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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巨兽(上篇)



  且说骊山君回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唐弈候在那断谷口铁链处多时矣,问起飞燕之事,骊山君说道:“飞燕确在弈秋门。然而你这便去寻她吗?”
  唐弈望着那崖间茫茫云海,愕然,半晌说道:“我绕道,或是寻路下崖再……攀上……”
  骊山君说道:“四面悬崖绝壁,仅此一条道。弈秋门的秦老儿已然收她作了徒弟,与秦干只在一处。你当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但你如今非要意气用事,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一个不慎,失足跌将下去,你固然一了百了,只是,却让飞燕日后依靠谁去?”
  唐弈无言以对,心道:“婶婶乃是仁厚长者,必不我欺。我与秦干虽只相识两日,但她必能善待飞燕。我何不好好学上几年?待得学艺有成,再平平安安地与飞燕相见。岂非更好?”——骊山君见他原本急红的脸色稍转平和,点了点头,道;“飞燕如今跟着那赛弈秋秦风学棋习武。你作哥哥的,若不用心学艺,难道日后还让妹妹养你不成?”
  王芸儿拉着唐弈道:“你好好练功,很快你也可以过那铁链子的。到时,我陪你去找你妹妹。”到了此刻,唐弈只得死心踏地留将下来。
  自此,唐弈每日便在清风谷中半日习武,半日下棋,得闲时又将《五路仙人论》三卷再次写出,骊山君依谱而授,有时能指出其所画图形的谬误来,唐弈这才知道自己把个中一些图例记错了。便也突然会问:“那么,黑白道的司徒端木得到的谱可有些也是错的啊。他会不会也能看得出来?”骊山君笑道:“或许吧。他将你扔下崖来,你还担心他学错了棋吗?”唐弈说道:“他扔我下来是他的不仁。我记错图谱,却是我的过错啊。”
  骊山君道:“棋之巧妙,连错处也生动。但凡不合理之处,自然亦有不合理的原因。你强记如此,也属难得了。”
  唐弈不时还会问起飞燕的事,骊山君说道:“弈秋门在江湖上好歹也是有些名头的,规矩多,门户深。况且飞燕与秦干日日下棋习武,我哪能常见?你休烦躁。莫不成还担心婶婶骗你?”唐弈于是不再问起,然心中总是疑惑不定,不时又想到:“我现今也出不去,枉自担心,又有何用?不如勤加练习,以求早日出谷。”
  …………
  …………
  都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唐弈身形日渐雄壮,长得极其高大,王芸儿当年那手劈竹杆的活儿如今看来,原也不过尔尔。区区数年,王芸儿早已出落得愈发高挑清秀,削肩蛮腰,亭亭玉立,看着斯文,却喜欢带一条长鞭,在那山间窜上纵下,或下水捉鱼,或崖边采花。骊山君总是笑着说唐弈的到来,让王芸儿不再乖巧,倒变得捣蛋了。
  这一日,骊山君复出山去卖兽皮,唐弈与王芸儿完成了今日的官子题(注:官子题是围棋的一种练习题,古已有之。古代官子概念指的是各个局部的最佳应手,与现在官子的意义不同),便到那七仙子潭边练剑。王芸儿手中长鞭架不住唐弈的长剑,被逼急了,一纵身,跳入潭中,良久冒出头来,叫道:“唐弈,敢下来不?水里打。”唐弈收剑笑道:“水里的营生,我会的比你早,有何不敢?”便要下水,忽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远非当初那稚嫩的毛孩子,已是人高马大,腰圆膀粗了,略一迟疑,说道:“衣服湿了不好穿。你上来……”言未已,王芸儿于水中长鞭甩出,缠住他左腿,唐弈闪避不及,被她狠劲一带,立时双脚在前,凌空飞起,“叭”地一声跌入水中,唐弈左脚被缠得紧,知道上当:“罢了,她的鞭子长,水里好使。”急挥剑欲砍,王芸儿一扯一带,唐弈立时翻了个身,又是头下脚上,王芸儿只将鞭子乱扯,唐弈于水中翻滚,四处俱无着落,手中空有一柄长剑,却分毫无用。水中努力睁眼瞅着王芸儿的影子只在前方,拼足了力气一蜷身,伸手抓住鞭子,用劲一拉,将王芸儿扯了过来,王芸儿借势沉入水中,顺带着一掌拍来,唐弈觉察水势甚猛,立时一闪而过,王芸儿浮出水面,只觉被缠住了手臂,纤腰又被搂住了,又羞又急,却挣不脱,不得已一脚朝后飞出,正中一个软处,以为踢中了,惊叫道:“唐弈,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弈自对面远处冒出头来,一抹脸上的水,手中一扬,笑道,“你的鞭子,在这儿呢!”王芸儿此时大惊:“你没抱着我?”
  “抱……”唐弈一愣,笑道,“你出手那么狠,我又不想找死。”言未毕,已见着王芸儿身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臂长如练,头大如钟,正张着血盆大口朝王芸儿头上咬下。
  咦,欲知王芸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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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巨兽(下篇)



  却说王芸儿被一无名之巨物从身后抱住,张口便咬,唐弈大惊,急叫道:“低头!”打出两枚银针,王芸儿立时低头,便觉搂着自己腰的手松了,她立时脱身,唐弈甩出长鞭,裹住王芸儿纤腰,扯将过来。那两枚银针正中那东西双目,痛得它在水中只是翻滚。王芸儿吓瘫了,只扑在唐弈怀里,唐弈叫道:“抓紧了。”甩出长鞭勾住岩岸上一棵柏树,一使劲,搂着她飞身而起,跃上岸来。再往水面看时,只见水花翻动,那东西沉入水中不见了。唐弈望着水面上打转的那片血红,说道:“这潭子里如何有这畜牲?”王芸儿惊魂方定,说道:“我……我从没见过,一定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唐弈道:“但这潭子的水是从山上冲下来的,难道这东西也是从山里头掉下来的?横竖只在这潭中,怎生想个法子赶跑他,不然万一它夜里突然上岸来……”王芸儿此时稳了心神,从唐弈怀里挣出来,恨恨说道:“赶跑了又到别处害人了,得杀了它。”唐弈道:“我们得想个法子。”
  王芸儿突然笑道:“我有办法了。”唐弈道:“说来听听。”王芸儿道:“我们可以在潭子里下毒,毒死它。”唐弈也笑道:“好办法。然后我们往潭里取水做饭时,也一块见了阎王了。那山脚若有人家,取了水也和我们一样用来做饭,那奈何桥上可热闹着哩。”王芸儿说道:“要不,我们去弄张大网……”
  唐弈道:“那么大个家伙,只那脑袋便如铜钟,身子更不必说了,身强必然力大,渔网哪里捉得住?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可以把它钓上来。”
  王芸儿嘻嘻笑道:“你是吓傻了吧?渔网都使不上,鱼钩哪里又捉得住了?”她一身湿透,却全然不顾,于风中更显得剔透可人。唐弈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沉吟道:“一般的鱼钩当然没用。我们可以拿铁棍子来做,然后用大麻绳系着就可以了。”王芸儿道:“好是好,只不过谁有那么大的劲,拉得动它?”唐弈道:“你看崖边,有的是百年老树,我们就把绳子系在那树头上,凭他怎么使劲,只不管他,等得那东西累脱了力,再收拾它。”
  王芸儿道:“你真有办法。那你去找,我……换衣服去。”
  唐弈于屋后找了根铁棒,搬来一块光滑石头做磨刀石,只是磨。王芸儿换了干净衣服,见他这般做法费时,自去做饭,唐弈这一场磨,直磨得将那棒头又尖又亮,看看可以了,便抓住铁棒两头,手上使劲,大喝一声,那铁棒立时弯作个大鱼钩,在王芸儿面前晃一晃,道:“如何?”王芸儿道:“好是好。就是没处绑绳子。”唐弈笑道:“我们把另一头压弯成个圆圈也就是了。就是得费点儿劲。”找个石缝,将那钝的一头压弯。王芸儿找来一条老长的麻绳系着,还带着好大一块肉,钩在那大钩子上。唐弈说道:“那畜生伤了两眼,挣得厉害,不多时定然饿急。待它回过神智,怕会上来害人。我们须快些动手。”
  “且慢。”王芸儿说道,“万一扯断了绳子,我们就危险了。我有个万全之策。”唐弈道:“什么?”王芸儿从怀中摸出一把银针来,道:“你不是不让下毒吗?我们把银针用肉绷得弯了。防那畜生咽下去后,咬断了绳子来追我们。那铁钩虽然看着明亮,却是系在绳子上的,未必能马上刺伤它。倒是我们逃命时若能拖到那肉稍稍消化,银针必然崩开,刺入肠胃,纵然一时要不了它的命,也必长久折磨死它。”——唐弈愕然。王芸儿说道:“发什么呆?我娘说过一句话,叫作‘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这样才不留下后患。”说罢将数枚银针绷弯了别在那一大块肉中。
  唐弈将那绳子一头绑在一株数围的老树头,又将一小断枯木系在那麻绳上,以防钩子沉入潭底泥中。王芸儿将那带肉的大钩子抛入水里,叫道:“我们得闪远一些。”
  两人各执兵器躲在一株树后。候未半个时辰,果见那水上枯木动得一动,唐弈小声道:“来了,小心些。”说罢徐徐拔出长剑。王芸儿笑道:“别那么紧张。说不定是别的大鱼呢。不过,若是它,只要一吃那肉,非死不可。”唐弈道:“它皮肉厚着呢。铁钩和银针未必刺得深。”王芸儿有些得意,说道:“纵然它口腹之中肥肉再厚,只要中了银针,稍有破损,马上就得死。”
  “为什么?你……下了毒?”
