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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船员告诉船上的乘客,船很快就到上海了。但是,极目远眺,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看不见海岸线。感觉又过了很长时间,船才靠近上海郊外的吴淞码头。船头调了一个大弯,“上海丸”改变方向后,慢慢地靠上了岸。

  在伯聘珍家里举行了棋会。来自中国各地的著名棋手聚集一堂,顾水如、刘棣怀、魏海鸿和雷傅华等人都来了。吴清源一见到他们,亲切感油然而生。当时上海有一个叫张澹如的大富商,这次棋会就是由他赞助举办的。此时,木谷研究的“三连星”等日本的新布局早已传入中国,顾水如等中国棋手在比赛中都用上了这种下法。

  “第一次打领带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穿着西装在大上海游玩,还去了舞厅、看了赛狗等等。”吴清源说。

  受张澹如的邀请,吴清源一行人去了无锡,坐游船游览了太湖。还在船上和当地主人下了围棋。地方报纸《锡报》以《吴清源等来锡》的醒目标题,报道了吴清源到来的消息。

  “吴本雄迈之天才,加以研究,遂为今日围棋界之革命家。”

  这篇报道称吴清源是围棋界的革命家。该报姓薛的主编藏有收录了明代棋谱的《仙机武库》,他特地拿出来展示给吴清源一行人看。

  6月22日至27日,在青岛逗留期间,他们出席了青岛市长举办的棋会和欢迎宴会。6月28日到达大连,在《满洲日报》主办的市民围棋大会上,前来观看的人数达六百人之多,可见这个亲善使节团在这里是多么地受欢迎。

  那段时期,日本在新京投入很大的力量,迅速地扩展这座新兴城市的规模。人口原本不过十二万六千人的小城长春成了伪满洲国的首都以后,更名新京。20年后,这里变成了一个人口达50万的城市。

  在这里,吴清源见到了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首相)郑孝胥。

  郑孝胥出身福州,与吴清源是同乡。他曾在科举考试的乡试中一举夺魁,后在李鸿章手下任职。郑孝胥曾经在清政府驻日公使馆工作,担任过驻神户和大阪的总领事,与日本的关系很密切。他擅长书法和诗词,尤其是书法在当时几乎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和他媲美。1924年开始,他担任溥仪的侍读,后来协助把溥仪带至满洲,完全是希望他重新登上清朝皇帝的宝座,复兴清朝。

  一天晚上,溥仪的亲信郑孝胥为使节团举行了宴会。

  中国的棋盘不象日本的棋盘有脚,它只是一块平板,所以下棋时棋盘要放在桌上。吴清源穿着西装,两手支在桌上,眼睛看着棋盘。而郑孝胥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吴清源下棋。

  因为吴清源和郑孝胥是同乡,所以尽管年纪相差54岁,在宴席上两人还是聊得很热烈,交谈甚欢。这时郑孝胥说了一句话,令吴清源终生难忘。

  “任何事物都是自然的。”

  好像一股清泉流过体内,吴清源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吴清源把这句话理解为《易经》里阐述的阴阳平衡的道理。只有融入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才能体会到事物的真理。

  “任何事物都是自然的。”

  这句话深深地印在吴清源的记忆里。他还得到了郑孝胥亲笔书写的字画。

  “云霞成伴侣,冰雪净聪明”

  就是说:云霞像是一对伴侣,而冰雪则显示了它们各自的聪明。把自己融入到美丽的大自然中,严酷的考验可以锻炼你的聪明才智。这句话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孤独感,被一群阿谀奉承的人包围之下的孤独!

  郑孝胥是日本的傀儡国家伪满洲国的总理。但总理并没有实权,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在一份正式记录中,有一段这样的文字:他在日满协定书上签字时,满脸僵硬,一付欲哭不能的表情。

  他多次提出辞呈。

  日本的高压姿态和独断专行让郑孝胥感到极度的不满。他在自己开设的私塾“王道书院”里,发表了这样的言论:

  “满洲国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让它走自己的路。什么都不让它自己做,这样不好。”这些话触到了日本人的痛处,于是他从国务总理的宝座上被撤了下来。后来一直生活在日军的监视之下,直到1938年离世。

