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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对杀 尾声



  1941年12月,关西棋界的栋梁久保松胜喜代在后期手合赛对战途中因急性心律不齐病倒了。
  不久,这个前一年刚刚完成了多年夙愿升上了七段的天才棋手医治无效死亡。
  关西棋界第一人,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前田陈尔、村岛谊纪等人的启蒙恩师,高川格、田中不二男等人的精神导师,久保松胜喜代在他刚刚登上自己棋手生涯最高峰的那一刻陨落了……
  久保松胜喜代的葬礼上,当是日本棋界几乎所有的经营全部到场了,老朋友濑越宪作更是早已泪流满面。
  已经成长为一方豪强的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等人依次在恩师灵前鞠躬,四处弥漫着庄严而肃穆的气氛。
  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躲在关西整天研究奇招鬼手的怪人,也在没有一个每逢手合赛就带着一众少年风尘仆仆从关西往东京赶路的中年人了。
  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心中一阵阵的凄凉。
  本因坊秀哉不在了,久保松胜喜代也不在了,过不久就该轮到我们俩了吧。
  棋界变得真快啊,当年在关西和久保松彻夜闲聊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呢,第一次见到羞涩的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的那份兴奋感似乎至今都没有完全退去……
  可如今,久保松这个奇人却已经与我们阴阳相隔,去天国找昔日的小岸壮二再战去了。
  有了新布局,小岸壮二大概下不过久保松吧……
  濑越宪作苦笑着想到……
  他抬起眼睛,看到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吴清源、木谷实等人,沉默不语。
  棋界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的一切都让人感到那么的不熟悉,让濑越宪作不得不开始承认自己正在慢慢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淘汰了……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从我们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总有一天,我们是会被历史淘汰的。
  秀哉离开了,久保松也离开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们呢?
  濑越宪作仰望苍穹,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不久,他想到——总有一天,吴清源和木谷实也会老去的吧……
  那时,谁会淘汰他们呢?又会是怎样的一股洪流淘汰了他们呢?还会有新的新布局出现吗?
  未来的棋界,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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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1

镰仓十番棋第一局


镰仓十番棋第二局


镰仓十番棋第三局


镰仓十番棋第四局


镰仓十番棋第五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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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2

镰仓十番棋第六局


镰仓十番棋第七局


镰仓十番棋第八局


镰仓十番棋第九局


镰仓十番棋第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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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围棋有很多术语,脱胎于战争或武术,形容棋盘上的处境是十分形象的,比如镇,挖,刺,顶,侵消,滚打等等。
  这些围棋术语大多气势惊人,犹如在军阵之上,敌我对战一般。
  然而,却有那么一个术语,听起来偏偏显得那么悲伤——孤子。
  层层敌阵之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兵环视周边,无边无尽却望不见生路。一旦战局不利,它就会变成弃子。它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会如何,却坚定地矗立在敌阵之中,毫无惧色。
  因为只要它还存在,敌军就如鲠在喉,不敢大意!
  有时,它会幻化做一座坚固的军阵,彻底击溃敌军的意志,令敌人就此投降。然而有的时候,他又毅然拔剑面向死亡,将所有敌军吸引到自己这里,以自己的败亡换来全局的胜利!
  悲壮,而且豪迈,就像一个骄傲的武士,即使面对无边无际的敌人,战死前也要仰天长啸!
  对于这样的壮士,棋士们给了他们一个这样忧伤的名字——孤子。
  孤独,但顽强地矗立着;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会立刻遭到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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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一



  1940年末,镰仓十番棋刚刚结束,《读卖新闻》报社正在野心勃勃地开始策划下一次擂争大战之时,他们迎来了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客人——
自院社争霸战之后平静了十多年的棋正社总帅雁金准一来到了正力松太郎面前!
  此时的雁金准一已经六十二岁,当年意气风发向秀哉挑战寻仇,却在一场惊世骇俗的杀棋决战之后败下阵来的混战之雄如今早已经散尽了昔日的锐气,成为了一个祥和的老头子。乍一看,也许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前辈当年竟曾经是一个先后愤而离开方圆社、本因坊和日本棋院的叛逆之子!
  面对着这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客人,正力松太郎迟迟无法猜出雁金准一此行的用意。
  毕竟,棋正社如今的影响力远远不能和如日中天的日本棋院相提并论,顶多也只能算是个民间围棋社而已。即使贵为棋正社总帅,但雁金准一确实已经过气了啊……
  说得不好听一些,对于如今的雁金准一来说,与他相关而又能再次吸引棋迷的关注的信息恐怕就只有他的死讯了。
  “正力社长,吴清源把木谷实降级,这件事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闲聊之中,雁金准一不经意地说道。
  “是啊。”正力松太郎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他在等待着雁金准一表明自己的来意。
  “按照现在的棋份,吴清源把最强的七段棋手木谷实降级了,吴清源该算得上是比木谷实高一段的棋手了吧。”雁金准一继续说道,“按照日本棋界的传统,既然吴清源已经在九死一生的争棋之中证明了自己,那他理应被升为八段了吧。”
  正力松太郎苦笑。
  “这是不可能的啊,假如吴清源升为现在唯一的八段棋手,名人之位就在他的眼前了。吴清源不是日本人,怎么能让他来做日本的名人呢?”
  雁金准一狡黠地笑了。
  “正力社长,假如吴清源升段,他真的是当今棋界唯一的八段吗?”
  正力松太郎一愣:日本棋院如今确实没有一名八段啊,雁金准一这么说的意思是……
  不久,正力松太郎就恍然大悟了——雁金准一在棋正社不是有八段头衔吗!
  也就是说,在雁金准一看来,他才是当今棋界的第一人!