  “是的。五步蛇听过吧?我在针上下的就是蛇毒。”
  “你疯了。”唐弈说道,“那水日后还能喝吗?水流到山那边去,不知多少人家饮用哩,你不是连无辜百姓也害了吗?”说罢便闪将出来,要收钩子。王芸儿拦住他道:“别人死不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知道,我差点儿让它给吃了。我们不弄死它,就别想过安稳日子。”正说间,听得水中一声暴吼,那潭子波开浪裂,一道水柱直冲云霄。那只怪物嗅着人味,冲上岸来,直奔两人。唐弈见它一身漆黑,四蹄奋飞,臂长如链,煞是凶狠,急拦在王芸儿前面,大喝一声,一剑朝那怪物劈去,却被身后王芸儿扯着倒退了数步。王芸儿看得真切——那怪物吃下了钩子,她冷冷说道:“它咬不着。”
  那怪物被麻绳扯着,砰然翻倒,口中黑血横流,挣得几下子,不动了。王芸儿道:“看,死在岸上了,哪里曾弄脏了水了?”白了唐弈一眼,抢过他长剑,往那怪物身上只是乱砍。唐弈说道:“算了吧,已经死了,只管砍它怎么的。”
  王芸儿这才罢了。
  唐弈伸手道:“给我。”
  王芸儿问道:“什么?”
  “蛇毒。你还有多少,一股脑儿全给了我,好说着呢。不然……”
  “不然怎样?”王芸儿仰着一张俏脸,冷冷地看着他。
  唐弈说道:“纵然是五步蛇毒,也不见得立时毙命,你一定瞒着婶婶自己炼了剧毒之药。你都给了我,我便毁了,不告诉婶婶去。不然,若是婶婶知道了,你非受罚不可。”
  王芸儿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药方子还是我娘给的呢。”
  唐弈说道:“婶婶如何会将这害人的东西给你,必是你私下里炼的。”
  王芸儿说道:“你活该被人丢下水里来,果然是木头的脑袋。你且看你这把剑:若是用来切菜剁肉,做出一桌子好饭菜来,你便可说是这口剑立了大功了;若是用来行凶劫掠、杀人越货,那这剑便又是凶器了。然而剑总归只是剑,并无好坏之说。你且说我这毒药吧,我用来做什么了?杀人了?害人了?我不过是把这吃人的畜生药倒了罢了。你不说我为民除害我也不计较,还要告状哩——这哪像是大丈夫所为。莫不是被我抢了除凶的头功,心中不服了?”她叽哩呱啦一通话,讲得唐弈无言以对,半晌说道:“好吧,我不告诉婶婶,但是,你日后不可再用。”
  王芸儿笑道:“行。听你的。把它丢到那悬崖下去吧。我可不想再看到它了。”唐弈说道:“你是怕让婶婶看到毒药的威力吧。”
  “哼。”王芸儿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道:“爱怎么说随你。”
  骊山君回来得很晚,命唐弈与王芸儿于大厅中聚着。唐弈见骊山君神色凝重,便问:“婶婶今日回来,不同于往日,想必有事。”
  咦,未知竟是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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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让先



  且说骊山君问道:“唐弈,你在此处几年了?”
  唐弈答道:“有四年了。”
  骊山君说道:“四年零七个月二十八天。”
  唐弈愕然。——王芸儿不敢开口,她本来想说是二十七天的。
  骊山君道:“学棋之人,贵于精算,锱铢必较。你中盘力大无穷,可摧泰山于既倒,崩天门于一瞬——但终盘每有出入,细节之处未能略尽其善。日后当多加修行。”
  唐弈受教。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不说啦。多掌上几盏灯,下一盘吧。一提到棋,精神也便好得不得了呢!”命王芸儿摆上棋来。唐弈起身点灯,问道:“婶婶,两盏也就够了吧。平日里也都是两盏。”骊山君道:“再多两盏吧。不缺那点儿油。”唐弈遵命,点了灯后复坐下来。
  骊山君道:“唐弈,今日这一局,你须小心应对。我将出全力。”唐弈一愣,心中立时涌起一阵激动,这一天,他可等太久了,不免手心微微冒汗,口中应道:“遵命。”王芸儿道:“娘,你想整死他?”
  骊山君道:“来日与别人对局,看他人可会相让?这一关,你二人非过不可。芸儿闭嘴,我收拾了唐弈,便轮到你了,且做些点心去。”王芸儿伸伸舌头,朝唐弈做个鬼脸,跑到厨房去了。
  唐弈便要执白——与骊山君对局,他一向执白。骊山君道:“我老了,须让我先。”唐弈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将一盒白子放在骊山君面前。他心中嘀咕:“婶婶居然不让棋。难道这一局真要我的命?”
  摆上座子。骊山君端坐如山,右手轻轻拈起一枚白子,却重重拍在盘上,“叭”清脆响亮。唐弈只觉盘上杀气扑面而来。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闭目凝坐,半晌,方才睁开眼睛,将一枚黑子轻轻置于盘上。
  且说那王芸儿奉骊山君之命往厨房收拾点心,隔着窗子望见大厅中灯火通明,骊山君神色凝重,有如雕塑。王芸儿只看得见唐弈后背,即跑到另一边窗子,终于见着他的侧脸了,但见他死死盯着棋盘,灯光之下,耳轮红得几欲滴血,显然正在苦思冥想。王芸儿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只做了些馒头,连烧火也小心翼翼,担心那噼哩叭啦的火声吵到对弈的二人。然而心中又挂念着棋局,她手脚虽轻,实则求快。
  良久,王芸儿到底是忍不住想要一窥盘上究竟,那馒头欲熟未熟之际,她便不再添火,心道:”这把火一灭,便好了吧。”想要离开,又担心万一这火一过还是熟不了,可不妙,干脆往灶中又加了一片木柴。这才起身来到大厅门口,摒着呼吸,轻轻挪到唐弈身侧,一缕长发垂将下来,轻轻挠着唐弈耳朵,唐弈此时却无心与她讲话。
  但见唐弈左边的黑棋被白棋凶狠地冲作两段,(古代围棋规则:己方活棋凡多出一块,局后就得多倒贴对方一子,这个叫作还棋头。故此将对方冲成两半,也是一种积极的作战方案),如今黑子恐怕得在两边求活了,其形势十分不妙。王芸儿默默为黑棋盘算活棋之策,想不到,唐弈思考近一个时辰,居然就置那两块半死不活之棋于不顾,脱先打入到白棋阵地去了。王芸儿心道:“难道……他想弃子……这般大块,弃的话,还有机会赢吗?”她在心中“二、四、六”地计算着,唐弈已然在白棋的阵地中左踢右打,三拳两脚搞出一个比天还大的劫。此劫白棋若胜,则仅仅守住本土,再无其它获利;黑棋若胜,则方才两块死棋的代价不仅全数收回,而且还会将白阵打成马蜂窝。唐弈利用方才那两块被冲断的棋作劫材,每走一步,骊山君的白棋不得不应一步,否则黑一旦活出一块,必然顺势救出另一块,形成巨大的包围网,进行反”围剿”。若如此,白棋必败!
