱时,曾敏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收银员吓了一跳,眼神怪怪的看着她。

        曾敏脸色一红,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外套里,而外套却落在了酒店,没有穿出来,身上现在是一穷二白,忙用英语说:“对不起,我忘了带钱,以后再过来购买。”

        收银员理解的笑笑,说:“没问题,我可以帮您留着,等待您的再次光临。”

        曾敏尴尬的笑笑,正要离开,忽然听背后有人用英语说:“曾小姐,你好。”

        曾敏回头望去,吃了一惊,刚刚才在酒店见过面的李君圣站在身后,他手里也拿着一套《棋魂》,正望着自己,忙说:“李九段,您好。”

        李君圣微笑着回应,只是笑容显得有点不太自然,说:“又见面了,原来曾小姐也喜欢这套漫画。”

        曾敏没想到李君圣的英语说得这么好,慌乱地笑了笑,说:“这套漫画很好看,李九段,你慢慢逛,我先走了。”

        李君圣说:“曾小姐是不是忘了带钱出来?要不我先垫付,回到宾馆再还给我好了,也不用再跑一次。”

        曾敏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了,谢谢你的好意,有时间我再来买,再见。”挥了挥手,推开店门,飞也似的跑了。

        看着曾敏的背影,李君圣呆呆地站着,眼神闪烁不定,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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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 (三十一 棋圣送礼)



        时针即将指向六点,曾敏整理了一下,准备到二楼参加京都日报举办的欢迎宴会。

        门铃响起,曾敏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女服务员微笑着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盒东西,彬彬有礼地用英语说:“小姐,您好,这是一位客人托我们送给你的东西,请您签收。”

        曾敏愣了一下,说:“请问他有留下姓名吗?会不会搞错了?”

        服务员说:“不会的,他说的就是送给您。他没有留下姓名,只说看了这些东西您就会知道的。”

        曾敏满腹狐疑的接过盒子,在单上签了字,服务员鞠了个躬,说:“谢谢,祝您愉快。”

        曾敏点点头,只听嘎的一声,旁边的房门打开,施涌和林耀走了出来,见曾敏愣在门口,施涌问:“怎么了?”

        曾敏说:“不知道是谁送了这盒东西给我。”

        施涌说:“你在这里有朋友么?”

        曾敏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是第一次来东京。可能是宾馆送错了,要不就是送礼的人报错了房号。”

        林耀说:“不用想那么多,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不就清楚了。”

        曾敏点点头,盒子只是非常普通的四方盒,不长,但很高,里面沉甸甸的。将盒盖的封条撕开,掀起盒子,曾敏不由“啊”的一声轻呼。

        施涌快步走到她旁边,眼光向盒子扫去,说:“怎么了,是恶作剧的东西么?”

        却见盒子里只是一套包装精美的《棋魂》漫画和VCD,施涌舒了口气,却见曾敏的脸色有点奇怪,皱了皱眉,说:“这套书好象你很想拥有的,没想到一到东京就有人送了。”

        曾敏不自然地笑笑,林耀也走上前来,拿起书看了看,笑着说:“正宗原版的《棋魂》,看来送礼的人很知道小曾的心思吗。”

        曾敏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浮现出刚刚在影音店遇见李君圣的情景,心嘭嘭直跳。这时,沈鸿和张详也走了出来,看见三人围在一起,沈鸿笑着说:“怎么,在开研究会么?”

        曾敏定了定神,心想这下可真是说什么都说不清楚,林耀看了尴尬不已的曾敏一眼,抢着说:“没什么,小曾买了套《棋魂》,我们看看原庄的有多漂亮而已。”

        沈鸿“哦”了一声,说:“宴会快开始了,书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我们迟到可就不好了。”

        林耀示意曾敏把书拿到房间去,说:“我们就在等院长你们啊,可以走啦。”

        下了电梯,施涌拉了拉心神不定的曾敏,放慢脚步,和其他三人拉开一点距离,低声说:“我看你已经知道是谁送的。”

        曾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李君圣,我刚才是想买这套书,可身上忘了带钱,被他看到了。”

        施涌这下可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李君圣送的礼,过了好一会,看着不知所措的徒弟,恶作剧的伸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说:“好样的,明天能上体育版头条了。”

        曾敏脸色更红,有点怒意地说:“连你也来开我玩笑。”

        施涌拼命忍住笑,正色说:“就让老师再教你一招吧。”

        曾敏忙问:“什么?”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呆会记得跟他说声谢谢。”

        要不是就进入会场了,曾敏只恨不得拿起往那一瓶酒就望施涌的嘴里灌,看看这个可恶的老师还会不会话这么多。

        宴会厅内共有四席,李君圣就坐在最前面的一席,一群人正围着他说话。曾敏不敢正眼看他,匆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和一些相识的朋友打过招呼后,林耀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小曾走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曾敏直叹气,说:“林老师,刚刚谢谢你为我解围,不过这套书,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真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啊!”

        林耀似笑非笑地说:“不管是什么事,终归是好事,对吧?”

        曾敏此刻真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对于李君圣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埋怨!

        出了名不动心的李君圣为什么要主动送礼物给自己呢?

        曾敏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发烫。

        宴会开始,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宫本秀哲并没有出现,只有他的弟子竹泽正雄代表出席。

        比赛主办方日本棋院副理事长直根弘一九段、京都日报社长武藤正一以及韩国棋院理事长赵硕实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都是希望两位世界上最强的棋手能下出流芳万世的名局,为全世界的棋迷贡献出名副其实的传世佳作,但对于比赛的胜负,都缄口不提。

        轮到李君圣上台发表感想了,他想了一下,才说:“秀哲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他的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能够和他对弈,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全力以赴,向先生讨教,无论胜与败,只求留下一盘无憾的对局,谢谢。”

        在如雷的掌声中,李君圣刚刚走下,竹泽正雄紧跟着上台,他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今天我很荣幸能代表秀哲老师参加这个欢迎会。由于老师有事在身,不能出席,由我向大家表示歉意。李先生是一位棋艺非常高强的棋手,能够和李先生对弈,老师感到非常高兴,他相信,不管结果如何,这盘棋都会非常精彩,谢谢。”

        掌声中,竹泽正雄刚要下台,只听主持人说:“竹泽先生请留步。”

        竹泽正雄怔了一下,主持人接着说说:“竹泽先生是秀哲先生的高徒,不久前刚刚和李君圣先生下过棋,您对他们两位应该是很熟悉了,我想请您预测一下比赛,您觉得谁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呢?”