  伪满皇帝居住的伪皇宫位于光复北路,是一幢砖瓦结构的二层楼建筑。这里原先是烟草专卖公司的旧址,与关东军司令部和国务院等新建的豪华建筑相比,顿显寒酸。

  吴清源一行人受到了伪满皇帝溥仪的邀请。应溥仪的要求,吴清源和木谷实在伪满皇帝御前下了一局棋。

  伪皇宫建筑群主要由处理政务的勤民楼、用于居住的缉熙楼和供奉祭祀的怀远楼组成。当时同德殿尚未进行重建,显得非常破旧。用于居住的缉熙楼的楼名“缉熙”二字取自《诗经》,是溥仪亲自命名的,意思是要承继先帝康熙之志。整个伪皇宫里丝毫找不出北京紫禁城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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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两人在伪宫殿中的一间室内进行比赛。

  他们下的自然是快棋。伪满皇帝御前比赛从上午十点开始,由吴清源执黑先下。吴清源和木谷二人你来我往,把黑白两色棋子下在棋盘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清源忽然发现溥仪站着自己的背后。溥仪站在吴清源的后面正向前探着头,和下棋的两人一样专注地看着棋盘。

  溥仪手里还拿着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认真地往上面记录着吴清源和木谷下的每一手棋。我们不知道溥仪的围棋水平怎么样,至少,这个时候溥仪表现出来的、对二人这场比赛的关注实在很不一般。

  溥仪的侍从中有一位姓徐的。吴清源记得当年在北京时曾和他下过一次棋,当时让了五颗子。

  吴清源小声地问他,“该怎么叫皇帝啊?”

  徐回答:“叫皇上。”

  第二天,比赛继续进行。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始的,又下了一个多小时,第三天接着下。最初计划伪皇帝御前比赛只用两天时间,结果加了一天,比赛共用去三天时间。

  比赛结果是吴清源赢十二目。或许是对吴清源情有独钟,吃完午饭的下午,溥仪再次提出要吴清源下一场特别的比赛,对手就是那位姓徐的侍从。这天天气很好,棋盘搬到了院子里。

  “我想看你吃他的子,越多越好。”

  “……”

  溥仪的这个要求令吴清源冷汗直冒。但是姓徐的侍从似乎比他更紧张。他在棋盘上首先放了五颗子以后,比赛就开始了。徐从一开始就拼死坚固防守,一心求活,固守着自己的阵地不让对方吃子,也就是说,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赢棋,他想的只是如何守住自己的阵地。

  吴清源也紧张得直出汗。结果没能吃掉对方多少子,溥仪的要求没有完成。

  “你是什么时候去日本的?”

  下完围棋,接着就是茶话会。茶话会上,溥仪用北京话亲切地和吴清源交谈,

  “最近的成绩怎么样?”

  溥仪比吴清源大八岁。吴清源记得当时溥仪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显然他很关心自己在日本的生活。

  “离开御前的时候,我奉送上两本关于新布局的书,他非常高兴。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这次访问很满意。”

  吴清源向我回忆了当时的情形。确实,对于每天过着压抑生活的溥仪来说,吴清源一行的来访无疑给他的生活稍稍带来了一丝生气。

  尽管溥仪妄想复辟,重返皇帝的宝座。但是在伪满洲国,皇帝不过是一种称谓而已。他对自己幻想的破灭深感苦恼。这一年的皇帝登基大典上,关东军甚至不允许溥仪身着清朝传统的龙袍,他被迫穿上大元帅正装参加登基大典。溥仪只能在登基这天的一大早,穿着光绪帝曾经穿过的龙袍独自跑到长春郊外用土堆起来的天坛上,向上苍报告自己登基的消息。回来后换上大元帅正装,出席登基大典。

  在伪宫殿的生活也不尽自由,要受到帝室御用办事员关东军参谋吉冈安直的监管。那个时期,溥仪沉湎在佛教书籍中,不能不说与这种境遇有着直接的关系。

  溥仪的境况令吴清源联想到了笼中的鸟。失去威仪的皇帝,其境遇让吴清源感到一种难言的孤寂。

  当吴清源重返故土,在中国各地巡回访问的时候,吴炎正好利用暑假,到日本和家人团聚了。

  与家人分别后已经过去了六个年头。吴炎要去日本的信发出后,母亲张舒文随即往天津给吴炎寄来了路费。

  吴炎坐上了“长城丸”。船票很便宜,只要24元,当然是三等舱的票价。乘客中有三十几个日本人和七、八个中国人。

  “我是南开大学的学生。”

