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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所认识的藤泽秀行--孔祥明 著 [打印本页]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14     标题: 我所认识的藤泽秀行--孔祥明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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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藤泽秀行



孔祥明 著



  即将此书献给我最尊敬的秀行老师和我的日本母亲秀行夫人。

  人生,要活得潇洒,豪爽和侠义。男人的价值不是金钱、名誉,比起女人来更由“人生哲学”来决定。

--藤泽秀行



前 言



  藤泽秀行老师为围棋事业尽力和奉献了一生。他的人生与围棋一样,具有鲜明而独特的个性风采。由于围棋缘,我与秀行老师有着很深的师生情谊。从20世纪70年代一直到今天,仍然在继续这种友谊。

  秀行老师在围棋以外的生活中,常常与我谈起他过去的经历、他对人生的理解和对生命的看法。因此,可以说,我对秀行老师是有着很深刻和具体的了解的。况且,秀行老师的三儿媳妇也曾动员我写一本关于秀行老师的书,她将给我提供更多、更详细的素材,我岂能辜负她的一片期望和秀行老师的厚爱呢?即使是再力不从心、笔不达意,我也不能不写,用我对秀行老师全部的崇敬和感激之情去写。

  严格说起来,我写这本书最初的动因有两点:一是我非常珍视与秀行老师的师生情谊,想让更多的人们对秀行老师有更全面、更深刻的了解;二是秀行老师的人生思想包含着许多让人深思、反省的哲理。每当秀行老师谈到人生时,所表现出那种意气风发、义无反顾的个性魅力时,我就有一种冲动,总想把这些谈话整理成文,让中国围棋界圈内圈外以及喜爱秀行老师的人们共享他的为人和思想。

  我在得到秀行老师的许可下开始撰写本书,断断续续地写了三四年。原来是准备在国内的一个杂志上连载的,由于其他的一些原因,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我在日本时,因忙于各种事物,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认真打磨这本书稿,现在终于成书问世,正是得益于我能够静静地、安心地坐下来整理和修改那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稿。我总算可以给秀行老师一个交待了,也实现了我这个长久以来的心愿。

  这本书分上、中、下三个篇章。上篇“我与恩师藤泽秀行”,是以我的角度和口气来谈秀行老师的。这主要是想让大家对秀行老师有一个从外在看上去的全面了解,以及对我与秀行老师之间师生情谊关系的了解。中篇“藤泽秀行人生之道”,是我站在秀行老师的角度,以他的口气来自述自己。我认为以这样的方式表述,更能体现出秀行老师的性格,读起来有一种亲切感、真实感和可信感。如果不以秀行老师的口气叙述,许多语言读起来就没有“秀行味”。下篇“藤泽秀行名局鉴赏”,是我评述秀行老师围棋生涯中的重要经典棋局。这主要是考虑到围棋爱好者和厚爱秀行老师的朋友们品棋的需要,也是体现秀行老师“围棋人生”完整性的需要。因为秀行老师把他的人生观构建在他的围棋对局之中,没有秀行老师的围棋局,也就没有藤泽秀行的围棋人生。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虽然做了许多努力,想把藤泽秀行的围棋人生写得完整和全面,但仍有不足和欠妥之处,我真诚地希望广大读者谅解和宽恕,同时,望不吝赐教,谢谢!

孔祥明


2002年2月于成都


4月定稿于北京



目 录



上篇 我与恩师藤泽秀行

一、秀行老师为中国围棋的发展作出的贡献是不可泯灭的,这在有记忆的人们的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二、1986年初,去日本学日语无收获,我却展开了与秀行老师的师生情谊

三、我很敬重、感激秀行老师,但我最爱戴的是秀行夫人

四、我儿子去日本后,秀行老师在为他学棋的路上大开绿灯

五、1994年,秀行老师在银座一个高级俱乐部里成立了秀行会,并以此来增加我的收入

六、秀行老师爱棋,才那么苦苦地追求,奋斗不息


中篇 藤泽秀行人生之道

一、男人的胸怀,几经生与死的磨难修炼而来;人若没有经受生活苦难后的觉悟,便会被淘汰

二、人生留下钱财也没有意思,我的辞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三、人生是由许多篇幅组成的,就算在写第一页时不尽人意,在下一页、再下一页尽力去写得完善的话,也就能越过挫折和坎坷了

四、人并不是想死就死。于是,在有生之时,应该尽可能追求完善

五、不管是下棋,还是赌赛车、赛马,我的斗志至今也没衰退。心中失去了热情,人也就老了

六、对每一盘棋,我都绞尽了脑汁。但是,比起胜负来,我更在意是否能下出让自己满意和使自己理解的棋

七、不管自己多么努力,不一定立刻就能有结果;过分注重结果,挑选安全的道路,进步也就停止了

八、对棋,对书法,我认为自己十分拙劣和不成熟。因此,必须努力到生命的尽头

九、我认为我写的字有“气”的魄力

十、棋也好,书法也好,人生也好,我都是听凭自己流。米长邦雄是米长流;藤泽秀行是藤泽流

十一、人生必须讲战略战术,战术上要出其不意,才能开辟道路

十二、年轻人必须拥有自己的人生观和生活目标

十三、在最恶的状态下如不能战斗,就不是男人;在期待对方出错的瞬间,运气也就逃走了

十四、若怕酒醉人,最初就不要沾口;若惧赌危险,开始就不要接近

十五、要好好珍惜跟着自己一块受苦的妻子,在《三国志》里不是有“糟糠之妻不可欺”吗

十六、若开后门,能使难事变易。但是,在此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既增加能力,又可变得了不起

十七、不懂的就说不懂,是成熟的人。我最讨厌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人

十八、把问题想得越复杂,问题也就越难了。把什么都权当不懂去学习,人也就变得充实

十九、在这个世上,存在着拥有各种才能的人,为了让其才能开花结果,需要环境,需要有“学习的姿势”,需要努力

下篇 藤泽秀行名局鉴赏(略)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16

一、秀行老师为中国围棋的发展作出的贡献是不可泯灭的,这在有记忆的人们的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知道藤泽秀行这个名字,可能要追溯到我学棋的孩提时代,但那时他的名字不仅与大的冠军头衔连在一起,更是以华丽的棋风和随意的人生而闻名。

  在“文革”还没有完全鸣锣收兵之前,到80年代初,藤泽秀行都是被拒绝来华访问的棋手。理由不外乎是他“酗酒放荡”。在那个年代对“放荡”的定义和所蕴涵的内容要比现在严重得多。在禁锢人的言行的年代,别说被视为“放荡”,就是被看作“行为不检点”,就已被社会所唾弃,属于那打入永不得翻身的行列之徒。虽说对外国人不适用中国的道德认知和法纪条规,但由此带来的不良影响和许多事情也是够麻烦的。

  所以,当秀行老师初次带着他的“军团”访华时,已是1982年的事了。而中日围棋的交流由1973年恢复之后,已经有了10年的历史。日本当时的一流棋手们都已陆续来过中国,或在日本与中国棋手多有接触。

  秀行老师本人非常热爱中国,也多次表示想来中国访问,可鉴于种种扯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就是落到了最后,甚至在日本与中国棋手对弈交流的机会也非常之少。当然,这其中也有秀行老师当时获取了“棋圣”这个最大棋赛的冠军,日程安排上有不便之处的原因。不过,我对秀行老师,可以说是在1974年第一次访日时就认识了。但那时仅仅只是将他的名字与他本人对上号而已,除了一般的问候语,连交谈都不曾有过。

  秀行老师以自己的资金,每次带20余名日本年轻的棋手来中国访问。他带他的“军团”来中国,唯一的目的就是促进两国棋手之间的切磋和交流。秀行老师也下指导棋,但更多地是局后给大家讲解,对待有才华的中国棋手,更是关爱备至,白天的交流结束了,晚上还叫到旅店,倾心教出自己的全部棋艺。我想,当时正值风华正茂的聂卫平,已显头角的马晓春、刘小光、江铸久、曹大元、邵震中等中国棋手们都是受益匪浅的。五六天的日程就是在这除了棋还是棋的研究之中度过的,中日双方的棋手们都收获丰富,而秀行老师不仅花了大笔金钱,还陪上时间和体力去教两国的棋手们。几乎年年如此,直到他身患癌症,病垮了身体之后,这在中外围棋史上是不曾有过的。秀行老师那拳拳友爱无私之心,有目共睹,可敬可佩。为此,秀行老师为中国围棋的发展作出的贡献是不可泯没的,在有记忆的人们的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位无私可敬的老人的。

  当然,常在晚上回到饭店摆棋时,秀行老师十有八九是喝得醉醺醺的。这时,他总会对谁下的臭棋毫不留情地给予斥骂,也不管是哪国的棋手。其间,时不时还带有一些脏话,这个在常人听来难以接受,但这并不出自秀行老师的本意,他与生俱来关于说那些话,在他的概念中,那里面不含有邪恶和误会,只是一种风趣和好玩而已。对以秀行老师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又何必用中国的观念去要求、评价他呢?就权当没有听见罢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18

二、1986年初,去日本学日语无收获,我却展开了与秀行老师的师生情谊

  1986年,我曾去日本呆过5个月,主要是学习日语。遗憾的是我既没有日语基础,又不肯努力去学,所以,那5个月没有什么收获就回国了。但就在那时,我却展开了与秀行老师的师生情谊。

  秀行老师每次来中国,对我和我前夫都极为看重,也很喜欢我的儿子。几次交往之后,无形中产生了一种私人的情意。所以,在我去日本后不久,连问路的日语都不会的我,竟然一个人勇敢地转了三次车,走了许多冤枉路,从中午出门,一直到暮色深沉、万家灯火时才找到了秀行老师的家,不巧地是秀行老师还外出未归。秀行老师的夫人热情地接待了我,并执著地要留下我吃了晚饭歇会儿再回去。可我总怕增添别人的麻烦,当我放下不成敬意的礼物后,很快就告辞了。秀行老师的夫人便亲自送我到路口,同时给我指了一条近路,让我顺利地回到了住地。

  这件事,在我看来是很正常、很自然的。可秀行老师回家听说后,却认为我为人知礼诚恳,从此开始了对我的错爱。其实,到后来我才明白,在日本要到别人家中去拜访的话,不事先打电话联系预约,是极其不礼貌的。我贸然前去不但没收到秀行老师的责怪,反而得到的是他对我这种不懂规矩行为的体谅和宽容,并且还加以信任。这恐怕就是一种缘分吧!倘若没有那时展开的我与秀行老师的一段师生情和秀行老师给我的长辈爱的话,或许,我后来再去日本求生存的篇章就要重写了。

  坎坷人生,几多苦难。当上个世纪80年代进入尾声时,我的第一次婚姻也已濒于死亡。那是一个霜雪彻骨的年代,弱者在承受重创和打击之时,还要承受来自社会的压力,是非对错都是由谁强谁弱来决定的;更何况在那个年代中国历来观念是:英雄、名人都是十全九美的,唯一的不美也只能在无关紧要的部分,而万不可触及人品、道德。既然如此,在我那时所生活的环境状况中,一切责任和污名不由我来承担又有谁来承担?为了使舆论更偏向于得志者,我前夫在提出离婚的同时,也提出希望我们母子俩远走高飞,离开中国。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明智的提议,它甚至是有远见的。倘若当时留在了国内,我和我儿子是否还能如此开朗,枯木逢春呢?我接受了前夫的建议,他立即给秀行老师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秀行老师也的确帮了大忙,不仅是帮了那一次的忙,而且一直帮到了现在。后来秀行老师和我坦言,这不是帮我前夫的忙,而是帮我的忙,因为,秀行老师信任我的为人。然而,对于我的前夫,秀行老师不光因为我的事,还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从过去曾是那么地偏爱器重,到如今变成了见了面都不愿打招呼。这也说明秀行老师性格的直率,他嫉恶如仇是从不掩饰的,喜欢和讨厌更是黑白分明。这性格不仅让他的敌人害怕,就是他的学生们也是畏惧三分。说不定哪一天做错了什么事,就会立即被开除出“秀行军团”,从此必须经过长长的一段反省时间,直到有所改正了才能归队。

  可也就是敬秀行老师的这种性格,作为学生和晚辈的我更是要严格要求自己,树立诚实守信,勤奋努力,乐于助人和与人为善的人生观。11年过去了。我受到过秀行老师夫妇多少帮助,我数不清,也无法写得出来。但留在我心中的记忆却是永远抹不去、永远不能忘怀的。