        竹泽正雄显然没有预备到主持人会提问这个问题,不过他稍微停了停,就说:“我个人相信老师会取得胜利,从棋艺而言,老师更厉害,我觉得比赛最终还是棋艺在决定胜负,当然,运气也很重要。”

        这句话待翻译过来后,立即在下面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竹泽说得非常直白,他认为李君圣的棋还不如宫本秀哲,就算取胜,也是运气在起作用。就连日本方面都觉得竹泽说得过分了点。赵硕实脸色随即一沉,其他韩国代表团的成员脸色也不好看,只有李君圣不置可否,神色平静。

        主持人没想到竹泽会说得如此不客气,幸好他脑筋转得快,忙笑着打圆场:“竹泽先生还是一心向着老师啊。围棋无国界,两位大师的表演,一定会在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请大家举杯,让我们预祝这次比赛圆满成功。”

        在一片杯林交错中,林耀低声对施涌说:“这竹泽正雄实在是太狂了。”

        施涌不以为然,说了十个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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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 (三十二 石佛动心了)



        回到房间内,曾敏看着《棋魂》,怔怔的出神。

        在宴席上,李君圣呆了二十多分钟就告退了,没和自己打招呼,眼神好象也没往这边看过。

        可他为什么要送这份礼物呢?只是第一次见面啊,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记者笔下描述的李君圣,是那么的淡然,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专一,除了围棋,好象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事和物。

        作为获取世界冠军头衔最多的棋手,大笔大笔的奖金也随着荣誉收入囊中,可他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和成名前一样,住普通民宅,吃家常便饭,穿杂牌服饰,乘地铁,挤公车。

        这个身家丰厚的钻石王老五,感情也和他著名的表情一样,平静如水,这么多年来,和一丝绯闻都沾不上边。

        对于记者而言,棋盘外的李君圣,实在是一个很乏味的人,如果想从他的生活中挖一些猛料,那还不如把头往豆腐上撞比较简单。

        可现在,这个听起来好象没有七情六欲,如同木偶般的人物,居然给萍水相逢的自己送了份礼。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美貌?

        曾敏的脸上越来越烫,几乎可以用来煎鸡蛋了。

        可是,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呢?他只是见自己喜欢这套书,又刚好没带钱,就送给自己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对李君圣而言,他是不会去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不过是送个礼物罢了。

        对的,应该就是这样了。

        都是自己太敏感了,根本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想到这里,曾敏舒了口气,这样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收这份礼的。

        可直接把礼物退回去也不好,别人是一片好心,自己不能不留情面。

        可也不能去拍房门,硬生生的把钱还给人家吧。

        一想到要和李君圣见面,曾敏就心如鹿撞,血液直往脸上涌。

        想了一会,曾敏拿起电话,拨通了总机。

        李君豪削了个苹果,拿给正在阅读《三国演义》的哥哥,似笑非笑地说:“哥,我总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啊。”

        李君圣啃了口苹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君豪说:“哥,咱们做兄弟都二十多年了,不是有句话:心有灵犀么,我总觉得你从下午以来,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和以前完全不同啦。”

        李君圣皱了皱眉,说:“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李君豪嘿嘿一笑,说:“我的酒量怎么样,别人不知,你也不知道么?哥,中国代表团这次来的那个女棋手很漂亮哦。”

        李君圣的身体不自觉的一震,不过眼光还是集中在书本上,头也不抬,只说了两个字:“是么?”

        李君豪一手搭上哥哥的肩膀,说:“哥,你今天也26啦,是不是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不急,奶奶和妈可为这事经常大电话来向我唠叨啊,她们都等着…….嘿嘿,不说了,不过你做大哥的不先结婚,我这个弟弟可不好办啊,总不能你的儿子管我儿子叫哥吧?”

        李君圣淡淡地说:“我听张详说过,中国有句古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原来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理解了。”

        李君豪说:“你的嘴巴总是这么紧,不过没关系,月底奶奶生日,我们回去给她做寿时,哈哈,到时有得你应付的。”

        看哥哥不说话,李君豪越说越兴奋,喋喋不休的发表他的长篇大论:“看了那么多围棋比赛,还从没发现一个棋手能长得那么漂亮,简直就是电影明星吗!你看酒会上,大部分棋手的眼光都往她那边瞟啊!你又是世界第一人,你们两人绝对合衬,发展一段中韩跨国情缘,那绝对比这次比赛都要轰动得多。”

        李君圣合上书籍,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弟弟,缓缓说:“我这次好象是来比赛,而不是来相亲的。”

        李君豪无所谓的说:“正因为有了这次意外的比赛你才有了这个机会,这就是缘分了,千万别错过了,我的大哥。”

        李君圣叹了口气,说:“我要睡觉了。”

        李君豪直摇头,说:“又来这一招,每次和你说到女孩子的事你都来这招,下次换换行不?”

        李君圣不去管他,走到床上就寝,忽听门铃响起。

        李君豪跑去开门,只听他唧唧咕咕的说了几句,然后就是关门声,接着他大呼小叫的说:“哥,哥,你猜是谁送东西来了?”

        李君圣说:“猜不出,是谁啊?”

        李君豪一扬手上的信封,语气激动地说:“服务生说,是一个女孩子让他送过来的,还是你收的哦。”

        李君圣眼光一闪,坐直了身子,伸手就要接过信封,李君豪却闪开一旁,坏笑着说:“你先告诉我是谁送的先?是不是那个中国女孩啊?”

        李君圣不耐烦地说:“你不让我看,我哪知道是谁送的?快拿来吧。”

        李君豪呵呵笑着,把信封递过去,说:“这么紧张,还说没事。”

        李君圣将信封拆开,不由愣了一下。

        李君豪迫不及待的把头伸过去,说:“怎么样,是情书吧?咦,是钱啊。”

        李君圣心里有数,拿出来点了一下,金额果然和自己送出的《棋魂》卖价相同。

        李君豪倒是一脸狐疑,说:“怎么会有人送钱来?有人欠你钱么?该不会是来买棋的吧?不过才这点钱,不象啊!”

