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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活 二



  1934年底,新布局在日本棋院横行了整整一年之后,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秋季升段赛上,前田陈尔拼了性命,才终于夺得了这次手合赛的第二名——他也是这年两届手合赛前三的名单上唯一的坚持使用传统战法的棋手。尽管名次上看还过得去,但是这一年前田陈尔面对新布局的几位主将的战绩几乎是全败,靠打弱者得来的漂亮成绩实在难以让人满意。而其他本因坊家弟子已经在这场新布局风暴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了。
  而秀哉仍然在一刻不停地贬低新布局,只不过上次名人胜负赛上被狠狠地伤了筋骨的老名人只敢动嘴皮子功夫,再也不敢叫嚣要教训这些小辈了——再像名人胜负赛上那样被吴清源这批人逼上几个月,非送掉这条老命不可……
  这一年,看上去似乎是新布局全面胜利的一年啊。
  其实,这一年里不是没有人向新布局发出过挑战。
  1934年4月25日,春季手合赛第八轮,信奉秀哉式旧布局的向井一男遭遇了吴清源。战前,向井一男公开宣称自己已经找到了新布局的弱点,他将用传统布局痛击新布局的第二号主将吴清源!
  作为一个敢于在新布局最火热的时期公然向新布局宣战的棋手,向井一男的胆色实在值得敬佩,但是这局棋的内容是——向井一男中盘负……
  向井一男的想法是,新布局看上去宏伟辉煌,其实都是花架子,华而不实。其大模样的构成联系十分松散,只要自己能够做到不给对方以空隙,然后找机会冲破对方的阵型,就可以取胜。面对吴清源执黑的三连星阵型,向井一男毫无顾忌地费了四手棋守角。双方刚刚划定阵势,向井一男立刻在天元拍下一粒白子侵消黑阵。之后,双方就黑白的边界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应该说,向井一男的招法是很有攻击性的,目标也很明确,几次攻击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是,之前拿着白棋竟然还在布局的时候费了四手棋守角,结果让吴清源构成了太过庞大的黑阵,到最后即使不断得利也无法挽回劣势,终于不得不投子认负了。
  向井一郎的抗争就这样彻底失败了。
  而在这一年行将结束的时候,新的抗争渐渐开始酝酿了……
  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这两位昔日的棋界风云棋手,如今已经渐渐退居二线了。然而,看着疯狂的新布局战法,以及种种明显没道理的“五五”、“超高目”满天飞的招法,这两个人渐渐地不能沉默了……
  实际上,在名人胜负赛以前,两个人对待新布局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不准胡来!
  但是现在,两人渐渐开始思考新布局战法的合理性了。
  过去,所有人都站在他们这一边,认为吴清源和木谷实错了。但现在所有人都站到对面去了,他们还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吗?
  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做决定:毕竟,他们是棋界长老,位高权重,影响力广大。如果他们就这样公然支持新布局法,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了!何况,要两个下了四十多年棋的人强行改变自己已经得心应手的棋风,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么,这两个人就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了。一方面,自己不好意思出来表态;另一方面,自己的徒弟正在风风火火地闹革命……
  也许,有那么某一天,结束了一天事务处理的濑越宪作回到家里,他会看到早已在那里等候他的铃木为次郎,然后发生下面这番对话……
  “濑越君,”铃木为次郎缓缓地说道,“现在的棋界真的变了啊,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
  濑越宪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苦笑:“这个陌生的棋界,不正是你我教出来的吗?”
  这次,轮到铃木为次郎苦笑了。
  然而,十分突然地,铃木为次郎的眼神凌厉起来了——
  “濑越君,我想去挑战这个陌生的棋界。”
  濑越宪作一惊,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棋道士。
  铃木为次郎眼中显出了许多年前那个在万朝擂台赛上横扫天下的“旭将军”那耀眼的风采——自从与野泽竹朝那次惊天动地的十番棋之后,濑越宪作在没有看到铃木为次郎的眼中有过如此神采!
  当年的“旭将军”又回来了!
  濑越君,不论棋界变成什么样子,棋道就是棋道。因为流行的棋理变得陌生了就逃到一边,这不是棋士所应该追求的。如果野泽竹朝君还在,那个死也要死在棋盘上的斗士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向这些年轻人挑战,然后不屑地嘲笑如今这两个躲在家中叙旧的老头子呢?
  濑越宪作静默了一会,缓缓地又笑了。
  “铃木君,你会输的……”
  是的,铃木君,早已经没有人再称呼你作“旭将军”,那些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
  但是,铃木为次郎没有在意濑越宪作这句话:“我知道……”
  他顿住了,过了一会,改口道:“我希望我会输,这就证明下一辈棋手已经超越了我,岂不是棋道大幸?”
  濑越君,胜负早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是棋士,生于棋盘,死于棋盘,仅此而已。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早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去强求胜负了。
  濑越宪作也缓缓地笑了。他看向铃木为次郎,似乎是在欣赏着铃木眼中那久违了的斗志。
  “铃木君,我陪你一起去……”
  铃木为次郎稍稍有些意外:“濑越君,你不怕输吗?”
  濑越宪作哈哈大笑:“怕输?输了又如何?一百年后谁敢说我濑越宪作棋力低弱?我还会怕输吗?”
  如过去一样,濑越宪作自信的笑声再次在房间里回荡开来。昔日,从当年共创裨圣会时开始,铃木为次郎就熟悉这种笑声了——即使所有人都感到绝望的时候,濑越宪作也一定会放声大笑,然后对未来的局势做出准确的预言,他简直就是智慧之神一般的人物……
  只是,熟悉这种笑声的铃木为次郎,隐隐约约感觉到如今濑越的笑声中竟然已经有那么一丝苍老的颓然了……
  笑过之后,两人静了下来,默默看着不远处的棋盘……
  不久,濑越宪作说出了这一夜他的最后一句话:铃木君,这个棋界已经不是你我的天下了……
  铃木为次郎静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濑越宪作有没有看到……
  之后的某一天,木谷实怏怏地找到吴清源。吴清源看到意志消沉的木谷实,大惑不解,急忙询问缘故。
  木谷实抬起头,满脸的伤感——
  师父向我们两个发下了战书……
  吴清源心惊!
  师父?
  1934年12月,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通过《报知新闻》报,联名向木谷实和吴清源提出了挑战,史称“报知相谈棋”。
  根据报社规则,本次棋赛以联棋形式完成,两人一组,允许同组二人在一个小房间商量对策。同时,比赛采用“封棋制”,即每次打挂时由黑方将下一手棋写好,封在信封内,待到下次再战时打开信封,弈出黑棋下一手——这样便可以避免由于打挂导致的不公平了。另外,棋赛双方为木谷实、吴清源执黑,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执白,不设贴目,双方各有十六个小时的时限。
  为了确保棋赛顺利进行,报社还请来了桥本宇太郎五段担任公证人,以调和对局双方的气氛。
  面对着两位师父的挑战,吴清源和木谷实没有别的选择,唯有应战!
  这样一来,棋界无疑又一次沸腾了!
  师徒大战,新旧布局大碰撞,这样的一场棋赛实在是看点十足——《报知新闻》这次的手笔,颇得《读卖新闻》的真传啊!
  而对待两位弟子,作为师父的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有意地暂时回避了见面,甚至与自己一门的弟子都短暂地断绝了来往。两人都在尽心地准备这场棋战——对于两位上一代的高手而言,好久没有这样严阵以待了。
  木谷实、吴清源,你们也全力迎战吧,师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12月10日,双方开战!
  棋赛一开,吴清源取出黑子,立刻在右上角星位拍下一粒棋子!
  铃木为次郎静静取出白子,落在了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左下角,小目。
  面对师父的棋招,木谷实毫不犹豫,举起棋子飞速落在了右下角星位——二连星!
  濑越宪作沉默地将白子取出,落在了左上角小目……
  双小目对阵二连星,这正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的对局啊!
  上一辈棋界双雄,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齐心协力,要代表这一代棋手向新生的棋界精英们发起一场悲壮的冲击了!
  木谷君,吴君,你们要如何击败你们的师父呢?
  很快,在左下角,双方展开了定式的攻防,很快形成了白取实地,黑取外势的局面。面对着新布局所习惯的面向中腹的战法,铃木为次郎和濑越宪作下一招下出了十分别出心裁的一手:右上角,五五位尖顶星位黑子!
  对付星位,竟然使出了五五的手段!这种招法简直堪称奇特!
  然而,这一招其实是十分独具匠心的:一方面,在右上角凭借着从中腹方向的进攻,遏制黑棋的中腹战术;另一方面,在右上角取得外势,就是得到了左下角引征之利,在左下角的攻防中黑棋将会受到制约了!
  这样独特的一手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纵观全局,功力深厚,创意独到的一步棋啊!