  90年代初,我到日本创业。虽说从1974年开始,我曾去过日本十几次,也有过不少的朋友,但那都是作为中国围棋代表团的一名成员去的,方方面面都是备受关照的,时间也短。而这次却是以个人身份去开创一个新环境,去求生存的。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差。要找人帮忙,不仅会给朋友们平添麻烦和困惑,同时,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所以,尽量不去接触外界,尽量不去打搅别人,安心于最低的生活水准。用自己的力量,一步步从头走起,即使这样,也给周围关心我的朋友们平添了不少的麻烦,也给秀行老师带去了不少的担忧和焦虑,使他为了我的事费尽心思。

  我去日本不到半年,就到了一个日本国家机构就职,虽说薪水不高,但起码的生活有了保障。这件事,秀行老师是出了大力的。他亲自给我写了证明书,证明我的棋艺与成绩,极力推荐我的作用与能力,并拜托帮我忙的政界朋友,请大家全力协助,这才顺利办成了此事。我有了工作,不仅在经济上松了一口大气,更主要的是我因此能获得日本国的工作签证,才有资格将儿子从中国接来日本,接到我的身边。

  在我到日本开始创业的头一年,我几乎每周末都去秀行老师家湾。他跟我说过,只要是我去,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需要事先打电话联系。这在日本,除了极亲近的人是很少给人这种特权的。我的心真是感到暖融融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25

三、我很敬重、感激秀行老师,但我最爱戴的是秀行夫人

  我很敬重、感激秀行老师,但我最爱戴的却是秀行的夫人。她待我就如自己的女儿一样,不光每次都给我做许多我爱吃的菜,教我处理各种人与物,更令我倾心的是她的宽容大度和坚毅忍耐的精神。秀行老师若没有她的辅助,恐怕也早销声匿迹了。秀行老师自己也说,他这一生要好好感激他的这位夫人,没有他的这位夫人,也就没有他的今天。

  是啊,年轻时的秀行老师,不光是赌债累累,就是感情债也沉重不堪啊。风流潇洒之后总会留下麻烦,秀行老师又是绝不推卸责任的一个人。于是,三年不归家,不给家里捎一封信的事也曾发生过。那时的秀行老师在外直到焦头烂额,才又跑回夫人身边寻找避风港,而秀行夫人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总是宽容大度地体谅他,并没有一点私心地帮助他处理和解决他所遇到的一切麻烦;同时,让所有的当事人(包括秀行老师在内)都得到公平地对待,而且人人都心服口服。对此,我是持不同观念和看法的。我总是埋怨母亲(我称秀行夫人为“母亲”)太软弱,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忍耐过分了。但母亲总是淡淡地笑笑,说:“人生中总有许多的苦难,总要用自己的力量去熬过来。”在那秀行老师外出三年不归家毫无音信的日子,在那没有经济来源的艰难岁月,母亲拼了命去学习花道,以最短的时间,以最好的成绩毕了业。时值今日母亲虽然已成就为日本花道的一个流派名师,但在那时,母亲却只能用自己教花道挣来的钱,加上她娘家的一些接济,哺育着三个儿子,直到秀行老师迷途归来。然而,秀行老师的归来并不是只身一人,他带回了他在外与其他女人同居所生的孩子。母亲并没有因此而歧视这些孩子,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视同仁。所以,现在不管是母亲亲生的还是非亲生的孩子,都对母亲很亲热。母亲比秀行老师更清楚,更懂得这些孩子。秀行老师是是糊涂自己有几个孩子?孩子们今年有多大了?而母亲却总是能给他提醒。母亲的这种胸怀,我想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的。我对母亲是又敬又爱又心疼,我毫不掩饰地对母亲说:“倘若换了我,我绝对做不到。”母亲宽慰我说:“那有时代的原因。”这何止是因为时代,而是一个伟大母亲的宽阔胸怀啊!从母亲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做人的至理,学会了用宽容之心去对待人生、对待所经历的事事物物。我与母亲的感情真的是不似母女胜似母女,在我心中,她就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位母亲。我庆幸,幼年丧母的遗憾在我中年时得到了补偿。我爱母亲,一遇到心里不痛快,我就去找她,看着她那慈祥的笑容,听着她那淡淡的话语,心中也就晴朗了。

  我和母亲常常联合起来共同数说秀行老师的不是,秀行老师也不动怒,他总是笑眯眯地听着,然后低下头感谢他的夫人,那神情又可爱,又虔诚。当然,有时被我们说得过多了,秀行老师也会反击,说正是因为他的魅力,母亲才舍不得弃他而去的。乍一听,这话太牵强,但不意之中也有它的道理吧。倘若秀行老师是一个不负责,只顾自己,不值得去爱、去扶助的男人,那母亲也许早就离他而去了吧!唉,话虽如此,但一个女人要面对、接受这一切,并不是容易做到的,太难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26

四、我儿子去日本后,秀行老师在为他学棋的路上大开绿灯

  我儿子去了日本之后,我去秀行老师家的次数少了。因为每个周末,我都要带儿子去游乐场或到公园去玩。不过,刚开始那会儿,我仍会每月带儿子去秀行老师家一次。后来,由于儿子学业加紧,又开始了学围棋,便更减少了去秀行老师家的次数。但是,秀行老师和母亲从不为此而责怪我,还让我安心带好儿子。

  对刚学棋的儿子,秀行老师倍加宠爱,每次到他家去时都询问儿子的棋艺进步如何,时不时还测验一下儿子的水平。当我儿子还没进入院生,秀行老师的围棋合宿和研究会就叫他去参加,并让他的学生们给我儿子辅导,为我儿子学棋的路上大开绿灯。要知道,那时候想去参加秀行老师围棋合宿和研究会的人都是日本围棋界的佼佼者,许多人想挤都挤不进去,而秀行老师一定要指名我儿子去,有时都让我恐慌,担心给秀行老师和别人增添麻烦。可秀行老师认定的事,是不容别人改变的,我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儿子学棋进入第五个年头,终于有了资格去参加院生的入段验试比赛。近两个月的赛期,我的失眠症就是那时的的;儿子也身心疲惫,他的学校课程在半年前就放弃了,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但是,儿子已经贪玩了四年,半年前才开始用功,这不是临时抱佛脚吗?而且,当时院生比我儿子强的人用手指都数不完,儿子要挤入前三名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我本只抱着让儿子去锻炼一次的心情,可儿子心里有压力啊!真是每盘棋都震动他还年轻幼稚的心弦。我佯装视而不见,尽量给儿子减轻心理负担,心中是又心疼又焦虑。两个月的时间好漫长啊,我们母子俩都在受煎熬,秀行老师夫妇也并不比我们轻松多少。秀行老师时不时叫他的学生去院生处看比赛,然后将我儿子的成绩告诉他。那可是从东京坐电车要近两个小时才能到的地方啊!特别是最后一场比赛,秀行老师便叫学生呆在那里一直等到赛完,期间时时跟他电话联系。从中午直到黄昏,名次才见分晓。当我儿子终于挤进了前三名,秀行老师一听说后真是好高兴,他立即叫他的学生马上打电话通知我,让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但是,秀行老师是一个对棋艺绝不虚伪放松的人,他谆谆地告诉我们母子说:“令文(我儿子取名叫孔令文)是入了段,这孩子的运太强,但是他的水平还差得太远,今后要更加努力才是。”从此以后,秀行老师对我儿子的要求就更严了。秀行老师的夫人曾对我说过,秀行老师现在是年纪大了,体力也不济了,否则,他是很想把我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授的。我儿子不才,能得到秀行老师如此这般的宠爱也真是他的福份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36

五、1994年,秀行老师在银座一个高级俱乐部里成立了秀行会,并以此来增加我的收入

  1991年春,我只身东渡日本.一年后将儿子也接到了日本,母子二人便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历程。当时,我除了有份正式的工作外,几乎就没有额外的工作,那份微薄的月薪是很难养活我们母子二人的。幸好当时还有位朋友赞助了我们的房租,才能平安度过。但孩子在日本是最费钱的,越大越费钱,长期下去,我势必维持不了现状。但日本的经济那时已经走入低迷,泡沫经济的后遗症正在日渐明显,找工作又谈何容易!更何况日本棋院的棋手们对下指导棋是早已各据阵营,想打进去已是难事。同时,这意味着夺人饭碗,为此我是宁肯饿死也不肯去做的。即使有人来请,我总是要事先问清楚,那里有没有日本棋手在任教,倘若有的话,我便婉转拒绝。虽有朋友说我太迂腐,在这个竞争的社会,没有必要顾虑那么多,以自己的实力与能力得到工作,并不是夺人饭碗。这话说的是不错,但日本的其他棋手也要生存,我于心不安呀。除非是没人去的地方,我才会欣然应邀前往。这一方面是我的处世态度,一方面是由于刚到日本时离婚的伤痛也使我不肯轻易在外露面。

  对此,秀行老师和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看着我肩负重任,承受着艰难很是担心。于是,在1994年,秀行老师在银座一个高级俱乐部里,召集自己的各界崇拜者,成立了秀行会,让我每周去一次给这些会员们下指导棋,他则一月一次给他们开办讲座,用这种方式增加我的收入。虽然那是一份没有保证收入的工作,特别是后几年日本企业发展不景气,大量裁减业务招待费,到俱乐部来的客人日益稀少,但多多少少还是解决了我许多困难。这不光是经济上,更在心灵上,秀行老师的这份无私爱心,给了我重新奋斗的勇气。从那以后,我也能坦然地去对待离婚给自己和儿子身心造成的创伤;坦然去面对社会的是非评说;坦然去接受讥讽与嘲笑。因为,几乎每个朋友或客人都对我充满关心和爱护,在大事小事上给我安慰,有这么多信任、了解我的人,又何必去在乎几多的苍蝇嗡嗡叫呢?

  再说,人非完人,我自己过去又何曾没有做过错事,有人误解我,说我坏话也是情理之事,真正要置我于地狱的人并不多,我大可不必为此封锁自己。所以,不断完善自己,培养自己的反省宽容之心才是为人之本。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年轻时就晓得的道理一直到人过中年才有切身的感受。倘若,没有那场婚变的劫难;倘若,没有秀行老师,特别是秀行老师的夫人--我的日本母亲的教诲。恐怕,我至少也仍是一个自以为是、固执己见和争强好胜的倔女人吧!秀行老师给我的帮助,还只是在那找工作挣钱方面呢,更重要的不是在心灵上唤醒我重新塑造自己吗?

  记得刚去日本的头两年,秀行老师对我发过几次火,那是很可怕的。缘由不为别的,就为我从此不想再踏入专业棋界。他太错看了我的围棋才能,一定要我不放弃学习,去参加他的围棋合宿和研究会。他总说:“将来一定有你重新参加世界围棋比赛的机会,暂时的阴X总会过去的,棋界不是那个人就能遮天的。不出几年,只要你潜力努力,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我对自己的才能是完全没有信心的,加之在棋界对所经历的一切又心灰意懒,不论秀行老师怎么生气,怎么责骂,我就是不肯答应。这件事,真是大大伤了秀行老师的心。

  几年后,果然不出秀行老师所料,各种世界比赛机会逐渐增多,许多女棋手一跃成为明星。秀行老师在夸奖她们的努力之余,总是不无惋惜地对我说:“小孔啊,当初你要是听老师的话那该多好啊!”我深感惭愧与自责,我惭愧秀行老师错爱了我;我自责辜负了秀行老师的希望。我不敢说自己心静如水,但对胜负、名利的淡泊也确实使我再也无法驰杀在疆场。我早已是与事无争、与人无争,这可能还不能说是人各有志,而是人各有缘吧。我这一生与围棋可能具有解不开的缘,但与胜负却早已是缘分了尽了吧。也许,秀行老师现在听到这话,可能还会骂我,那我再挨次骂,也改变不了自己。人生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可不管怎么说,我是太辜负秀行老师的一片苦心了。为此,他也更希望我儿子能茁壮成长,快快成才吧!

  秀行老师对我乐于助人,有时真到了我都打抱不平的地步。这个朋友有这个困难了,那个棋手有那个困难了,东边的熟人来求他帮点什么忙,西边的相知来请他出点什么力,每天他就为此忙得一塌糊涂。其实,他自己该干的许多事都没干呢。而且,不管多累,每天一大早,他是必定要起来摆棋谱研究的。他那个岁数,那个身体,哪吃得消啊!我怎么劝都是无济于事。对一个自己借钱去帮朋友还债的人,说什么有用呢?我想,秀行老师人缘广泛,就因为他的这种豪侠心肠与气魄吧。这样的老师难道不叫人生敬与心疼吗?