  骊山君每应一步,她的白棋就多一分风险,因为如果时机成熟,唐弈的黑棋甚至可以考虑不打劫而直接把那两块死棋连片做活。于是局面出现了极为有趣的动向:生死关头的黑棋居然不必担心死活,而咄咄逼人、形势一片大好的白棋居然面临着生死抉择。
  王芸儿眼中已然含着泪水而不自知,自始自终,她看到的只是黑棋抵死不惧地左冲右突,马蹄过处,血染征袍,尸横遍野……
  咦,欲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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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出山



  但闻落子之声渐稀,一声长叹,骊山君投子认负。
  “娘——“王芸儿吃惊地看着她,先行还落败,这在母亲的生平,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唐弈撑到此时,已是头晕脑胀,他才一立起,只觉双腿一软,跌于座下,把椅子都给撞翻了。王芸儿急来扶他,发现他全身发抖,俱汗湿透了——此时窗外鸡啼数声,原来天已亮了。
  王芸儿掺着唐弈,好不容易复坐起来。骊山君道:“唐弈,你已今非昔比了。能胜得我,江湖上没几人是你对手了。”
  唐弈抹着额上汗水,说道:“是婶婶手下留情。”王芸儿听他讲话发飘,显然已是虚脱了。
  骊山君摇头道:“休要辱我。我从不下假棋。”唐弈大惭。
  骊山君又道:“我的本事及那《五路仙人论》,你已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出谷去寻你妹妹了。只是,那条铁链子……我归来之时,不慎弄断了……”
  唐弈吃了一惊,急问道:“婶婶可有受伤?”王芸儿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该问的是,这辈子是不是就出不去了?娘……我们要困死在这里了?”她真急了。
  骊山君白了她一眼,道:“我倒没有伤着。其实,还有另一条出路,但是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唐弈道:“婶婶……是想让我安心学棋,所以没说。”
  骊山君摇摇头,道:“不是。是因为那条路太过危险。连我都不敢轻易靠近,更何况你们?”
  唐弈道:“婶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还请告诉弟子,那出路在哪里。若找回了飞燕,弟子愿终生伺候婶婶。”
  骊山君叹口气,说道:“那条路,其实只在七仙子潭边。密林之中有一个洞口,可以直通外界山路。只是,那里头有一个巨兽,硕大凶狠。我连它是何怪物尚且不知。十数年前,我与愚夫用巨石封了它的洞口,使之无法过来,可是,我们也无法过去了。如今,那断谷口的铁链子断了。那个山洞,便是我们唯一一条出路。然而,当世之中,又有何人有愚夫那般的好本事,推得动那块巨石?我担心,合三人之力也难以……”
  王芸儿一脸兴奋,叫道:“娘,你说的那个野兽,是不是黑黑的,双臂长长的,嘴巴大大的?”
  骊山君有些疑惑,问道:“你们见过?”
  王芸儿说道:“那畜生早让唐弈给杀了……”说罢,便手舞足蹈地说起自己如何被那野兽暗算,唐弈又如何神勇,打瞎其双眼,将之除掉扔进悬崖底下。言语之中添油加醋,直讲得天花乱坠,不辨西东。——唯独没说自己下了毒之事。唐弈见她瞅着自己使眼色,如何不知她心思?
  骊山君很是意外,看看唐弈,道:“当真如此?”
  唐弈说道:“那个畜生凶狠非常,没有芸儿,我一个人也杀不死的。”——王芸儿见他没出卖自己,这才笑道;“就是嘛,我也是有出一点儿力的。”
  骊山君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唐弈休息过后,下午便可出谷。”
  唐弈大喜,道:“婶婶,我寻着了妹妹就马上回来。”
  骊山君道:“唐弈,有一事,我说了,你休怪我。”
  唐弈道:“婶婶视我如己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婶婶只管说。”
  骊山君道:“当年,我和你说飞燕在弈秋门。其实,并非如此。我去查访数次,并无飞燕的消息。我怕你做傻事,所以……出言骗了你……”
  “娘……”王芸儿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叫得太大声。
  唐弈一时惊呆,愣在当场。
  骊山君道:“这几年,我托人四处查访,然而终究寻找不到。我也曾亲去找过秦干。但她矢口否认,说从未认识过你和飞燕。我去找弈秋门秦老儿的晦气,与他赌棋,我若得胜,可将弈秋门上上下下搜一遍。虽然后来我赢了,但搜了两日,却找不到令妹。——当然,这番争棋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外人并不知晓。我去搜时,也只说是看看、游玩一番之辞。我想,我给秦老儿留足了面子,若是飞燕在他处,也应该告诉我了。然而我终究空手而回,只好等你练好了功夫再自己去寻她。唐弈……希望你能明白我当年的用心。”
  唐弈无言,心道:“婶婶对我,已然恩同再造,我若因此怪她,与禽兽何异?找飞燕的事,我须努力。”说道:“婶婶对我的大恩大德,岂是我今生报答得了的。我一出谷,不管寻得寻不得飞燕,也必定早日回来。”
  骊山君说道:“唐弈,你不怪我,我已经很安慰了。只是,我怕你年轻识浅,到外头生出事来。”
  唐弈道:“婶婶,我去只是见见秦干,问飞燕的下落,不会出什么事的。”
  骊山君道;“这就好。对了,你让司徒端木骗了棋谱,又被他扔下悬崖,难道不想找他报仇吗?”
  唐弈淡淡一笑,道:“婶婶,我与飞燕自小四处乞讨,受的欺负不少,哪里在乎多这一回了。我只想找回飞燕,别无他求。”骊山君点点头,又说道:“我回来之时,听闻得似乎近来又有争棋赌赛之事,仿佛便是弈秋门与黑白道。我希望你不要去掺和。寻了飞燕,便就回来。”唐弈点头。
  王芸儿说道:“娘,弈秋门与黑白道争棋做什么?”
  骊山君道:“门派之争,为娘一向不愿与闻。天不早了,你二人早些歇着吧。你鬼点子多,下午你便陪唐弈出谷去。”
  唐弈道:“芸儿还是留下陪婶婶吧。我一个人去就行。我会尽早回来的。”王芸儿说道:“外面多好玩啊!而且,我可以帮你找妹妹,也可以帮你打架。不好吗?”