  这也太滑稽了——棋正社的段位不值钱啊,就好像你不能自封为国家大总理一样,自己把自己封了个八段是没有意义的啊。
  看到正力松太郎半天不回话,雁金准一又多问了一句……
  “吴清源如今如日中天,报社大概不会放下这块金砖吧。不知道正力社长打算去哪里再寻找吴清源的下一个对手呢?”雁金准一问道,“不要忘记了,吴清源现在已经有八段的棋力了……”
  正力松太郎已经猜到了雁金准一的用意了,他只等着雁金准一自己把话说出来。
  “雁金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雁金准一静静地看着正力松太郎。
  “人选似乎只有一个——当今棋界真正具有八段资格的人。”雁金准一坚定地说,“我雁金准一是当今棋界唯一可以分先与吴清源下十番棋的人!”
  雁金准一铿锵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响着。
  正力松太郎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不久,正力松太郎为雁金准一向日本棋院递交了战书:棋正社总帅,雁金准一八段代表棋正社向日本棋院最强者吴清源挑战,以决出日本棋界真正的至尊棋士!
  自从院社争霸战之后一直处在半隐退状态的雁金准一要复出了!
  他要挑战吴清源!
  这下子,日本棋院处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
  如果最终吴清源赢了,那吴清源就真的是赢遍了如今的日本棋院各路豪强,真的成了日本第一人!
  如果吴清源输了,那就是雁金准一的棋正社羞辱了日本棋院!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日本棋院无法接受的!
  这种情况下,日本棋院能想出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就摆在眼前了——避战!
  这一战不能开打,因为不管谁胜谁败对日本棋院都没有好处。
  为了以免棋迷当中出现日本棋院害怕棋正社挑战,秀哉死后日本棋院再无强者的言论,这次避战必须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行。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个借口:雁金准一提出要与吴清源分先对弈决出胜负!
  注意,棋份是分先。
  这就涉及到了段位问题,而段位问题是可以大作文章的。
  很快,日本棋院就提出了这样的避战理由:雁金准一的八段段位没有法定效力,无资格分先挑战吴清源。
  根据日本棋院的说法,棋正社乱发段位证是有传统的,当年为了让野泽竹朝助阵,轻率地给野泽竹朝连升了两段;雁金准一这个八段也很荒唐,升段的时候都没知会日本棋院一声,当了多少年名义上的八段都没人搭理。
  另外,众所周知,所谓棋正社其实就是一帮日本棋院的叛徒,院社之间从来就没有和解过。宿怨作祟,日本棋院拒战也合情合理。
  如果把这些名义上的话全都去掉,日本棋院的回复其实很简单,就一句话:就凭你也跑来挑战,一边凉快去!
  这可大大伤了雁金准一的自尊心——好歹当年我也曾经是日本棋界最受瞩目的高手之一啊,连恩师秀荣名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挑战竟然都被喊作没有资格!
  这口气可怎么忍得下去!
  于是,愤愤不平的雁金准一立刻去找棋正社的军师高部道平,请向来人脉广泛的高部道平帮忙想想办法。
  当年曾经杀得中国棋手闻风丧胆的高部道平如今也已经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别说去给雁金准一出气,能正正经经把最后这点日子平安熬过去就很不容易了……
  对雁金准一的求战,高部道平只能苦笑。
  雁金君,看看自己这把老骨头吧,棋子都快拿不稳了还跑去找人争棋,何必呢。
  何况,以如今棋正社这点力量,要如何对抗日本棋院?人家捏死咱们也就是动动手指头,连滴汗都流不出来。
  算了吧,雁金君,咱们已经不是那个热血方刚的年纪了。若强行求战,只会是自取其辱……
  然而雁金准一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如今秀哉已死,当年曾经与秀哉争霸的我已经是如今棋界的第一长老,资格远在濑越宪作等人之上。当年在裨圣会,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这些人见了我都要恭敬地喊一声老前辈!
  身为当今棋界第一长老,却要老死在这个没人理会的小棋社里,当年意气风发争夺本因坊的雁金准一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最终,棋正社的两大支柱为此大吵了一架。
  棋正社的末日就随着这一场争执来临了……
  高部君,我知道自己这把年纪已经再没能耐去争什么胜负了,但是这是我身为一个棋手最后的骄傲啊!这将是我这一生的最后一场大战,请你原谅……
  雁金君,你会输!你会输得一败涂地,你会输掉你这辈子的名声!你什么也赢不来!
  那又如何?难道因为怕输就不下棋了吗!
  高部道平默然——他知道这么想是错的,但是这确实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赢不了的棋,不要去下,那将是自取其辱啊。
  但雁金准一看来,明知不可胜也要一试,这才是真正的棋士……
  1941年,雁金准一毅然脱离棋正社,重新组建了一个名叫“琼韵社”的新棋社。总帅一声号令,棋正社大半精英都随雁金准一而去,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高部道平继续坚守在破败的棋正社。
  年近六旬的高部道平看着如今空荡荡的棋正社,感到了无尽的落寞。
  当年五大高手齐齐退出日本棋院,立志与棋院分庭抗礼,多么意气风发,多么豪情万丈。棋正社一时之内风头何其强劲,气势何其壮阔。
  随后,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率先离去,小野田千代太郎也随之叛逃,如今雁金准一也离开了,当年五大高手棋盘边论道的风光景象已经彻底远去了。
  我高部道平一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看着空荡荡的棋正社大楼,回想着十多年前棋正社成立之时的风光,不禁恍如隔世。
  雁金君,祝你好运吧。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们的时代早就结束了……
  雁金准一创立琼韵社之后,第一时间向日本棋院第二次递交了战书。这一次,仍然是指名要向吴清源挑战擂争十番棋!
  针对日本棋院上一次的拒战理由,雁金准一进行了强有力的反驳:你不是说棋正社的八段头衔没有价值吗,不是说由于棋院与棋正社有矛盾所以拒战吗?
  我雁金准一现在已经不再是棋正社主将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敢应战?