  有一个日本人问他的时候,吴炎如实回答。

  “听说这所学校排日的空气很浓厚。”这个日本人说,

  “日本完全是为了帮助支那赶走英美侵略者。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支那人反对日本是因为对此还认识不足。”

  对方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支那人”的这个称呼,让吴炎感到极大的侮辱。

  “假如日本真是为了从英美手中解救中国,中国人是绝对不会反对日本的。所以日本方面应该好好想一想,应该反省。”吴炎反驳道。

  在“长城丸”上用餐的顺序都是日本人在先,中国人在后。眼前看到的这一个个现实情形令吴炎心中越发郁闷。

  大海很平静,夕阳照得海面一片桔红,好像铺上了一层透明的地毯。随着波涛的一起一伏,颜色也发生着变化,渐渐地带上了一点红色,很快又变成墨绿色了。吴炎凝视着这一景象,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突然感到,这条船正驶向一个令他恐惧的世界。

  经过门司港,穿过濑户内海,船到了神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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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22:11 编辑

第42节



  在神户港口,通过海关,吴炎到车站买了一张票价七圆的车票,坐上了开往东京的夜间火车。在车上睡了一夜,天一明就到了东京站,出站以后,吴炎坐上一辆出租车,到了杉並区,进了家门。

  母亲张舒文没有什么变化,在家仍然穿中国旗袍,大哥吴浣整天看小说打发时间。令吴炎感到惊讶的是最小的妹妹清桦取了一个日本名字,叫“寄子”。而且她好像全然忘了中国话,整天只说日语。

  对吴炎来说,日本当然是外国。而吴家其他人对他的到来也好像是在接待一位外国来客。

  吴炎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浴衣,穿上木屐,和吴浣一起去了公共澡堂洗澡。日本的公共澡堂有点像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西洋的教堂一样,是邻里交际的场所。这让吴炎感到有些意思。

  第二天,吴炎开始游玩东京。

  “还是穿上西服吧。”吴浣提醒他,

  “穿西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会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在市内及近郊跑的电车叫省线,由三节车厢组成。吴炎坐上这种“特快”电车,那速度之快着实令他吃惊。在中国时他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电车。到了银座,吴炎东看看西望望,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新奇。年轻姑娘们穿着洋装,路上行人个个昂首挺胸充满自信。街上电车、出租车、公共汽车多得像蚂蚁。走进名为“松屋”的百货店一看,里面还有电动扶梯,这在北京和天津都是看不到的。

  在一家“松坂屋”的餐厅,吴炎花五十钱吃了一顿午餐。饭后又要了一杯冰凉的酸甜饮料,那味道令他久久难以忘怀。自动收银机这种机器,吴炎也是第一次看到,觉得确实方便。还有电影院、剧院、……,街上的种种光景不知不觉吸引了22岁的吴炎。

  回到西荻洼车站时,天色已晚。一个个卖小吃的摊位占据了站前的空地,大多数摊位都卖五香菜串儿。吴炎品尝了一些,认为其中的豆腐和丸子最合口味。之后的几天,吴炎在大哥吴浣的陪同下走遍了东京的其他地方。

  “做一套新西服吧。”

  吴浣说着,把吴炎带到了神田神保町。

  神保町是一条书屋街。著名的书店“丸善”和“三省堂”都在这里。在书店内,外文书籍开架式地摆放在书架上,读者可以随便取阅。吴炎对此很是羡慕。

  吴炎还去了弟弟吴清源所属的日本棋院。当时的棋院在溜池附近,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是一幢两层楼的西洋建筑。正对着棋院有一个舞厅,来自菲律宾的乐队和日本人的乐队在这里轮流演奏音乐,舞池里可同时容纳五、六十对人跳舞。

  吴浣向吴炎介绍了一位在这里工作的女子。

  吴炎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要介绍给我认识呢?”仔细观察后,吴炎发现吴浣跟这位女子关系有点非同一般。

  两年前,吴浣有过和舞厅小姐交往的经历,后来被那位小姐甩了。为此,吴浣受了很大的打击,甚至企图喝药自杀。

  吴炎想起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这件事,心里暗自祈祷:

  “但愿他不要重蹈覆辙了……”。

  在东京期间,吴炎还去了一趟镰仓。8月3日去的,6日返回。在江之岛共住了三天。

  站在海边,看白色的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吴炎想到了正处于亡国危机中的祖国。吴炎忍不住吟咏了四句七言绝句,用文字记录下了5日晚上的海岸夜景。