  唐弈说道:“我出谷去,又不是去打架。如今既然那怪物进得来,便是路通了——随时可以出去。只是婶婶一个人在家,总是寂寞。你该做饭洗衣服的——我也去得安心。”骊山君笑道:“说得我很老了似的。也罢。唐弈,你就一个人去吧。不论找得到找不到,我总希望你能尽早回来。”
  王芸儿说道:“娘,他没找到妹妹是不会回来的。”
  唐弈说道;“我一定会回来,将来……我是说将来,婶婶百年之后,唐弈就是那披麻戴孝的人。”骊山君微微一笑,王芸儿却大怒:“你在咒我娘死啊?”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人总得死嘛!他这是心里话,娘高兴着哩!好啦,好啦,不说啦。都去睡一会儿吧。唐弈就要出门了,鸟儿大了总不能老关着,也要学着飞一飞呢。”手一挥,自家回房去了。王芸儿还想说话,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馒头……”急冲到厨房,但见那锅盖还盖得好好的,就是略有一些奇怪气味。王芸儿知道不妙,急揭开盖子,一股焦味呛鼻。可怜那一锅馒头,已然不知何时烧成了一堆黑团了……
  当日午后,唐弈肩背一包袱,包袱里装的是一套新衣服和一些散碎银两,却是骊山君专为他今日出行而备的,携剑蹬靴,结束停当。骊山君引着他与王芸儿往那七仙子潭而来。一路上杂草盖过人头,三人拐弯抹角,行不多时,果见一块巨石立在当地,旁边尚有一些碎石新土。那石后现出一个大洞,幽黑深邃。骊山君命唐弈燃起火把。三人入洞,便闻得恶臭迎面而来,想必是那畜生的排泄物,所幸脚下干燥,不见积水泥泞。王芸儿说道:“路是斜向上的,我们在上山……有风……那边果然也是通的。”骊山君道:“当年,我与你父亲只堵了那畜生入谷的路,这多少年了,不知它在那另一边,伤了多少野兽猛禽。”一路走将过去,尽是虎骨豹皮,想必是那畜生吃剩下的。
  不多时,见着前方日光。三人出得洞,但见眼前山花烂漫,柏树森郁,猿猴腾跃,鸟鸣啾啾,却是另一个山谷。不同的是,山坡平缓,直通外山大路。骊山君道:“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吧。唐弈,过了前方大山向左五里有驷马官道,你只管往日落之处而去,那里直通长乐城,可到弈秋门;往后是柏树林,却是黑白道的方向——你如今棋艺不错,武功却欠火候,休要去惹黑白道,一切小心在意。”
  唐弈点点头,说道:“婶婶放心,我绝不生事。”
  王芸儿犹豫再三,终于问道:“要是……寻不到飞燕呢?”
  唐弈说道:“寻不到……我也会回来伺候婶婶。芸儿,你须好好照顾婶婶,莫让婶婶太过操劳。”王芸儿道:“你少说好听的。这一去,若真是寻妹妹也便罢了,天知道是去找秦干呢还是去找那个什么文绮哩!”骊山君道:“别静说没用的。天不早了。”
  唐弈拜别。
  望着唐弈渐行渐远的背影,王芸儿说道:“娘,他都走了,你不伤心吗?”
  骊山君微微笑道:“傻孩子,他又不是不回来。你舍不得啦?”
  王芸儿说道;“娘,你说哪里话呢。我只是担心他那么老实,会被人欺负的。那也太丢我们清风谷的脸了。好歹娘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他这不是还没被人欺负吗?你就那么着急了?”
  “他受不受人欺负,与我何干。我何必着急?”
  “好好,与你无干。他走远啦,我们回去吧。”骊山君呵呵笑着,让王芸儿先进洞去,自己却将袖子于背风处略拭拭眼睛,依旧笑着,也进洞去了。
  咦,毕竟唐弈后来能否找得到飞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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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故宅



  且说唐弈脚下甚急,依骊山君指引的方向,果然日落时分已然到了长乐城外,他匆匆赶回当初住的废宅,却见大道上干净平整,不见了杂草枯树,倒是道旁竟多了座凉亭,依山傍水平地起,两翼张开似飞鸿。抬头看时还有匾,匾上写着“长乐东”。敢情这亭子便叫“长乐东亭”。还有人在那亭中或吟哦诗句,或就谱摆棋。当年的大宅也未曾被毁,宅前道路铺得平整,修得干净,那宅也似曾被翻新修缮过,柱上红漆味浓,门前石狮沉重。那上头烫金牌匾高挂起,小篆书云:“弈秋分馆”。
  “弈秋分馆?”唐弈心道,“这里让弈秋门占了?不知秦干可在里头?”便上前来欲敲门,忽而又想到:“我与秦干相识不过两日,且这么多年了,她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若是她忘了我,我该如何问飞燕的事?”迟疑半晌,又道:“虽只两日,必不负我。且试一试再说。”
  “笃笃笃——”
  “呀——”大门徐徐打开,露出一个人头,是个小伙子,身材五短,眉目间似有倦色,却像刚睡醒之状,打着呵欠问道;“找谁啊?”
  唐弈心道;“这个时候也睡觉?”说道:“敢问这里可是弈秋门吗?”
  “不错。我们这里是分馆,总坛在城里头,没办法,家大业大,就是麻烦。不过你要想拜师的话,这里也成。”那小伙子说罢伸出一只手来,道,“你若是晓事,我便辛苦一点儿,与你通报通报。”
  唐弈微微笑道:“什么是‘晓事’?”
  那小伙子道:“晓事嘛,就是……唉,你这人真是不通。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吗?”他将两根指头掂了掂。唐弈明白了,是要钱,便笑道:“我不是来拜师的。我来找你们家小姐秦干。你只说故人唐弈来访。”
  “哟……”那小伙子这下子也笑了,道,“连我们小姐的名字你也知道啊!看来你小子跟了很久了吧。”
  唐弈笑道:“不久,才四五年而已。”
  “行,你有种。”那小伙子说罢缩回头去,“砰”一声关了门。
  唐弈心道;“弈秋门门风不正,飞燕若真在这里,不知会不会被教坏了。”正胡思乱想间,“呀——”的一声,那大门又开了,仍是方才那小伙子,笑得面如菊花,眉若浪涛,带着喜气说道:“呵,公子,方才小人为您禀报了一回,我家主人欢喜得紧,请公子入内奉茶哩!”
  唐弈思忖道:“秦干果真还记得我。”欣然入内。但见那大院之中漆金抹银,植树培花,已非当年破败模样,欣欣然便是一副富贵景象。唐弈昂首步入正厅,但见一人白衣折扇,面带微笑,举止从容斯文,见唐弈进来,拱手笑道:“尊兄请了。在下乃是秦小姐的表兄叶如飞。阁下便是唐弈兄了?”
  唐弈心道:“秦干的表兄?啊,当年抢我银子的便有他在内。你只道长大了我便记不住你的模样?不过,那也是儿时之事了,我竟还能记得,未免小肚鸡肠。”——他天生强记,原也无可奈何,当下也笑道:“不敢,在下正是唐弈。”
  叶如飞笑道:“唐兄请坐。”两人坐定,叶如飞着人奉茶,又问道:“唐兄与鄙表妹是何时认识的?”
  唐弈心道:“何时认识,你应该也知道吧?”却仍答道,“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么……是四年……还是五年……”叶如飞继续装懵。唐弈说道:”四年多吧。”
  “呵呵……”叶如飞笑得有几分会心,用折扇轻轻拍着手心,说道,“唐兄一表人才,听说数年之前就已下得一手好棋,令小弟好生羡慕。”此时已有人奉上了茶,叶如飞道:“唐兄请喝茶。”
  唐弈见他自家端起茶来,也不好意思不喝,便也端起,才只一小口,便觉其味甘美非常,不似凡品。唐弈仍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叶如飞笑道:“唐兄,味道如何?”