  两位师父果然宝刀未老,一招一式都显出一代宗师的风范,令人不禁敬佩……
  随后,在右上角抢出先手的白棋立刻补足了左上的白角,由此白棋传统布局完成,还遥遥与右上的白棋外势呼应,模样渐成,没有什么不满。
  随后,黑棋打入上边白阵,白军立刻反击,围攻黑棋孤军。黑孤军一路逃命,又被白棋抢出先手在右下攻击,隐隐在下边造出了一片白阵。棋行至此,黑棋不利:上边逃出的孤子还未安定,下边白军也已经跃跃欲试,左下的黑棋外势更是无从发挥。
  不愧是两位宗师,五十余手棋之后,就已经让黑棋左右为难,陷入困境了!
  木谷实、吴清源,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
  经过木谷实、吴清源的商议,最终两人下出了令二位师父震惊的黑55一手!
  这一手棋,落在了双方战线的交界点上,向上引得孤棋与大军会合,转危为安;向下限制白棋发展,使得下边白棋顿入绝境;向左又联络了黑棋左下外势,随时将要参与中腹攻防战;向右又展开右边黑阵,扩大黑阵了的范围……
  好一步四通八达的妙手,几乎堪比当年的“耳赤妙手”!
  两位师父暗暗感慨:好徒儿,真是绝妙的应手啊!
  此时,白棋不敢脱先攻击,只好在下边伸出一步棋,先远远地为下边白棋孤军找出一个援军来。趁此机会,黑棋立刻展开攻势,先在中腹上部占得便宜,然后立刻打入左边白阵。白军对黑棋奋力展开围剿,十几手应对之后,眼看着黑棋就要活出一小片来。黑89一手,只要封住右边缺口,黑棋立刻就安然成活了。
  然而,就在这时,吴清源鬼使神差地下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一手棋——下边立下!
  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甚至木谷实在那一刻都大惊失色,几乎要喊出口来——
  败着!
  吴清源的这手棋,虽然看上去黑棋暂无危险,但是右边的漏洞未补,将来收官之时一旦时机成熟,白棋有点入黑阵,最终造成双活的手段!
  对于职业棋手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难以判断的变化啊!
  何况,黑棋在下边立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啊,吴清源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吴清源掉以轻心了?
  然而,吴清源却安然稳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局棋,难道要因为吴清源的这步恶手而判定胜负吗?
  随后,棋局继续进行,双方开始在中腹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随着棋局的进行,除了吴清源以外的三个人渐渐开始意识到,吴清源的那一步黑89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白112手开始攻击左下黑阵,看上去黑棋若不应,这一片黑军就面临着惨遭屠杀的危险。但是仔细一看,由于有了不远处的黑89下立一子,这里黑棋有借攻击得到安定的手段!换句话说,由于有了那个可能导致左边双活的黑89一招恶手,此处白棋的攻击就早早地被化解了!
  用十多手前的一招棋,竟然化解了十多手后敌人的进攻!那招原本看上去像是败着的黑89,原来竟是如此深谋远虑的一手棋!
  凭借着这早早布下的一子,白112的进攻黑棋不应,立刻在右边抢占了要点,大获其利,收获远远大过左边的小片黑棋!紧接着,黑棋竟还在攻守中抽得机会,将左边有被点成双活危险的黑军补成了净活!
  漂亮的攻守!
  至此,棋局已经进入了极细的局面,双方实空数目的相差仅仅只有一两目而已!
  1935年1月,双方紧张的收官结束之后,黑棋不多不少,正好以一目的优势获胜!
  这局棋,木谷实和吴清源最微弱的胜利,对于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而言却是最遗憾的失利。
  不出所料,毕竟还是输了啊……
  虽然有拿白棋的原因在内,堪称虽败犹荣,但输了毕竟是输了。
  两位师父没有感到多少落寞,相反竟感到有那么一丝解脱和超然——木谷实、吴清源,你们下得不错……
  这个时代已经属于你们了……
  1936年1月,在上一次报知相谈棋结束整整一年之后,《报知新闻》又举办了一次联棋赛。这一次,由濑越宪作和吴清源师徒一组,执黑迎战铃木为次郎和木谷实。
  棋赛一开,吴清源轻轻将棋子落在了右上角星位。
  下一步,木谷实取出白子,静静放在了左上角星位。
  紧接着,轮到濑越宪作取出了黑子。他毫不犹豫——右下角,高目!
  下一步,铃木为次郎也不作思索——左下角,星位!
  四手棋之后,围坐在棋盘边的四位高手看着棋盘,竟不禁哈哈大笑……
  四个人的笑声,彼此都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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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文中所说的这局棋,是围棋史上最著名的联棋赛之一。联棋比赛和一般对局很不同,是四人对局,两两一组,因此对于同组二人的默契度和棋风的适应性有很高的要求。
  围棋发展到当代,已经形成了职业的双人围棋赛。
  日本是世界上最早开展职业联棋赛的国家。1994年,日本首先创办了“职业双人围棋锦标赛”。这一赛事由日本双人围棋协会主办,日本棋院特别协办,关西棋院、读卖新闻、棋周刊合办,可谓是阵势恢弘。参赛选手共16对,采取单败淘汰制。首届日本职业双人围棋锦标赛冠军为小西和子、桥本昌二组合。
  另外,其实现在双人围棋的机构设置已经十分职业了,甚至已经成立了名为“世界双人围棋协会”的组织。2010年,世界双人围棋协会举办了首届双人围棋世界杯的比赛,中国棋手宋容慧、谢赫在决赛中力克李玟真、睦镇硕夺冠。
  在中国,曾经有过一个名为“日立杯混双赛”的比赛,从1996年至2003年举办了七届,最后一届的冠军是于梅玲、聂卫平。目前,中国国内举办的双人围棋赛只有一项:理光杯混双赛。比赛规定三十秒一步,各有十次一分钟读秒机会,参赛选手共十六对,采用单败淘汰制。这项比赛创办于2005年,第一届冠军由叶桂、孔杰组合夺得。
  另外,为了推广双人围棋,日本双人围棋协会和国际业余双人围棋锦标赛执行委员会从1990年起共同主办了国际业余双人赛,至今已经举办了二十一届。这二十一届比赛中,日、韩棋手总共夺得了其中十四届比赛的冠军。值得一提的是,这项比赛中难得地两次出现了朝鲜棋手夺冠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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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活 三



  1935年3月,居住在关西的久保松胜喜代来到了东京,开始准备即将开赛的春季手合赛。
  久保松胜喜代是关西棋界难得的奇才,不仅是关西第一位五段棋手,更是无数关西棋界精英的启蒙老师。
  同时,久保松对于东京棋界而言,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自从小岸壮二去世之后,真正跑到关西去找他下棋,将他和东京棋界联系起来的人消失了。关西距离东京很远,来往很不方便,因此久保松渐渐成为了一个世外高人。但是,对于东京棋界的棋手而言,他是一个不可以被忽略的人物——因为他要参加日本棋院的手合赛!
  日本棋界的中心长久以来一直在东京,因此只有东京的日本棋院颁发的段位证书才最有含金量。而日本棋院的关西分部虽然也有颁发段位证书的资格,但由于东京棋界对关西的歧视,因此规定关西分部只有资格颁发五段以下资格的证书。换句话说,关西棋手想得到五段,甚至更高的段位,只有一个办法——每年来东京日本棋院本部参加手合赛。
  这就是久保松胜喜代悲惨的遭遇:每逢手合赛开战,他就要风尘仆仆从关西赶到东京,等手合赛弈完他又要赶回关西去教关西的弟子。每年都这么来来回回,费神费力,多多少少对他的战绩有一定的影响。更加困难的是:彼时久保松已经做了多年六段棋手了,眼看着似乎距离和濑越宪作这样的七段棋手平起平坐就差那么一步,可这一步就是死活也迈不出去!现在眼看着他当年的徒弟木谷实都升到了六段了……
  久保松一生最痛苦的一段时期就是从六段到七段的这整整十三年的奋斗,死前他将自己这一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取名叫《苦斗十三年》。
  1935年,也是这十三年中的一年而已。
  来到了东京的久保松,带着这年冬季独自在关西研究出来的新棋招,准备找人热身了。
  其实,这一招之前就曾经施展过,但是当时的研究很不充分。
  1934年春季手合赛第一轮,从关西进京参加手合赛的棋手,包括久保松胜喜代在内总共有六人。这一轮比赛,这六个人同时施展了这一招新手!
  然而,这一轮比赛,只有一个名叫田中不二男的棋手取得了胜利,其余数人尽数失利……
  之后,久保松又连续使用了几次,却始终不得其法,战绩起起伏伏。回到关西,经过了一年的研究,他坚信这一次他一定找到并熟练掌握了这步新手的独特之处!但是,这个棋招实在太过独特,尽管他已经使用过多次,但他仍然希望这次手合赛这招出手的时候能够尽量做到将对方杀得措手不及。因此他不能去参加新闻棋战——他要找人私下里做个实验,证明自己比去年更善于运用这步棋了!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对手。
  这年3月19日,已经在新闻棋战中连战连胜,气势汹汹地准备在新一年的春季手合赛中大展手脚的木谷实突然遇到了一位特别的来访者——他昔日的师父,久保松胜喜代。
  师徒再会,木谷实赶忙接待了久保松。话未两三句,久保松直接说明了来意——
  木谷实,我们下一局棋吧。
  木谷实只以为这是师父想在手合赛开始之前热热身,顺便试一试自己如今的调子如何,以此为在手合赛中可能的相遇做个准备。
  不用登报的棋局,下下也好,权当是陪恩师过过招。
  木谷实欣然应允。不久,棋具准备到位,木谷实拿过黑棋棋盒,正要向师父行礼,却突然被久保松拦住!