  正力松太郎抓住时机,开始在舆论上进行强势的宣传,大致内容是雁金准一以棋界第一长老的身份,只求与吴清源进行一次巅峰之战,甚至为此不惜放弃棋正社总帅的地位,日本棋院若不应战便是太过懦弱而无情了!
  这么一顿宣传下来,日本棋院终于没办法再避战了。经过无数次商议,日本棋院终于正式同意吴清源出战。
  棋界第一长老与棋界第一新锐的擂争十番棋终于得以成行!
  关于比赛的时间限制上,《读卖新闻》最终定为了双方各十六个小时,三天内终局,棋份为分先,升降规则仍然是净胜四局将对方降级。
  1941年8月5日,镰仓读卖海道场,吴清源对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终于开战了。
  面对着比自己年轻了数十岁的新晋棋界至尊吴清源,雁金准一隐隐约约想到了当年那个名叫田村保寿的瘦弱少年。
  那股王者的气势实在像极了!
  雁金准一几乎十几年没有与顶尖高手过招了,长年的教棋生涯使得他的棋招几乎丧失了往日的凌厉,整盘棋难以发挥。
  不久,吴清源执白中盘获胜。
  雁金准一首战就在黑番局败退了!
  雁金准一静静地品味着这一局失败。
  即使是当年面对秀哉,甚至秀荣,自己也未曾被限制得如此厉害啊。难道自己真的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了?
  还是说,如今的吴清源,棋力已经不在当年的秀荣,秀哉之下了!
  下一局,我必定要尽全力试一试吴清源的棋力!
  当年10月1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
  这一局,雁金准一一改上一局的低迷,从一开局就与吴清源的黑子展开了激烈的贴身肉搏战!向来以行棋轻灵,步调迅速,注重行棋效率著称的吴清源在雁金准一的贴身缠斗下明显不适应,很快陷入了苦战。棋赛进行到第三天双方仍然紧紧缠斗绞杀在一起,胜负难定。
  雁金准一感到了十多年没有过的兴奋——是的,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争棋之局!
  雁金准一苍老的脸上终于开始显现出多年未见的因苦思流下的汗水,口中沉重地喘着粗气,几乎难以坚持。但是这正是让雁金准一热血沸腾的棋局啊!
  吴清源震撼于老将的超强计算力,几乎要感到绝望。
  不愧是连当年的秀荣名人都赞不绝口的奇才!
  如果继续战斗下去,恐怕这一局将会成为白棋的名局而被载入史册吧。
  然而,年迈的雁金准一终究没能撑到最后——白208手,致命败着出现!
  吴清源抓住机会,一举逆转局势,最终六目获胜!
  一场血战,终于败在了一步昏手上,可怜可叹啊……
  但雁金准一毫不失望——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棋局啊!
  吴清源,我们的胜负真正要开始了!
  12月27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开战,雁金准一执黑四目获胜。
  1942年2月25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开战,吴清源执黑三目获胜。
  1942年5月2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获胜。
  这第五局棋,吴清源下得精妙异常,雁金准一堪称是完败。至此,吴清源四胜一负,下一局若再胜就将把雁金准一降级了!
  而且下一局是吴清源执黑!
  雁金准一面对着吴清源,几乎完全没有对策,胜负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可怕,太可怕了。即使当年的秀荣师父,也未曾把我雁金准一杀得如此狼狈啊!
  吴清源,你简直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这场十番棋的进程,又一次大大出乎了正力松太郎的预料。按照正力松太郎的计划,这一战只要雁金准一不被降级,就可以对外宣称雁金准一的八段是达到了日本棋院水平的,雁金准一就可以重回棋界的中心了——那时候,《读卖新闻》的手中将多出一块新的金砖!
  而如今雁金准一一溃千里,若真的让吴清源把雁金准一下到降级,雁金准一一世的英名就将毁于一旦了!
  毕竟,吴清源名以上只是一个七段啊!
  第五局结束后不久,正力松太郎找到了雁金准一。
  “雁金老前辈,十番棋还要下下去吗?”正力松太郎静静地问道。
  雁金准一默然良久。
  吴清源才28岁,还有无尽的提升空间,而我雁金准一早已是老朽无力了。莫非真如高部道平所说,我这次求战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我这次求战,莫非真的太过仓促了?难道我真的已经无力在棋界巅峰上争夺了?
  这时候,雁金准一却想到了自己的老仇人——田村保寿,你与这帮年轻人争了二十多年,你是如何挺过来的啊……
  也许,最终你也还是累了吧。
  是啊,我一生中第一次理解了你——我也累了,我也倦了,我也老了……
  不知过了多久,雁金准一才终于回答了正力松太郎。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争棋这种事情,我力不从心了……”
  正力松太郎听完,默默地走了。
  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最终仅赛五局,吴清源四胜一负。由于担心雁金准一名誉受损,主办方临时撤销了这次十番棋。
  然而,当所有人都看向获胜的吴清源时,雁金准一却默默承受着孤寂。终有一天,他又找到了独自坚守着棋正社的高部道平。
  棋正社已经人丁稀少,难以为继了。
  看到昔日的战友再次来到自己面前,高部道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第一句话是雁金准一说出来的。
  “高部君,你又说对了。”雁金准一笑道,“你每次都是对的……”
  高部道平也笑了。
  “不,雁金君,这一次是你对了。”
  雁金准一不解。
  “可这次十番棋,我输了啊……”
  高部道平苍老的笑声再次响起。
  “敢于求战,这才是真正的棋士啊。你没有错,你若不去挑战,就不是雁金君了……”
  雁金准一沉默良久。
  “可我最终也没敢下完这十局棋啊……”雁金准一叹道。
  高部道平收起了笑容。
  “临阵退缩,这也没有错。”高部道平回答,“毕竟,雁金君也会老的啊……”
  不久,两人再次笑了起来。
  在空无一人的棋正社大楼里,两个苍老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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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争棋历史上,临阵退缩是受到鄙视的行为。雁金准一这次临阵退缩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对于他的名声仍然有非常严重的损害。但是,围棋史上临阵退缩的人并不止雁金准一一人而已。
  围棋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逃兵是井上家六世春硕因硕。
  1766年,为了阻止本因坊家新一代领袖本因坊察元升段,井上春硕因硕与本因坊察元进行了一次“二十番棋”争棋。
  当时井上春硕是棋界最高段,而本因坊察元是最强新锐,两人之间的胜者将很可能成为新一任名人。
  但这次争棋的实力对比实在太过悬殊,第一局以争棋惯例弈成和棋之后,本因坊察元取得了五连胜。这五场胜利即使以后来的贴目来计算,察元也是全胜,堪称彻彻底底地击溃了对手。
  然而春硕因硕故意耍赖,坚持认为只有察元胜到六局才能升段。察元不服,一再求战,春硕却一直以身体不适避战,最终让这次争棋不了了之了。没过多久,察元正式继任新一任名人。
  这个事件使得井上春硕因硕的棋品广受质疑,最终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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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二



  1941年12月,当吴清源正与雁金准一奋力争棋的时候,地球的另一端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事件。
  12月7日,日本海军空袭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遭受惨重损失。
  12月8日,美国对日本宣战。
  太平洋战争就此爆发!