  唐弈道:“很香。”
  “那是。感觉又如何?”叶如飞笑得有几分诡异。
  “有些头晕。”唐弈心中隐隐觉得那茶可能有问题。
  “这就对啦!”叶如飞不紧不慢,放下茶杯,徐徐起身,笑道,“我找你也找了好几年了。唐兄,唐弈兄,若非这世上还有你,表妹早就嫁给我啦!现在嘛,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九泉之下须怨不得我。哈哈哈……”唐弈只觉头重脚轻,欲起身时,又四肢发软,“冬”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睁着眼睛,有心挪动,又使不上劲。当真是:身如泰山千均重,气若游丝一般轻。
  咦,欲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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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逼问



  但听得叶如飞叫道:“苍鹰。”
  堂门后闪出一个人来,大眼勾鼻,黑袍绿袖,双手抱胸,淡淡说道:“公子。”
  叶如飞道:“表小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料定她也没走多远。把这小子在我们这里的风声放出去。她一定会现身的。”
  那苍鹰仍是双手抱胸,又道:“公子,恕小人多嘴,要是令舅知道了,怕会不高兴吧。”
  “哼,”叶如飞说道,“那老东西什么时候高兴过?想当年,我爹为了救他,命都搭上了,临死之前,也就是说要结成亲家而已。这许多年来,好不容易都长大了,他却连一个女儿也不舍得,还故意着让她跑了,我要是把那丫头逼回来,料得他也无话可说。”
  那苍鹰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小人这就去办。”说罢一声长啸,响彻半空,早飞身而去。
  叶如飞见唐弈在地上一动不动,得意之极,在他身上踹了一脚,笑道:“小子,你也不过如此。我表妹怎么就对你这么死心踏地了?今日落在我手,一切可由不得你了。”叫道:“来人。”无人应他,又叫:“来人!”仍是无人应他。
  “来人!都死光了吗?”
  “你说对了。”门口一人冷冷盯着他,黄裙长剑,一方纱巾蒙着脸,亭亭如玉,手中长剑幽光蓝闪——却是个姑娘。
  “你……什么人?”叶如飞脸上变色。
  “要你命的人。”那姑娘杀机陡现,一剑直取他咽喉。
  叶如飞手中折扇急忙一格,“铛”原来那扇子是铁骨,却是兵器。那姑娘唰唰唰,连击数十余剑,叶如飞遮拦不住,一扭身,纵身便要飞出窗去,岂知那姑娘左手甩出一条长鞭,勾住他腰,硬生生扯了回来,跌在地上,那姑娘右手长剑闪着寒光,往他脖颈手起剑落。
  “别……”地上唐弈挣扎着,终于能说出一个字来,却到底爬不起来。那姑娘住了手,瞄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中的是蒙汗药,一会儿就好。外面人都被我点了穴了,没人进得来,只管躺着。”不再理他,将剑只在叶如飞脖颈处架着,骂道:“姑娘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现今姑娘问你话,你有一句答一句,敢说半个字的谎儿,便让你身首异处。”
  叶如飞面无人色,那凉嗖嗖的剑气令他不住打着冷战,使劲儿咽着唾沫,频频点头,道:“是……是……”
  那姑娘道:“四年前,秦干是不是捡回来一个小女孩?”
  “是……”叶如飞想都不想,赶紧答着。
  “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叫飞燕?”
  “是……”
  “那飞燕现在在哪?”
  |“在……不知道。”
  “你找死。”那姑娘双目冒火,一剑刺中他大腿,一剜一挑,叶如飞杀猪一般地叫:“啊——我真不知道……”叶如飞腿上鲜血迸流,痛得面如金纸,四肢发抖,叫道,“我舅舅收她作了关门弟子,外人绝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表妹带着她跑了。”——唐弈躺在地上,虽不能动弹,但心中又惊又喜:“婶婶虽然骗了我,不料那谎儿却是事实。当真何其之巧。天可怜见,飞燕果然没事。秦干居然也还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那姑娘又问道。
  “我舅舅要将我表妹许配给我,我表妹不肯,就带着飞燕跑了。”叶如飞因太过疼痛,一张脸已然扭曲了,只叫:“我流血了……流血了……我会死的……”
  “再叫就让你掉脑袋。” 那姑娘发着狠骂着——唐弈虽不能动弹,心中却明白:“厉害。婶婶四五年的时间找不到飞燕,芸儿三言两语便知道下落了。到底是鬼怕恶人磨啊!”原来这蒙面的姑娘正是王芸儿,虽是蒙着脸,别人认不得她,唐弈却从她进门时便知道了。
  王芸儿虽有心杀人,又不愿当着唐弈的面下手,瞥见桌上唐弈喝剩的半杯茶,便去端来,命叶如飞:“喝下去。”叶如飞不敢不从,咬着牙咕噜咕噜喝掉,不多时便瘫倒在地。王芸儿收了剑,扶起唐弈出了大厅,但见院子里十数人或坐在亭边对弈,或持刀执剑而立,有人尚有奔跑之状,然而却无一人动弹。唐弈心道:“想不到这许多人一瞬之间都让芸儿点了穴道,她武功之高,竟然至此。为何平日里过招,却总输给我?”他喝的茶不多,是以王芸儿掺着他到外头,喷了他一头一脸的凉水,行未多久,手足便渐渐能动。
  ……
  “芸儿,你怎么也来了?”官道旁,小亭中,唐弈边吃着面饼边问。
  王芸儿早已扯下了脸上纱巾,说道:“娘担心你,所以就让我来了。果然你一出门就着了人家的道。别人给你东西,你想都不想就吃就喝的。家里头没你吃的、没你喝的?”唐弈有几分不好意思,笑道:“我哪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啊!那叶如飞说秦干带着飞燕逃走了,不知会到哪里去哩。”
  王芸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是找妹妹还是找秦干?”
  “当然……是找妹妹……”唐弈目光和她一接触,忙又看到别处去了。
  “我看你是找秦干,顺带着找妹妹吧,不然发虚作什么?”王芸儿哼了一声,道:“要找秦干,到黑白道去吧。”
  “何出此言?”唐弈有几分意外。
  咦,未知王芸儿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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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茶棚(上)



  却听得王芸儿说道:“很简单,这数日之间,弈秋门与黑白道会有一番争棋——我来的路上也听说了,此事远比娘讲的还要郑重。听说在黑白道与弈秋门中,哪一派的年轻高手得了胜,便可以得到镜明寺的黄金棋具,镜明寺没听说过吧?这两三年内突然兴盛的,只在长乐城外三十里处的黄花岗上。寺里那帮老和尚也不知怎么想的,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你想吧,一个棋盘多大?还有两盒围棋子,全是金子做的,光听着就眩晕了,谁不想要?再说了,这可不仅仅只是财物的问题,还关系到门派的名声哩!”唐弈说道:“我估计秦干就不会要。她带着飞燕,必然不会冒险。”王芸儿呵了一声,道:“唐弈,你很了解秦干吗?……好吧,纵然她自己不想去,可是弈秋门之中,还有几个年轻高手?——当然,她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手。不过,她得顾及她爹和弈秋门的名声吧?不敢应战和不敌可是两码事。”
  唐弈迟疑片刻,说道:“那……我们马上出发?”
  “唉,我的傻哥哥,”王芸儿很是无奈,说道,“天晚了,没见月亮都上来了吗?趁着还没宵禁,我们进城去找个客栈吧。”
  唐弈说道:“刚才……我们在弈秋分馆那么一闹,现在还能进城吗?”
  王芸儿说道:“长乐城又不是他弈秋门的。他们要是敢找过来……”她看看唐弈,说道,“哼!就让秦干没爹没娘吧。”唐弈无奈,只得依她。
  二人入得城去,找了家客栈歇息,果然一宿无事。
  次日一早,唐弈一刻也不愿耽搁,催着王芸儿动身,两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直往黑白道而去。一路上往来之人甚多,大多是往黑白道去看争棋(注:争棋这个词,我国古来就有。有人以为是从日本棋界传过来的,其实不然。)的。唐弈只顾专心赶路,王芸儿于他旁边悄声说道:“别只光顾着走,你可将路人看仔细了,都是些什么人。”
  唐弈道:“与我不甚相干,看人家做什么。”王芸儿道:“所以你会处处吃亏。我娘说了,出门在外,留个心眼就多一分活命的本钱。”——唐弈将她上下一打量,笑道:“芸儿,我这才发现,你很像婶婶哩。”王芸儿娇嗔地看着他,说道:“我的傻哥哥,别只顾着笑我,我们让人盯上了。”唐弈就要回头,王芸儿将他衣襟轻轻一扯,唐弈会意,装作没事,只是走。王芸儿与他靠得甚近,边走边低声说道:“身后四丈,一男一女,男的双臂硕长,背一把大刀,刀背沉厚,想必天生神力;女的步履轻盈,足不点地,一定精于轻功。傻哥哥啊,须小心来者不善。我们找个僻静处,收拾他们。”唐弈道;“芸儿,你如何知道他们是在跟踪我们?说不定,只是同路。”王芸儿见他不信,说道:“方才那男的朝我们指点着,虽然未必肯定是要跟踪我们,但总得小心吧。前方路边有座茶棚,我们到那茶棚喝些茶,吃些点心,看看再走。”唐弈喜道:“吃啊?好啊!”