  秀行老师几年前患过两次癌。一次是胃癌,一次是淋巴癌。经过手术治疗与化疗后,对鱼肉便不肯动筷子了,母亲为增加他的营养,总是将各类蔬菜搭配得当,做得美味可口,才使老师的身体得到较好的保养。要知道,当几年前秀行老师为了不伤害大脑,曾宁肯忍受化疗的痛苦,也拒绝做淋巴癌的手术时,医生就宣判他活不过半年。几年过去了,秀行老师依然如故,难免不让那医生惊叹奇迹的发生。其实,这也是母亲照顾得好啊。

  山一样的债务在漫长的岁月里终于渐渐减少了,但秀行老师的赌性依然没有衰退。每个周末肯定是赛马场的忠实赌客,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而且名曰这为锻炼身体,好在现在学会了节制,输完筹码金就打道回府,不再去豪赌狂赌,否则,这债到何时才能了啊!

  秀行老师嗜好读书,家中各类书籍真是琳琅满目,每晚入睡前必然要看会儿书。他常告诫我:“要多看书,提高自己的修养与境界,视野开阔了,心胸也就开阔了。这点在下棋时尤为重要,做人也是如此。”秀行老师喜欢行侠仗义,喜欢狂放不羁,在他的身上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但又都被他牵强地串联在了一起。有血有肉,有错有对。更给人一种真实,一种沉思。秀行老师身上有太多可学的品质与精神,但也有万不可仿效的浪漫与潇洒。

  在我的眼里心中,秀行老师不是一个完人。作为棋手,他是可敬的;作为丈夫,他是可叹的;作为父亲,他是可怨的;作为男人,他是可爱的;作为长辈,他是可靠的;作为朋友,他是可靠的。

  我常常对着秀行老师给我的一幅字“无误”深思,这“无误”是不是秀行老师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呢?当人大彻大悟时,也就是到了不误的境界。但那时要经过多少磨难和坎坷啊!秀行老师的人生不就是一幅充满着波涛浪涌的天地人间画卷吗?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38

六、秀行老师爱棋,才那么苦苦地追求,奋斗不息

  今天,虽然由于身体状况的不允许,秀行老师很难再来中国,但他对中国棋界的关注,对中国围棋手们的关心却仍然是一如既往。每次,我去秀行老师家,他都会向我打听他所知道的中国围棋手们的近况。由于我早已是两耳不闻棋界事了,能告诉他的也就是从我儿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仅此,秀行老师也感到满意。他很为今天中国棋手们的待遇、地位的提高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他也担心舒适的生活会挫磨人的斗志,特别是容易衰退艰苦奋斗的精神。棋手一生追求的是棋艺,绝不能因为得到了许多便放弃了追求。不应该忘记,一个棋手能得到的不也是因为棋艺吗?

  棋艺不是价牌,而是天职和乐趣。在秀行老师负债累累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他最痛苦的就是不能静心去下他所热爱的棋。秀行老师拿到过许许多多的冠军,获得过很多的荣誉,也领到过巨额的奖金。他除了很高兴那奖金能帮助他还去一部分债务之外,对其他都很淡然。然而秀行老师更关注的却是对局的质量和内容,他常常会为某一个错误久久地反省,直到找出他自己满意的答案。这不光是对他自己下过的棋,就是别人下过的棋也是一样。

  记得有一次,秀行老师突然打来电话问我,看过谁跟谁的对局没有?我当然是不会看过的,秀行老师便在电话里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手顺,在那个局部他发现了一个什么样的好手。同时,立即叫我告知我儿子,让他好好学学。这可苦得我折腾了半天,对棋早已生疏,日语也不过硬的我,怎么能弄明白是怎么一盘棋?等儿子晚上回来后找出棋谱给我,我才勉强猜到秀行老师说的是哪步棋。这种事我还算是遇到的少的了,可能是因为我的日语还不过关的原因,秀行老师与我交流感到吃力吧?换了其他棋手,那就没我这么运气了。如,林海峰、武宫正树、小林觉等一流棋手,以及高尾、森、山田等年轻棋手们,他们都往往在深更半夜或寂静的黎明,被秀行老师的电话铃声叫起,讨论这一步棋、那一个变化的。一谈常常就可以长达一两个小时。

  秀行老师对棋艺的这份探索之心,这种执著的追求,和那一丝不苟的态度,是难有人匹敌的。对秀行老师来说,输赢都要对棋艺进行反省,哪怕是出毛病输了也不会因此而放松对整局内容的检讨,更不会将出的毛病作为自己输棋的理由。能做到这点,我认为没有对棋深诚的爱,是做不到的。

  秀行老师爱棋,才那么苦苦地追求,才那么地奋斗不息。当然,由于棋能给人带来许多,如钱财、荣誉、名气,以及与此完全不同的思想、文花、人生境界等等。棋本身便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我不敢轻易断言这些差别的好坏,也就是说,为什么而去爱棋本身很难说有好坏之分,这只能由每一个棋手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的认知不同来决定的。但秀行老师对围棋的爱,对围棋的这种敬业精神是让我肃然起敬的。我虽是一个从棋场上逃走的败兵,但我也爱棋,只是用的另外一种方式,走的另外一条道路。我做不到秀行老师那样的高境界,但我知道这个基本的原理,围棋是有生命的,不管是致力于专业,还是热心于教学,你对围棋付出多少感情,它就给你多少收获。在这里,任何运气都是不可能持久的,再厚的老本也会被吃空的。这不仅仅是棋理,不也包含了很深的人生哲理吗?

  秀行老师教棋最强调的就是: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判断,不要管他是高手、名手,再好的棋不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都不会是好棋。棋,要自己去领会,自己去创造。模仿就失去了个性,也失去了发展的希望。秀行老师从来都很谦虚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和看法,甚至于低段的小毛头。不过,如果他一旦有了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的话,他是从来都不会附和任何人的意见的,这种性格是秀行老师从他刚学棋时就养成了的。

  谦虚不是借用。这在秀行老师做人上也是如此,大家说的话是大家的好意,外界的评论是社会的看法,秀行老师按自己的个性毅然走他自己的路。这说起来轻松,实际上是需要勇气和胆魄的。要知道,人生活在这万千世界之中,对一些东西总难免有些顾虑、有些畏惧、有些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的困扰。我行我素,活出自己的人并不多。在这点上,秀行老师是幸运的,也是令人羡慕的。幸运的是他有这份气魄,和天使、地利与人和;羡慕的是他除了还债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造化。就如秀行老师所说,棋是靠自己脑子想出来的,那人生也是根据自己能力去创造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都应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追求。不要因为将来的顾虑而放弃现在,对与错都应无怨无悔,大步走自己的路。我正是受秀行老师这种思想的影响,才有了勇气再一次走进婚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人生如棋局。棋理与哲学,这中间有着扯不断的丝絮,分不开的交融。“学习,不光是在棋艺上,也在知识上吧。”这是秀行老师常常告诫我们母子俩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42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十多年岁月中,我曾有幸多次聆听秀行老师亲口讲述他波澜起伏、感人肺腑的人生。有时是在香菜美食的饭后,有时是在畅饮爽谈的银座秀行会上,有时是在东京赛车场激情一博的空隙之间....秀行老师就是这样断断续续、零零散散、或长或短地讲述着他的人生故事。实事求是地说,秀行老师那充满豪情与哲理的人生之道,用我的拙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表达出来的,但就这么放弃,我又实在是不甘心。笔可能有误,但心不会有误。当亲爱的读者面对本篇时,为了使人对秀行老师产生一种直观和亲切的感觉,所以,我以秀行老师的口气,用自己的方式,向你们展示一个真实、生动、完整的藤泽秀行。


一、男人的胸怀,几经生与死的磨难修炼而来;人若没有经受生活苦难后的觉悟,便会被淘汰

  穿越沼泽地,全靠妻子的帮衬

  从我的本质围棋开始,赌博、借债、生病及女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沼泽地,可竟然没有被人拧断脖子活到今天,也许是厄运太强的原因吧!其实,这也不是我愿意去蹚这些混水,如果说为丰富创造人生喜欢走入苦难的迷途,那更不是理由。只因为人生中有多快乐的事,便会有多痛苦的事。每件事最后都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去付诸于行动的,当然自己应对所产生的结果负责。所以说,我对失败和走入迷途并不逃避和惧怕。同样,创办、发展和经营一个企业,若没有穿插于生活苦难迷途之间的觉悟,也就会每况日下了吧!

  回首我这大半生走过的围棋之路,在赢不了棋时,脖子总是被卡得喘不过气来,但这时最难受的是妻子,她什么责任都没有,却必须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接收各种电话,必须应付和面对时时讨上门的催命鬼。为此,妻子若被搞出个精神病,或者弃我而去,都太正常了。在那日夜被追债的日子里,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可她的表现却没有一点点示弱的迹象。还记得有次她很中肯地对我说:“这种事算不了什么苦,又不是故意去欺骗的钱,没有什么了不起。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这一句话,反复回答他们:‘借的东西当然是要还的,只是现在还不出来。’”

  造成这借债苦难的根源,是我青年时代喜好赌赛车。就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也知道妻子把她的和服、化妆品相继折卖了,我也会趁她不注意时,悄悄溜去赛车场。

  有一天,妻子突然对我说:“今天我跟你一块去看看赛车。”虽然,妻子坐在身边,我依然不改我的买赌票的方法,把钱全部下注。在中途时还挺赚的,可到最后一场时就只剩下两千元了,多多少少我也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说:“虽然只剩下这些,带回去吧!”在当时的物价水平,两千元可是两个人能吃顿牛排的呵!“不是为赌才带来的钱吧?全部赌光它。”妻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也就从那一天起,她好像明白了丈夫是怎么买赌券的了。所以,当有一天,我一脸得意大胜而归时,她一点也不惊奇地说:“其实,你是挺高明的,在中场肯定是赢着的,可到最后你不把所有的钱全部赌进去你是不会甘心的。如果,中途罢手把钱带回家的话,你还不成了稀有的靠赌赛车发财的人了。”

  就是做不到这一点才赚不了钱。但是,我也并不感到可惜。倒是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妻子对我用钱的方法从没有说过一句不满的话。现在想起来,我能从沼泽地里走过来,全靠妻子的帮衬和提携了。

  大概是我性格单纯的缘故,在赌赛车时,我喜欢后来居上的选手,若一定要说理由的话,这是不是和我的棋风相似呢?落后的选手,必须自己去寻找机会,需要勇气和正确的判断力。还有,与领先的选手相比,平时的训练量将左右胜负,从这一点上,也和我的爱好很相同。

  虽不能说是全部,但我的赌注大部分是以买落后的选手为中心。在川崎赛车场一时曾传出“藤泽秀行,忍耐的金网”的绰号。在赛车途中,每当选手们经过自己面前时,买了落后选手赌券的人就会大声呼喊:“忍住,忍住!”我当然也在其中。可不管怎样,我在川崎赛车场投入了大量金钱,一边高叫:“忍住,忍住!”一边两手用力像提着金网,金网的口太大收不住,我是不是稍微做得过分了点。


  在借债的地狱里备受煎熬

  不管说是赢了四百万,还是二百万,毕竟输的时候多多了。于是,受难的日子开始了。

  在我本职的围棋中,如果局面没有照我所设想的进行,我能忍耐;下出了坏棋,也能默默地承受。可在赛车场就做不到了,意志的薄弱处充分显示出来,头越来越热,钻到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把带去的钱花光了就回家也就罢了,可开始一点点向赛车场的高利贷借,使我逐渐陷入了借债的地狱。对方是高利贷的专家,常去的赌客立刻就能记住面孔,在我和同伴嘻嘻哈哈之间,我是专业棋手的身份人家也知道了,再向懂围棋的人一打听,我还稍有名气,于是,我便成了他们的猎物。

  每当我一用完所带去的赌资,正感无奈寂寞时,就会有人立刻窜到我身边:“先生,怎么样?要不要借一点?”在我一方,正处于再买一场把输的钱捞回来的急躁心情之中。这句话问得正是时候,叫人不得不佩服。我犹如那猫见了鱼,能拒绝那诱惑吗?!“好!借20万,把多少多少点给我买来。”

  如果又没中,脑袋可就更热了。高利贷者又会窜过来说:“再借20万吧!”对方也知道我是不会赖帐的,一旦开借,100万、200万,没有任何担保也坦然借给我。就这样,我在借债的地狱里越陷越深,无法拔出来了。

  当然,我也有赢的时候,也不是每次去都要借钱,可每当我脸色一变时,他们立刻就会悄悄声声靠近我,我也不知不觉地就接受了。为了偿还那膨胀的赌债,我赌的金额也越来越大。如果输了,更加惨重,借债就像鳝鱼争道,越挤越多,到后来,一天借100万,借200万也不稀奇了。