  就这样,日本陷入了进入二战时期以来敌人最多的时候,战争成为了日本各界的主旋律。
  不久,征兵的命令传到了棋界。
  吴清源的师兄弟,井上一郎被迫应征入伍。
  在刚入伍的时候,长官问井上一郎:有什么要求吗,什么都可以提。
  井上一郎十分高兴,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体恤下属的长官,于是兴高采烈地答道:希望能尽快分配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去……
  长官问你,是希望听到你有志气的回答,最好能够表示一下绝对服从长官,对于军营没有任何意见——大多数情况下,领导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的时候都是希望你回答什么意见都没有的……
  井上一郎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分配去了最前线。不久,井上一郎在军营中患上重病,战后不久便因此病逝了。
  木谷实门下的大弟子武久势士也被强制应征入伍了。作为木谷实有生以来收下的第一个弟子,武久势士从1933年开始就成为了木谷实悉心栽培的对象,1937年木谷道场开创之后更是成为了恩师木谷实最得力的助手。在成为院生之后,武久也曾经是日本棋院当中十分受人瞩目的新星。
  然而,22岁时武久就被征调去了中国,整整五年之后才回来。五年远离围棋的时光之后,武久势士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棋感了,只好就此放弃了围棋之路。这就是木谷实门下大弟子最终的遭遇。
  对于吴清源来说,这也不是一段他愿意回忆的时光。
  1942年,天真地相信了日本政府宣传的所谓“大东亚共荣”理论,真心认为日本发动战争是为了帮助全亚洲共同发展的吴清源亲身来到了中国南京汪精卫政权的统治区慰问日本军队。就在那时,他在所住宿的饭店墙上看到了那句令他终生难忘的标语:杀死夷化汉奸吴清源。
  对此,一贯天真的吴清源也感受到了刻骨的痛苦。
  平心而论,幼稚到轻易误信日军宣传以及对战争本质极度缺乏认知能力是吴清源不可逃避的性格缺陷,他日后因此受到的一切争议也很难说他完全不用负责任。在那个年代,有人在饭店上写这样的话语是不应该被指责的——相反,如果没有人做这些事,中国早就亡了。
  但是,过了那个年代,还回过头来指责吴清源的这一行为,就是在有些矫枉过正了——吴清源毕竟一辈子没拿过枪啊……
  就在这样的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日本棋院艰难地维持着运转。到1943年,不仅手合赛时间安排变得越来越混乱,每一期手合赛场次也越来越少,甚至参加手合赛的棋手人数也逐年减退了!
  战时纸张也成了战备品,报社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需要花费大量版面去报道的围棋比赛究竟还有多少报道价值了。
  尽管如此,围棋界仍然没有完全停止运转。
  1942年,吴清源、木谷实、濑越宪作等五名七段棋手被同时升为八段。
  自日本棋院成立以来,其名下终于拥有了八段棋手!
  而其中木谷实和吴清源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获此殊荣的两个人。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1941年,在升到五段仅仅两年之后,年轻的藤泽库之助以火箭般的速度升到了六段!
  也许有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么我们这样来做一个比较吧。
  假设现在有一支足球队,刚刚升上上一级的联赛。但是作为一支升班马,他居然把这个级别的球队赢了个遍,然后升到了上一级别。随后又把上一级的球队再次赢个遍,再升上一级!
  足球联赛中升级理论上的最短时间是一年,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堪称奇迹。
  在当时的日本棋院,从五段升到六段的理论最短时间是多少呢?
  两年!
  藤泽库之助几乎是按照理论上唯一的最快升段路线前进着,他办到了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他从入段以来从未停止过这个奇迹,一直沿着那条仅仅存在于理论当中的升段路线前进着!
  看上去,藤泽库之助简直像是从一出生就具有了顶尖棋力!
  在渐渐因战局而显得萧条的《读卖新闻》报社(主要是因为纸张供应不足所以显得比较难以维持)苦苦寻找着新的盈利点的时候,藤泽库之助的崛起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吴清源,又为你找到新的对手了!
  但是,给藤泽库之助设计番棋战有一个别人根本不可能遇到的问题存在……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吴清源与木谷实的第一次分先十番棋最后只下了六局就匆匆结束了,因为木谷实升段,两人之间也就出现了段位差,没法继续分先对弈了。
  通常争棋都是要拖很长时间的,因为参加争棋的棋手还有别的比赛要参加。在时长普遍为两年左右的争棋赛上,双方段位相对稳定是十分必要的,否则赛制没法制定啊。
  然而,藤泽库之助是当是日本棋界唯一一个无法稳定段位的棋手——别看他现在才刚刚升到六段,说不定过两年就七段了!