        李君圣啼笑皆非,说:“买什么棋?你的想象力倒真是丰富,不去当作家真可惜,没事了,睡觉吧。”说完就躺下,再把眼睛紧紧地闭上。

        李君豪讪讪地走开,一边嘀咕着:“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来了日本后,做事都神神秘秘的。”

        李君圣装做听不到,但脑海中却出现了曾敏的容貌,下午见面的情形,如电影回放,一一掠过。

        她不肯接受自己的礼物,将钱退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以往无论多么重大的比赛,李君圣都特能睡,丝毫不受压力的影响,这份定力,也是他纵横棋坛的重要法宝之一。

        可现在,他却翻来覆去,还没有一点睡意。

        难道自己真的动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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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三 最强的老人)



        7月3号,上午8:50分。

        日本,京都大酒店。

        当身着黑色和服,更将一头白发染黑的宫本秀哲在夫人和锻吾郎的陪同下由电梯走出时,全场人员一片轰动,镁光灯此起彼伏,照耀得老人的脸色格外苍白。

        这位近几年来深居简出,地位尊崇的围棋泰斗一脸严肃,微微的向众人颌首示意,步履缓慢而坚定的向对局室走去。

        他所过之处,一众棋手,包括施涌,宋昌显,张详,林耀等人,无不向他鞠躬问好。宫本秀哲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只是挥一挥手,他的目光,早就落在等候在对局室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君圣疾步迎上前去,在老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说:“先生好。”

        秀哲古板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好。我们终于见面了。”

        锻吾郎正好为两人当翻译,只听李君圣恭敬地说:“一直以来都很希望能拜会先生,聆听教诲,可惜苦无机会。这次能向先生讨教,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秀哲淡淡一笑,说:“这几年来,你的棋一直是最厉害的,能和你对局,我也很高兴。希望我们能下出精彩的对局。”

        李君圣点点头,垂首站在一边,待秀哲入座之后,才在下手位坐下。

        再过五分钟,这场万众注目的世纪大战就将拉开序幕。

        宫本秀哲瘦小的身体坐得笔挺,他双手放在膝盖,双眼紧闭,如同老僧入定,神游物外。

        李君圣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布,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将棋盘擦拭干净。再拿起一条湿毛巾捂在脸上,稳定情绪。

        比赛的裁判长由日本的直根弘一九段和韩国宋昌显九段共同担任。两人站了起来,直根弘一说:“比赛即将开始,请两位猜先。”

        秀哲睁开眼睛,伸手到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捂在棋盘上。李君圣拿了两颗黑子放下,示意猜双。

        秀哲松开手掌,两个两个的将棋子分开,刚好九对。

        时针与分针,终于在九点处合并。

        宋昌显扬声说:“比赛正式开始。”

        闪光灯四起,如繁星点点,在两人周围闪烁。

        李君圣粘起一颗黑子,稳稳地落在右上角的小目上。

        秀哲则将第一颗白子,落在星位上。

        刚刚见到宫本秀哲时,李君圣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枯镐瘦小,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吹倒的老人,就是纵横世界棋坛数十年而始终屹立不倒的围棋神话。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前,日本一直是世界上无可争议的围棋老大,中韩虽然有施涌,宋昌显这种天才的涌现,以超强的个人能力与日本群雄争锋,但在围棋厚度和文化底蕴上,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直到四大世界大赛的相继举办,以及李君圣,张详等中韩新一代超一流棋手的崛起,才逐步将棋手断层现象严重的日本围棋击退,韩国更借助李君圣卓越的表现,而一跃成为世界围棋的领头羊。

        日本棋手世界大赛的战绩不佳,固然有棋坛青黄不接的原因,但国内七大比赛丰厚的奖金与巨大的荣誉也让他们出现了重内战而轻外战的心态。因此,日本棋界内外从潜意识里都不认为日本围棋已经衰退,尤其在六年前的两次特别棋战中,宫本秀哲分别以两个“3:1”击退了施涌和宋昌显,更让日本围棋大大出了口恶气。

        宫本秀哲的棋谱,李君圣早就研究得滚瓜烂熟。他那华丽奔放、天马行空的棋风,才华横溢的构思,敏锐锋利的手段,委实令人赞叹不已。但宋昌显守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机敏和施涌轻灵飘逸,鬼手丛出的灵动未必就在其之下,可偏偏他们都在番棋中先后败下阵来,这更加重了李君圣对秀哲的尊敬以及与他一战的决心。

        现在,他终于坐到了宫本秀哲的面前,亲身感受到了局外人无法体验的压力。

        就在自己落子的一瞬间,对面瘦弱的老人好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帝王,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充满了尊严和傲慢,咄咄逼人。

        在棋盘上,他就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主宰,任何变化都难以逃脱他的法眼,任何对手都无法向他挑战。

        只有他,才能决定一切。

        不经意间,无形的压力扑天盖地的向对手涌去,令人胆寒,甚至有不战而溃的感觉。

        竹泽正雄也擅于以气势给对手制造压力,但他那是属于傲慢而让人心里不舒服,和宫本秀哲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老人那份历尽沧桑而磨练出来的霸气和自信,更让对手心寒。

        这种感觉,只有全身心投入于对局的棋手才能感应到,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

        在宫本秀哲看来,身体只是他用来下棋的工具,黑白世界才是灵魂的依托。生活中的他,的确瘦弱多病,但只要回到棋枰上,他就是无可争议的巨人。

        李君圣脑海中闪过宋昌显对秀哲的评价:“打秀哲的棋谱,你只能感受到他50%的厉害,只有和他比赛,你才能领教到100%。”

        跟这样的对手比赛,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且心生畏惧的事情。

        只凭这种感觉,李君圣就感到不枉此行了。

        他定定的做着,标准的脸色掩饰着心里的波涛汹涌,看起来是在考虑着第5手,其实却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面对这么强大的精神压力,如果恢复不了不动心,那这局棋不下也罢。

        保持自己的调子和心态行棋,是抗衡对手干扰的最好办法。

        45分钟后,李君圣才落下第5手,挂角。

        观战室内,张详兴趣盎然地说:“要不是九小时的比赛,我看李君圣一定不会如此大方的挥霍时间的。”

        施涌不以为然,说:“他的对手可是宫本秀哲,就算是三小时的比赛他也值得花这个时间的。”

        林耀说:“日本棋手都传说只有和秀哲先生交手,才能感觉到他真正的强大。现在的李君圣,就处于这种感受的状态吧?对了,施涌,我还记得你六年前和先生比赛后,一下子瘦了九斤啊。”

        曾敏笑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国内的媒体还大张旗鼓的报道了一番呢,说下围棋的运动量的比踢足球的都要大得多。”

        施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六年前那场终身难忘的苦战,说:“和宫本秀哲下一盘棋,比一路打进世界决赛还累得多。”

        曾敏疑惑的看着屏幕上的老人,喃喃说:“他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施涌意味深长说:“秀哲先生最强的不是他的棋,而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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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四 力之棋)



        曾敏是首次现场观看日本特有的9小时制比赛,只觉对局的进程实在是缓慢,已经快到十二点午休了,盘面上只有二十一手棋,双方左下角下了个小目低挂,一间高夹的定式。

        第二十一手逼住白棋一子,一般来说,白是不会立即出动的,可能会考虑开辟第二战场,因为黑棋再补一手尖封也难以吃净,反而凑出白棋右下飞挂的好点。

        看着十二点已到,曾敏舒了口气,说:“第一次看两日制的比赛,感觉真是不一样。”

        林耀说:“小曾是觉得比赛太慢了吧?”