  陷入地狱也不减我豪性和霸气

  赛车场的高利贷利息是出奇的高,从开始的那天算起,一天是一成(10%)。通常赛车场的一轮是6天,要是第一天就开始借钱的话便成了六成(60%)。借100万便成为了160万,归还期限为一个月。这都是由暴力团和黑社会操纵的,到期还不出来,会遭遇到什么事,是谁也难于预料的。我不管对赌有多么热衷和入迷,但是,我却也清楚明白借高利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使,我真的不管实际是否能还,仍然去借,这说明我实在是意志极端软弱的男人。

  借一次、两次,总还能应付着还了,渐渐借得多了,规定期限内便还不出来了。没办法,再从别的高利贷者那里借钱来还旧债。新的借债利息比赛车场的要低一些,但与工薪阶层的“高利息借金”一样,也是相当高的。还期一延误,借金就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那个征收也特别的严格。

  几年前,这个工薪阶层的“高利息借债的地狱”,在报纸和电视上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可我在这地狱里却已有了30多年的经验。不管是深夜,还是清晨,电话不断地打来;在对局比赛时也常常被叫出去,限期归还一部分借款,如还不出来,便直接追到家里相逼。

  我开始沉醉于酒,也就是被讨债鬼们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明知喝醉了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在烂醉时,多多少少可以把借债的事忘掉。由此而引起的狂饮,后来又把我陷入了胃癌的深渊。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戒酒、戒烟和戒赌。

  话又说回来,不管它是法定外的高利贷,借债就是借债,有借就必须有还。遗憾的是借债额太大,把我所有的对局费和指导费都交出区也不够付利息。幸好我是个乐天派,为此而没有被摧倒和毁灭,还能坦然、平静地面对因借债而造成的事实。如果不这样,我的棋也就没法下了。

  在这个借债地狱的高潮中,1960年我获得了“最高位”,同时还成为了“本因坊”战的挑战者,假如没有借债的压力的话,可能成绩会更好点吧?不过,也不能这么讲,围棋可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

  反过来说,为了还借债,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多赢棋去赚对局费和奖金了。倒不是有意去调查,当时,最大的比赛是“本因坊”。冠军也只有100多万,与借债金额差几个零。对局费就向往火烧的石头上浇一滴水似的,靠赢棋就能把债还清是不可能的,而且,这种想法也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坦率地说,该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就凭这个事是绝毁不了我的棋的。这种气概非常的强烈,只要一坐在棋盘前,心就能静下来,与其说是我的神经太健全,不如说是我对棋艺探讨的精神没变的关系吧!

  一般地讲,都是由自己的人生观表现在本职工作上,由我的弱点招来的痛苦,在那备受煎熬的人生过程中形成的人生哲学思想,是不是也表现在我棋艺的变化之中了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44

二、人生留下钱财也没有意思,我的辞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世界上并没有致命的失着

  在我人生的70多年里,可以说是四面撞墙,波澜壮阔,可决没有虎头蛇尾,放松了努力的。不管是本职的棋,还是赌博、嗜酒,都可以说是竭尽了全力去做的。

  很多人曾很惋惜地说:如果我把钱不用在赌博、喝酒和女人身上,可以在日本任何地方建造起一百幢房子来。这真是多余的同情和担心,概要地说,人生留下钱财也没有意思,在我的词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人们不管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一生中总有一次或两次很惨痛的失败。在那种时候,就权当是自己的力量不够,鞭策自己今后更加努力,尽快振作起来。还有,品尝过了这种撕心裂肺的味道,也会为不再有第二次这样的失败而发奋。最不好的事,没完没了地去惋惜和后悔,从失败中走不出来。其实,世上并没有致命的失败。而且,失败了不管怎么后悔都是无济于事。人们怎么接受和面对胜与负,根据每个人的经历,人生经验和对事物的考虑方法而各有不同,就我来说,从年轻时起,在大胜负里输了以后咬牙切齿的后悔一次也没有。

  1960年,我成为“本因坊”战的挑战者,和高川秀格本因坊下七番胜负。“本因坊”战在当时是最大的一个比赛,也是我第一次登上的大舞台。在第四局中,我却出了一个在历史上留下记录的大毛病,反胜为败。我的性格本来就很毛躁,时常出毛病。但这一次的毛病实在太过分了,前三局我已是2比1领先,如果拿下第四局的话,形势绝对有利。可就因一个简单的毛病痛失关键的一局,人因此而好象倒了霉,第五六局连败,挑战以失败而告终。

  可是,这么大的失误以后也没有去惋惜。犯一般业余棋手都能明白的错误,只说明我的棋艺还不成熟。所以,每当大家谈起那场失误时,我也随之哈哈大笑。


  悲从中来,一个人落下了眼泪

  就是这样的我,竟也有一次哭的时候,那是在1940年我14岁入段的事。在那年开始的升段赛前期,我八连败,这基本上都是出毛病输的,输的那一段时间还不曾在意,可过了若干个月,突然想,为什么我就总是这样毛躁?这样爱出毛病?一时间悲从中来,一个人落下了眼泪。

  可是,在同年的后期升段赛中,我八战全胜,从那时起,如果后盘不出毛病的话,我的棋艺相当强了。为胜负而哭,从过去到现在,除了那一次,再没有第二次的记忆。

  这其实也是很自然正常的事,在大胜负中输了棋的棋手们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和表现。1978年,我和加藤正夫九段下“棋圣战”的第七局,在盛冈市进行。下完后,我乘飞机返回了东京。可加藤君的心情却非常后悔,到了只想一个人呆着的程度。于是,他独自一人坐火车回的东京。直到现在,加藤君都说:“那是一生也忘不了的一盘棋。”

  在第六期“棋圣战”时,挑战者是林海峰九段,争夺到第七局才见分晓,结果是我获胜,防卫成功。当问到林君回东京的时间时,他说:“我和秀行先生一块回去。”于是,在乘新干线回东京的一路上,我俩一直在讨论棋。临下车前,我对他说:“林君,我们都要加倍地学习哟。”他点点头:“好的,我一定这么做。”当时我虽观测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活动,但就我看到和感到的,林君的性格和态度非常清爽。在赵治勋九段输棋的场合,后悔的程度相当激烈,虽不是我直接听来的,但曾看到一些介绍,他说:“输了棋就如同进了地狱。”

  补充一句,请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也不是说哪个好哪个坏,不管哪一种都是磨练自己的棋艺,在这一点上,不也可以说和人生有共同之处吗?


  胜负就只是个结果

  我从不会对输给我的一方使用多余的心情,这还不仅仅是下棋,因为,就胜者来说,偶尔顺利时就忘乎所以的话,前途也就有限了。松懈了努力,不光是停止了进步,肯定还会退步。

  在喜欢下棋的业余棋手中间,当把自己的强硬敌手赢了之时,得意洋洋兴高采烈的人不少,惹人眼目的喧闹不该注意一下吗?

  作为有修养的专业棋手,赢了棋也不会特别高兴,而且,在败者面前喧嚷是有失棋品的。我认为,胜负就只是个结果,在大胜负中赢了也不必有登了天的气氛,胜负的余韵一旦消失,又回到原本的自己。对对手,我也是如此说。胜负单纯只是个结果,又不是真正的战争被杀了,所以,我对败者不使用多余的神经。用这种心情站起来,把这次胜负画上句号,而且,对手越强,我产生再一次和这人下的心情也就越强、越多。

  比赛一完,又恢复到平常一样。和林君一块回东京时,我们就像不曾有过什么事似的交谈。如果那个时候,加藤君从盛冈也和我一块回来的话,我也不会因此顾虑小心,定会和平日一样相处对待。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46

三、人生是由许多篇幅组成的,就算在写第一页时不尽人意,在下一页、再下一页尽力去写得完善的话,也就能越过挫折和坎坷了

  人生,不写到最后一页,是不知道结果的

  我的人生经验是,什么事都是积累的结果。比如说,在最初的一页没写好,那在下一页、再下一页,不断努力地去写的话,一定会得到好结果的。

  因此,在我的人生里,每翻开一页就尽力去写得完善,如果没有写好,那就再下一页去尽力完善,绝没有失望放弃的时候。因为,没写好是自己的责任,除了学习和努力没有别的办法。

  在20~30岁的时候,就算下不出名局,但在一盘棋中下出一手好棋,“啊,这手棋真不错!”自己也感到满意。想早点下出最善的棋来,也就是这样的着要增多才行,到了50岁之后,我好不容易才做到了这点。

  与年轻时相比,打谱的数量减少了,但直到现在学习是没断过的。对棋艺的学习不是立刻就能见成果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晚成型。和天灾一样。在人们忘记和不在意时出现。若因前途艰难就终止放弃,那真的是连利息都没有了,不管怎样,只有一直努力下去才能成功。

  这不仅仅限于下棋,从一位教授那听到这么一段话:“对已经参加工作的青年人来说,每天吃早饭前,只要安排20分钟的学习时间,并且坚持下去,一星期就有140分钟。学校的一门课讲授一星期一般也就两小时,没有比这更好的学习方法了。但是,经过20分钟后,不管是到了什么段落一定要停下来,这是窍门。超过20分钟再继续学下去的话,一般就很难坚持长久了。”我听后很是佩服,也深有同感。对自己说惯了因为忙而没有时间学习的人,很想叫他们能体会一下这个经验。在专业棋手中也同样有每天嚷着忙啊忙的人,以忙为借口,其实,本身就没有学习的心情。


  我走路时,也在学棋

  还在拥有棋圣头衔的时候,在一个什么场合被一位熟人这么说过:“即使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只要取得了棋圣这实在是一个好生意。”他可能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我听了却很气愤。有一句不愉快的回答至今还记得。“我虽然喝酒,但在学棋上,从不输于任何人。”

  这决不是我信口开河,即使浸在酒坛里狂饮时,我对棋的学习一刻也没忘记过。为了写好下一页,为了下出最善的棋,我每天至少一次肯定是坐在棋盘前用功的。

  我5岁的时候自己学会了下棋,成为日本棋院的院生后,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留下谁教过我棋的印象,我是完全靠自学成才的。入段后,很刻苦用功,对古今名人、高手的棋,只要是到手的棋谱,全部打过。而且,根本不看解说,每一手的意思,全靠自己的思考和理解,这样便很费时间,一天也就只能打十来盘棋谱。

  不管是棋,从事学艺的场合,是跟老师一举一动的学好,还是自己去领悟的好,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这要根据所学的人的性格,效果也就不一样了。我是偶然开始自学尾气的,这与我的性格很相和,从那时起,养成了学棋是自己去思考,自己下工夫的习惯。

  还是在三段的时代吧,有一次和现已去世的木谷实九段一块儿去旅行,他这么对我说过:“藤泽君,不光是吴清源,大家都是自己下工夫才强起来的。”

  这一句话,至今都留有深刻的印象。

  从那时起,一年四季脑子里只有七,就是在路上行走,棋盘也没离开过大脑。甚至过马路时已变红灯了还继续向前,被旁边的人揪住袖子拉了回来,从危险中把命捡回的事也有好几次,碰到电线杆上更是家常便饭了。

  对于这样的事在棋界一点不稀奇。其中,有这样一个杰作,说的是现已去世的铃木为次郎九段的故事。有一天他一边想棋,一边走路,一头撞到了前面的马屁股上,他头也不抬,立即一边很慎重地鞠躬道歉,一边对马说:“对不起。”我当时听了这个故事,也不禁笑弯了腰。其实,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笑人的资格。

  “打勺”和失误,起源于不模仿别人的棋

  我经常“打勺”,这是因为不模仿别人的棋,而只追求自己的最善所引起的。我曾就关于“打勺”的话题,与高木祥一九段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高木君,我的失误真的很多吗?”