   “海边入夜暗幽幽,往复涛声增旅愁。
  月色濛濛如梦境,一只孤燕落滩头。”

  这首诗的大意是:夜幕降临到海边,天空变得微暗;听到涌上来又退去的海涛声,旅途中的伤感不禁涌上了心头;月色朦胧,给人一种如入梦境的幻觉;一只孤独的燕子飞落在海滩上。吴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孤独的燕子。

  不过,在此之后的日光之旅的确令吴炎感到非常高兴。

  弟弟吴清源在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御前下了两场比赛后,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亲善使节团之行,经由朝鲜半岛的京城,此时已回到日本。

  兄弟三人在西荻洼的家里团聚在一起的时候,商量起了去日光旅游的事情。

  回忆从前,兄弟三人还没有过共同结伴外出旅游的经历。仅有的一次是段祺瑞在直皖之争中败北时,一家人坐火车从北京出逃到天津,而那次实在称不上是旅行。兄弟三人商量决定后,立即行动。他们先坐东北本线到宇都宫,然后换乘日光线。

  山上覆盖着一片绿色,郁郁葱葱,景色宜人。

  他们参观了东照宫,听说位于阳明门左侧的本地堂以“鸣龙”而闻名。本地堂的天井上画着一条龙,据说站在龙的下方拍手,便能听到龙吟之声。

  吴炎三兄弟站在龙的下方,试着拍了拍手,果然回音悠悠地传进了耳朵里。大概是天井和地板的振动产生了这种效果吧。吴炎想到了北京天坛里面的回音壁。回音壁在天坛的皇穹宇。墙壁在门的左右两侧,对着墙壁轻声说话,声音会传到另一侧去。

  “原理是相同的。”吴炎心想。

  中禅寺的景色可以用“雄伟”一词来形容。华严泷瀑布前,兄弟三人照了一张纪念照。瀑布前有一个供拍摄用的台子。三人以瀑布为背景,在台子上站成一排。吴炎忽然心生感慨:

  “在中日关系如此恶劣的形势下,以后还会有机会三人站在一起照相吗?……”

  的确,正如吴炎所担心的那样,兄弟三人的这次合影真的是最后一次。而这张照片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未能幸免,早已化为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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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22:13 编辑

第43节



  一百年前建造的半野轩现在依然存在于福建省省会所在地福州。

  这是养育过吴家一族的大宅邸。2004年8月下旬,我到访过此地,这也是我为此书的写作所做的最后一次采访旅行。

  打开旧时的福州地图,城墙正北门附近有一个叫下士埕的地方。这一带据说曾经是福州
的达官贵人们居住的黄金地段。

  陪同我前来这里的是居住在福州的陈一飞、林端黎夫妇和陈先生的母亲吴芸蕙女士。吴芸蕙是吴镜汀的孙女。吴镜汀是吴清源的祖父吴维贞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吴清源的二伯父。

  在第一章里我们已经提到,吴维贞去世的时候,他的孩子之间为了争夺家业的继承权发生过争执。当时是吴镜汀提起诉讼的,但结果还是依据吴维贞的遗言由他的第四个儿子吴继籛继承了家业,并盖起了半野轩。兄弟间争夺继承权的事情是发生在1903年,此后耗时多年才完成了半野轩的建造,所以此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之中,多少应该会留下一些百年前的影子。

  半野轩中的池塘宽约30米,长约有80米,颇像游泳池。有点像芥菜叶末似的、绿色的海藻状的植物覆盖了整个池塘的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

  “现在的半野轩只有过去的三分之一大,里面住着十来户已经退役的高级军官。池塘的形状也跟以前的不同,现在的池塘都快成正方形了。还有一点不同之处就是,过去在福州的吴家亲戚之间曾经为了继承权而引起过争执,但现在大家彼此间的关系都非常好。”

  吴芸蕙说完这话,笑了。是年72岁的她在闷热难耐的天气里,一边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汗水,一边走在宽大的半野轩内,就像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一般。

  大约在70年前,即1930年,继承吴家家业的吴继籛破产了。他不得不卖掉半野轩内三分之二的地方,靠卖房所得维持生活。不久余下的三分之一也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得以完整保存下来的痕迹也就是树木了。巨大的树枝横卧在水面上,树枝上的绿叶趟在池塘的水面上。这种树的树名叫“榕树”,是福州有代表性的树种。这些树都是一百年前在半野轩里植下的。因为它们生长在水中,所以又叫“水榕”。还有许多枝繁叶茂的椰子树、芒果树和桃树等也随处可见,花坛上还种着九重葛,开着淡紫色的花朵。这一切都是百年前留下来的半野轩的遗痕,它们印证了这里曾经汇集过来自中国各地的花草树木。