  除非升到九段,否则这小子就是个段位不稳定份子啊……
  这下子可让《读卖新闻》为难了。要是下到一半藤泽库之助升段了那就太麻烦了啊……
  这也正是吴清源所担心的——藤泽库之助分明已经具有了七段棋力了啊,甚至说不定可以和自己分先对弈了!
  这种情况下,要跟藤泽库之助下定先十番棋,实在太恐怖了……
  另外,当时的藤泽库之助是全日本执黑子最强的棋手,其简朴坚实但是攻击性十足的招法常常令对手完全无暇施展才华就将对手杀得大败。任何一名棋手,面对藤泽库之助的黑棋都会感到惊恐,甚至吴清源也在1942年的升段赛中两次败给了执黑子的藤泽库之助。
  可以说拿黑棋的藤泽库之助是那个时期日本棋院内最可怕的对手!
  吴清源原本以为,按照当时的情况,应当是所有人都不大看好这次十番棋成行的,毕竟有太多的问题没法解决,而且对吴清源也明显不大公平。
  但是,出乎吴清源意料的是,日本棋院对这次十番棋十分积极!
  其实这也是当然的——吴清源刚刚先后在两次十番棋大战中横扫日本棋界两大高手,剩下的顶尖高手面对吴清源无人敢应战,如果不找个人好好杀杀吴清源的威风,今后的日本棋界就难以在吴清源面前抬起头来了!
  甚至,如果藤泽库之助能将吴清源降级,那么将来吴清源想做名人就十分棘手了!
  这正是日本棋院期待看到的——毕竟,现在的日本棋界确实找不出一个能和吴清源分先对弈的八段棋手啊……
  势如破竹的千古奇才藤泽库之助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被日本棋院赋予了阻击吴清源重任的人!
  此时的藤泽库之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个人像他这样飞速地升段,甚至年仅22岁就高居六段,虎视七段头衔!这样的罕见天赋,只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两大棋圣道策和秀策了!
  藤泽库之助,下一代棋圣?
  最终,这次十番棋决定以定先棋份进行,即使藤泽库之助日后升段也保持定先对弈形势直至十番棋全部结束。
  1942年底,这次十番棋正式开战了。
  然而,等到棋局开战,正力松太郎连眼泪都快流干了……
  当时日本正处在太平洋战争的困难时期,国土资源极度有限的日本为了应付战争,本土的东西能榨的几乎全部榨干了,其中当然包括纸张。由于供应有限,每份报纸都只有区区两三张纸,甚至有的时候只有一张纸!
  就这几张纸,大量版面还要留给政治和军事新闻……
  但是纸虽然少了,新闻量可一点没见减少啊,相反还疑问战争的缘故大大增加了,于是大家可以想象报社唯一可行的办法了——缩小字体,节约空间!
  于是,那个时期日本的报纸,几乎都是蚊子字,要拿着放大镜看才能看得清楚。新闻用字写,拿个放大镜看得差不多也就行了,可是棋谱不行啊!密密麻麻的黑子白子上还要标注手数,稍微视力差一点的看个五分钟就眼花了!
  这棋谱还怎么登?登完谁还看!
  正力社长几乎是含着眼泪留着血坚持把这次十番棋登下去了。
  抛开这些政治因素不谈,其实这次十番棋的争夺是相当激烈的,堪称是吴清源十番棋史上最难分高下的一次争夺!
  1942年12月27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一局,藤泽库之助执黑三目获胜,吴清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十番棋中遭遇开赛失利!
  1943年2月25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白在被提去了23个棋子的情况下竟仍然获得了中盘胜,令藤泽库之助惊诧不已。
  1943年4月,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三局,藤泽库之助再次以三目优势又超出一局。
  1943年6月2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四局,此时藤泽库之助已经凭借那直线升段的独特本领升到了七段,但棋赛仍然是定先对弈,吴清源执白以四目优势再扳回一局。
  1943年9月1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白再次中盘获胜,第一次将总比分超出!
  1943年11月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六局,藤泽库之助又一次以三目优势取胜,将总比分扳平。
  1944年2月1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竟再次取得中盘胜!
  至此,吴清源已经绝不可能遭到降级了!
  面对着藤泽库之助那无敌的黑棋,吴清源丝毫不落下风,即使在定先局也能抑制住横扫手合赛的藤泽库之助七段,堪称是已经具有了九段的棋力了!
  这下子日本棋院反而陷入了纠结当中——按照吴清源对阵七段棋手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的战绩,该给吴清源授予名人头衔了……
  然而,日本棋院有着充足的理由回避这个问题……
  这局棋战罢之后,吴清源终于也收到了棋界谈之色变的入伍通知书。
  这实在太荒唐了,吴清源虽然是加入了日本国籍,可他毕竟是中国人啊——给一个中国人发征兵书进日本军队,这不是很滑稽吗?
  然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当时的日本战局何其不利。
  对于吴清源来说,这可是戳中了心中最痛的地方了。
  “杀死夷化汉奸吴清源”几个血淋漓的大字还紧紧贴在吴清源的心口上呢!如果万一进入了日本军队,家乡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怀着坎坷的心情,吴清源去进行了入伍前的体检。一顿检查下来,吴清源收获了任何时候参加体检都固定的答复:体质极差,不能用……
  体质太差?那就是不用入伍了!
  吴清源兴高采烈,飞奔回家,第一次为自己瘦弱的身子庆幸。
  这个破身子救了吴清源一命啊!
  不久,吴清源得知:藤泽库之助也收到了入伍通知书……
  打仗,打仗,就知道打仗……
  打来打去有那么重要吗!
  吴清源在心底默默地埋怨着,暗暗可惜自己与藤泽库之助只怕没有机会分出胜负了。
  藤泽库之助与吴清源不同,从小身体强壮,又正值壮年,怎么看都不会因为身体原因被拒的……
  然而,5月,藤泽库之助再次出现在了吴清源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藤泽库之助竟然想办法逃离了兵役!