  “不,失误最多的是我,越想不要失误,还偏偏就失误。”

  的确,高木君就因这“打勺”,把绝不会输的棋也输了好多。

  在局面很广式,若是天才,定会发现唯一的最善的一手。我们都是凡人,无法做到这点。再加上每一个人的棋风和对棋的理解都不一样,把自己的想法追究到底是对棋艺的磨练。自然,在棋里显示出个性的同时,却把失误一块儿也带进去了。

  自己下工夫琢磨出的一手,包含了某个棋手的人生经验,即使说是他思想精华的凝聚和浓缩也不过分。我认为,棋艺这东西,用别人下过的着来代替自己的思考,棋艺中所有的精华和灵性也都失去了。这是因为:

  第一,从模仿里产生不了创造。在围棋的世界里,即使在某个局面模仿运用起效了,这和棋艺的进步也不会有联系。若是走这样轻松平坦的路,能走到哪也就清楚了。

  棋手们常常使用“有内涵”这一词,这不光是包括了布局、中盘,就是容易被误认为全是数字计算的官子也包括了进去。内涵越丰富,棋的趣味就越深。“模仿棋”只是注重胜负,想早点得出结果,而没有内涵,这却成为了现代棋界的风潮。

  所以,我一直在敲“围棋不是那样的东西”的警钟。我在指导年轻棋手时,也以“自己下工夫”的基本方针为前提,即使是赞成我的看法的,也绝不能囫囵吞枣,要以“哦,也有这种下法”的程序来听,然后自己去思考,去判断。

  现在变得懒了,但我仍在《周刊棋》这样的杂志上把最近看到的棋经过研究,把结果每周发表出来。当然,就是“棋圣战”或“本因坊”,也不可能下的都是好棋,又好棋也有坏棋。每当我觉得下得不好时,我就明确说“这手棋不行”,阐明我的意见。对此,哪位棋手若有不同看法,什么时候都可以在刊物上与我讨论和争辩。

  我已是70多近80岁的人了,还那么努力。可是,现在的年轻棋手们不去想这手棋好不好?有没有?也不研究。只因“这是赵治勋下出来的”,或者“是小林光一下出来的”,轻易就借用起来的“胆迫”我不能理解。充分研究一流棋手的棋艺是好事,可从中找出立刻就能借用的着后就算结束,其结果,只能是负面影响要大得多,人生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对这样的事也很注意,下指导棋也是学习,和一般棋手相比,我下有报酬的指导棋要少。如果,排上我了,随随便便应付了事的事一次也没有,就算让九个子,也肯定有好手。若只是适当地赢一点或输一点的话,是没有必要去考虑的,但不管是在什么局面,我总是追求最完善的手,下出坏棋后,会很认真的反省。

  就是下指导棋,围棋是很复杂的这个原理不会变。把这个复杂的东西想一股劲地轻轻松松超越出来,这好像不应该是围棋和将棋的世界。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49

四、人并不是想死就死。于是,在有生之时,应该尽可能追求完善


  在长长的人生中,我相信自己

  我在孩子时期,有过掉在河里差点淹死的事。在掉下河的瞬间,拼命地想活下去,在这以后好几天无意识的日子里也好像有这个念头,挣扎在生死之间,医生已经断定我是无法救活了,可我至今还顽强地活着。

  有一次,从横滨车站的站台上掉下去,差一点被火车碾死的事也有过。在那个时候就是孩子的心也能感到,假如说人想去死,也不是能自由地生、自由地死的。可以这样说吧,我是从死神那里捡回生命后,才开始了我波澜壮阔的人生的。因此,我总觉得要在有生之年,只有尽力追求自己的最善。这才是我藤泽秀行的人生,这也是我人生的一手。

  在我的人生中,由于太重情义被有些交往了许多年的人骗过的事却也有过几百次。开始也想,对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但仅去叹息被骗的不幸,什么也无法开始。还不如相信自己,在今后的人生中去下出自己最善的一手。


  我过于相信别人吃过许多亏,但即使这样,我也从不去怀疑朋友

  1965年,我做过房地产,那时一位要好的老朋友托我使用一个人。一问,这人是他的部下,很能帮助他人,可由于擅自使用公司的资金,曾被解雇过两次。我一听,仍然毫不犹豫地就雇用了他。

  在那一年的12月,很少见到公司有了2000万日元的盈利。在年底的日子,我将公司的帐本和印章交给了这个男人,让他去取几百万日元出来。这个帐本里可有2000万日元阿,这不是拿鱼去诱猫吗?我却一点也没想到这点,当他将现金和帐本拿回来时,我也没有大松一口气的记忆。他在我的公司呆了一年多,以后到东京都内的某区公所就职去了。后来,他曾苦笑着对我说起那次取钱的事。他说:“那个时候我感到好困惑,真的好想取走那笔钱。一直想干了再说,可先生那么自然、平静的脸色,将帐本和印章交给我,我反而做不出来了。被人如此信赖,干不出坏事啊。”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是将在我公司工作的人都一视同仁而已,自己认为该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创报的不幸与卖报的不幸

  我是一个不会打算盘的人,有着想起了什么就去干什么的性格。

  1948年,我在东京西荻洼借宿。身为长子的我,必须抚养母亲和三个弟妹。因为,我的父亲奇怪地在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国战败的那天,即1945年8月15日,在东京都近郊的千叶县疏散地结束了他89年的生涯。原在横滨的家因空袭而被烧毁,一家人就暂时住到了千叶县;我也是从那里往返东京。那还是个新闻棋赛很少的年代,加上二战后日本的混乱期,下指导棋的也很少,为了赚全家的生活费,最快的途径就是写围棋稿子。

  经过战争,什么都没有了。出的书和杂志虽然都是由一种很粗糙的原始仙花纸印刷的,但是也很盛行,围棋的书也有相当大的需求量。第一版若卖出5000册的话,一本书若定价为100元,作者个人可获10%的版税,写一本书就可以赚5万元。在那个年代,5万元可以供一家人生活半年了。可是,什么事都不是那么通顺的。可以说,像我这样写了这么多棋稿的人,在那时的围棋界里还没有。可有时书稿交出后,出版社一下倒闭了,反而还要白交版税的事也有过。但只要有人来求稿,也就能养家糊口了。

  写了很多的稿子,也读了很多的书。如文学书、哲学书、经济学书等等,也翻阅过马克思、恩格斯的书,范围很广。在写稿的同时,星期天,我为了教附近的人们下棋来赚生活费,便挂出了“围棋教授”的牌子。那时,我25岁,刚成为五段。来跟我学围棋的学生中的一人叫横井利彦,比我小一岁,当时也是借宿在荻洼附近的东京大学的学生。可能使我俩性格相近的原因,很合得来,很快就很亲近了。

  只要有空,我们俩人就天南海北的聊天。有一天,也不知道谁先说出来的,办一个自己的围棋新闻报纸。当时的日本人,不仅食品缺少,文化也缺少,书和杂志都是用很差的纸印刷的时代。办围棋报纸不是一个坏的方案,问题在于纸张。通过我认识的一位社长,分给了我们纸,这就如有了百万援兵似的,计划飞速地进行了起来。我将棋盘和棋子卖了,凑了5万日元。棋盘是榧木的,棋子是3分5厘厚的极品,现在若从棋盘店买的话,棋盘要2500万日元,棋子要1500万日元左右。横井君从家里要了5万日元。俩人凑了10万日元,便是所有的资金。

  办公地点是我教棋的一个客人免费借给我们的。报纸的名字定为《围棋的研究》。4页纸8开面,其主要内容是我所评的古今名局赏析。写原稿、排版都是我们俩人自己干,和印刷厂、和贩报的交涉,以及打广告也得由我们去做。可我们俩又都是门外汉,忙得一塌糊涂,终于9月1日出版了创刊号。岛村俊广君(已故九段),还给我们寄来了祝词,现在读起来,真有点好笑。他这样写道:

  “他是个天才,不光是在棋上,就是在人世间方面,也是个天才。他说的事大约凡人都不懂,他对于自己的话忘乎得似醉似梦,所以,结果往往总是不如人意。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是很需要这种人的。我认为,像这样的人若能成功,一定能成为真正的伟人。现今的人能说会算太精,一问什么都知道,然而,这样的人是干不出伟大的事业的。不要钱、不图名,培养这样的伟大的‘愚蠢者’是很必要的。”

  从外人来看,我对我自己的构想,恍惚得如醉如梦也说不定。不管怎样,我和横井君的确没去计算过,不问后果,就疾风迅雷地干了起来。

  当初,《围棋的研究》这份报纸还是引人注目的,但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期报纸在一个月后的10月15日发出,第三期开始准备交由铁道弘济会替我们卖。正扬帆顺风时,支援我们的公司变得有问题了,最关键的纸张来源没有了,在《围棋的研究》第二期发行后就停刊了,实在是太短命了。

  如果一期、二期报纸卖出去很多的话,也许还能将报纸继续办下去。可是,报纸卖得并不十分理想,资金也全用完了,只由用钱,而没有收钱的记忆。这个《围棋的研究》成为我们“武士的商法”的初次体验。


  人的本性是至死都改不了的

  前面说过,我对房地产也曾参与过。当然,我的本职是下棋,出手经商也并不是大规模的。1965年,我在日本国铁代代木车站附近的一家房地产事务所里有一个位置。由于我教棋的关系,那时认识的人很多。有一次,我将拥有别墅地皮的社长想介绍给另一方想找地皮建保养设施的社长,双方便可以具体商讨了。如果托我,介绍人这种事还是可以办到的。

  偶尔,我也有因这样的介绍而成功的事。于是,房地产的社长对我说:“先生,你一个人自己干怎么样?如果可行,就把这个事务所租去吧,我从这里搬走。”我也有了那样的心情。房租也便宜,作为事务所租用也不错,挂出房地产的牌子,如果能办成几笔房地产交易的话,我便可以从中拿取手续费。当时,我因赌赛车已经背负了上千万单位的借债,不管怎样,我就像墨鱼的脚,全力去想方设法挣钱。

  由此,我便成为了社长。每天上午9时到公司,可因为搞房地产生意又不是我的本职,所以,也说不上是工作。没有事时,便从中午就开始喝酒。有棋手来时就下棋。将棋的芹泽君、米长君也常常来玩。并且,一周一次地在公司里集中年轻棋手开研究会。一般来说,在一个星期里,我的那个房地产公司有四天是被棋手们占领去了。也可以这样说,我与其是在开房地产公司,还不如说是在搞日本棋手们聚集的场所。

  当时,日本的经济也是在上升时期,土地很风火,房地产业兴盛。如果,我真正有心去做的话,应该是有很多生意的。那是,由于我的介绍,上亿元买卖成功的事也有过,可是,我却一分钱也没有赚到。我介绍了许多人,可是,一到他们相互间谈成之后,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自己赚了许多的钱,建筑了新家居,身边围满了女人,可就是一分钱的手续费也不给我。我被人们说成为“人太好了”也正在于此,在那商业、实业界中,恶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商业、实业界生存的人们,只要一见对方的脸,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也就不能成功,可我就做不到这一点交往了许多年,被欺骗了无数次才开始明白:“啊!这个人是这样的人。”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我实在是太幼稚了。过后,我即使是自我反省了,由于我这样的性格依然,到头来,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自己。

  不过,偶尔也有好事,买卖双方我都直接认识,不让第三者插入,我便能拿到手续费。在“改造列岛”的沸腾时期,有过一次很有趣的经验。有个与我有着长期交往的一流房地产商问我买不买冲绳的土地。对方知道我不会干坏事,本人又是个对工作很严厉的老总,而且,我又受到过他的许多关照,让我买冲绳的土地,也是为了让我赚钱。出于这种好意的考虑,于是,我没有更多地去甚考虑,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我让我的好朋友,在冲绳出生的生意人带着2000万日元去冲绳买地。至于买那里的地,又怎么个卖法,我都全权交给这个朋友,由他自行其便,我只听其自然了。这个男人也是个“人物”,不光工作能干,也会花钱。带着他的部下,天天在酒吧、舞厅引起骚动。我也到现场去了两次,对他的所作所为,一半厌恨、一半钦佩。新宿的伦巴店在冲绳有支店,他在那里跳得忘乎所以,招待员举手大欢迎。然后,他又到另一娱乐场,又是引起轰动。接着,招来了不少的女人。当时,冲绳的电话难打,他就花了50万日元安装了一部电话在他的房间里,成天与女人们聊天,让人不由得不恐惧那高额的电话费。

  不管土地买卖进行得如何顺利,可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是不可能赚到钱的,我觉悟到又要赤字了。好在买地的老总全都替我对付了下来,才算叫我松了一口气。那次生意,收入平衡,也许赚了一点钱。至于那个豪放性格的冲绳男人,我们至今也还时不时地见面。

  毕竟是个经济景气的时期,赚到钱的事也有过几次,可钱一进来,就在身边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去。因为,我认为钱是该在天下巡回的东西,朋友来托,便会借了出去。即使自己手上临时没钱,若知道熟人生活有困难,我也会听凭自己的性格,去借高利贷来帮助朋友。自己去借钱,再去拿给别人,真是有点奇怪。

  不久,由于中东石油危机的打击,日本的“列岛改造”旋风突然消失了。行家们早已抽身退出了,我对棋的判断很有自信,着手也快。可对商业、实业近乎于白痴。我失去了撤退的时机,由于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我无法退出来了。虽然,不是大买卖,维持公司的经费也没白花,但在“列岛改造”时期有几个工作人员,我给他们的收入都是从高利贷处借来的。如此而来,房地产的收支成为了大赤字,借债又有了新的增加。那是,我也曾被人委托贩卖一些小商品。我这个人,一旦被人所求,便不能拒绝,结果是完全可想而知的。人家把紫菜和松茸搬到我公司的办公室里来了,如果,能卖出去也就算了,可很难卖得出去。于是,所有的货款全算在了我身上,损失全由我来承担。

  在房地产公司时,一般都在喝酒,一喝醉更大气,对来玩的人说:“这是好东西,带回去吧!”于是,便将紫菜和松茸让人带走,不用花费一分钱。剩下来的,就只有赤字了....