  “以前,半野轩内有各种各样的小鸟,池塘里有鱼,花草和水果树也很多,可谓鸟语花香。比现在漂亮得多了。”

  如今,吴继籛建起的三角形、五角形、半月形等各种造型的建筑已经在这里不见了踪影,它们只留在了吴芸蕙等吴家人的记忆之中。保存下来的建筑物中有一处叫荔枝亭。亭子旁边的荔枝树上长着几颗饱满得竟似高尔夫球般大小的荔枝,使得这个建筑物的名称显得是如此的贴切。吴清源的祖父吴叔章和伯父吴继籛酷爱菊花,只是此时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相信菊花盛开的季节一到,在这片宽阔的宅地上,一定会开出硕大的花朵,把这里装点得富丽堂皇。

  “池塘边那栋砖瓦结构的建筑是在国民党统治时代建起来的,听说是用作舞厅的。”陈一飞告诉我。国民党接收半野轩的时间大概是在1947年或1948年的前后。

  还有一块上面有吴继籛雕刻了文字的石碑保存了下来。

  陈一飞带着一丝遗憾,轻声地说:

  “半野轩已经卖给房地产公司,计划要在这里盖高楼。半年后,半野轩就要被拆除,到时候池塘也会填平。要看半野轩只有在今年年内了。”

  而我恰好赶在这最后期限之内看到了半野轩的景致。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家里会出一个非比寻常的天才。”

  就在一百年前,吴继籛找来的算命先生就是在这个宅邸里作出了这样的预言。也正是在这个宅邸里,出现了吴清源这样一位围棋天才。吴清源现在正在研究的就是至今尚未正式出现过的围棋下法,即“21世纪围棋”,也称作“六合棋”。

  在围棋界,众所周知,江户初期的道策是一个天才,他被称为“棋圣”。所以江户时代一直把道策流的下法当作样板。到了幕府末期,又出现了年轻的秀策,他20岁就秉承了本因坊名衔,每年要在将军御前举行的御城棋比赛中,创造了19连胜的奇迹。秀策流的布局一直流传至明治、大正,乃至昭和年代。

  吴清源在研究了道策流和秀策流的基础上,战前和木谷实一起推出了全新的下法——新布局。现在虽已90高龄,他仍然每天孜孜不倦地研究21世纪的围棋,除了王立诚九段、小川诚子六段等人以外,还有杨嘉源九段、知念薰三段夫妇、麦克.雷德蒙九段等这些正活跃在围棋界的棋士们经常前来求教,这其中不仅有日本棋院的棋士,还有属于韩国棋院的、世界第一的女棋士芮乃伟。中国围棋协会的常昊九段和俞斌九段等人来日本的时候,只要能抽出一点时间,一定要请吴清源指点一番。可以肯定地说,用不了多久,在21世纪里,秀策流时代将被改写为吴清源流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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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22:23 编辑

第44节



  一百年前的预言已经变成了现实。

  在福州逗留期间,我还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就是吴清源的祖父吴维贞的墓地。

  从福州市中心向南,越过闽江,有一座山叫高盖山。踏着密密的草丛,爬上一条长长的坡路,一座规模庞大的坟墓就在临近山顶的南侧斜坡上。墓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

  “光绪乙已年 诰封光禄大夫 青溪吴公寿域 孟夏谷旦立”

  上面还刻有吴氏一族曾经生活过的浙江省石门的地名“石清门”。墓碑是用漂亮的白梨石制成。墓地的占地面积大概有40平方米之大,周围建有三层一米多高的围墙,入口朝南。从这里向下看去,可以看到山脚下有一个池塘。被绿色所包围的这个池塘,只见水面粼粼发光。