  对此,吴清源感到十分震惊。
  在这时的日本,故意逃脱兵役是十分危险的啊!
  然而,藤泽库之助毫不在意。
  吴先生,跟打仗比起来,围棋更重要……
  藤泽库之助静静地说。
  1944年5月13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八局,藤泽库之助以浩瀚的二连星首次中盘击败吴清源。
  1944年7月1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九局,藤泽库之助再次中盘获胜。
  1944年9月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十局,藤泽库之助连续第三局中盘胜!
  在日本军队被逼得处处退缩战线而日本国内人心惶惶之时,两人奋力将这次十番棋弈完。在战乱中无心恋战的吴清源惨遭三连败,每一局都是中盘告负。然而,在这三场失利中,吴清源看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起战争来,围棋更重要……
  1942年至1944年,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第一次十番棋大战,吴清源四胜六负,无升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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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很多棋手都曾经有过入伍的经历。不过由于棋手通常身体素质欠佳,因此大多数都没能通过体检。
  在所有成功入伍棋手当中,入伍期间过得最好的要属有着“棋坛忍者”之称的岛村俊广了。岛村俊广入伍后,遇到了一个极其爱好围棋的长官,被强行留作勤务兵,成功在战场上幸存了下来。不过,像他这样的幸运儿并不多,井上一郎这样的惨剧倒是不少。
  入伍之后的棋手重新回到棋界,由于长期缺乏高水平棋赛锻炼,棋力自然会大受影响,这也是木谷实的大弟子武久势士最终没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原因所在。当时的职业棋手不愿入伍,与这一点有着很大的关系——当年濑越宪作就是在服役前强行找岩崎健造要来了一张三段的免状才避免了自己放弃棋道的悲剧。
  由于人身安全和棋力锻炼的两大原因,当时的棋手很恐惧入伍通知书。为了逃脱征兵,他们便常常参与所谓的慰问组织,以示自己是“后援队”。但是这种慰问组织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战场的环境对于长期坐在棋盘边的棋手而言还是太残酷了。
  很大程度上脱胎于战争的围棋艺术面对真正的战争时是极度无力的,只有真正平静下来才能让围棋事业蓬勃发展。这大概就是“国运昌,棋运昌”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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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三



  1943年3月,第二期“本因坊挑战者决定战”最后一战,在循环圈中分列第一和第二的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不期而遇。这一战获胜的一方将获得向现任本因坊关山利一挑战的权力!
  刚刚从镰仓十番棋的惨败中恢复过来的木谷实急需一个头衔来证明自己,而桥本宇太郎面对着一个堪称宿敌的对手,也绝不会退让半分。任何时候,桥本宇太郎与木谷实的战斗都是紧张至极点的激斗!
  最终,这至关重要的一局中,桥本宇太郎执白三目半获胜!
  这一局棋,彻底改变了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一生的运势。这局棋之前,木谷实一直是日本最富盛名、战绩最出色的棋手之一,无论何时都是锦标赛夺冠的最大热门;而桥本宇太郎一直生活在木谷实和吴清源的阴影之下,天才之名渐渐显得黯淡无光,缓缓地被人们遗忘着。但这局棋之后,木谷实开启了他人生中漫长而又充满着遗憾的后半生,一步一步从围棋界最巅峰的神坛上走了下来;而桥本宇太郎迎来了他围棋生涯中堪称最重大的一次转机——向关山利一本因坊挑战,争夺第二期本因坊的荣誉!
  作为昔日的新布局战将,一直隐藏在木谷实和吴清源光芒之下的桥本宇太郎终于走到了这个舞台的聚光处……
  1943年5月,第二期本因坊战第一局,桥本宇太郎执黑中盘战胜关山利一!
  这局棋,桥本宇太郎轻快精妙的棋风与关山利一的朴实严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路之间的一场胜负争夺。棋行到了后半盘,桥本宇太郎越走越顺手,而关山利一却屡屡失着,缺少迫力,最终葬送了全局。
  但这一局很难说就是屡屡在手合赛上统治全年的关山利一棋力上输给了桥本宇太郎——实际情况是,关山利一在这个时候患了重病,难以治愈,因此大大地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七月,关山利一病体刚刚有所好转,双方立刻进行了第二局的较量。然而,关山利一的身体已经远远无力支撑他继续完成棋赛了,仅仅下到67手关山利一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组织者一顿抢救,终于救回了关山利一的性命,但这场本因坊争夺战无论如何不可以继续下下去了。无奈之下,关山利一只好就这样放弃了本因坊之位。
  关山利一在这次本因坊战之前,堪称是除了吴清源和木谷实之外那一代棋手中最具有统治力的一位,当选第一期本因坊是实至名归的。不仅如此,两次蝉联手合赛冠军的战绩也一直无人能与他媲美。
  但这场重病也是关山利一棋手生涯中一次极其重大的转折,从此关山利一再也没有取得过令棋界震惊的战绩,他也渐渐在新一代的浪潮中被湮没无闻了——作为曾经仅次于吴清源和木谷实的顶尖高手,最终竟然没能得到与吴清源进行一次擂争十番棋的荣誉,实在令人感叹不已。
  不论如何,属于关山利一的时代就这样过去了,桥本宇太郎一手终结了铃木为次郎门下两大弟子的昌隆棋运之后,正式开始了开创自己辉煌时代的进程!
  1943年,桥本宇太郎继任为第二期本因坊,改名为本因坊昭宇。
  就在这时,木谷实向桥本宇太郎发下了战书!
  根据本因坊战的规则,本因坊挑战者赛中获得第二名者可以在新本因坊就位六个月内提出挑战!