  “木谷实,把黑棋给我……”
  木谷实闻言一惊!
  徒弟在棋盘前面对师父,毫无疑问是应该拿黑棋的,这是围棋的礼仪啊!
  久保松见木谷实没有反应,又加了一句:这局我拿黑棋……
  师父主动要黑棋,这种行为,在木谷实印象当中只有过一次——当年棋圣道策的师父本因坊道悦主动请求拿黑棋和道策下棋!
  木谷实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想不到昔日的恩师如今已经这么看重自己了……
  木谷实轻轻将黑棋放到了师父面前,然后紧张地接过了师父递过来的白子。
  双方各自鞠躬行礼,之后棋局开始。
  “木谷实,”落子之前,久保松突然开口了,“这一步棋我下出来之后,你要尽全力应对,但是不论胜败,不要把这一步棋透露出去……”
  木谷实满脸狐疑,勉强地点了点头……
  久保松取出黑子,毫不犹豫地拍在了棋盘上。
  木谷实低头去看,不禁大惊失色——天元!
  久保松的第一粒子落在了天元!
  是的,久保松去年一年都在潜心研究初手天元的布局法!这一点,木谷实很清楚。只不过,木谷实原以为去年一年的挫败,应该已经让久保松死心了……
  师父,您这是何意?
  木谷实无从判断久保松之后的行棋,只好谨慎地在左下高目落子——尽力取得外势,对抗久保松的天元布局。
  这就是几百年前棋圣道策面对涉川春海的思路。
  下一步,久保松立刻探入木谷实左下白子后方,从小目位开始掏取白角!
  木谷实立刻针锋相对地在左下争夺起来,尽力抢得外势,试图以此虎视眈眈面向天元一子。久保松则立刻放下左下争夺,在右边两个星位点上落子,抢得两角。木谷实将左下黑子围定,又立刻奔赴左上高目。久保松不作犹豫,立刻又掏向左上白军身后!
  双方在边角几番争夺,木谷实的高位布阵损失严重,而面向中腹的扩张又被久保松的天元一子大大地限制住了,一时间陷入了苦战。久保松则利用天元一子配合右边黑军,围出了一片巨阵!
  木谷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奋力攻进黑阵,以期能够在浩瀚黑阵中活出一片白棋来。然而,过去只有木谷实杀别人的孤棋,哪有别人追着木谷实的孤棋杀的?眼见攻入敌阵的白军活路尽失,上方白阵又一时大意被久保松挥军屠杀,全局已然惨败,于是木谷实默默地投子认负。
  久保松胜喜代初手天元胜了木谷实!
  木谷实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传统战法,这种浩瀚而雄壮的攻势分明是新布局战法!
  难道久保松师父找到了将初手天元和新布局结合起来的全新战法?
  没错,这就是久保松在关西这一年不断加深强化的全新武器——初手天元布局!
  过去,自涉川春海在御城棋上输给道策以来,世间再无一人认真研究这种天元布局法。几百年来,无论是黑田俊节对阵村濑秀甫的天元局,还是吴清源对木谷实的模仿棋,从根本上都并没有将天元布局当做一种合理的布局法来探讨过!
  而孤零零在关西的久保松,眼看着东京棋界热闹非凡的新布局热潮,感到了一丝不满足——没错,新布局法是一个全新的创造,它开启了一扇极其辉煌的大门。但是,新布局法已经被发展完善了吗?
  星位,三三,甚至五五,这样就是新布局的全部了吗?
  既然新布局的理念是重视经营中腹,那么为什么不考虑中腹正中央的天元呢?
  三三·星·天元的对局已经证明了在布局阶段落子天元并不是一件完全无理的事情,初手天元似乎只差一步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棋界了——可这一步,始终没有人迈出来。
  终于,结束了前一年秋季手合赛,对于这步棋有了些许尝试的久保松胜喜代默默下定了决心:这一步,由我久保松迈出来!
  当年3月26日,久保松再次与木谷实对弈,仍旧是久保松执黑。
  初手天元局,即使是我木谷实也从未敢想象过这样的布局!
  师父,您的布局一定是有漏洞的,请让弟子尝试去破解它吧!
  不出所料,棋局一开,久保松立刻在棋盘正中央拍下了一粒黑子——初手天元!
  这一局,木谷实更加重视了行棋的速度——尽快展开,尽力抢夺先手,不可以让久保松舒舒服服地利用天元一子围出大模样!
  很快,随着棋局的进行,白军阵势渐渐向中腹蔓延过来,对天元一子虎视眈眈。棋行至白28手,白军终于正式贴上了天元黑子,开始了对天元一子的进攻!
  久保松静静思索了一阵,立刻弃掉了天元黑子,并利于这一处悬空的攻防在中央造出了面向右下的外势,与右下黑军构成了一片华丽的黑阵!
  但这片黑阵太大了!
  木谷实不作犹豫,立刻攻入黑阵,很快在边上造出一片坚实的白军。不久,木谷实又从下边攻入,彻底将这片黑模样侵消掉了!随后,木谷实漂亮的手段彻底将中腹打乱,黑白双方谁也没能在中腹讨得大便宜。
  最终,尽管木谷实在右下被吞去一块残军,但仍然以三目优势胜出,击破了久保松的天元怪阵!
  这一阵,尽管久保松已尽全力,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就这样,初手天元与木谷实对弈两局,一胜一败。久保松对此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自己刚刚开始研究这样的布局法,能与当今东京棋界风头无二的木谷实下成一胜一负,该知足了。
  接下来,就等着在手合赛上作为撒手锏使出这招绝技了!
  4月3日,日本棋院春季大手合开赛。第一轮,久保松胜喜代的对手是吴清源。
  根据棋份,这局棋将由久保松执黑。
  棋赛一开,久保松静静取出黑子,似乎十分平常地将这粒棋子摆在了棋盘的正中央——天元!
  吴清源一惊:初手天元?
  事实上,一年前的1月24日,吴清源和久保松胜喜代曾经在一次独特的“收音机放送对局”尝试中进行过一次交手,那一次执黑的久保松就下出过初手天元布局。那一局,吴清源正忙着名人胜负赛和对木谷实的十番棋,忙碌之下没把这局棋太放在心上,最终八目告负。但其实那局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因为很快初手天元布局就在之后的春季大手合赛上被证明不可行了。
  但是现在,久保松前辈又施展这种战术了?这种战术不是已经在前一年被证明一败涂地了吗?
  吴清源狐疑着取出了白子,在上边以星加高目阵型应对。
  久保松立刻在下边布下了三连星,摆出了扩张模样的阵势!
  看来,又将是一场大模样争夺战!
  果然,吴清源立刻奋不顾身地冲进黑方模样,黑棋则在边界上和白棋纠缠在一起。不久,黑白双方形成了转换——黑棋夺取了右边战斗的胜利,白棋则攻陷了黑右下角。
  这个转换,应当是使用天元布局的久保松更加痛苦的结果——损失了一个星位棋子,以天元为支点围出大模样的作战方针遭到了巨大的挫败!
  不久,白棋又在黑模样左部展开了攻防,并趁机在左上建立起了浩瀚的白阵!紧接着,吴清源又在右边展开了反攻,不仅救出了原本已死的白军残队,更是与残队里应外合围歼了一队黑军!
  棋行至174手,尽管黑棋在中腹的宏伟大空已经构建完毕,但是黑阵除此之外再无阵地,实空已经远远落后了。久保松无奈,随即投子认负。
  最终,这一年第一次在手合赛上施展出来的初手天元布局以久保松胜喜代失利告终。这一战,久保松目标明确地指向了围取大空的战术,但这样浩瀚的黑阵实在破绽太多,久保松围得出,守不住,最终被吴清源多次轻骑突入,损失惨重。
  久保松静静思索着这一局棋——他相信他的战法没有错,即使面对吴清源和木谷实他也能依靠天元一子的四通八达围出巨空来。最终的失利并不是因为天元一子下错了,而是这样的战法需要极强的杀伤力作支撑,而自己的棋力恐怕还无法运用……
  4月10日,春季手合赛第二轮,久保松胜喜代面对自己的另一位昔日爱徒桥本宇太郎。久保松再次施展出了初手天元布局,但这一局久保松操之过急,被桥本宇太郎十分漂亮地遏制了黑棋围出大空的可能。最终,招招得势的白棋中盘获胜,久保松两连败……
  初手天元的再一次实践,最终仍旧以失败告终。
  从当年独自在安井家看着夜空繁星的涉川春海开始,两百多年来不断有人看着棋盘正中央这个独一无二的点,坚信着这个点意味着什么非同一般的事情。但是两百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运用得了这个点……
  如果棋盘纵横只有五路,占住中心一点就可以占据整个棋盘!
  如果棋盘纵横九路,第一手攻占天元几乎是不二的招法!
  但棋盘纵横十九路,天元竟然就成了禁区?