  那茶棚不大,几张桌子,数条凳子,摆在路边梧桐树下。天气甚热,茶棚生意不错。往来行人能就着一碗清茶,一盘糕点,聊上大半天。王芸儿见无处可坐,朝那卖茶的老伯叫道:“老伯,没座儿了,再摆张凳子来。”那老伯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一手拧着个大茶壶,一手拿着两个碗,笑道:“姑娘,可对不住啦,凳子没有了。我这棚中倒有一张竹榻,不过上头放的是棋具。不让人坐的。”王芸儿果见他身后一张青竹榻,上头端端正正放着一副围棋盘,却是青绿相间的一块美玉雕琢而就,两盒棋子并排置于盘上,虽未能看清棋子是何物所制,但光看那棋盒上神形并貌的“弈秋授艺”图,便知里头棋子也必定精巧美观。王芸儿道:“那……我们便站着吧。”——她一向飞扬跋扈,此时望着棋具,却不愿造次。唐弈道:“那棋盘很好看。芸儿,我们下次也去买一副。”王芸儿见他喜欢,便问那老伯道:“老伯,你那棋具挺好看的,是向哪儿买的?”那老伯呵呵一笑,道:“姑娘,这可买不到啊!”
  王芸儿说道:“老伯,凡事物必有个出处嘛。您老且说说,我们再多多来照顾您的营生。”那老伯哈哈大笑,一边给人添水,一边说道:“好,好。看你们也是爱棋之人,我就告诉你吧……”当此时,听路边一人道:“老头,可有坐?且上茶来。”
  唐弈这下看得真了,乃是方才王芸儿所说身背大刀之人,心道:“司徒宇。”唐弈天生强记,虽只是年少时一面之缘,却记得十分清楚,“他原来长得这般高大了。想必气力不弱,不知棋艺如何了?”再看他旁边那轻盈小巧的姑娘,唐弈差点儿脱口而出:“文绮。”——文绮见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唐弈方才知道失礼:“原来她不记得我了。也难怪,这许多年了。”
  听得那老伯朝司徒宇陪笑道:“呵,官人,不巧了,没座儿了。委屈两位啦!”司徒宇便道:“老头,你这话不通情理。你身后明明有一张竹榻,如何说没座儿?”
  那老伯说道:“竹榻放着棋盘,只作下棋之用。不让坐的。”司徒宇大怒,道:“棋便放得,人却坐不得。莫敢是老子人不如棋!”
  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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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茶棚(中)



  却说文绮见司徒宇发火,便说道:“二师兄,算了吧。你我都是下棋之人,何必与棋盘争座?”司徒宇嘿嘿笑道:“也对。”朝那老伯道:“老头,既然你也下棋,那么,小爷就陪你玩玩。你可敢不?”那老伯笑道:“官人,小老儿营生虽然不大,却是挺忙的。官人要下棋,不若等到天晚了,生意清淡了再下。若何?”
  司徒宇面露鄙夷,上前两步,将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那竹榻之上,但听得“叭”一声,竹榻立时塌了一处——王芸儿见他欺人太甚,大怒,就要动手,见唐弈微微摇头,只得忍着。但听司徒宇说道:“老头,何必等到天晚才下?你若赢了我,这十两银子便是你的。买下你这个茶棚尚绰绰有余了——又岂止半天生意?”
  那老伯哈哈大笑,说道:“官人,请恕小老儿无礼。这在座的各位都是赶路口渴的人,此时一碗清茶,胜过黄金万两——岂止区区十两散碎银子。”将那块银子轻轻拈起,道:“官人且收好。”还给司徒宇,司徒宇才要发火,文绮却猛然瞅见那银子似变了形,吃了一惊,急扯着司徒宇道:“二师兄,我们走吧。”
  “走什么?”司徒宇接过银子才要耍横,却也觉那银子入手感觉不对,看时,已然被捏扁了,几个指印清晰可见。他立时愣在当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王芸儿向唐弈小声道:“破石手。”唐弈点点头,他隐隐觉察到有事要发生。
  但见司徒宇把脸胀得通红,说道:“老……老头,小爷……今日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说罢,低着头就要出茶棚。
  “阁下便是黑白道的少庄主司徒宇吧?”那座中一人站了起来。唐弈见那人眉清目秀,羽扇纶巾,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唐弈与王芸儿对望一眼,两人只让那老伯倒了茶,上了点心,立于竹榻边歇凉。
  司徒宇被那公子叫着,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正是小弟,不知尊兄大名?”——他刚被那老伯煞了锐气,此时讲话分外斯文。
  那公子说道:“在下乃是微不足道之人。久慕司徒兄大名,特来拜会。听说这数日之中,黑白道与弈秋门将要在棋盘上一较高下,小弟对司徒兄可是信心百倍啊!”
  司徒宇道:“哪里哪里。小弟技艺拙劣,不堪入方家之目。”——文绮见他这般文雅,很是诧异,心道:“师兄长进了?”那边王芸儿与唐弈小声说道:“有戏看了。”唐弈并不说话。
  但见那公子说道:“司徒兄,小弟一向对黑白道的棋艺神往已久。想请司徒兄赐教一局,不知可否?”
  司徒宇看看那卖茶的老伯,说道:“我们在这里下棋,怕会影响老伯的生意吧?”那公子道:“无妨。”便起身向那老伯说道:“老人家,有礼了。在下想和这位司徒少庄主借棋具一用,不知可否?”那老伯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官人只管取用。”那公子道:“如此,多谢啦!”便将那竹榻轻轻搬出,放于树下阴凉之处,有人见是那公子要与司徒少庄主下棋,便让出两条凳子摆上,那公子向司徒宇说道:“司徒兄,请吧。”
  司徒宇此时只得向前,坐下,道:“尊兄请了。未请教——”那公子道:“小弟贱名柳青松,乃是北方浪荡之人,游历至此。”
  王芸儿悄声与唐弈说道:“柳青松是长安横云棋院柳乘风的儿子,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司徒宇麻烦大了。”
  唐弈道:“芸儿,你如何识得这许多人?”王芸儿道:“我不识得他们。只是凡事得多加打听罢了,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唐弈轻声笑道:“哦,怪不得婶婶老嫌你话多,问东问西的。”王芸儿白了他一眼,娇嗔地在他臂上轻轻拍了一下。
  喝茶歇脚之人也便都围了上来,有人道:“呵,本想到黑白道再看少庄主的棋技,想不到如今就可如愿了。”
  司徒宇听得别人这般说,便不好意思执白先行,道:“柳兄远道而来,客随主便,就请执白吧。”那柳青松说道:“呵,小弟乃是后学末进,专为求教而来,小弟心中,一向以司徒兄为师,这便就执白吧。还请司徒兄多多指点,使得小弟不至于老是臭棋不断啊!”——王芸儿小声道:“好奸滑的家伙啊!他以为到了南方,便无人识得他,故而说这番话,分明就是给自己铺下台阶,万一输了,也只是来求教,输得当然;若是赢了的话,再亮明自己身份,可不是替他长安横云院扬了名了?”唐弈闻言点点头,他见到文绮眼光俱在司徒宇身上,尽是关切,心道:“嗯,虽然司徒端木险些儿杀了我,但司徒宇既是文绮钟情之人,我须帮帮他。”便也朗声说道:“哈,长安横云棋院的少院主对阵黑白道少庄主,此番龙争虎斗,我等皆有眼福了。”
  咦,未知到底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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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茶棚(下)



  且说那柳青松见有人说出他身份,也有些诧异,只得拱手笑道:“见笑了。”司徒宇甚是意外,说道:“原来是……柳少院主驾到,小弟失礼了。”
  柳青松也陪笑道:“哪里哪里。小弟与司徒兄一见如故,不如……我们且休下棋,找个凉快地方喝上几杯?”