  “这个池叫天池,池里的水从来没有干枯过,即使是在大旱的年份里,这里也不会断水。而且一到晚上,月亮出来后,池面能反射月光,可以照到这个坟墓。”吴芸蕙解释道。

  但是,因为福州市政府已经规划在高盖山一带建造公园,而这座墓地正好处在规划区内,所以听说这个墓也要被拆除。

  为此,由吴芸蕙的儿媳妇林端黎出面向福州市提出了保存这个墓地的请求。她还调动了福州地方报纸等媒体的作用,并多方奔走。市政府向专家征求意见,专家们认为,“该坟墓是清朝末期典型的、官僚家的坟墓。”因此,可以考虑作为福州历史文物的一环。为此,福州市政府认为它“具有较高的文化价值”,从而于2004年4月决定在公园内保留吴家的这座祖坟。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成为福州市民的休闲场所。坡路上将铺起石头台阶,人们可以拾级而上。而吴家的祖坟将永远地享受到天池所折射出来的月光的照耀,并庇护这一家族后人的繁荣兴旺。看着这块白梨石的墓碑和天池的水面,吴清源在访问中国之际挥笔写下的题词突然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吴清源挥动着墨笔,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前途无限光明。”

  这是吴清源发自内心的愿望,希望曾经有过不愉快历史的日中两国之间的关系能够真正地和睦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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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第一次见到吴清源先生是在2000年的春天。

  那时,我曾经连续三次前往东京四谷的公寓拜访吴清源先生,目的是为我工作的报社整理采访报道。第二年,从春天到秋天,又见了吴先生二、三十次,这期间是为了写吴先生的回忆录。由他口述我作记录,最后在晚报上连载了九十回。

  吴先生有两个住处,分别在四谷和小田原。我往来于这两个地方之间,听他一一讲述幼年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并记在我的笔记本上;如果遇到吴先生生病住院时,我就在他的病榻旁奋笔疾书;我还在随吴先生到中国时,在从大连开往沈阳、哈尔滨的漫长的火车旅行途中,听他讲述过去。

  整理回忆录的时候,我参考了许多吴先生的著作,像《以文会友》等。我也去图书馆,查阅过去的杂志和报纸,还找过吴先生的熟人采访。最后回忆录在报纸上连载发表。回忆录的书名叫《中的精神》,目前已经在日本、中国大陆和台湾出版,韩国也将在近期出版发行。后来,吴先生到中国时,我也随同前去。还多次拜访过他的家,从他那里又听到了许多新的话题,所以,本书是在对吴先生进行了长达五年的采访的基础上写成的。

  吴先生的哥哥、比他年长两岁的吴炎还健在,一个人生活在中国天津。所以,乘报社休假的间隙,我曾经几次飞往北京,前往天津采访吴炎先生。吴炎先生还著有《吴清源和我》一书,在得到他许可的前提下,本书选用了这本书中的若干内容。

  遗憾的是兄弟三人中的大哥吴浣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我去美国时,从他的两个儿子口中,以及找出来的吴浣先生的遗物中,还是捕捉到了吴浣先生的人生轨迹。生活在台湾的吴清桦(寄子)女士也向我提供了有关三兄弟的许多往事。

  当然,吴家住在北京、福州等地的亲属们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居住在美国圣地亚哥的吴翀先生和生活在北京的吴硕先生编写的《吴氏家谱》,也是我了解吴家历史的重要参考文献。本书中的许多人名及出生年月都是出自《吴氏家谱》。正因为本书是依据无数次的采访和吴家亲属的记录写成的,所以没有一般书上应该附有的参考文献的目录。

  顺便提一句,中国电影界的重量级人物田壮壮导演几乎与我写作的同时,着手拍摄电影《吴清源》(暂名)。拍电影的他和写传记的我,在这五年间,一直保持了密切的联系。值得高兴的是,田导演已经于2004年秋天开始,在日本的外景地进行拍摄,至冬天已经完成了电影的全部拍摄工作,计划于2005年正式公映。而中国对外友好协会也在中国国内设立了“吴清源国际围棋交流基金”,以谋求通过围棋来开展新型的国际交流活动。

  最后,还要提一句,由于我不懂汉语,所以吴清源的秘书、中国围棋协会五段棋手牛力力女士及北京的计丽屏女士在我前往中国的时候,陪同我采访和做相关的翻译工作,并将有关的汉语文献翻译成日语供我参考。尤其是牛力力女士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此外,中国近、现代史的专家、东京大学名誉教授小岛晋治先生,以及京都大学名誉教授狭间直树先生也给过我真诚的意见。岩波书店的川上隆志先生帮助我出版了本书。在此,我要向在本书写作过程中给予我帮助的各位朋友致以衷心的感谢。

  200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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