  不对,不是这样!五路棋盘,天元一点谁都可以运用;九路棋盘,天元一点的优势就将遭遇阻碍,需要足够的棋力来支撑;十九路的棋盘上,天元一点绝非不可下,而是这需要更加深厚的棋力来支撑!
  天元布局并不是什么不利的布局,只是这种布局不属于凡人——这是只有神才能运用自如的布局!
  久保松输了,他承认自己无法运用如此深奥玄妙的战术。不止是他,世间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将这样的布局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这一战之后,久保松抛弃了他潜心钻研出的天元布局,重新回到了众人所熟悉的从边角开始发展的布局体系中。
  1935年11月26日,一场新闻棋赛中,久保松面对着木谷实,再次施展出了久违的初手天元布局。这局棋最终以木谷实四目获胜告终。
  久保松虽然输了,但是他没有遗憾……
  从那以后,久保松再也没有在正式比赛中使出过天元布局。
  数十年后,年老的吴清源也如同当年的久保松一样,仔细研究了天元布局法。最终,吴清源得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观点:将来围棋的发展,将会是越来越趋向于初手落在天元!
  棋的理论是向前发展的,后人的棋力终究会超越前人。总有一天,将会出现一个棋力高强到足以掌控天元一点那独特威力的人!
  那时候的围棋,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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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前文中提到过关西棋界有三个支柱,其中的久保松胜喜代、吉田操子都有过介绍了,这一节闲话就来介绍一下另一位关西支柱光原伊太郎吧
  光原伊太郎1897年生于大阪,后加入方圆社拜入岩佐圭门下,17岁入段,九年后就升为五段。1924年光原伊太郎加入新成立的日本棋院,从属于关西分部。他长年居住在大阪,广收门徒,培养出了以高川格为首的一批精锐棋手。
  1947年,关西棋界出现动荡之时,光原伊太郎被任命为日本棋院理事。1950年桥本宇太郎发起的关西棋院独立事件中,光原伊太郎凭借其在关西的崇高地位被作为协调派派往日本棋院关西分部,但最终没能解决此事件。
  1970年,光原伊太郎凭借他对关西围棋的重要贡献获得了大仓奖。
  光原伊太郎一生并没有多么显赫的战绩,在关西棋界论棋力毫无疑问是输给久保松胜喜代,甚至徒弟一辈的高川格等人的。但是光原伊太郎凭借着对棋道的热爱,在关西广泛地开展围棋活动,扩大围棋在关西的影响力,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存在是关西围棋不可缺少的。凭借着满门弟子的战绩,光原伊太郎也得以成为与久保松胜喜代、吉田操子并称的关西三大支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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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活 四



  笔者在为本文搜集资料之时,曾经找到过这样一局残谱。
  棋赛一开,黑棋在右上角星位落子——很明显,是受新布局的影响。
  这一子,正是新布局理论中所谓的“既落在了角上,又没有落在角上”的最平衡全局的一手棋。接下来,黑棋可以面向中腹展开外势,也可以借助其他子力的配合展开大模样作战,在新布局初期的时候是十分有气势的一手棋。
  然而,白棋的应手大大出乎笔者的意料。
  棋盘上横向第三道,纵向第三道的交点叫做“三三”;横向第五道,纵向第五道的交点叫做“五五”……
  按照这样的命名方式理下去,那么白棋的第一手就应该这么介绍:左下角,七七……
  可是——苍天在上,都下到“七七”去了还能叫左下角吗?
  按照这个方式来理解,天元也不过是“十十”而已啊!
  这样的招法,应该算是世所罕见了吧。
  紧接着,黑棋第三手也荒唐到了家——右下,六六!
  七七,六六,简直快成了划拳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招法,哪有这样的棋?
  随后,白棋的应手再次不按常理——右下,超高目!
  其实,说是右下,只是叙述方便而已。这步棋,已经可以说是下在了右边了。与其说是占边或者占角,其实按照这时的情形,你就算认为这步棋是白棋在一间挂黑棋六六一子也不过分。
  个人认为,说它是挂子可能还更贴切一些……
  紧接着,黑棋下一手终于在左上角星位落子了——标准的二连星产生了。
  只不过,在这么一局棋里,别觉得二连星算什么新布局了——面对着七七,六六这样的阵势,二连星何德何能敢自称“新布局”?
  别慌,雷人的事情还没完呢。
  下一步,白棋在右下(叙述方便,姑且这么叫着吧)六六黑子斜上方尖顶,真的凌空形成了类似挂角的格局……
  随后,双方竟然真的在这种情况下下起了“角部攻防战”!
  这是什么古怪的阵型?就是这段时期已经被各种雷人招法雷得里焦外酥的濑越宪作等人也足以再次被雷到吐血了……
  这局棋笔者只找到了前14步,其中黑13在左下星位掏角(这么讲真别扭)和白14在左上七七的应对算是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
  关于这局残谱笔者没能查到对局时间,也没能查到交战背景,只查到了对局双方的名字——执黑棋的是日后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高川格,执白棋的是一位名叫“田中不二男”的棋手。
  根据笔者手中资料的暗示,似乎这局棋最后是执白棋下出“七七”的田中不二男获得了胜利!
  田中不二男,这个名字似乎对大多数棋迷来说都并不十分熟悉。然而,就是这位大家不大熟悉的棋手,将会成为我们这一节的主人公。
  1928年5月,已经得到了“怪童丸”绰号的木谷实在一次青年棋手挑战赛中遇到了一个十二岁的关西孩子——这个孩子还没有入段。
  令木谷实无法忽略的一件事是,这个孩子的师父是久保松胜喜代。
  棋赛由木谷实让四子。
  棋赛开始后,这个孩子的应对不够谨慎,被木谷实在中腹围出了大空,中盘认输。
  所谓围出了大空,并不是木谷实那时候就有了新布局的思想,而是这个孩子的应对太过谨慎,放不开手脚,被木谷实轻易地吞吃了中腹数子而已。
  木谷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孩子。
  然而,当年七月,桥本宇太郎也在一场青年棋赛中遭遇了这个还为入段的小师弟。同样是让四子,这次这个孩子的招法攻击力十足,令桥本宇太郎大感意外!不久,桥本宇太郎投子认负了。
  是的,木谷实的漠视让这个孩子愤怒了,他放弃了自己过去的软弱,选择了以超强的攻击力作为自己发展的方向!
  第二年六月,仍旧是在这场青年棋赛中,木谷实再次遇到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只不过,这一次,棋份变成了让三子。这一战,孩子虽然竭尽全力,与木谷实寸土必争地展开了较量,但是最终仍然功力不济,以三目之差败北。
  然而,这局棋却让木谷实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个孩子的棋已经变得攻击性十足,棋力正在飞速地提升着!
  不久,木谷实记住了这个小师弟的名字——田中不二男。
  是的,就是这个由一次失利后就此改变了自己的棋风,争强好胜,永不服输的孩子。
  这个孩子,前途将不可限量!
  1930年,田中不二男正式入段。两年前,一位大他一岁的小哥哥率先入段了——光原伊太郎的弟子,高川格。
  只是这时,两人的一生还没有出现多少交集。
  1931年,田中不二男与本因坊秀哉对弈了一局让三子局。这一局,在素来以招法大气磅礴著称的本因坊秀哉名人面前,田中不二男招法的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悍然与名人打起了对攻!最终,这局棋以田中不二男中盘获胜告终。
  在那个时代,与秀哉对弈一次就几乎堪称是进入棋界的洗礼!
  时年15岁的田中不二男在这次洗礼中的表现堪称完美!
  1933年,对于身在关西的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来说是宿命的一年。
  这一年,高川格考大学失败了,终于彻底脱离了学业投身于棋道的追求当中——他正式开始奔赴东京参加手合赛了。
  这给了高川格一次与田中不二男相遇的机会!
  为了帮助关西棋手提高棋艺,关西第一高手久保松胜喜代在关西主持了一个围棋研究会。作为要赴东京参加手合赛的关西棋手,高川格和田中不二男共同进入了这个围棋研究会。在那里,他们成为了战友。
  久保松的围棋研究会对于关西棋手而言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久保松会和所有人一起研究和探讨围棋技法的种种可能性,甚至将自己潜心研究的各种奇招怪手放到研究会上让大家讨论!
  对于刚刚进入棋界的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来说,这是一个宝库!两人在这里不知疲倦地吸收营养,很快成长为了备受瞩目的新星。
  1933年,《神户新闻》主办了一场棋赛。这场棋赛上,先田中两年入段的高川格执白迎战田中不二男。仅仅173手,高川格在田中不二男密集的进攻下彻底崩溃了,就此中盘告负!
  高川格被震惊了!
  田中不二男比自己还小一岁,可是面对这个对手,自己的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就这样,两位关西下一辈棋手当中备受瞩目的新星就此成为了劲敌。
  就在这时,在遥远的东京,从地狱谷温泉回来的木谷实和吴清源将新布局从棋盘的禁区中释放了出来,彻底震惊了整个棋界。远在关西的久保松胜喜代尽管在当年的秋季手合赛中站到了传统布局一方,但是他已经预感到了这种新战法的玄妙之处——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那场风暴啊!