  木谷实援引这一条规定,毫不犹豫地向桥本宇太郎的就任表示了不服。
  然而,这条规定只是日本棋院为了看上去更公平放上去的,从来没想过真的去实行,所以这条作为装饰的条款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如今,木谷实真的把这条规定搬出来了,日本棋院就不想理了,于是随便糊弄糊弄,接着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都只是木谷实悲剧的开始而已。
  不久,太平洋战场上日本军队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东京开始时常遭到美军的空袭了。从这时开始,棋手们真正的苦日子开始了。不仅空袭中房屋常常损毁,各种物资奇缺,棋手们的比赛也常常受到影响。桥本宇太郎比其他棋手幸运之处在于他老家在关西,可以避开美军空袭的重点——东京。利用这样的便利,桥本宇太郎成为了那个时期难得的仍然坚持进行棋艺训练的棋手。
  而与此同时,那个先后经历三次升降十番棋,几乎确立了其日本第一人地位的吴清源却渐渐远离了围棋。
  1941年,由于中日间断绝了通讯来往,红卐会在日本的活动很快销声匿迹了。作为坚定的红卐会信徒,吴清源在一次落入了信仰的空洞中。原本就因为自己中国人的身份而在日本饱受打击,又在此时失去了自己几乎唯一的逃避处,吴清源几乎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那个日后极富争议的“玺宇教”,并成为了这个宗教的信徒。
  然而,这个宗教使得吴清源的围棋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玺宇教的教主玺光尊提倡脱离世俗的修行生活,报纸、收音机之类的物件是一概没有的,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另外,这位教主还将围棋之类的私人物品物品视作毒品,禁止教徒携带。为了最大限度地传教,玺宇教的信徒要从早上五点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不带一刻休息。想下棋?做梦去吧……
  自从加入了玺宇教,吴清源的行踪渐渐成为了棋界之谜,以至于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吴清源死于空袭,也不断有民间神话一般的说法说曾经在哪里哪里看到过吴清源……
  其实这个玺宇教并不是一个多么像话的宗教,玺光尊的种种行为怎么看都更接近邪教组织,吴清源本人也对她的作为感到不满。但是吴清源仍然坚持为玺宇教奔走,没有舍弃这个宗教。这是为了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心里空空的,就需要有东西来填满它,即使这个东西会漫出来也总好过一片虚无。
  此时的吴清源已经可以说是退出了棋界——别说参加手合赛,连濑越宪作也不能随时找到他了……
  就在这段时期,棋界发生了一件令后世无比震撼的事情……
  1945年,岩本薰七段在第三期本因坊挑战者决定战中胜出,成为了现任本因坊桥本宇太郎的竞争对手。
  这时,日本棋院的办公大楼已经在空袭中被炸成了废墟,日本棋院早已经彻底瘫痪,即使是主办本因坊战的《每日新闻》报社也由于纸张供应问题索性取消了围棋专栏……
  此时的日本棋院,暂时将办事处设在了岩本薰的家中——其实这个时候日本棋院早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在这样的时局下,本因坊六番棋决战能否成行谁也不知道,也许今后本因坊战就这样取消了也并非绝无可能。但作为日本棋院最有影响力的老棋手之一,濑越宪作坚持认为这是棋界最重大的事件,无论如何不能取消。
  1945年6月初,濑越宪作给桥本宇太郎送去消息,要桥本宇太郎尽速赶到广岛进行第三次本因坊战决战。
  广岛,那是濑越宪作的家乡啊……
  当是桥本宇太郎住在关西的宝塚,岩本薰住在东京,濑越宪作住在广岛。按照那个时期的交通状况,三个人要想强行碰到一起几乎事件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桥本宇太郎历尽辛苦赶到广岛之后,苦等了三天也不见岩本薰的到来。
  看上去,这次本因坊战大概是要取消了吧……
  等不来岩本薰的桥本宇太郎回到了宝塚,但当月下旬再一次收到了濑越宪作的信息,要他速速赶到广岛。
  在一片片空袭警报的冲击下,桥本宇太郎奋力赶到了广岛,但是和上次一样,一直等到七月初也不见岩本薰出现。最终,等得不胜其烦的桥本宇太郎再次回到了宝塚,临行前告诉组织者一旦岩本薰抵达,立刻发电报再把自己叫回来……
  七月中旬,桥本宇太郎终于再次等到了濑越宪作的信息,这次说岩本薰确实已经到达了广岛,桥本宇太郎第三次动身,花了整整24个小时的功夫才抵达濑越宪作家。
  到了师父家中,桥本宇太郎立刻询问岩本薰在何处。
  “岩本君正在楼上打谱呢……”濑越宪作回答道。
  这一瞬间,桥本宇太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争夺自己恐怕会输了……
  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下,岩本薰竟然仍如此刻苦地提升棋艺,值得钦佩啊。与这样的对手对弈,胜算实在难定……
  不久,棋赛终于开战的当日,广岛警察部门的要员突然找到了濑越宪作,告诉他这局棋无论如何不能在广岛进行。濑越宪作十分愤怒,他质问这名要员究竟知不知道这些棋手为了这局棋费了多少周折,为了这局棋需要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眼看着濑越宪作盛怒之下难以沟通,这名要员将作为记录员的三轮芳郎叫到了面前……
  三轮芳郎是桥本宇太郎的弟子,这一次是特意为了担任记谱员而来到广岛的。要员看这小子年轻听话,于是对他说一旦这些人开赛,你就立刻报警,我们有权立刻解散他们……
  三轮芳郎恐怕也是个老实人,回来之后就立刻将这名警察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师父桥本宇太郎和师祖濑越宪作听了……
  好徒儿啊,你也太乖了……
  既然如此……
  接下来做围棋界前辈的濑越宪作、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三人的行为不值得提倡,各位读者请不要模仿——
  濑越宪作以师祖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对三轮芳郎说,以前有那么一个谁谁谁啊,背着师父跑去告密,结果回来就被师父如何如何暴打啊,那个惨啊,那个痛啊……
  请相信,笔者很早以前就说过濑越宪作是个很有讲故事天赋的人……
  不久,心领神会的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就开始附和: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以前有个谁谁谁啊,跑去给别人讲师父的小话,结果回来师父死活不让他升段,当了一辈子初段啊什么什么的……
  可怜年纪轻轻的三轮芳郎听得一惊一乍的,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抽凉气……
  三位长辈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你小子要是赶去告密,这辈子别打算在棋界混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谁还敢去告密?