        曾敏说:“我想如果不是经过比赛的锤炼,要对着一个简单的棋势坐上几个小时恐怕谁都受不了吧。”

        沈鸿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日本以前的比赛都是没有限时的,有一位棋手,他的实力并不强,但却没有几个人敢跟他下棋,你知道为什么吗?”

        曾敏眼珠一转,说:“是不是他特别能耗?”

        沈鸿说:“不错,他不但能耗,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耗。第三手棋就能想上两个小时,一天下来可能都下不到二十手棋。那时的比赛可是没有封盘的,吃饭还好,可以边等边吃,睡觉可就麻烦了,他一看对手眼睛困得要眯住了,就马上拿起棋子,装成要落子的样子,对手被他一吓,睡意全没了,可他又把棋子收回去。等对手眼皮子一打架,他又来这一招,不过是真的下子了,虚虚实实,不用几下把对手拖跨,这样一来,别说是棋手,就连裁判都顶不住了,而他还是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你说你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下棋么?”

        曾敏哈哈大笑,说:“碰到这样的对手,那实在是三生不幸。对了,这位棋手以前是干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磨功?”

        张详笑着插口说:“我知道,他自幼就是僧侣,打坐修禅那是家常便饭,普通人要跟他比磨功的话,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曾敏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厉害,厉害,如果让我碰到他,一定俯首称臣,回家吃饭睡觉要紧。”

        沈鸿说:“好了,抓紧时间到餐厅吃饭吧,呆会还要回来看棋呢。”

        走进电梯,沈鸿问:“小施下过两日制的比赛,你对这盘棋怎么看?”

        施涌徐徐说:“两日制的比赛,不是思考时间变长了那么简单,里面还涉及了很多巧妙的比赛战略。比如这盘棋,我敢打赌白的下一手绝对会变着,所以才拖到午休时间,不给黑棋有中午准备的机会。”

        众人怔了怔,曾敏说:“那他会下到哪里呢?”

        施涌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我能猜出来,那我就不是施涌,而是宫本秀哲了。”

        下午一开局,秀哲马上抓起棋子,打下第22手。

        二路点,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插黑棋的弱点。

        这手棋一出,本来平静的观战室内顿时热闹起来,开始讨论起这手棋。

        林耀神色兴奋,说:“好,果然是出人意料的一手,严厉,严厉无比啊。”

        张详皱着眉头,说:“我怎么有种过分的感觉?白棋本身也有要补强的地方啊。”

        施涌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对对手的强大压力,随时打乱对方的部署,即使过分一点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秀哲的‘力之棋’了。”

        曾敏咂舌说:“好厉害的一手,一般的棋手恐怕想都不会敢去想这一招吧。”

        林耀紧盯着屏幕,说:“现在就看李君圣如何应了。”

        意外碰到对方的强袭,但李君圣毫无意外的神情,只是想了五分钟,就粘上了。等白棋跳回时,他更是只想了两分钟,先双了一手,等白棋尖出时,二路飞,搜根,正面接受挑战。

        曾敏说:“李君圣好象对这招棋并不意外啊,胸有成竹似的,应得飞快。”

        施涌摇了摇头,说:“未必,只是李君圣也深通心理战术。一般棋手遇到意外的手段时,一般都要花费时间考虑,以免中了对手的圈套。可李君圣就是要让秀哲觉得他是有备而来,就算不用午休的时间也可以轻松应对,以此巧妙地将压力推回到对方身上。”

        张详也说:“不错,我也觉得李君圣应得这么快,倒是有点不正常,明显是要告诉白棋,我不怕你的强攻。如果他早就考虑周全,现在反而会不紧不慢地下,这是一种不甘示弱的表示,有与对手的气势相抗的味道。”

        曾敏叹了口气,说:“从这几招棋,你们就可以看出这些东西,看来除了棋艺,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啊。”

        施涌淡淡说:“一些东西并不能靠言传身教,特别是心理战这一方面,要靠平常比赛多去琢磨,去了解,去领悟。一般来说,只要参加的正式比赛多了,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得。”

        白棋虽然通过强烈的手段的将黑棋分开,但在也落了个后手,被黑棋抢到第31手强硬地挡住时,角部的根据顿失,也得向中央出头,不自然地限制住了下边的行动。

        盘面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黑白各两块棋互相纠缠,各不相让。

        宫本秀哲将手从棋盒里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沉思。

        张详点点头,说:“黑棋反击了,白棋有点麻烦。”

        林耀说:“李君圣看来是要跟秀哲先生比比腕力了。刚刚我还以为他从轻处理这边,然后抢右边的大场,避开混战呢。”

        曾敏说:“将角部的实地都赔了出去,我总觉得白棋的强手有点无理。”

        施涌说:“有理无理,能赢下就是好棋,别着急,慢慢看秀哲的手段吧。”

        贵宾室内,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屏幕,不过她不是在看棋盘,而是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棋盘上的秀哲,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如同一尊战神,凛然不可侵犯。

        可场外的夫人,一颗心却始终吊在半空,片刻都不曾落下。

        半小时后,秀哲落下第32手,先占了右边的大场。

        李君圣的脸色一沉,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秀哲找不到好的行棋步调,干脆脱先抢大场了,把两块棋放在那,看你黑棋怎么攻,他再决定处理的手法。”施涌说。

        林耀一边替黑棋寻找进攻手法,一边说:“就这样将两块棋放在那,任黑棋先动手,恐怕没几个棋手能有这份魄力,反正我是不敢的,总要想办法先处理一边吧。”

        曾敏和林耀一起摆棋,挠了挠脑勺,说:“精彩,精彩,黑棋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进攻手段,强攻的话,自己也有弱点怕别人冲击,缓攻的话,也没好的头绪。我看李君圣应该暂时将这边搁置不理吧。”

        林耀直摇头,说:“我看不会,从气势上来说,既然这么紧迫的局面白棋还敢脱先,黑棋一定要给予迎头痛击,否则总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心里不舒服,现在就要李君圣拿出手段来了”

        施涌微微一笑,说:“这就是秀哲强的地方了,总能下出你意料之外的招法,让你步调大乱,或许别人看来都是无理手,可就是抓不住他。他对围棋的理解和技艺的精深,的确已炉火纯青。”