  “哦……好啊!小弟也正有此意。”司徒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大家心照不宣,谁也输不起,所以,能不下棋是最好的。
  两人正要起身,却听得那卖茶的老伯说道:“两位官人何必急着走呢?这里数十余人都等着看两位官人的对弈,若是这般走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唐弈闻言甚是诧异,那老伯的口吻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和善,言语之中不徐不疾,却大有威压逼迫之感。王芸儿向他打个眼色,拉着他站到一边去了——她手中暗自扣了三枚银针,防有不测。
  “对呀!”又有人叫了起来,“黑白道与弈秋门的争棋得在初九呢,今日才是初七,现今就让我等后学末进先看一看两位少院主、少庄主的棋枝嘛!”一时起哄者甚众。
  那柳青松看看司徒宇,司徒宇见那老伯眼神不善,便说道:“要不……就……下一盘……”柳青松只得复又坐下,道:“那……还望司徒兄手下留情。”——说罢与司徒宇对望一眼,司徒宇明白,对方要和他下成和棋,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伤了哪一家的名声。——这番做作,王芸儿却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那老伯哈哈一笑,道:“这才像话嘛!两位既然对弈,小老儿便给两位当个棋判。若何?”——他此时放下茶壶,居然生意也不做了,拎了条凳子坐在司徒宇、柳青松中间,说道:“小老儿也学过几年棋,是假棋还是真棋,小老儿还是看得出来的。”——此言一出,司徒宇与柳青松脸上俱是煞白。
  司徒宇只得规规矩矩与柳青松论起年齿,柳青松较小,于是摆上座子,执白先行。文绮站在司徒宇背后,咬着唇,紧紧握着剑柄,一张俏脸上俱是忧色——唐弈心道:“看起来这老伯要生事,我须在意,莫让他伤了司徒宇,否则文绮该当如何?”他手中也暗自扣了三枚银针。
  司徒宇执黑才要应战——
  “且慢。”那老伯又道:“下棋须有彩头,方才好看。”众人又起哄道:“对对,不知道你老人家要拿什么做彩头?”——王芸儿却从那老伯阴骘的目光中看出事情不对劲,心道:“这群杂碎,根本就不知道要出人命了。”
  果听那老伯道:“我这里有块金子。”言语中已从怀中将出一锭金子,约有十两之多,说道,“若是哪位赢了棋,这块金子便是他的。”众人又是一番惊呼,一时艳羡之色尽书于脸上。
  那老伯哼一声,道:“要是哪位输了棋,也像这块金子。”说罢手上一使劲,居然将那金子立时夹作两断——场面上立时鸦雀无声。
  “开什么玩笑!”唐弈心道,“这老伯怎么像换了个人?”
  文绮失声道:“我师兄不下棋了。二师兄,我们走。”就来拉司徒宇。
  “谁敢!”那老伯脸上变色。众人均不敢动。
  柳青松勉强一笑,道:“老伯,何必呢?晚辈与老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那老伯道:“不必废话。你二人,是下还是不下?”眼神一扫,司徒宇打了个冷战,咬着牙骂道:“老家伙,别欺人太甚。老子和你拼了!”说罢便要拔刀,只觉眼前一闪,“叭叭”,他脸上已然挨了两巴掌,火辣辣地痛,急看时,背上的刀居然已到了那老伯手中。——“好快的身手。”王芸儿不禁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这老伯功夫太高了。但见那老伯嘿嘿一笑,右手拿刀,左手伸出两指,“铛”一声将刀夹作两断,丢于地上。——围观之人这才明白事大了,立时哄一声散了个精光。——王芸儿也趁机要拉唐弈离开,唐弈却又不走。王芸儿叹一口气,心道:“罢了,今日若能不死,便是前世修来的了。”
  唐弈开口道:“老伯,何必与两个后辈一般见识,要不,晚辈陪您下一局如何?”
  那老伯哈哈一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嗯,够胆量。不过,等他二人下完了,小老儿再陪你下。”看看司徒宇与柳青松,道:“还不快下?”
  柳青松抹一抹额上汗水,煞白着脸,说道:“司……司徒兄,该……该你了。”司徒宇无奈,只得夹起一枚黑子中规中矩地放在盘上。文绮叫道:“二师兄,别下。”司徒宇脸上再无人色,抬头看看她,绝望地说道:“师妹,你马上回家去,告诉我爹,让他来给我收尸吧。”
  “谁也不许走。”那老伯淡淡的话语令人胆寒。
  司徒宇道:“前……前辈,我师妹是局外人,她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还望前辈……”
  “说得有理。那行,我帮你杀了她。”那老伯眼露凶光。文绮下意识退后两步,唐弈叫道:“老伯,以大欺小怕会让英雄好汉们耻笑吧。”那老伯哼哼两声,道:“小子,刚才小老儿看你挺顺眼的,现在,看着不那么顺眼了。”唐弈笑道:“老伯,看他二人下棋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晚辈陪您下一盘吧。”那老伯道:“方才我已说了,等他二人下完了我们再下。你没听见吗?”唐弈道:“老伯,晚辈十分想马上就与您下一盘。我也有彩头的。”
  那老伯呵呵一笑,道:“哦?说来听听。”
  唐弈先问道:“老伯,照您方才的彩头,他二人,必有一人无事,是不是?”
  那老伯道:“当然。一定有一方赢嘛。不过,输了的嘛,就非死不可——如果敢下成和棋,就一块儿杀!”
  唐弈道:“此时和棋是绝对不会的。也就是说,您要杀人,只杀其中一个。对吗?”
  “可以这么说。”那老伯点着头。
  “那么,您看,……”唐弈说道,“我同他们当中任何一位比起来,若何?”
  那老伯将三人各看一看,又点点头,道:“不错,是比他们强一点儿。”
  唐弈拱手笑道:“承夸奖。既然我比他们都强,那您现在就饶了他们,换由我来。这也算一命换一命吧。您还赚了不是吗?如果我输了,任凭老伯您怎么处置,或杀或剐,绝无怨言;不过,如果我侥幸赢了,就请老伯高抬贵手……”
  “哈哈哈……”那老伯点点头,道,“行!有种。如果你输了,我马上将你剖心剜肺,丢在深山喂野狗,让世人明白多管闲事的代价。”唐弈道:“好!一言为定。”说罢朝司徒宇、柳青松说道:“二位请起来让个座儿。”二人得了命似的急忙立起。
  唐弈大大方方坐下,说道:“老伯,现在与他们无关了,他们可以走了吧?”那老伯哼了一声,道:“ 哪有那么简单。小老儿改变主意了。小子,如果你赢了的话,小老儿不为难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可是,如果你输了,你们这五个人,统统都得死!”