  重复着这样的故事,我送走了70多近80年的人生。这以后,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失败,但我不想去后悔。如果要后悔,在孩子时,掉在河里那次就不必再活过来了,淹死了为好。从这以后,我常常想,生死不由己,为了下出自己人生最善的一手去继续努力。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51

五、不管是下棋,还是赌赛车、赛马,我的斗志至今也没衰退。心中失去了热情,人也就老了


  失去了斗志,人生也就结束了

  围棋这个胜负世界,是很特殊的。不过,不论哪种行业,只要有奋斗和竞争,我想都是一样的。中年一过,和年轻人拚着干时就感到吃力,身心亮起了红灯。但我认为这并不是自己开始衰老的标志,重新储备热情和能量,再找时间和场合,拥有和年轻人正面较量的气概是十分重要的。

  我在67岁时,和当时第一人者小林光一君下“王座战”的五番胜负,我三胜二负保住了王座。世上人都称这是奇迹,叫我说的话,这根本不是奇迹,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棋,还是赌赛车、赛马,我的斗志至今不衰,到了80岁,我也有拿冠军的信心。

  我很喜欢写“眠雪卧石”这句话,“在雪上入眠,在石上下榻”。我听说这是从中国的太公望吕尚的诗中取下的一句话。其大意是,人生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失去心中的热情和希望。

  话是这么说了,体力到底是在逐渐衰弱。这与十多年前作胃癌手术影响很大,虽说围棋或将棋是大脑的较量,但在下两天制的大比赛时,体力左右着胜负的去向。但是,光补充体力是不够的,更需要补充的是斗志。

  在我来说,健康时最高体重达到过70公斤,就那样的身体,在七番胜负的“棋圣战”结束后,就只有60公斤了。每个人的身体差别虽不一样,但下棋却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

  在20岁、30岁时,体力很快自然地补回来,我取得棋圣时已经过了50岁,在下七番胜负前,调整身体状态成为了很大的问题。我的恶习是很能喝酒,每天要喝一瓶威士忌,一接近挑战手合,减少酒量、休养身体实在是非常的困难。

  在第二期接受加藤正夫君的挑战时,很明显的是状态没调整好。也就是说,没戒断酒,第一二局连败虽不是喝酒的责任,可身体坏到了极点,酒瘾发作了出来,不光是失去了思考力,就是手都抖得握不住棋子。虽很难为情很不体面,但在对局中悄悄溜出去喝几大口的事也有。喝了几口酒后,脑子和一般人一样使用了,但毕竟是应急手段,而不是自己真正的大脑。对付应急的思考力是没有持续性的,本来能够算准的棋,算完几步后就把前面的全忘了,这种状态如何能赢棋呢?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迫不得已时的能力,产生于气魄

  我到底也开始了反省。从那以后,一到“棋圣战”前,我就控制喝酒,调整体态。倘若就此把酒戒了也就一劳永逸了,可挑战手合一结束,我又重新喝上了,继续着酒精中毒和上瘾的状态。同时,什么都不吃,只喝,不可思议地是却照样上厕所排便,因此,把体重减到50公斤的时候也有。

  1983年的“棋圣战”,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戒酒,身体的忍耐真是到了极限。和赵君下的七番胜负,一到下午,大脑就无法计算,可能是癌病的发作吧,的确是该输的就赢不了。被赵君夺走冠军的那个晚上我又开始喝上了酒,不知是久违了半年左右的美酒,还是身体已与平常不同,感到有点异常,到医院一检查,就被判定为胃癌,立刻就进行了手术,亏得这是早期发现,才得以生存了下来。

  是说厄运太强了呢?还是多亏了喝酒过量搞坏了身体,才有了这早期的发现?若再晚那么两个月的话,做手术也为时过晚了,对此,要说是因喝酒捡回了一条命是不是也可以。

  从那以后,渐渐地不能喝酒了,体重也回升到了60公斤,出现了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好食欲,我想再稍微恢复点体力,就能下出自己的棋了。在序盘阶段还好,棋子不多,慢慢下,可一到胜负处,就必须集中思考两三小时,如要计算到最后,两三小时也谈不上悠长,这与下将棋一样,这种时候,是怎样的消耗体力,除了当事人之外,是没人能明白的。

  所以,一到接近战,体力也成为胜负的因素之一。在较量计算的战斗中,二三十岁的棋手明显领先,就算是计算相等,30岁的与50岁的棋手相比,怎么都是50岁的占劣势。可50岁的棋手从根本上处于劣势的理由是没有的,这就是围棋的有趣的地方,也是胜负妙味横生的地方。

  经验丰富了,对于胜负的智慧也增强了,节省能量,在胜负的地方集中精力计算。当然,棋可没有这么简单的方程式,只能说这是很贤明的想法罢了。当对手也很强时,根据年龄的成熟去取胜就很难行得通。

  在体力不如别人的情况下,我尽量不去消耗体力,在胜负关键时一气爆发,一定要一掌就能把对方击倒。找寻和把握这样的机会,才能使体力不利的因素得到缓解。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54

六、对每一盘棋,我都绞尽了脑汁。但是,比起胜负来,我更在意是否能下出让自己满意和使自己理解的棋


  就算是输了,也不下自己不愿下的棋

  说实在话,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胜负师”。为什么这么说,因我从12岁进入围棋世界直到今天,我也不认为围棋是胜负。对我来说,比起胜负来,是否下出让自己满意和使自己理解的棋,实在是更重要的问题。

  的确,围棋对弈从表面上看是很平津的,其实,棋手们却是倾注了生命和热血的。与从前罗马时代的“角斗技”一样,真正的胜负取决于是杀还是被杀,双方搏斗在生死的边缘。我这一生虽为了赢而战斗,但我也决不下我不情愿下的棋。

  从这个意义上,我不喜欢被人叫做“胜负师”。比如棋输了,是由于自己的下法而输的,只有自己负责。我认为,按自己的意愿去下想下的地方,这才是人生。

  专业棋手下棋的确是不赢就没有收入。一盘棋几千万元到手的时候也有。不光是钱,也能同时得到地位、名誉。相反,如果是输了,这一切都会失去。可以说没有比这更严酷的世界了。但是,我虽充分品尝过了那过分严酷的滋味,可被叫做“胜负师”时,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合我的心意。

  我不认为胜负就是围棋的全部,我认为胜负只是一种结果。磨练棋艺,争取更强起来,下出好的棋才是第一目的。也就是说,如果能下得好的话,自然也就能赢,这是我的思考方法。

  当然,专业棋手们都和我想的一样是不可能的,和我考虑方法完全相反的人也有。对这些人来说,棋就是胜负,并根据胜负来磨炼技术。但我不管被谁怎么说,棋就是艺这个想法是不会更改的。因此,在我指导年轻人时,一直强调这一点。首先磨练艺,在年轻时一心钻研,绝不要注重眼前的胜负。

  若认为胜负只是由艺产生的一个结果,那么,输了也就不会没完没了的懊丧,输棋只是自己的艺还不成熟,除了要在艺上超过对方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就是说,因为弱才会输,如果强了就会赢。输了想找各种各样理由的人实在是太无聊了。若是想因为对手太强才输的,事情也就很清爽了,要想赢回来的话,那就只有更加努力地磨练棋艺。


  有了三连胜,便也会有三连败,这就是人生

  1983年,我已保持了六年的“棋圣”被赵治勋君夺走了。“棋圣战”是日本围棋界最大的一个新闻比赛,奖金也最高,如果输了,不光失去名誉,收入也会急剧减少。可以这么比喻,好像把建得红红火火的公司拱手相让给了别人。

  在这次的七番胜负里,一开始我三连胜,后来被赵君四连胜追回。新闻报道称此为“奇迹般的大逆转胜”。引起了一大阵骚动。三连胜后四连败,围棋爱好者们也惊得目瞪口呆了。在我看来,这只是外界和我们专业棋手的考虑方法不一样罢了。

  棋是一盘棋一盘棋的胜负。这是我们的想法,特别是在新闻棋战里,完全倾倒于一边,本身就不是正常现象,实例仲伯之间的话,三连胜后面四连败,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已经三连胜了,下面怎么也会赢一盘棋是业余棋手的发想,专业棋手的棋可不会那么简单和轻松,我在三连胜后,仍像平常一样地认为,以后的对局也只是一盘一盘的胜负。

  不过,话是这么说,棋手们也是常人,如果三连败后一点不减斗志和信心也不是真话,这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可赵君做到了,世上再也没有能和这种精神相比的东西了。我在进行到三胜三负的第七局时,也是以平常心去对局的,既没有被追上来的压力,也没有无论如何要赢下来的心情。

  虽是我优势的棋,但在进入中盘时,我产生了个错觉下出了失误。输下来之后,一点儿也没有为输棋感到惋惜和懊悔,觉得是该输的所以才输了,也就没有不堪忍受的痛苦和难过。对于取胜的赵君,我却也不带丝丝屈意和虚伪地说:“祝贺你,下得很精彩。”

  在第二期“棋圣战”时,接受加藤正夫君的挑战。在第六七局时,我已意识到输棋,不管是哪一盘棋输了,棋圣都会被加藤君夺走。当时,也没有产生惋惜的心情,本来棋这东西不下到最后是不知道结果的。在这两局棋中,加藤君却下松缓了,我保住了棋圣。说实话,不是我保住了,而是他让我保住了。


  祈祷不出事,只想走安全的路,反而招来危险

  不管在什么世界上,什么希望都有,为生存拼了命什么事都干的人很多。可在棋的场合,大龙死了也顽强,不投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好在这不给别人添麻烦。可换个场合,当稍有些位置的人也这么没有头脑地做的话,会给部下们添多少麻烦呢。

  干些没有成功希望的工作,如:不断裁减不是各种多余的开支;为百万损失减少到九十九万而费尽心思,等等。如此,还不如重新确定方针、制订计划,找到能赚二百万,甚至更多钱的方面,不是更有生存力和竞争力吗?

  不管是围棋,还是将棋,都有放胜负手的时候,这个胜负手有两种:

  一种是形势相当,或稍微对自己有利一些下出的胜负手。此时,只要积极出战,一下子就能把棋盘局面的优势完全明朗化。这种胜负手,要靠天生的感觉和修行才能得到,此外,还需要决断力。胜负手这种棋,顾名思义,一手就赌胜负,不管计算得多深远,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凭感觉和计算加上决断力才下得出来的。我比较擅长于下这种胜负手,或者也可以说,我擅长于作战。一般能在新闻棋战里敢战的棋手,一定是擅长于作战的棋手。

  还有一种是形势明显不利时下出的胜负手。此时,棋局明显对己不利,反正按正常下只是走近失败,没有胜机的,这时下出对方最难解的棋,冲击对方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因为是形势不利,如果对方准确计算、正确应对的话,输是不会改变的。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胜负手,这样求生的路要宽阔得多。因为,此时占有明显优势的一方,决不想再过于去冒险,面对难解的胜负手,不是从正面迎战,而是不想抵抗,一般只想回避。这样一来,一方不顾性命地拼入,一方守才保命不愿出事,着手便失去积极性,产生松缓。可就这么一点点地松缓就与逆转连接了起来。

  因此,在难解的地方放胜负手,必会引起对方的心情动摇。我在劣势下放胜负手,从而逆转也有过几十回吧!但相对来说。我是不擅长于放逆转的胜负手的。以我的性格,在我判断形势已太差、放胜负手也是无济于事时,不如投了。可有时对方不投,仍然不紧不慢地往下下,我就会渐渐变得浮躁不愉快,这便成为另一种胜负手了。

  那种人和我对棋的考虑方法从本质上就不同,曾有位相当高段的棋手,在教自己的学生时说:输10目时要怎么努力去只输9目。这种顽强,也有逆转的可能性,好像还有统计的数字为证。

  但是,我觉得这种想法与围棋的本质相违背,就算是有统计为证,不管怎样,这种下棋不是艺术,只能算作输赢棋,即认胜负为第一意义。当然,哪一种正确,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确很讨厌那种棋已经大输了也不投子、仍磨下去的人,我一般不和这样的人交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55

七、不管自己多么努力,不一定立刻就能有结果;过分注重结果,挑选安全的道路,进步也就停止了

  就类别来讲,我是属于“未来派”的

  我认为,人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注重眼前胜利的属于“现实派”;另一类是为了明天胜利而努力的“未来派”。哪一种好不能一概而论,但就我来讲,是属于“未来派”的。我总是不厌其烦地教育我的学生们,不要只看眼前的比赛,着重点是每天努力的积累才是关键。

  的确,在胜负世界里,胜与负有着天与地那么大的差别,因而容易倾向于注重胜负。由此一来,不觉去挑选安全平稳的道路,从而丧失了以战而胜的“蛮勇”。

  更可怕的是,进步因此而停止了。在我的学生中,有位十多岁时就立志做专业棋手的人,就因过分注重胜负,到了三十多岁,也仅仅只能说是在下棋而已。

  在这个什么事都讲实利优先的时代,现实派的增加成为哪个社会都共有的现象。依我之见,两派共存才是自然规律,倘若这个社会只适合现实派生存的话,不觉得太单一、浅薄、沉闷些了吗?就因为有两派的竞争,社会不才变得充实、有活力吗?