  于是,当年回到关西之后,久保松带领着他的围棋研究会开始了对于新布局的研究和探索。很快,他们找到了一条别人无法想象的路:初手天元!
  在久保松看来,新布局的精髓就是中腹争夺。而天元一点不正是中腹争夺的精华所在吗?
  在年轻的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看来,这样的观点简直具有了无法抗拒的魅力,很快他们就成为了初手天元布局最得力的干将!没错,初手天元布局将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布局!
  高川格看向田中不二男,田中不二男也看向高川格。
  咱们比一比,究竟谁能够将这样的布局使用得出神入化?
  1934年3月7日,以久保松胜喜代为首,包括高川格和田中不二男在内的六名关西棋手都在日本棋院春季大手合第一轮中取得了执黑的权力。
  紧接着,六个人的第一手惊人地全都打向了同一个点:天元!
  这一轮比赛,高川格的对手是一个名叫黑田幸雄的棋手,而田中不二男的对手是著名的小衫丁四段。
  这一轮比赛,随着时间流逝,来自关西的这六名棋手也先后结束了自己的对局。
  而传到关西棋界的消息全都是失利——
  久保松输了;染谷输了;铃木输了;泉谷输了……
  高川格也输了,输给了那个不知名的黑田幸雄。
  然而,面对着施展了三连星的小衫丁,初手天元的田中不二男竟然在左边边星,右边边星和天元三点上布出了一条直线!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田中不二男这样莫名其妙的招法竟然取得了中盘胜!
  那是那一轮手合赛中唯一一个获得了胜利的关西棋手!
  紧接着,手合赛第二轮,田中不二男面对渡边英夫,再次施展了初手天元布局——竟然再次取得了胜利!
  高川格又一次被田中不二男震撼了!
  初手天元布局,那是连久保松胜喜代也无法运用自如的布局法,田中不二男竟然凭借着这种招法取得了两连胜!
  而高川格本人呢?
  为了求胜,在第二轮面对藤田丰次郎的比赛中,他放弃了初手天元,而是选择了相对容易掌握的三连星布局。最终,高川格也取得了胜利,但是这样的胜利远远无法与田中不二男初手天元胜相提并论。
  最终,这一年的春季手合赛上,田中不二男豪取七连胜,夺得了低段位组的第一名!并且这七局棋当中除了最后一局的对手执黑子撑到了收完官子以外,其余每一局棋都是中盘获胜!
  这是多么强大的杀伤力啊!
  而高川格在这一年的春季手合赛上仅仅获得了三胜五负的成绩,与那半年所有其他的关西棋手一样毫不引人注目。
  然而,高川格同样是一位天才,难道他会就此认输吗?
  当年的秋季手合赛,从关西再次杀回东京的高川格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取得了六胜二负的战绩。此时的高川格已经彻底放弃了初手天元布局,开始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棋风。他的棋厌战,却能够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秀丽非常,独树一帜!
  而杀伤力奇强的田中不二男,则继续使用他超强的攻击力在手合赛上大杀四方。
  1934年秋季手合赛第三轮,田中不二男遇到了刚取得两连胜的高川格——这将是高川格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
  棋赛一开,高川格在右上使出了十分传统的一间跳守角,田中不二男则施展开了对角星位。很快,田中不二男对高川格展开了疯狂的进攻,高川格则如水流一般随着田中不二男的攻势变换阵型。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田中不二男执白两目获胜。
  强攻的田中不二男击溃了不战的高川格……
  这一年,日本棋界开始流传出“天才田中,秀才高川”的说法,将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并称为两位绝代奇才。然而,在高川格看来,他无法接受自己无法超越比自己更年轻一岁的田中不二男的这个事实!
  从1934年起,田中不二男成为了当时新布局派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其影响力甚至超出了开创初手天元布局的久保松胜喜代!只不过,田中不二男实在太过年轻,只能在低段位组手合赛上征战。因此,尽管田中不二男在这里大杀四方,威风凛凛,却被后世的围棋学者遗忘了……
  那个时代的风光是属于木谷实和吴清源的……
  1935年开始,田中不二男开启了他高速升段的进程。从1935年至1938年,短短四年间,田中不二男升到了四段。这段时期,他手下的新布局战法不仅大胆,而且胜率奇高,令人叹为观止。不久,终于有人开始为这个被埋没的天才正名了,认为他才是新布局阵营中的第三号主将,甚至认为他的才华“堪比吴清源”!
  相信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下出了前文所提到过的那局惊世骇俗的对局。使用七七这样的战法,对六六一子“挂角”,这样大胆和奇特的招法确实需要极强的创造力才能施展得出。田中不二男的天赋堪称是毋庸置疑的,若他能沿着这样的道路发展下去,将来吴清源将迎来一个恐怖的对手。
  然而,天妒英才……
  1940年1月,年仅23岁的田中不二男患肺结核辞世。
  那时候,一直视田中不二男为劲敌的高川格竟感到了极致的悲凉——田中不二男,你终究没有让我超越你。
  日后,高川格功成名就、如日中天之时曾经这样感慨过:如果田中不二男还在,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称王称霸……
  笔者很想多写一些田中不二男的故事,但是能找到的资料实在太少。几十年后,昔日的天才流传到今天的只有一句“天才田中,秀才高川”的称谓而已。当这个天妒的奇才已经被埋没在尘土之中的时候,历史竟就此无情地遗弃了他,忘却了他!
  这样的历史太过冷血了……
  笔者能找到的最后一局田中不二男的棋谱是1939年3月14日的一次秋季升段赛优胜者决战,田中不二男执黑对阵吴清源。
  是役,田中不二男施展了二连星布局,吴清源则展开了星加高目的战法。随即两人在棋盘上展开了数场灵动的较量。吴清源在田中不二男精确地攻击下几乎无从施展招式,下得极其艰苦,最终以九目之差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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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在笔者找到的棋谱中,高川格是与田中不二男对局最多的对手。双方总共交手19次,田中不二男十胜九负略占优势。其中双方各曾给对方带来过一次三连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连续击败对手四次从而理论上将对手降级,实力堪称不相伯仲。
  另外,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几乎同时期开始使用初手天元布局,并且都曾经对此痴迷过一年。比较两人这段时期的棋谱可以明显看出这时的田中不二男要比日后那个以善用厚势著称的高川格更加擅长于使用天元布局。
  1939年,高川格率先升为了五段,从段位上压制了田中不二男。其实以当时田中不二男的战绩,第二年紧跟着也升上五段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就在第二年1月,他病逝了。田中不二男死后,被追认为五段。但是比起能够继续创造历史的高川格,他的历史已经彻底结束了。
  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从当年在关西共同被当做天才起,就被并称,直到田中不二男的病逝为止。这段时期,他们二人的名字总是被连起来提及,就好像当时的人提起木谷实就习惯在后面带上吴清源一样。只不过,在当时,其实后来名镇日本的高川格的名字一直是被放在田中不二男之后的。
  二人的渊源似乎很长,交手纪录也如此之多(相对于田中不二男短暂的棋手生命而言),相信两人之间一定有很多故事可讲。可惜,这些故事都被尘封在历史最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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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活 五



  1935年春季手合赛,吴清源、小野田千代太郎、桥本宇太郎分列前三位。
  这年秋季手合赛,岩本薰异军突起,勇夺“一等”,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紧随其后。
  这一年,对于吴清源和木谷实来说,还发生了一件突然的事情——一直照顾他们二人的西园寺公毅去世了。西园寺公毅的宗教地位,由他的儿子西园寺公直继任。公直的修行方法与父亲完全不同,吴清源无法找到在西园寺公毅身上找到的那种平静感,因此离开了这个宗教团体。不久,为了寻找新的信仰,吴清源加入了中国一个叫红卐教的宗教团体。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宗教团体有一个严格的规定:无论如何不得参与政治。吴清源那年秋季手合赛没能进入前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那段时间人在天津办理加入红卐教的事宜,因而缺席了多场手合赛。
  而木谷实在西园寺公毅死后,仍然坚守在西园寺家日莲宗团体内,之后一直是西园寺家的忠实信徒。
  1936年,新布局的浪潮渐渐退却之时,本因坊家弟子却走了一步臭棋……
  这一年,本因坊家两名弟子村岛谊纪和高桥重行共同出版了一本书,名叫《打倒新布局》,秀哉名人亲自为本书作序,本因坊一派高声吆喝叫卖。
  本因坊家不愧是棋界第一大家,这一闹腾果然动静不小,只不过——之所以说这是一步臭棋,是因为这步棋走过之后恰恰起到了与本因坊弟子预料的完全相反的效果……
  本来,1936年初,新布局掀起的浪潮已经有了渐渐冷却之势,曾经疯狂展开的种种空中战渐渐消失了,五五和超高目也已经渐渐被淘汰了,连在新布局时期开创了初手天元潮流的久保松胜喜代也主动放弃了这种大神级的招法。甚至,渐渐有属于新布局一派的高手开始尝试回头走一走传统布局了……
  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也就图个新鲜,新鲜劲过去了就会冷静下来。
  可是这部书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版了——书的观点很偏激,对于新布局的种种说法几乎是逐一进行了反驳,本质上相当于骂人。这下子新布局的火焰又被点燃了,要知道这时候用新布局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高手啊!