  王芸儿闻言急叫道:“啊!你耍赖!我最讨厌下棋耍赖了。”(作者注:仅以王芸儿此话献给国内某网络围棋平台。祝读者朋友们下网棋永远不再遇到耍赖。)
  唐弈一拍竹榻,叫道:“老伯,这可就是您不对了吧。”
  那老伯讲话还是不紧不慢:“我有什么不对。你若再说嘴,小老儿就不再下棋,直接杀人了。”
  唐弈无奈,只得拂净棋盘,说道:“也罢,我是晚辈,应当执白。”说罢抢先拿了白子。那老伯道:“虽然你拿白子,我黑棋却要先行。你能耐我何?”说罢先将一枚黑子拍在盘上——他可连座子也不摆了,直接就是个堂堂正正的星位。
  那边柳青松不干了,叫道:“小子,你逞什么能?如果我二人下,至少还有一人生还。你现在岂不是害得大家都遭殃吗?”——王芸儿骂道:“闭嘴吧你。此事原本与我们无关,若不是你们一门心思要下假棋,怎么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那老伯头也不抬,徐徐说道:“再说一句看看。”于是众人都闭了嘴。
  唐弈知道只能赢不能输,是以每一着棋都仔细思考再三——因而棋局进展也显得很是缓慢。有时他一着棋便能思考大半天。那老伯一副胸有成竹之状,也不逼他。
  咦,未知胜负如何,唐弈等五人性命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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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客栈



  却说那老伯倒是颇不在乎,一副老气横秋之态,唐弈每下一着,他立时”啪”地拍下一枚黑子应战。三十手未过,唐弈已然知道胜定。然而他此时却又担心那老伯再耍出什么花样儿来,于是每走一步,都隐秘非常,且脸上表情都显得相当痛苦,还不时摇着头——若非棋艺惊人而洞悉奥妙者,怕十人当中便有八九人会觉得他的白棋怕是要完了——哪里知道,他已然给那老伯的黑棋设下了万劫不复的陷阱,而那老伯也一头栽了进去而不自知——否则那老伯也便不会那么闲暇了。唐弈的左手始终掖于腋下,因为他手中夹了三枚银针,他心里头算计着若是那老伯再耍赖,立即将银针招呼过去。司徒宇发现到他表情不妙,大声叫道:“小子,你会不会下棋啊?五条人命都在你手里捏着哩!”——王芸儿心如明镜,不禁暗道:“司徒宇吓傻了吧?”
  眼见着那老伯落子渐渐缓了,后来竟然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他看看渐渐西沉的太阳,再看看一脸战战兢兢的唐弈,恍然大悟,骂一句:“臭小子,阴我。”抓起一把棋子使劲一揉,“咯吱咯吱”那棋子竟化作粉末纷纷掉落——王芸儿怕他突然施暴,手中银针随时准备打出。却听那老伯说道:“好,小子,有种,有种。你赢了。你们滚吧!”
  唐弈闻言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回头叫道:“还不快走?”柳青松反应奇快,急掉头飞奔而去。司徒宇朝唐弈一拱手,道:“敢问仁兄大名?救命之恩……”
  “快滚!”王芸儿骂了他一句,她是担心那老伯反悔。司徒宇欲再多话,但一思量文绮还在身边,便也闭嘴,忙带着她匆匆离去——唐弈早立起身,与王芸儿立在一边,只是盯着那老伯,两人脸上只是嘻嘻地笑,然而却都把手掖着——其实都安排着银针要打,防老伯突然追袭。
  “臭小子,鬼丫头,把你们手中那些破铜烂铁收起来。小老儿若真是言而无信之人,就算小老儿站着不动,你们也未必伤得到小老儿。”那老伯微微笑着。唐弈与王芸儿对望一眼,只得收起暗器。那老伯边收拾棋具边说道,“方才不过是耍耍他们罢了。作为棋士,却临阵退缩,着实有负名门大派声望。你们两个小鬼,却也够胆。你们是哪一派门下?”
  唐弈便要说话,王芸儿笑道:“我们无门无派,只不过偶尔下下棋罢了。老伯,您还没告诉我们,这个棋盘哪儿买的哩?”她有意要缓和一下老伯的杀人情绪。
  “哼!”那老伯说道,“偶尔下下?偶尔下下的人,居然在开局就将小老儿击败?当世之上,谁有这本事……”略一沉思,又道,“但你二人年纪又太小……”却又不再问一问,只是自家起身带着棋具徐徐返回茶棚,边走边说道:“除非说出你们的门派,不然我也不告诉你们,这副棋盘哪儿买的。”——唐弈很是诧异,这个老伯的语气仿佛又回到方才卖茶时的和蔼平易,他心中暗道:“倒底世外高人,行事与众不同。”王芸儿说道:“不说就不说。老伯,我们可要走了,你若还在此处卖茶,我们过些日子再来和你下棋。可敢不?”
  那老伯一愣,回身笑道:“鬼丫头,不必使缓兵计。你们也算敢作敢当,小老儿不会为难你们。就你们方才那几支破针,小老儿不用看也知道你们是哪一派门下。但是小老儿一向敬重英雄豪杰,既然你们自己不说,小老儿也便作不知道。去吧。”王芸儿笑道:“那可多谢啦。”拉着唐弈便走。两人往黑白道而去,不自觉都加快了脚步。
  “芸儿,你饿不?”唐弈见那茶棚消失在身后拐角处,方才开口说话。
  “你这笨蛋,还有脸说饿?刚才差点儿让你害死了。”王芸儿骂道,“你要逞英雄当好汉,也别拉着我啊?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
  唐弈抓抓脑袋,他也知道今日之事,实在侥幸:“若是芸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婶婶?”想到此节,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说道:“芸儿,你大可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和你在一起,决不再多事。”
  “说真的?”王芸儿盯着他。
  “真的。”唐弈道,“决不生事。我找回飞燕,我们就回清风谷。”
  “找回飞燕?”王芸儿冷笑道,“找飞燕只是个零头吧。放心,你便带着秦干回去,我也不会欺负她的。”唐弈无语。王芸儿道:“不是饿了吗?那边有个客栈,又像是个酒肆,我们去喝些酒吧。”
  唐弈果见那前头酒旗飘扬,闻得笛声清脆,说道,“不错,那确实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王芸儿突然幽幽说道:“唐弈,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要是死了,你这么笨,谁带你去找妹妹?”唐弈闻言一愣,一股莫名的感激与温暖充溢胸间,他歉然地看看她,半晌笑道:“芸儿,你真好。”
  “哼,好有什么用。哪里及得上那个只相处了两天的秦大小姐?”王芸儿说话就翻脸了,不再理他,加快脚步,当先走进那客栈,叫道:“店家,来伺候着。”——于窗边一干净座处坐了,唐弈抓抓脑袋,不敢再说话,于她旁边坐下了,这才打量起店里的布局来。虽说路边小店不甚华丽,却也宽敞明亮,那厅内天井旁有一楼梯,楼上回廊尚有盆栽景致,还有一盆飞燕草,湛蓝的花瓣倒也清新雅致。
  唐弈叹一口气,盯着那花只是看。王芸儿说道:“吃吧,看什么看啊!明天便可以到黑白道了,不吃饱怎么见你的秦大小姐?”
  唐弈道:“明天……就可到黑白道?哪有这么快?我记得当年逃生,可是逃了约半个月才到的哩!”
  王芸儿笑道:“你这便不懂了吧,你当年只在山中乱窜,有路你也走,无路你也走,心慌之下,白天黑夜,重复着走几次你也不知道,别说只半个月,你可以走一年也走不到黑白道。现是大路,两三天的路程罢了。后天便是你的秦大小姐与司徒宇的争棋了。快些儿吃了,早点儿睡了,养着些精神,别老哭丧着脸。”
  当晚,唐弈于楼上一间客房中歇息——王芸儿只住于隔壁。唐弈偏又睡不着,躺了许久,愈发精神,于是起身,打开窗户,望着窗外半块月亮发呆。听得有人敲门,只道是王芸儿,便说道:“这么晚了,睡了,不开门。”
  “咚咚咚——”
  唐弈无奈,只得向门边走去,却觉一道光亮自门缝捅入,急一闪而过——却是一口白刃。唐弈吃了一惊,胸前衣襟已被略略挑破了。
  “砰”那门被一脚踹开,一名黑衣蒙面人手执一口大刀劈头盖脸连劈数十余刀。唐弈情急之下左闪右躲,叫道:“阁下是谁?在下一向与人无怨,想必找错人了吧。”那人并不回话,一口刀只往他身上招呼,其势甚急。唐弈瞅见自己的剑只在床头,跃过去便要抢剑,那人大刀一砍,唐弈急缩回手,扯过一条凳子格挡。
  咦,未知唐弈能否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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