        沈鸿说:“我还从没听过小施给其他人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真的是一盘精彩的对局,不枉我们山长水远的来观战啦。”

        李君圣整整长考了一个小时,才落下第33手,狠狠的将白棋中央的头扳住。

        15分钟后,白棋向右边跳了一手。

        李君圣只是稍微顿了顿,就将第35手拍下,力量虽然不大,但却坚定而有力。

        在两颗黑子的中间,深深的一挖。

        黑的这一手锐利无比,摆明了无论白从哪边打,黑长出后就是要断下一边。如同拳击台上一记凶猛的勾拳,将对手逼得踉踉跄跄。

        宫本秀哲的脸色一下绷紧,眼神亮得可怕,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如老树盘根。

        “李君圣发威了,很长时间没见他这样凶悍了。”林耀眼中发光,说。

        “从一开始两人就寸土不让,李君圣的斗志好象都被吹鼓起来了,这么冒险的手法,真的很难想象是他下出来的。”张详手指轻扣着棋盘,慢慢地说。

        “太精彩了,好久没看过这么令人血液沸腾的对局了。”曾敏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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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 三十五 落寞之美)



        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猛地站了起来。

        屏幕里,秀哲本来稳如泰山的身体不自觉的左右晃动了几下,这在旁人看来或者不觉得什么,但夫人的心却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

        对于丈夫的身体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甚至秀哲本人都没她知道得多。

        夫人转头望着身边的藤崎医生,医生向他做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又指了指屏幕。

        时间是下午3点45分,离5点钟封棋还有一个多小时。秀哲脸色通红,抬起头来,嘶哑着声音向裁判席说:“下一手,我封棋。”

        宋昌显忙将一张棋谱递给他,秀哲一边看棋盘,一边看棋谱,脸色深沉如水。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拿起笔来,在棋谱上画了一手,然后将棋谱放到一个牛皮封袋内。

        直根弘一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完整地封好,又交给宋昌检查,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锁进裁判席旁的保险箱内。距离下午比赛结束还剩下的45分钟,则由双方平均分担。

        秀哲刚想站起来,只觉跪坐了一天的腿部完全麻木,一时竟动弹不得。李君圣忙上前去搀扶,秀哲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真的老了。”

        李君圣不大懂日语,只能笑笑回应。宋昌显忙过来帮忙,说:“先生的精力还非常好,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先生学习。”

        秀哲拍拍宋昌显,看着他的白发,说:“你比我要小很多,可和他们比起来,也不年轻啦,围棋始终还是要年轻人来发展啊!”

        曾敏意犹未尽地说:“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林耀笑着说:“两日制比赛就是要考验耐心的,不止考验对局者的耐心,也考验观战者的耐心,哈哈。”

        曾敏说:“正到最精彩的地方啊,这样就嘎然而止,不过瘾啊。”

        施涌说:“你看电视剧,正因为前面留下了悬念,你才会准时追看他们的剧集,这就叫妙手了。”

        曾敏想了想,又说:“局势这么紧张,你猜今晚两个对局者能睡得着么?”

        施涌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他们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昨晚肯定有人失眠了。”

        曾敏脸一红,林耀忙说:“宫本秀哲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下惯了两日制的比赛,知道怎么调整自己。李君圣就不好说了,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未必适应得了,能否调节过来,就看他的心理素质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啦。”

        沈鸿说:“好了,走吧,先回房间去,晚上再出来吃饭。小曾,你第一次来日本,如果要出去的话,最好找个人陪一下,而且不要太晚回来。”

        曾敏红着脸答应下来。大家走到电梯旁,按动升降钮,等门打开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里面:李君豪、宋昌显,还有一个曾敏最不想遇到的人——李君圣。

        宋昌显热情地打着招呼,曾敏低垂着头,走进电梯里就闪到一角,根本不敢举目望人。李君圣搓着手,脸色也有点不自然,李君豪却贼笑兮兮的,对着曾敏上下打量。

        好不容易捱出了电梯,施涌跟在曾敏旁边说了一句:“你呆会要出去的话,千万别带钱,而且别买书啦,买点值钱的。”说完不等曾敏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回房间去了。

        上了汽车,秀哲一直在闭目养神,猛地,一串鼻血慢慢地流淌而下,鲜红而醒目。

        坐在他身旁的夫人和医生顿时紧张起来,将老人的头部仰起,又用药用棉花塞在鼻子里,医生问:“先生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秀哲摆摆手,说:“不用紧张,我很好,流一点鼻血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夫人握着秀哲的手,轻声说:“很累吗?”

        秀哲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是有点累,呆会煮点粥我吃,吃完就睡觉了。”

        夫人说:“好的,回家我就去做。对了,刚刚佑翔打电话给我,他今晚就回来啦,想来看看你。”

        秀哲说:“今晚我不想见客了,等明天比赛完再说吧。这孩子有进步啊,他这段时间比赛的棋谱我都评点好了,就放在棋室里,记得给他。”

        夫人说:“好的,我知道了。”

        看着秀哲吃了一碗粥后,就回到房间去,把夫人叫到一旁,低声说:“太太,我认为明天的比赛先生不能再参加了。”

        夫人毫不意外医生的看法,说:“情况很严重吗?”

        医生说:“象先生的身体情况,我们是不会允许是他参加任何比赛的。今天能这样下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流鼻血这种情况,对于先生来说,绝对不能忽视,我建议明天立即为先生做全面的身体检查,需要的话立即手术。而比赛必须中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夫人苦涩的一笑,说:“您认为我劝得了他么?”

        医生断然说:“夫人,我认为这不是心软的时候,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不能再让先生继续下去了。如果真出了事,那将是无法弥补的后果啊!”

        夫人呆呆地出神,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忽然听一人说:“如果真要终止明天的比赛,那我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你相信么?”

        医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秀哲站在背后,瘦小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可怜,但神态却是那么的坚毅:“您是最好的医生,我相信您的结论。可是我却不是一般的病人,棋子是我的血液,棋盘是我的身体,棋道就是我的灵魂,如果不让我下棋,您认为我就能苟延残喘?”

        在老人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无论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可是,可是以您这样的身体状态去比赛,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记得去年参加完名人战后,您整整在医院呆了四个月,但这次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就不是住院那么简单了。”

        秀哲拉着夫人的手,来到窗边,并肩看着那漫天的晚霞,夕阳西沉的美景,背对着医生,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感情,说:“您知道什么时刻最美么?一是清晨,太阳刚升上来的时候,那是一种朝气之美;另一个时刻就是现在,这,是一种落寞之美。如果欣赏不到这两种美丽,那人生还有意义么?”