  骂新布局已经不是骂木谷实和吴清源两个人而已了,而是在骂当时几乎所有的顶尖高手!
  结果毫无疑问,原本已经快要冷静下来的新布局在一片骂战之中突然又汹涌澎湃起来了!众位高手纷纷亲自现身,将《打倒新布局》中的说法一条一条地驳斥,又一条一条地对书中所说的“破解法”给出了“反破解法”。很快,转眼之间就掀起了一阵打倒《打倒新布局》的潮流……
  最终的结果是,在这样一片探讨的热潮中,新布局又火了一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承认新布局法确实是有道理的,而且对于传统布局的好感度越来越低……
  对本因坊家而言,唯一可以算是好消息的事情是:书卖得不错,大赚了一笔……
  就这样,本因坊家众弟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中——一方面,他们巴不得立刻把新布局给拍死,踩在脚下;另一方面,他们使用传统布局的战绩实在是惨不忍睹……
  最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他们的师父,本因坊秀哉似乎已经放弃了!
  这个时期的本因坊秀哉,已经完全沦为了一个整天回顾往昔的老头子,过去那个常常愤然与濑越宪作等人拍桌子整红脸的威严名人似乎真的已经老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秀哉是在思考一件超出当时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件事最终是否会成真,取决于一个人——前田陈尔。
  这一年,本因坊家并非完全没有可以炫耀一下的成绩,这唯一的好成绩就来自于如今本因坊家唯一的支柱前田陈尔了。
  这一年4月,春季手合赛进行的过程中,东京《日日新闻》主办了一场独特的棋赛,名为“昭和三星大赛”。
  现在来看,那一年所谓的“昭和三星”,有两个人是肯定没有疑问的:木谷实和吴清源。
  关键是,这“三星”中的第三个人应该是谁呢?
  看上去似乎有好几个人都有资格做候选:桥本宇太郎、关山利一、岩本薰甚至小野田千代太郎……
  然而,《日日新闻》给出了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前田陈尔!
  翻看一下前田陈尔这几年的战绩,大家就会发现这个“三星”的说法有多么无厘头……
  从1934年至1936年4月,木谷实与前田陈尔总共交战五次,木谷实豪取五连胜。前田陈尔上一次对木谷实取得胜利还是遥远的1933年,木谷实为三连星做实验的那局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局棋是八年来前田陈尔对木谷实取得的唯一一场胜绩。
  吴清源从遥远的1930年起,已经对前田陈尔保持了九场不败,具体战绩为八胜一和。在吴清源刚到日本的时候,前田陈尔还曾经对吴清源取得过三连胜。但是自从吴清源进入手合赛,渐渐适应了日本围棋以后,他的战绩足以把前田陈尔降级了……
  另外,除开对这两位当时的巨星战绩不佳以外,1933年至1935年前田陈尔对桥本宇太郎遭遇了四连败,在1935年底的一局新闻棋赛中才终于遏制住了这种连战连败的趋势。最近几年他与关山利一仅有一次交手,那是1934年春季手合赛,执黑的前田陈尔竟然中盘告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当时的前田陈尔都不够资格与木谷实、吴清源二人并称为“昭和三星”。最终形成了这样的阵势,恐怕与本因坊家在日本棋院的影响力有关——如果当时排名前三的中坚棋手当中没有本因坊家的弟子,也许会惹得棋界第一人秀哉不高兴吧……
  另外,这样的安排,会不会是秀哉授意的呢?
  也许,秀哉希望能够以这样的一次大赛,最后给前田陈尔一个机会,看看前田陈尔究竟有没有实力继任本因坊下一任家主……
  当然,对于急于得到秀哉进一步认可的前田陈尔而言,这样的一次大赛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本因坊的称号!
  反观吴清源,却是另一种姿态——他累了。
  自从吴清源正式升为六段以来,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参加棋赛,征战连连。加上身体虚弱,他此时已经在重病前夕了。更加让他身心俱疲的是另一件事——
  数年前,伪满洲国在中国东北成立。从那以后,中日关系越来越紧张,身在中国的山崎有民由于无法在这样的敌视环境下生存而不得已回到了日本。作为和山崎有民遭遇相似的吴清源,一个独自身在日本的中国人,自然也要遭遇同样的问题。但是,吴清源与山崎有民不同,他在这里有棋士身份,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些而回国。最终,吴清源听从了山崎有民的建议,决定加入日本国籍。
  这在当时是被无数中国人所愤恨的行为——在两国交战之时,放弃本国国籍加入敌国,无论怎么看都是卖国贼的行为。
  但是,吴清源无法理解这种说法。在他看来,他只是想下棋而已,又不是帮日本人打中国,为什么会被叫做汉奸?
  日后,曾经有人问过吴清源,为什么那时候他没有毅然放弃在日本的围棋事业,只身回到中国,并以此精神支援中国抗日。
  吴清源默然,没有回答……
  看上去,虽然毅然放弃围棋而回到中国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但是在吴清源看来这种做法是荒唐的。但他无法解释这些……
  他要如何告诉这些提问者他是怎样被野泽竹朝那样的棋道精神感动过?如何告诉这些提问者棋道精神是一种怎样将生死置之度外,值得一生去追求的东西?如何告诉这些提问者自己恩重如山的濑越先生,至交好友木谷实这些人使他无法割舍的羁绊?
  通敌卖国?吴清源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年中国政府就不会放他去日本了。
  尽管如此,吴清源自己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但是他天真地认为,只要他自己记得中国,就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因此,他没有要求家人一起入籍日本,同时在日本国籍证明上写的名字是“吴泉”——那个他在中国使用的名字。
  这些事情,不论到底有没有道理,也不论到底吴清源是不是做错了,总之这时候吴清源被这些事情牵绊住,过得十分痛苦。
  就在这时,1936年4月初,在这年春季手合赛第二轮到第三轮的间隔期间,吴清源与前田陈尔在“昭和三星大赛”上率先出赛了。
  前田陈尔气势汹汹,准备得十分充分,只等棋赛开战。
  而吴清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准备一场大战……
  在前田陈尔看来,吴清源的这种态度是不可原谅的:吴清源,难道我竟不值得你刻苦准备的一战吗!
  棋赛以前田陈尔执黑,为保证公平,规定黑贴三目半。
  棋赛一开,执黑的前田陈尔立刻将棋子拍在了右上角星位!
  不久,前田陈尔公然布下了二连星!
  新布局!
  前田陈尔竟然用新布局来对阵吴清源?
  没错,前田陈尔其实已经渐渐叛离了传统布局,否则那部《打倒新布局》的作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村岛谊纪、高桥重行这些人。其实,前田陈尔过去两年就曾经尝试过新布局,只不过,最终这些尝试都惹得秀哉不高兴了。
  但这次,面对着最好的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前田陈尔决定放手一搏了!
  秀哉师父,请不要责怪弟子——弟子不是叛徒,只是面对着木谷实和吴清源,传统的招法无论如何也无法取胜啊!
  弟子只是想要赢过吴清源和木谷实啊!
  紧接着,双方开始展开了争夺。双方各自围起阵势,局势意外地朝着极细的局面进行下去了!最终,状态不佳的吴清源执白两目半输给了前田陈尔。
  首战得胜!前田陈尔六年来首次击败吴清源!
  前田陈尔几乎要欢呼起来——吴清源,你还敢看不起我吗?
  然而,前田陈尔失望地发现,他在吴清源的脸上除了疲倦,竟然看不到任何表情!
  吴清源根本就不在意这场胜负!
  对与前田陈尔而言,这是一种比失利更加痛苦的伤害!
  不久,三星大赛的第二场开战,由吴清源对阵当时已经升为七段的木谷实。本局吴清源执黑,并且将贴目规则莫名其妙地又改成了黑贴二目半……
  看来《日日新闻》的赛事组织能力也一般……
  本场棋赛,吴清源战局一开就布下了二连星阵势。木谷实第一手落在左下星位后,下一手竟然落在了左上的超高目!
  看来木谷实也没有怎么看得上这场比赛。
  最终,木谷实的超高目怪阵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轻易地被吴清源掏去边角,又被黑棋毫无负担地在左边建起一片阵势,不费吹灰之力就破掉了白阵外势。紧接着,双方又在棋盘正中央凌空展开了一场绚丽的空战,这下子多少给吴清源制造了一些威胁,最终在左下造出了一片华丽的大对杀。
  至185手,棋赛结束。关系到下边对杀胜负的劫争上白棋劫材不足,木谷实就此投子认负。
  毕竟,面对实力接近的对手,施展超高目的布局实在太过儿戏了。
  最后,“昭和三星”大赛的最终战,在木谷实和前田陈尔之间展开。这一战,木谷实若胜,三人就将形成胜负连环,最终不分高低。前田陈尔若胜,那就是力压两雄,登顶昭和棋界。此时的前田陈尔,无疑已经处在一个十分有利的位置了。
  这场最终战,又是前田陈尔执黑,贴目两目半。
  木谷实,这一战我前田陈尔必全力争胜!