  结果,这局棋果然就在广岛下起来了。只不过,各位如果在当时的广岛看这局棋,一定会有一种求死不能的感觉——
  以前在日本棋院下棋,隔音效果很好,谁要是敢跑到对局室开个门的声音稍大了点都是要被人骂出去的。而如今这局棋,别说开门了,美军飞机从航母上起飞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还能享受飞机上的扫射下来的机枪子弹落在身边的快感,窗户门板破破烂烂的都懒得换(反正第二天也要被打烂),还时不时来个大爆炸什么的……
  当了一辈子棋手的三个人一定对世界当代军事史有了极其切身的体会,将来哪个军事迷有胆子在他们面前卖弄,估计会遭到这样的打击:
  “话说当年美国那个什么什么飞机性能如何如何优越啊,机型如何如何经典啊……”
  “啊,那个飞机也一般,命中率很低啊,我们三个大活人在那下棋,打了三天也没打中……”
  “……”
  其实这话不算吹牛,他们三个确实是在一阵一阵的机枪扫射中岿然不动的——不是这三个人定力有多高,而是三个人都按照正式围棋赛的规矩穿上了和服,身上衣服一大把,跑不动啊……
  就这样,这场真正意义上的“棋战”三天后结束了,在一片枪炮声中桥本宇太郎首局执黑五目败。
  不过,这么一局惊心动魄的对局之后,三个人也不管把小徒弟吓得乱七八糟的那番言论了——飞速转移阵地……
  在广岛郊外的五日市,三人安定了下来。按照三个人的合计,美军空袭的时候把炸弹扔在城里比较可能,扔到郊区就是浪费导弹了。出于对美国飞行员攻击精确度的信任,三人决定就在这里下完这几番棋。
  8月4日,第三期本因坊战决战第二局在五日市默默无闻地开战了……
  4号,5号两天,对局的气氛安静多了,这让三人感觉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毕竟,美军胃口没那么大,不是冲着炸沉日本岛来的……
  只不过,他们对当时美军军事力量的计算有那么一点点误差……
  6号这天上午,空袭警报刚过,几个人便擦干净棋盘准备开始续弈了。
  还没下几手棋,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架孤零零的美军飞机。不久,一个白白的小亮点从飞机上掉了下来。扔下了这个小白点之后,这架美军飞机突然像是逃命似的拼命加速往回飞,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当时,濑越宪作正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棋局进程转移到家乡广岛上。
  当年自己出生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昔日被称为“广岛棋王”的日子似乎还没有远去多久,这个广岛就已经面目全飞了……
  濑越宪作感慨的这么会时候,那架孤独的美军飞机似乎已经飞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正当这时,远处的广岛突然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巨大光亮!
  濑越宪作正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家乡,对这一束巨大无比的光亮毫无准备,竟都来不及眨眼!
  这一片强光令整个对局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了,众人纷纷紧紧闭上了眼睛,双目感受到无比灼热的痛感!
  不久,强光散去,再看向光源方向的广岛,那里竟升起了一片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蘑菇云,直刺向天际!
  濑越宪作等人正看着这片恢弘的大爆炸,脑中一片空白之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千军万马飞速杀来一般!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彻底席卷了整个对战室,气流化作炼狱般的狂风将整个房间瞬间席卷吞没!
  桥本宇太郎在一阵眩晕中几乎丧失了意志,等到终于恢复神智,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狂风刮出了房间摔在了院子里!
  房间里,濑越宪作茫然无力地呆坐着,岩本薰则趴到在棋盘上不省人事!室内的几乎所有陈设全都被吹得不见踪影,门窗尽碎!
  恢复神智之后,感到眼睛略有些不适的濑越宪作定了定神,静静地说:好像结束了,继续下完这局棋吧……
  刚刚醒过来的岩本薰和惊魂未定的桥本宇太郎平静了自己的情绪,缓缓收拾了棋盘,将自己记忆中的这局棋一步一步地走上去重新摆上去,然后又进入了新的决战。
  他们并不知道,刚才的那阵爆炸,正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广岛原子弹爆炸!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远远的广岛整个城市已经全部化作了一片废墟,若他们还在广岛城内必定尸骨无存!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天濑越宪作直视的那道光束竟然是原子弹爆炸的强光,多年以后濑越宪作的眼睛因此饱受煎熬直至最终竟完全失明!
  对一切都已无所知的几个人坚持完成了这局棋,最终桥本宇太郎执白五目胜。
  史称“核爆下的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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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关于关山利一因病退战的事情,还有一则流传很广的逸闻。
  关山利一有一名十分有名的弟子,就是日后那位著名的围棋理论家梶原武雄。梶原武雄生于1923年,14岁时入段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六年内升为四段,也算是一位升段速度十分惊人的棋手了。
  就在桥本宇太郎夺得第二期本因坊战冠军的时候,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梶原武雄突然向桥本宇太郎提出了挑战!
  原来眼见师父身受病痛折磨,无力应战,梶原武雄一怒之下愤然提出代师出战,要为师父守住本因坊名号的荣誉。
  按照梶原武雄的说法,这一局如果梶原武雄输了那他无话可说;但如果梶原武雄获胜就要等关山利一病好了再下完后面五番棋。
  然而,这个提议最后被日本棋院否定了。因为在当时的日本棋院看来,保证本因坊战每两年能举办一次是十分重要的。如果等关山利一康复,那整个赛程就会被拉得很长,严重影响后面的比赛安排。
  尽管最终日本棋院没有接受梶原武雄的提议,但是这名血气方刚的小将却由此一战成名,至今仍然饱受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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