  在工薪社会,优秀的现实派们,从年轻时就积聚各种要点,捷足先行。我则拭目相送,同时积聚力量,属于晚成型。只要有自信的话,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一旦机会来临,完全可以追赶上去。努力就算不立即见效,也肯定会在什么时候起作用。

  可作为现代的潮流,不能长久忍耐待机而发,追赶现实派的人增多起来。这样一来,单凭列举每个人的成绩来划分优劣,这对企业究竟是不是真正拥有真才实学的人,这实在是值得怀疑。

  在和大企业界的人见面时,常常听见“现在的年轻人胸无大志,渺小俗气”的感叹,这都是只顾眼前利益的职员增加的缘故。倘若此公司的总经理也是现实派,倒也没异议,如若不是,岂不要发生种种不愉快的矛盾和冲突吗?


  注重眼前的利益,成绩是会上升,但进步也就停止了

  在棋力常用“厚”这个词,若对不懂棋的人做个简单说明的话,可以这么认为:棋下得“厚”,就是不在意眼前的利益,储备力量是为了以后。

  棋终局时,计算双方的空各有多少,多的一方为胜。那么,从当初一开始就拼命占空不就赢了吗?这可不一定。棋也如人生,方方面面有再多灵巧,也定会有弱点存在,而那个弱点一旦被攻击,那就只有看着对方增空,自己的空就只减不长了。

  因此,不要过于捞空贪利,而是要坚实地积蓄力量,为将来奠定基础,战斗起来也就有力。所谓“厚”的棋,含义就在于此。当抓住对方的弱处后,狠狠一击,空自然就来了。人生也是如此,恍然一见进程很慢,却是在不断地蓄存力量,一有时机就爆发出来,一口气追上去便遥遥领先。

  不过,不管蓄存了多少力量,抓不着机会就没有价值。而且,即使抓住了机会,不擅长使用也达不到预期的结果。在棋上光靠“厚”是绝对赢不了棋的。应用有误,犹如把宝物变成了废物。

  先前说过,棋手大致分为重视实际的“现实派”和重视“厚”的“未来派”。我是很明显的“未来派”。这倒不是有意识去养成,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有先天因素的关系吧!或者,也许可以说是由人生观决定的吧!

  一般来讲,棋下得“厚”的人胜率不高,为什么?因为没空,吃力地跟着对方后面走,倘若再找不着机会,搞错作战方向,那“厚”就毫无用处了。以同样的思维考虑,重视“厚”的人成才也很费时间,也就是晚成型。年轻时,胜率也高不了。相比之下,现实派一方虽不是平坦捷径,但总是先捞取了实空,就好比金币在握,只要钱包不掉,也不用担心钱会减少。与未来派相比,有着某种程度的安定。

  也许就因这个原因,最近年轻棋手“现实派”的人增多了,只想尽快捞空取胜,比下“厚味”的人成绩看好,衬得善战的人犹如鹤立鸡群。

  当然,这并不是说“现实派”不好,那也是一条充满光明的路,说我自己是重视“厚味”的,却绝没有否定“现实派”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扭曲自己的个性,变为只想赢棋的“现实派”就有问题了。依我之见,这样的年轻棋手在增加。在一般的社会里不也是有同样的现象吗?


  能努力到什么程度,也是人才能的一部分

  武田信玄好像很喜欢下围棋,作为战国的武将,还留下了罕见的棋谱。也许是爱下棋的原因,信玄的作战法饶有趣味,与下“厚”棋有相同之处。

  在一个冬天,信玄下令去攻一座小城,部下们大惑不解,那实在只是一座无关紧要、毫不起眼的小城,完全没有必要攻它。其中有位大将不住摇头,认为是将军的大脑出了毛病。谁知,冬天一国,春天的大战一开始,那座小城便成为了进攻的要地--双方的制高点。与棋先筑得“厚”--势以待战是同一道理。

  光捞空的棋不成其为棋,若认为自己的个性是倾向“厚”的棋风的话,就要一条路走到底,即使是一时胜率低下,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不断努力的话,一定能脱颖而出。不肯努力,改为“现实派”的棋,也定成不了大器。能努力到什么程度,这也是才能的一部分。

  成为“现实派”了也不是谁都能出人头地,看看领头站在“现实派”前面的棋手们,哪个不是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走出条自己的路的。能赢一些棋就停滞不前,是怎么也跨不进一流棋手的行列的。

  结论不管是“现实派”,还是“未来派”,为了赢棋要有正确的大局观,不要只顾眼前的利益错失了双方的要点。还有,就算有做“厚”的想法,偏离了双方的要点也只将成为一手废棋。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57

八、对棋,对书法,我认为自己十分拙劣和不成熟。因此,必须努力到生命的尽头


  早点醒悟自己还不行的人,结局在人生中取胜

  以漫画《马比拿君》而出名的加藤芳郎君,记得我与他初次相见是在一次名为“奇丑会”的集会上,那次机会集中了凡1925年出生的日本各界名人。我俩一见如故,也许是人生观相似吧!非常谈得来,一趁兴,俩人便中途溜出了会场,出入到银座的店里。我跳起“座头吊”舞,加藤君就拿着斗笠跳“安来节”舞,俩人手舞足蹈得既合拍,又尽兴。已有五十多年画漫画历史的加藤君,曾对我深有感触地说过这样的话:“藤泽君,到了这个岁数,我对绘画的事也是一窍不通,现在也只是在学习之中。”

  加藤君,真的击中了人生的要害啊!

  我也一样,至今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对棋的事业点也不明白。所以,我对加藤君那种“努力到生命尽头”的意志和思想非常赞同。如果让我再加一句话,我会说:“对自己的不成熟还没一点感觉而不觉羞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不行吧!”

  由兴趣开始的书法,虽被大家极为称赞,我想也还没有迈出幼儿园的大门吧!有位高僧曾夸奖我的书法是“国宝”,这实在是有点过奖了。惭愧之中,看来我的书法真还没有低劣到不行的地步。

  “努力”这东西,要结成硕果是很艰难的,中途稍稍一偷懒,影响立刻显示出来,很是可怕。在棋的世界,到了四五段,有了相当的水平,收入增加,生活逐渐安定了。因此,对棋的学习也较从前放松了。若在当初就抱有到了一定水平能维持生活就行了的想法的话,不再学习也是可行的。不过,可怕可恨的是,在还有想去争胜负的心情时产生懒惰。

  看看专业棋手们下的棋,就会一目了然了,不用偷懒半年,那位棋手的棋便成了所谓“骗着的套子”,这种恐惧明显地在棋上表现了出来。

  志向低下,就成为只是想赢棋的棋手了。


  努力,立刻在形式上表现不出来

  在我写的字里面,有“膝锥之志”这句话,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话,来源于中国的历史故事。在中国的战国时代,有位叫苏秦的人物,为了对付强大的秦国,周游在韩、魏、赵、燕、楚和齐六国之间,就是所谓联合六国齐心抗秦的策划人,他为此苦苦准备了一年,如史所写,在犯困时,膝盖上立有锥而不能眠,继续学习。在棋这个世界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这种学习精神,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我一直用这四个字来自勉。“努力”这两个字说和写都很简单,但在实际中,即使是努力了也很难有什么形式可以立刻表现出来。比如说在棋上用功了三年,与生产火柴就有数量上的差别,学习是没有形式可表现的,是无形的东西。

  有这样一件事。以前,在我这学习的一个14岁的专业初段,他的父母对棋是一窍不通,他从初段升往二段时,连着三次失去了机会,他父母为此很是担心,到我这来问:“儿子将来有没有希望?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对他们说:

  “你们的儿子虽然是失去了升段的机会,但依我之见,他的确是在长进。以前,顺利地取胜是偶尔运气好的关系,现在比那时强多了,这几次没赢,也只是偶尔运气不好的关系,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运气不可能会一直不好的,到一定时候肯定会赢的。”

  我的回答不到一个月,他升了二段,与其说是我言中了,还不如说这是他平常不懈努力所产生的理所当然的结果。


  如果放松努力,以后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这虽是不用说的事,在围棋的世界里,不问年龄,只要入了段成为专业棋手,就能参加各种类型的围棋赛。赢了的话,当然就会有收入。现在的围棋界,不少十多岁的专业棋手,比有工作的一般青年人挣的钱多得多。

  小小年纪就能挣钱,我想这不是坏事,而且,这钱是自己刻苦的结果,这样的人是越多越好的。但是,若沉浸在自己刻苦的结果中出不来,却是万万不行的了。特别是在十来岁时,有巨大的潜在能力,专心继续学习的话,到十八九岁时一下子就能赢得多起来。赢得多了,收入也就自然增多了,对自己也好。在这中间,也有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养一大家人的棋手,更是需要强起来。挣更多的钱成为努力的目标。

  问题是达到目标后,收入一增加就想去玩了。被邀请去打麻将,或喝一杯,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总之,玩儿的事都缺不了自个儿的身影,加上又有些一般人无法拥有的钱,便开始了喝酒、打麻将、买赌券三部曲了。

  喝酒也好,赌也好,不是我自吹,在我23岁前,与玩儿是绝了缘。10岁到20岁时在战争年代中度过的,与这个历史背景有关系也说不定。总之,我一天到晚都在学习。除了棋,就是看书。不管是哲学书,还是中国的古典书,都贪婪地阅读。我从学会喝酒到真正能喝,也是过了30岁以后的事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5:59

九、我认为我写的字有“气”的魄力


  书法表现出人的气概

  书法,可以表现出人生。在我的书法里,我感到有种“气”的东西。我决不认为我的字高明,但我写的字就是我的人生,从行笔之中,能看出从地狱里生返的男人的人生哲学。

  就在我的寝室里,周围全挂着我自己写的字,只要一看见,就涌起笑看人生的气概。八方碰壁的人生能健康的生存。前几年,从三重县来的一个年轻人买了我的两幅字。他非常感慨地说道:“一看见先生的字,就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的人生也不比先生好,在那阿猫阿狗叫唤的世界里,先生的字把我救了出来。”这也是一种对我的赞赏吧。

  我可不是想自吹自己的字而说出这件事。只是想说,就算现在的生活很艰难,如果能有过人的“气魄”人生便可得到充实,我自己就是这样送走过去的人生的。依赖别人,自己的范围就小了,这比什么都可怕。下指导棋也是如此。即使现在下指导棋也是专业棋手的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可我们年轻的时候与现在却很不一样,现在是公司的俱乐部或同事好友之间的集会多了。从前,说得不好听,就像养相扑的财东一样,喜欢棋的有钱人也很多。

  二次世界大战前,曾是右翼的头山满翁非常喜欢棋。不过,他与其他人稍有些不同,他最大的乐趣不是叫专业棋手来给他下指导棋,而是让专业棋手相互对弈,他在旁边观看。我在成为专业初段的时候吧,有次被叫到了他的别墅,对手是本田寿子小姐(现在叫杉内寿子)。我们俩人下,满翁默默地在一旁看。当我们下完之后,他也没发表什么感想。那时有一点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老头是当时日本右翼集团的首领,可我一点也没有从他身上感到恐惧和威严,反而感到他像是个非常和气的老爷爷。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满翁是个大人物,风度自然高雅了。