  战局一开,双方竟各自布下了三连星阵势!
  对于木谷实来说,布三连星毫不稀奇。但前田陈尔已经连续两战使用了新布局,再加上他过去两年时不时地施展高位布局,如今他已经俨然成为了本因坊内的新布局派了。
  数十手过后,中腹左侧原本遭到追杀的黑乱军利用白棋过分的棋招逃出,飞速围起了一片大模样。白棋虽然借势在上边筑起坚固的白阵,但自己的三连星阵型已经被破,难以满意。紧接着,木谷实率领白军开始冲击右侧的黑棋三连星阵势。经过一番接触战,黑棋三连星也被冲破,但黑阵没有尽灭,总体来看黑棋仍然领先。随后,木谷实试图突入右侧黑棋残阵将黑军彻底歼灭以求胜机,但前田陈尔应对得法,未给木谷实可趁之机。
  173手后,木谷实中盘认输,前田陈尔就此加冕昭和三星大赛冠军!
  在此时的本因坊,这已经是一场难得的大捷了!前田陈尔在本因坊众师兄弟中收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大家已经完全忘记了前田陈尔使用的竟然是新布局。
  前田陈尔无比兴奋,于是立刻跑去见秀哉,希望秀哉能够为自己的战绩而激动起来……
  然而,当他找到秀哉的时候,这个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人却没有意料中的狂喜!
  秀哉静静地听前田陈尔讲完了他奋力夺冠的历程,就好像看到了一局平平无奇的棋赛一般,心绪竟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前田陈尔,想不到你竟然会使用新布局。
  使用木谷实和吴清源开创的新布局,你怎么可能超越得了他们二人?
  你自己将自己的生路堵死了……
  就此,秀哉在心中默默坚定了一件一直令他犹豫的事情。不久之后,这件事情将震惊日本棋界。
  前田陈尔,你赢了,很难得。但是这不能改变什么,你仍然比不上木谷实和吴清源。现在的木谷实和吴清源已经不是你所能够追赶得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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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村岛谊纪在那个新布局横行的年代几乎可以说是默默无闻,若不是一部《打倒新布局》也许都没有几个人还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了。然而实际上,村岛谊纪也曾经是日本棋院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等人一样,村岛谊纪也曾经是久保松的弟子,甚至其入门时间要早于那几位后来大红大紫的师弟们。当时久保松门下有“三个茶目”的说法,其中村岛谊纪被叫做“大茶目”,桥本宇太郎被称为“中茶目”,木谷实被称为“小茶目”……
  当然,这个“茶目”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词,在日语当中大致是“淘气鬼”的意思……
  1918年,久保松将村岛谊纪送出了关西,他尊重村岛谊纪自己的意愿将这个天才送给了本因坊。1920年,15岁的村岛谊纪入段。
  加入日本棋院之后,村岛谊纪很快显示出了超人一等的天赋,不久就得到了东京棋界的关注。凭借着在低段位手合赛上的神勇表现,村岛谊纪被棋界与桥本宇太郎、筱原正美并称为“棋院三杰”。在院社对抗赛中,村岛谊纪曾经出战两场,第一场执黑击败雁金准一,第二场执黑负于小野田千代太郎。
  不久,随着吴清源的到来和木谷实的崛起,村岛谊纪的光芒很快被掩盖了,战绩渐渐归于平庸。1933年的日本围棋选手权战中,村岛谊纪在第一轮就输给了岩本薰。新布局时代到来之后,坚持传统布局的村岛谊纪战绩更加惨淡,就这样慢慢被人遗忘了。
  日后,村岛谊纪曾经担任过日本棋院理事和《棋道》杂志主编。1966年,村岛谊纪引退,被追赠为八段。去世后,他又被追赠为九段。
  总的来说,可以认为他是又一个被吴清源和木谷实埋没掉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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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活 六



  1936年底,本因坊秀哉名人难得地主动出现在了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的面前。
  本因坊秀哉自从名人胜负赛以来,已经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了。这次竟然特意找到了在日本棋院有着事务决定权的大仓喜七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将会有一件令人震惊得大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交谈了很久,大仓喜七郎渐渐地越来越激动,秀哉却始终平静如止水。没错,秀哉一定告诉了大仓喜七郎一件十分震撼的事情,即使大仓喜七郎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如此惊慌失措!
  果然,这天本因坊秀哉离开之后,大仓喜七郎开始慌忙地四处联络知名报社,同时紧急招来了棋院内所有的理事前来商议重要事宜!
  不久,开完会之后的濑越宪作等人也立刻慌了手脚,立刻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之中,忙得四脚朝天……
  而本因坊秀哉只是迈着苍老的步子,缓缓地向自己家走去——乱作一团的日本棋院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回过头去的理由了。
  他刚刚做出了一个他一生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个决定……
  我在这个棋界的巅峰上站了几十年,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对手倒在我的面前,其中甚至包括我的师父秀荣。
  我在这里呼风唤雨,拿了二十多年的白棋,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争先!
  我是这里的王!这个天下曾经由我支配,我的话曾经是金科玉律,我的一声呵斥能让整个棋界为之颤动!
  可是,那又如何?
  再强劲的攻势也会有终结的一手,再耀眼的太阳也会有落山的一刻。这个棋界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我已经老了。
  三十年前,本因坊秀荣去世之前,一定想到了和我一样的事情:由谁来继承我的光荣?
  三十年前,秀荣选错了,他选择了雁金准一。三十年后,我秀哉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当天,各大报社的记者立刻赶到了日本棋院,每个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听说本因坊秀哉名人要将本因坊的名誉转让给日本棋院,这是真的吗?
  报社记者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日本棋院围得水泄不通。日本棋院内部也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有料想到本因坊这块日本围棋史上最大的匾额会突然有一天掉到了日本棋院,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挂这块匾。
  待到记者散去,整个日本棋院已是一片狼藉,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秩序……
  当晚,各大报社都加班加点,开始撰写各自的新闻稿件,回忆本因坊的历史,猜测秀哉的动机目的,甚至预测事件的随后进程。
  整个东京全都乱了!
  不久,消息传到了本因坊,刚刚赢得了昭和三星大赛冠军的前田陈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因坊之名要转让给日本棋院,那岂不是说这个辉煌的本因坊宫殿就要从此化为一片废墟!
  他立刻前去找师父秀哉。他只希望秀哉能够亲口告诉他,那些都是谣传,本因坊的位置当然会传给当今本因坊最优秀的弟子!
  此时的秀哉正在家中休息。前田陈尔冒昧地闯进来,却意外地发现秀哉并没有因此生气——似乎一切都在秀哉的意料之中!
  “师父,外面有一个传言……”
  前田陈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然而,秀哉却没有理会,只是保持着自己一如既往的规范坐姿静静看着前田陈尔……
  “传言说……”前田陈尔紧张地注视着秀哉的每一丝反应,“师父您要将本因坊之位转让给日本棋院?”
  师父会生气的!他会愤怒地拍向地面,严厉地训斥我的!一定会的,因为那才是我的师父本因坊秀哉啊!
  然而,秀哉只是静静地听完,如同一个将死的病人一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不是传言,是事实……”
  晴天霹雳!
  当天在日本棋院经历了一天忙碌和奔波的濑越宪作回到家中时,发现自己的好友铃木为次郎正在等着自己。
  濑越宪作知道铃木为次郎是来问什么的,因此一点也不奇怪。
  “濑越君,秀哉要转让本因坊名号的传言是真的吗?”
  “没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铃木为次郎满脸不相信的神情,濑越宪作也无可奈何。当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转让本因坊的名号,就等于从此终结了日本棋界第一大家本因坊家几百年的历史,这个先后诞生了七位名人,三个棋圣的辉煌棋家竟然要就此消亡?
  秀哉竟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
  也许秀哉是对名誉的追求过度了,甚至要将本因坊的辉煌随自己一起带进坟墓,也不让别人再有机会沾手?又或许秀哉受了什么气,一怒之下做出了一件不经脑子思索,只为宣泄的荒唐事?
  濑越宪作静静地看着铃木为次郎:“铃木君,也许这件事让人很难适应,但是它就要发生了——今后的棋界,也许就再也没有本因坊了……”
  铃木为次郎还想要再问,但是他看着濑越宪作迷惑的表情,终于知道了——即使是从来料事如神的濑越宪作,也猜不出秀哉究竟怎么了……
  毕竟,无论铃木为次郎还是濑越宪作,都从没有体会过本因坊秀哉那样屹立于棋界巅峰数十年,作为一代王者呼风唤雨,战无不胜的感觉。在棋界至尊的位置上究竟会想到些什么,他们谁也猜不出。
  也许,秀哉是累了……
  在日本棋院,大仓喜七郎当晚找到了东京《日日新闻》报和大阪《每日新闻》报两大报社的负责人,并向他们证实了传言的确实性。两大报社的负责人正要激动之时,却听到了大仓喜七郎接下来更加惊人的内幕消息——
  大仓喜七郎问两家报社是否愿意买下本因坊的头衔,然后转送给日本棋院……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转让吗?