        医生张开嘴,还要说话,秀哲又缓缓说:“藤崎,我想你说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得的根本就是绝症,就算去动手术,最多也就延长一两年寿命而已,对么?”

        医生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夫人,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才艰难地说:“是的,先生,你有这个知情权,我也不想骗您,我们验出您得了肝癌,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你原来又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再高强度的下棋,铁打的身子骨都承受不来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秀哲毫无意外的神态,更不激动,反而柔声说:“您当了我八年的医生,应该知道,病痛对我来说,只是棋道修行路途上的一些考验而已,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不是上苍看中我还有下棋的一些本领,三十年前那场车祸早就让我魂归故土。既然那么严重的伤势都能撑过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只要有棋下,我宫本秀哲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六年前你就不让我参加比赛,可我已经下了几十盘棋,不也没出什么意外么?而且,如果最终要面对死亡,那有什么比死在棋盘边对我来说更为适合呢?”说完这么多话,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下完了这盘棋,我将自行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参加任何比赛。”

        夫人的眼中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平静但坚定地说:“藤崎医生,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决定,明天的比赛,先生还是要参加。我们会写一份自愿书,若比赛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将自行承担,绝对没有您的任何责任。”

        医生无可奈何,喃喃说:“先生,夫人,我还是要再劝你们一次,明天的比赛,是非常危险的,引发出来的后果,将令人后悔莫及。”

        秀哲不再去答话,紧紧握着夫人的手,遥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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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六 急躁的代价 )



        离比赛开始还有5分钟,萧涵坐在棋盘前,静静地等待着对手。

        比赛只剩下这最后一轮了,他是赛场上仅剩的两位全胜棋手之一,今天的比赛,只要赢下两届晚报杯冠军,著名的业余豪强,同是八胜的姚奕真7段,就将冠军收入囊中。

        从学棋的第一天开始,“冠军”这两个字,就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是那么的美妙而遥远,可今天,这个竞赛体育的最高荣誉,就在自己的指尖边。

        全中国数百万业余棋迷中的第一人,到底是何种滋味?

        第一次参加晚报杯就有这样的成绩,这几天都成了焦点人物,除了记者的采访外,还有其他棋手和棋迷的注意,一举一动都众目睽睽,很不自然。幸亏有郭姐指导自己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否则自己非出大丑不可。

        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如果能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冠军,母亲和老师应该非常高兴吧!

        拿到了冠军奖杯,就将它邮寄回家乡去,送给老师,因为这个奖杯,正是他多年的心血结晶。

        萧涵恍恍惚惚地想着夺冠后的美景,忽听裁判说:“时间到,比赛开始。”

        萧涵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姚奕真7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对面,正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一热,忙不自然地向他回了个礼。

        猜先结果,萧涵执黑。两人握了一下手,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比赛,无论执黑执白,萧涵都一律使用三连星开局,布大模样,在对手破空时发挥自己的攻击力,一决胜负。

        几天下来,有四盘棋他都是屠大龙取胜,其余四盘虽然棋没吃着,但也在攻击中围出了大空,中盘速胜。

        他那强悍的攻击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业余好手聚集的“晚报杯”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每场比赛,都有不少高手在关注着这个无名小卒。

        姚奕真也不例外,这位纵横绿林近十年的一流好手,虽在为萧涵的力量赞叹不已,也在为即将来临的这一战寻找对策。

        今天的对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能在临门一脚时还保持平常心吗?

        顺利走完最后一步台阶的难度有多大,久经沙场的姚奕真心中清楚。回顾自己的参赛经历,至少有两次都是在冠军在望时因为紧张而败走麦城。

        对于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萧涵,无论他的实力有多强,只要心态出现问题,那就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看到比赛前还在出神的萧涵,姚奕真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变成现实。

        萧涵又是三连星,在白棋第6手挂时,一间低夹,白棋没有按普通定式点入三三,而是跳出,然后大飞罩住黑棋夹攻的一子,选择取势的下法,以抑制黑棋的三连星。

        两人按部就班的展开,在白棋的全力限制下,萧涵虽然构不成大模样,不过实地多且坚实,依然先手在握。

        第27手,黑棋先长,再冲出,然后一间跳,强行出动左上角被断开的一子,发起挑战。

        在这种局面下,只要平稳进行下去,是黑棋有望之局,根本没必要强行作战。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姚奕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黑棋毕其功于一役的急燥心态。

        这当然是他最希望发生的情况,下围棋,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如果一个棋手在心浮气燥下能赢棋,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手实在太弱,二是对手比他还急。

        在白棋这么厚的势力范围内强行作战,黑棋显然有点无理。

        姚奕真沉稳的喝了口茶,一手托着下巴,深深地注视的盘面,开始长考。

        萧涵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并在别人的比赛前看了一下。

        这对他来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今天不知怎么的,只要坐在棋盘前,他的心总是犹如鹿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在每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限中,白棋慷慨的足足长考了四十分钟,终于应了:冲,再断开。

        姚奕真基本算清了这个局部的变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黑棋的无理手给予狠狠地痛击。

        黑棋打,长出,白棋跟着连长,然后第38手刺,第40手枷,痛下杀手。

        萧涵脸上的肌肉顿时紧绷在一起,血液上冲。

        对方要硬杀棋了。

        考虑了二十分钟,黑棋只能无奈的借冲出的机会做眼,同时威胁一边的白棋杀气,只要对方一时手软,黑棋就能冲出生天,缓下一口气来。

        但白棋拈起棋子,毫不犹豫的拍下第50手:点。

        这招棋如同一颗子弹,直射黑棋的心脏,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萧涵只觉整个后背都凉浸浸的,如浸冰窖,整个人从那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白棋肯定已经算好了这里的对杀,黑棋刚好差一气,三十多目的孤棋愤死。

        这要命的一点,就象姚奕真的冷笑,是在嘲弄着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这要命的一气,就要将自己的冠军美梦彻底击成粉末。

        自己这十天来的奋斗,即将毁于一旦,母亲和老师,还有龚九段,林阿姨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就这样变成无比的失望。

        自己对得起他们么?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自己还算是什么棋手?