  要卖?要掏钱?
  两家报社很快就不愿意了。
  凭什么我们掏钱买这个称号,然后竟然还要送给你日本棋院?我们又不是傻子,让你们白捡便宜啊……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打断两位负责人的责难,筋疲力尽地告诉他们掏钱这事不是秀哉本人的意思,是大仓自己的想法。而且,大仓并不是要他们凭白无故地掏钱买,而是有别的事情需要借助两家报社的力量。
  就这样,大仓喜七郎又一次开始回忆起了秀哉的那次使得整个东京半天时间里都手足无措的来访……
  “大仓先生,本因坊之位素来是棋界至高无上的荣誉,先师秀甫、秀荣为夺此位一生勤勉不断,我秀哉更是历经与雁金准一的几番争夺才得享此荣誉。今日我将本因坊之位转让与日本棋院,只希望日本棋院能尊重我本因坊几百年的家业,不可使得这份荣耀受到半点玷污。”
  刚刚宣布了要转让本因坊名号的秀哉,对正惊魂未定的大仓喜七郎说出了这番话。
  “名人先生,为什么突然要转让本因坊名号呢?”
  大仓喜七郎对这一切难以置信……
  秀哉默默叹了口气,如同任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一样。
  “时代不同了,我本因坊家的弟子已经无力维系我本因坊几百年的荣耀了。本因坊之号应当属于日本棋界棋力最高强的棋士,而不是由无能之人凭借师徒的关系得到继承。”
  是的,时代已经变了,本因坊不应该再属于一门一派,而应该属于整个棋界啊!
  大仓喜七郎越来越困惑了……
  “名人先生,您希望我们如何处理‘本因坊’的名号呢?”
  秀哉毫不犹豫,如同在棋盘前拍下了一步深思良久的好棋一般——
  “请大仓先生为我选拔出当今日本棋界最强的棋手,将本因坊的荣誉赐予他!”
  棋战!
  没错,今后本因坊将会成为一场棋战,这场棋战的出现将是棋界前所未有的比赛!一旦得到了这样一场棋赛的主办权,那就等同于得到了一座大金矿!
  原来如此,两大报社恍然大悟,立刻掏出了一大笔钱给秀哉送过去——当然,面子上需要注意一下,说是买下本因坊所有权,然后无偿转让给日本棋院,这钱算是一点小意思之类的……
  秀哉收下了这笔钱,并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一块新地——甚至一分钱也没有用在本因坊家的事务上。
  这场混乱不久之后,本因坊秀哉来到了一个地方——本妙寺。
  本妙寺是日本著名的一处名人墓地,在这里安葬着日本大名久世氏、将棋名家天野宗步,剑道名人千叶周作等人。然而这里最为人所熟知的,是作为日本围棋四大家之首本因坊家的历代家主迹目之墓所在地。
  秀哉来到这里,就是要当面向本因坊家历代先祖谢罪。
  本妙寺内的一座座墓碑,就是一代代先辈棋手的英灵,就是本因坊家绵延了几百年的辉煌。终有一日,秀哉也将葬身于此,化作一座石制的墓碑而已。
  世间风光一生又有何用,死后不也就是这么一座石碑而已吗?
  先辈众师尊,秀哉将来去到天国之时,你们能够原谅秀哉的决定吗?
  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碑林之中,秀哉缓缓跪下,向众位沉睡在这片寂静之地的先师们行礼。
  跪拜之时,恍惚之间,秀哉竟看到有一个人端坐在秀哉身前——先师道策!
  “秀哉,为何要绝我本因坊家三百年香火?”
  秀哉再拜,满面颓然。
  “道策先师,弟子无能……”
  秀哉正要辩解,却被愤怒的道策抢过了话头——
  “你可知道我本因坊一门发展至今历经多少坎坷,你可知道我当年是如何奋力击溃安井家几度攻势才换来本因坊今日的辉煌?你何德何能,怎敢以一己私愿让我本因坊就此绝嗣!”
  秀哉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田村保寿,你这欺师灭祖之徒!”另一个方向上,竟传来了秀荣的声音,“本因坊是你一人的本因坊吗?我费尽一生之力才让它起死回生,你怎敢轻易将这几百年的名号卖了金钱!你这孽徒!”
  秀哉默然不语,不作应答。
  “想不到我本因坊家的香火,竟断绝在了你这‘不败名人’手里。”循声望去,竟是秀和,“我坊门竟出了这么一个‘名人’,真是天绝我本因坊啊!”
  一众先师责难之声迟迟不绝,秀哉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列位先师,秀哉有罪……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秀哉无比熟悉的声音——
  “秀哉师父,您有什么苦衷吗?”
  小岸壮二的声音!
  当年小岸壮二死后,悲痛异常的秀哉将小岸壮二按照本因坊家迹目的资格葬在了本妙寺……
  秀哉抬头,看见小岸壮二就站在自己面前,与十年前音容样貌毫无二致!
  小岸壮二,若你还在,本因坊哪里会沦落到今天?
  秀哉缓缓直起身子,就如同每天他在棋盘前的跪坐姿势一般。瘦小的身躯转瞬间竟显得无比高大、威严而且从容!
  秀哉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小岸壮二,又环视众本因坊先师。他挺直了身子,用过去在本因坊面对着弟子们的威严声音说道——
  “列位先师,秀哉有罪,但秀哉无错!”
  一片哗然。
  只有小岸壮二看着眼前的秀哉师父,一言不发,恭敬地等待着秀哉接下来的话语。
  “道策先师,您是一代棋圣,名人中的至尊。您开创的棋理,时至今日仍然是我本因坊的金科玉律,秀哉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秀哉平静地说完,深吸一口气,“但是您已经仙逝两百多年了,您可知道当今的棋界是怎样的天下?”
  道策震惊,这样的气势竟让他说不出话来!
  “当今棋界早就不是四大家的时代了,早就没有了幕府俸禄,早就没有了棋所之争,早就没有了御城棋赛!甚至两个年轻人已经彻底破掉了道策先师以来本因坊家几百年来坚持的棋理,这个时代早就已经不属于本因坊了!”
  四下里沉默一片。
  秀哉平静地看着众位惊讶的先辈,默默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林家消亡了,安井家消亡了,本因坊终于也沦为了过时的东西。旧的东西不能一直留着,用不了了就扔掉吧。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不过正好被我秀哉赶上了时候而已。
  “棋界已经变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四大家在御城棋赛上争雄的年代了。老朽的东西,要让路给新时代了。若要维护本因坊家的荣光,绝不应该是把它放在仓库里让他被时间腐蚀掉,而是要它让所有人去缅怀,永远不忘记!”
  在师父身前身前,小岸壮二俯身跪拜,犹如多年之前一模一样。
  秀哉的身子挺得笔直,犹如一尊石像。
  “秀哉有罪,但秀哉无错!”
  晚风微拂,凉意渐入。
  秀哉睁开双眼,原是黄粱一梦。
  但秀哉感到自己的枕边已被眼中淌出的泪浸湿了……
  1936年12月,日本棋院开始创设“本因坊名迹争夺——全日本职业棋手选手权大手合”,由东京《日日新闻》报社和大阪《每日新闻》报社共同承办并独家登载比赛棋谱。
  次年一月,秀哉将本因坊家颁发段位证书的权力移交给了日本棋院。
  同年,本因坊秀哉宣布引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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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
  本因坊秀哉是历史上最后一位终身制本因坊,但本因坊的家谱并不是在他身上终结的。
  由于作为头衔战的本因坊战独特的历史渊源,因此本因坊战有这一项独特的规定:凡是夺得了名誉本因坊头衔的棋手有资格将自己的名字写入本因坊家的家谱之中。
  所谓“名誉本因坊”,是日本头衔战的一项特殊规定,即连续五次或者总共十次夺得过同一项头衔战冠军的棋手,有资格在隐退后或六十岁后终生享有该头衔的名誉。本因坊战上曾经夺得了“名誉本因坊”头衔的棋手至今总共有四位,这四名棋手也因此得以进入了本因坊家的家谱之中。
  这四位名誉本因坊分别是:
  第二十二世本因坊——本因坊秀格(高川格),1952年至1960年达成本因坊九连霸。
  第二十三世本因坊——本因坊荣寿(坂田荣男),1961年至1967年达成本因坊七连霸。
  第二十四世本因坊——本因坊秀芳(石田芳夫),1971年至1975年达成本因坊五连霸。
  第二十五世本因坊——本因坊治勋(赵治勋),1981年、1982年、1989年至1998年共计十二次获得本因坊头衔。
  其中,赵治勋创造了第一位外籍棋手进入本因坊家谱的纪录。同时,赵治勋还是唯一一位同时夺得了名誉本因坊和名誉名人称号的棋手,某种意义上堪称是本因坊家家史上的第八位本因坊名人。
  另外,本因坊战冠军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有改名的传统。但是随着林海峰、赵治勋、赵善津、王铭琬、张栩等外籍棋手先后夺得本因坊战冠军,这一传统渐渐遗失了。2007年,夺得本因坊三连霸的高尾绅路改名为本因坊秀绅,终于使得这一传统再次得到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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