        “啪”的一声,萧涵做了一个令旁观者及对手大吃一惊的动作:他手一抬,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五条红痕印在脸上,鲜红而醒目。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对自己的自责通过这一巴掌发泄出来,萧涵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行,棋局只是进行了50手,棋盘上还很空阔,自己绝对不能这样认输了。

        要输,也不能这样耻辱的输,一定要奋战到最后,就算结果同样是失败,但至少自己已经努力去挽回。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只有尽力去弥补,而不是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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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七 捡来的冠军)



        最后一轮比赛,对于大多数名次已定的选手,只是重在参与而已,对局的时间都比较快,很多棋手下完之后都围到这场冠亚军决赛前观战。

        林明莉来到了赛场,今天将举行闭幕式,她将代表中国围棋协会致辞并为冠军颁发业余7段的证书,所以早上刚开完会,就做中午的飞机赶来了。

        看到萧涵拿冠军的情景,就算是业余比赛,高朝斌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明丽和比赛组织者谈了几句话,就来到棋盘前,看了看局势,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

        左上角,萧涵的黑棋已经被吃下一大块,目数落后二十目左右,从盘面上讲,黑棋已经输了九成,唯一可争之处只有右边那个四面透风的模样,要是被白棋破掉一点,那黑棋只有缴械了。

        林明莉认识姚奕真,知道他的棋力在业余棋界属于顶尖水平,但比起萧涵来,还是略有不如,没想到两人的冠亚军决战,居然会下成这样的局面。

        她几乎要以为萧涵拿的是白棋。

        萧涵并没有注意到林明莉的到来,从第51手开始,他的眼前和心中只剩下这盘棋。

        虽然局势已非,但借收气的机会,黑棋还是有一些借用的,而且一堆的劫材也让白棋不敢挑起劫争,萧涵就从这方面着手,开始强烈的冲击对方的弱点。

        他四处扇风点火,每一招棋,就象拉满了弓的弦,绷得极紧,不断寻找着发射的目标。

        俗手、手筋、无理手、胜负手,混杂在一起,反正哪一招能使局面混乱就下哪一招,在棋盘上无声地向对方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这样的拼命战法,无疑是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姚奕真最头疼的。

        更要命的是,刚刚在计算对杀时,他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二十三分钟,在包干制的情况下,根本没太多的时间进行思考。

        对于对方的挑衅,他只能选择忍让,因为萧涵的混战能力本来就很厉害,一旦自己没时间计算而出现失误,那可就麻烦大了。

        反正自己的优势巨大,资本雄厚,让出一些蝇头小利并不会影响胜负,重要的是不能给对方有翻本的机会。

        时间慢慢的流逝,而局面也在逐渐的缩小差距。

        看着白棋在对方的欺凌下步步退让,林明莉倒是替萧涵看到了一丝翻盘的希望。

        她看职业棋手下棋下多了,知道围棋的胜负非常玄妙,很多看起来胜势的棋往往到最后却赢不下来。这里面的玄机,就在于“赢棋不闹事”这句格言。

        局面领先的棋手,心里肯定是在祈祷着尽快定型终局,在这样的心态下,很容易在胜负处手软,而高手相争,分毫相差不得,几下的退让,就会让对手大幅度的追上,并以越战越勇的气势反败为胜。

        不是在后半盘的功力不如对手而被逆转,而是心态上的懈怠与松弛导致了翻盘的产生。

        这就是奥妙的对弈心理学。旗鼓相当的比赛,要在对局中获得优势不容易,要将优势化为胜势更难,而要将胜势平稳得保持到终局那是难上加难。

        当今世界上最能做到这一点棋手,刚好就是世界第一人——李君圣。

        白棋想了5分钟,高吊了一手,浅浅的削黑棋模样,在高手看来,这一招太客气了,对于黑棋毛病百出的模样,当然应该狠狠打入,彻底掏空,一锤定音。

        但姚奕真仔细点过目,只要自己将黑棋的模样消一消,那双方实空基本相当,黑棋无论如何是贴不出目来,都是胜利,那当然是选择安全的运转。

        他要站起来给自己加多杯水,发现围观者中很多高手的脸色都怪怪的,显然对自己的招法不以为然。

        他心里突然迸出了一个词:忍辱负重。

        只要自己成为第一个三度拿下晚报杯冠军的业余棋手,他们喜欢笑就去笑吧,反正中盘胜是冠军,半目胜也是冠军,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局面已经大幅度的拉近,但萧涵心中没有一丝的喜悦。

        他已经算出,黑棋要输3—4目,而棋局只剩下小官子了,基本上没什么机会。

        不过全身心的沉浸在棋局中,原先的懊悔也被冲淡,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盘棋下完。

        旁观者纷纷离去,姚奕真已经看到了冠军奖杯在象自己微笑。

        林明莉暗暗地叹了口气,难道萧涵就这样与冠军失之交臂么?

        第211手,黑棋挤了一手。姚奕真扫了一眼,只是一个一目的小官子,便在右边小尖,占了个两目的官子。

        没想到这一手刚落下,围观者中“哗”的一声,响了起来,如突然迸发的火山,足以把人从熟睡中吓醒。

        接着,他就看到了林明莉一脸错愕,又惊又喜的表情。

        姚奕真心知不妙,观战者的这种反应,往往就是翻盘的前兆。

        他的心狂跳不已,定了定神往棋盘上看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几乎晕倒。

        萧涵还不敢相信天上居然有这么大的馅饼掉下来,凝神看了三分多钟,确认无误后,终于落下第213手。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黑棋扑,叫吃。

        白棋提,黑棋简单地在外围一紧气——接不归。

        白棋中央八个子立马“仆街”(广州话,完蛋的意思)。

        这么简单的手段,只要学过一点棋的小孩都看得出来。

        姚奕真刚刚在那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白棋还空着一气。

        这一进一出,差距何止二十目。

        而现在,还去哪找挽回这损失的地方。

        对有一定水平的棋手来说,这简直就是千年不遇的大漏着,更何况是顶尖的业余好手。

        这可能是晚报杯历史上最昂贵,最低级的错觉。

        冠军奖杯,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姚奕真晃了晃,整个脸色白的吓人,眼神空洞洞的,任由时间流逝。好一会,他勉强的一挥手,将棋子扫乱,低声说:“输了。”

        这句话他象是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比哭还难听。

        萧涵满头大汗,一背靠在椅子上,情绪还未从刚刚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几乎虚脱。

        对手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失误,成就了自己。

        自己赢了!

        自己居然赢了!!

        自己终于赢了了!!!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

        拿了围棋生涯的第一个冠军,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心大笑的,可现在连一点笑的感觉都没有。

        脑海中,闪电般的浮现出家乡那破旧的房屋内,高朝斌手把着手,一招一招地教自己摆棋,还有即将去北京时,母亲用那粗糙的大手将浸满血汗的500元钱塞给自己的情景。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哭,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围着,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过了两分钟,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自己的脑袋,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林明莉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林明莉轻轻的说了六个字:“恭喜你,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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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士(三十八 超级大弃子 )



        第二天的比赛,前来采访的记者和观战的棋手明显多了许多,日本方面的研究室人满为患,一些棋手都跑到中国代表团的研究室来另开炉灶。

        林耀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浓茶,不时喝上几口,可还是呵欠不断。曾敏打趣说:“林老师,昨晚到哪玩个通宵了?不怕夫人突击检查么?”

        林耀直叹气,说:“要是出去玩还好,问题是呆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枯坐一宿,那才叫又累又冤呢!”

        曾敏转头看了看施涌,说:“该不会是有人打鼾害得你睡不着吧?”

        施涌跷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着我,我打不打鼾他都睡不着的。”

        这回连张详也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耀连连摆手,说:“大吉大利,我家里平安得很。哎,还不是因为亮淼那个女朋友交代的好事?”

        张详愣了一下,说:“京城日报的郭婕?”

        林耀苦笑着说:“是啊,这次他们签不了证,不能来采访,就把目标转到我这来了。小郭在我面前说尽了好话,非要我在他们报上开个专栏,详细评论这个比赛不可。你要说是棋局点评那还容易,可要描写比赛的情况,还穿插一些趣闻逸事,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写出来的东西哪能跟那些记者相比?可我又落不下脸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了,这下可好,真正要写东西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苦啊,想破脑袋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昨天晚上,就这样浪费在那几百字的文章里啦。今晚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哎……”

        几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沈鸿笑着说:“亮淼的那个女朋友,是当领导的料,敏锐,有头脑,知道用人,咱们棋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林耀,说不定你这次写的文章大受欢迎,到时国内的报刊媒体都争相请你执笔呢。”

        林耀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说:“那可谢了,我宁愿每天在家带多几个小时孩子,都不要再挤方格了。”

        大家说笑着,忽然听旁边一人用流利的中文说:“沈院长,施老师,林老师,张九段,你们好啊。”

        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西服,戴着无框眼镜,风度翩翩的少年,含笑站在旁边,沈鸿惊喜地说:“小罗,是你啊,很久没见啦。”

        少年罗佑翔说:“是啊,应该有半年多了吧,这次见到你们真高兴。”

        林耀亲切的拍拍罗佑翔,说:“昨天的比赛怎么没见到你啊?我还正纳闷着呢。”

        罗佑翔说:“我上个星期到台湾探望父母了,昨天晚上的飞机回来的。林老师的女儿快两岁了吧?”

        提起女儿,林耀自得的笑着,说:“是啊,满打满算的有二十二个月啦,哎,在家里可是个捣蛋精啊,没有一刻安宁的,总想着办法怎么搞鬼,哎……”

        罗佑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我离开中国时,才刚满月啊,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林耀说:“好啊,欢迎欢迎。对了,你的棋长了不少啊,这次还打进了新人王的决赛,我还没恭喜你呢。”

        罗佑翔微微一笑,说:“来日本之后,秀哲老师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咦,老师来了,我先去向他问好,呆会再过来。”

        待他走开后,曾敏问施涌说:“他就是台湾的罗佑翔吗?”

        施涌说:“是的,他曾经来中国参加过国少队的集训,不过那时你还没入选。”

        曾敏说:“听说他很厉害啊,13岁时就横扫全台湾,有‘台湾李君圣’的外号呢。”

        施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说:“他是秀哲先生千挑万选才确定下来的关门弟子,你说他的棋才会差么?别看竹泽正雄现在在日本呼风唤雨,一副秀哲接班人的姿态,再过一年半载,嘿嘿,谁能成为名人本因坊还说不定呢。”

        九点整,比赛再度开始。

        秀哲依然穿着和服,脸色肃然;李君圣则一套合体的西装,神态庄重。

        宋昌显打开密封的牛皮袋,取出棋谱,念出了封手:“白棋第36手,K14。”

        白棋从上面打,黑棋长出,白棋粘右边,黑棋断下左边。

        这几手棋双方都是举手即落,明显都是有备而来。

        罗佑翔回到了中方的研究室,舒了口气,欣然说:“路上我还一直担心老师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么激烈的比赛,今天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的精神很好啊。”

        沈鸿说:“小罗,这两天我听过一个传言,说这盘棋可能就是秀哲先生的最后一场比赛,有隐退战的性质,下完之后,先生就要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卫冕,退出棋坛了。”

        罗佑翔沉吟着,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事。老师的身体的确不好,自从我拜入他的门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至少有一半是在医院度过的,以他这样的身体能参加比赛,除了师母的悉心照料外,也靠他坚强的意志在支撑,就连医生都认为是个奇迹。不过再这么下去,毕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老师亲自点名要和李君圣比赛,可能真的是想引退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李君圣较量一场。”

        林耀叹息着说:“象秀哲先生这么高的棋艺,却一直受病痛的折磨,不但要与对手比赛,还要跟自己的身体斗,以致受到了很多限制,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提到宫本秀哲,罗佑翔总是一脸尊敬,说:“是啊,老师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尊崇,除了他出神入化的棋艺外,一直以来他不屈不挠的和病魔做斗争的意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普通人要是受到他那样的折磨,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只有老师不但没被病魔击倒,还连霸着名人和本因坊两大冠军,这样的斗志,确实是超人一等啊。”

        沈鸿深有感触,说:“是啊,先生的意志,实在让人无法不佩服,有这样的毅力,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小罗,你对先生的棋应该是最熟悉了,我觉得白棋有点被动,你怎么看呢?”

        罗佑翔还未来得及答话,秀哲落下第40手,飞靠。

        “呀”的一声,研究室内一片喧然,罗佑翔眼睛一亮,失声说:“先生要大弃子了。”

        本来,按研究室内的估计,这里白棋应该是三路飞过,先将下边做活,但这样黑棋会借攻逼的机会将上边撞厚,白棋外面的三个子及左边的另一条孤棋就比较难处理了,正因为这样,沈鸿才做说了白棋被动的结论。

        但谁有没有想到,宫本秀哲以他卓越的大局观,做出了常人想到不敢想的选择,将下边四十多目的棋全都弃掉,而要完封黑棋,做出一道厚势来,这不但瞄着黑棋左边的一条孤棋,还令右边黑棋星位一子不得安宁,时时发寒。

        这么魄力十足的构思,纵然是素来以不动声色著称的李君圣,面色霎时也有点凝重,眼角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

        宫本秀哲的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做好的部署已经全部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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