  在别墅里我们住了两三个晚上,回来时满翁把我送到了门口。后来,我将此事和常出入头山家的专业棋手一说,大家都很吃惊,说满翁是很少送客的。我一下子感到得意了。


  即使山穷水尽,也不贱卖自己

  满翁去世后,他的儿子秀山君继承了喜欢棋的父亲的衣钵,一点也不吝啬地对将来有希望的年轻棋手的援助。他曾说要照看我及我家人的全部生活,但被我谢绝了。在这以前,通过朋友认识的证券界的某个大人物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我也谢绝了。当时,我父亲已经去了他界,我成了全家的支柱,生活十分艰苦,但却有不接受人关照的气概。这种性格使我感到,如果靠别人生活,作为棋手,发展就变小了。但是,在其他事上,真的是受到了秀山君的许多关照。

  政界和财界的大臣级别人数时常出入头山家。有一次,秀山与来访的某大公司的老总商谈要务。“海军用200万日元买的中国青岛的工厂是不是该卖出去?”那时的200万时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亿日元啊,这么惊人的商业决策,一点都不在我面前掩饰,放心地谈论着。这就是秀山君的为人。当他们的重要谈话结束后,秀山君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那个客人说:“让藤泽君到你那去工作吧。”

  战时,凡日本的适龄青年都要被征兵送上战场。我托秀山君的福,没有被征兵,在二十岁那个珍贵的时期才得以专心地学棋。在战争接近末期,东京空袭警报常鸣时的某个晚上,秀山君叫上我和山部俊郎君、本田寿子小姐在日本的一家高级料理店请来了吴清源八段(当时),让他教我们。那时我是三段,八段就想在云上住的人一样。能与吴清源一对一对局,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对秀山君的好意充满了感谢,怀着武士上战场的心情赶去料理店。可是,最先下的是山部君,在中盘响起了空袭警报。结果,“世纪的指导棋”就到此为止了,未能再得以继续。我能和吴清源君在棋盘上相逢,已是战后经过了相当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战后,我也常去拜访头山家,大臣级别的人物仍然常常出入那个门,我看到过当时的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君。因为在头山家,一定自然地聚集着日本政界和财界的重要情报。那时,建在东京溜池的日本棋院的旁边有个叫“名古屋”的土鸡专门料理店,那个女主人与秀山君很亲近,那就像是秀山君的秘密会社。


  满翁的一生豪放无拘束。就是秀山君,他到底做什么工作,我没见过,也从不去打听。可在这个料理店却挂着“贸易公司”的牌子,想象不出是做什么生意的。有一次,我被带到了后面的房间里去,当时我便吓了一大跳。房间里以机关枪为首,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枪械。据说,都是由日本各地的秘密渠道送来托他暂时保管的。

  有一天,我正好在日本棋院,被叫到“名古屋”去,由于这是常有的事,也就没有在意地去了。可秀山君一见到我时,却说出了很可怕的话:“喂,干不干密运?”

  即使是我,也无法立刻回答。一说密运,我立即就联想到毒品、武器等可怕的东西。一问具体的事,不愧是秀山君的做法。当时,台湾被中国大陆封锁,除了一些急需的战备品外,许多必要的生活物资运不进去,其中,重油和食品十分缺乏。另一方面,台湾的许多土特产品也很难公开地向外输出,只有一些船在进行秘密的偷运。这些船只从台湾将当地土特产偷运到日本,如果没有货物的话,就只好空着回台湾了。秀山君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假如在日本弄点重油和罐头什么的食品密运到台湾的话,一定能在台湾市场卖个好价钱。

  又听秀山君说,日本政府方面的一切关系都已经打通,他们均对此事保持沉默。我想这一定是在他们吃早饭前就谈好了的,物品调配和装置都可以办到。秀山君要和我谈的是:“我眼下没有那么多的钱,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个愿意出一份股份的合伙人。”

  这是我很吃惊。我当时才二十来岁,究竟秀山君看上了我哪个地方?我虽然只认为自己是个棋手,说不定在哪里有与他人不同之处吧!听了秀山君的话,也觉得很有意思,虽然并没有想去赚钱,但这么关照我,能这么看重我的人,怎么好去拒绝。那时,这样的心情很强烈,可能是因为年轻、血气方刚的缘故。

  总之,在那二战后的日本混乱时期,是一个地下物资横行,不买黑市的米谁也生存不下去的时代。说是秘密输出,一点也不认为是坏事。我立刻去找了与我下指导棋的某机械厂的老总,可这个厂长出了“哼、哼”外,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也只好放弃了。接下来托的是一个叫清川泰助的男人,他当时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商社工作,这是个痛快的人,他立刻来了兴致。几天后,他让我带他去见秀山君,他气势很高地说:“我已经和上司谈好了,我也乘那艘船到台湾去,管他是沉没,还是遇到什么,我反正一块儿去了再说。”

  总之,这就像森林中的岩松一样有威势,我也期待着能由此进行下去。可最终,清川君带来的却是个“丧气”的报告:“此计划好像在公司的干部会上给否决了。”结果,这个“日台友好秘密贸易”的大构想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如果,真将此计划进行下去的话,说不定清川君早已成为一个大财阀了呢。清川君现在仍然是我的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秀山君在1952年由于交通事故突然去世了。像他这样的“国士”,在我面前从没有说过一句傲慢的话和做过一次傲慢的事。我对他心胸的如此宽阔由衷地表示敬佩。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02

十、棋也好,书法也好,人生也好,我都是听凭自己流。米长邦雄是米长流;藤泽秀行是藤泽流


  照“定式”走的人生,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的书法,自己虽认为很差,但已经超过了趣味的领域,好像已达到了名人的阶段。这不是我自己编造的,而是前几年去世的大书法家说的。因此,有很多人来问我:“你的书法老师是谁?每天要练习多少时间?”

  这简直是个愚蠢的问题。对于我,没有书法老师,也没有正规练习过,始终只是贯彻“自己流”。一般说来,在这世上,无论是从事围棋竞技,还是普通人生,只要“比赛”一开始,再去借用他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自己只有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存。可以这么说,照“定式”的生存方式是没有趣味的。我的将棋朋友,米长邦雄永世棋圣是“米长流”;我,藤泽秀行是“藤泽流”。

  围棋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至今为止,几百万局棋是一定下得有的。在这其中,关于角上的战斗,曾产生出各种各样棋的类型,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并将已被定型化了的变化称为定式。定式这东西,是先人们智慧的积聚,我认为这样想就可以了。

  开始学棋,想早点强起来的人,没有例外地都在记定式,教他们棋的老师也肯定说过:“不背定式不行哟”这类的话。到书店去转一圈,定式的书泛滥成灾,甚至听信“只要记住这些定式就能达到初段”的广告,而立刻去买来学的人也有。

  不可否认,定式是先人智慧的积聚,基本定式对初学者们是有很多值得参考的东西。不过,学习定式也并不是如此简单之事。比如,有些人读完了一本有关定式的书,大致记住了一些手顺,便觉得自己进步了,可和乱战棋手一较量,根本不管用,反而感到自己变弱了。这简直就像迎头一棒,容易灰心的人便会说:“我不是下棋的料。”从而轻易放弃终止学棋了。

  棋的格言中有一条近似“背定式变弱”的话。初学者们大概也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依我说的话,这实在是太普通自然的现象了。对于定式,对手也按一定手顺走的话,一般成为互分胜负,这对背定式的初学者们,当然期待这个结果。可是,定式并不是法律,对手可以不照着下。比如,不知道定式的人随心所欲下出别的着,有一定棋力的人为制造混乱专门下偏离定式的着。这是无法干涉的,别人不按定式下棋,你也是奈何不得的。怎么应对?我认为,不管是哪一种下法,如果是按正确应接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初学者由于做不到这一点,自己反而着了慌,下些莫名其妙的着,由此而输了棋。这当然不是定式的责任,是因为不具备“自己流”,无法自如灵活地应用定式而已。总之,只要经过了这个阶段,棋一下子就会变得有趣起来,偶尔也能赢棋了。这与其说是定式的效用,不如说是棋力加强了更正确一些吧。

  增加了兴趣,更热心学定式的人也有,背了许多,却赢不了棋。这样的人常对我这样诉苦:“不管背了多少定式,棋好像一点没长,怎么才能进步呢?”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看定式的书,能得到很好的参考,但没有必要去背难解的定式,记住普通一般的就足够了。”

  在此,我更有必要对那些强度“定式病患者”们做这样的开导:“定式就像脂肪过剩,引起动脉硬化,最好哪一次来把定式全部忘光。”


  差也差出自己的风格,由自己想出来的着手才是有意义的

  定式是由棋的类型产生的,棋的类型说到底也只是类型,而不是绝对惟一的东西,途中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变化,如果把这定式当作了金科玉律,那就无法去应付变化了。

  定式一般都只限定在角上,但棋盘有四个角,四角之间棋子的配合有很密切的关系。一个角上的定式,根据其它角和周围的状况,有发挥效用的,也有发挥不了效用的,也就是说,即使在一个角上完成了一个定式,便得以安心是不行的。

  各处的兼顾与配合是非常的复杂。就是到了业余的有段者水平也不容易明白,更何况是初学者。一般来讲只能考虑一个角的定式,能下完一个定式已经是满心欢喜了,再多一点的想法那还能顾及得到。

  我想说的是,不要太拘泥于定式,臭就臭,照自己的想法去下。换句话说,若被定式束缚了,就很难再进步了。这样一想,索性不去在意定式,要拥有什么棋都敢下的勇气。

  这用在别的社会工作中,举例更能说明问题,不管是哪个公司,把过去的范例啦,不成文的条例啦,背得滚瓜烂熟,像本活字典的人一定有的。如果去问他,他什么都可以教你,虽然是具有很贵重的存在价值,但这样的人,在工作上就一定会有能力便难说得很了。对过去的范例、条例知道太多,反而被束缚住了,不易再产生新的想法。当然,要做出创造性工作,却一定是那些对于这种范例、条例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根据现实场合跨越过去的人们。

  定式也是同样,了解得太多了,反而被束缚住了,无法再往前。但是,就算是这么说了,也并没有说应该无视定式。谁都明白的基本定式,实际上是内容非常多、非常深的。


  即使不知道定式,在那个场合若能最善应接就行了

  1948年左右,我写《让子棋的一间挂定时》这本书时,希望能让不懂棋的读者能把这作为棋的最初的起步定式来考虑。

  400字一页的稿纸,预计写300页左右,原计算用一个月时间来完成。但是,真正开始动笔,却大大地超过了预计的篇幅和时间。从一个角开始的定式,就像活着的东西一样长大,和其他三角的关联,双方棋子的配合,变化无限制地扩展开来。由于定式若只作为角上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考虑到往外发展的过程,研究范围便显得广阔无垠和深入起来。

  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费了好几天时间的也有,如果在哪里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就更费周折了。结果比预计时间多花了一倍以上,才好不容易写完了,我却没有了自信。

  我也就是从那时起,知道了写定式的难处。还有,痛感到写一本定式书,犹如是创作一件艺术作品。所以,当我被问到有关定式书的问题是,我曾这样回答过:“看定式书的时候,要带着像鉴赏名画的心情去看。”

  被称为名画的作品,技法肯定是被确立的。立志绘画的人,学习那独特的技法,再超越过去,创造自己的技法。若只是生吞活剥的学习,那就仅仅只成为模仿了。

  定式的活用也在于此。注重定式,只是将定式全背下来是没有进步的,要把这作为台基,努力下出自己的棋来,定式的价值才得以验证。

  我想人生也是如此,上司、前辈们做的工作就像定式一样,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是凝聚了先人们的智慧。想学会工作,先见习是最快的方法,再把那作为出发点,加上自己的创意功夫,就能与进步连在一起了。

  在电视快棋上一出现难解定式,担任解说的棋手便说:“我不太知道这个定式。”那并不是谦虚,也不是撒谎,就是真的不知道,但这也并不表示这个棋手不好学。

  我作为专业棋手,属于不太了解定式的一类。说不定可以算最右翼。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不便,当对方下出我不知道的定式时,考虑出在那个场合最善的手就可以了。

  结局同定式一样,形状虽异,只要是互分胜负就行,也就是这种程度的问题。这对专业棋手来说并不少见。

  希望大家只要知道了基本的定式,就能下出相应的走法。当然,不能和专业棋手那样运用自如相比。但差就差,能下出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最好的。

  就算走出了丁式里没有的着,只要是自己想出来的,比单纯记住定式走的着,价值要高得多。还有,就算遭到了迎头痛击,由于是自己经过思考的棋着,也就不会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了。


  棋也好,人生也好,要和强者交往

  以上是我关于定式的想法,也算是“藤泽秀行围棋秘经”吧。比起记定式来,更要注重自己的考虑方法去下,如若再加一条的话,多请教比自己强的人。

  有趣的是,和高出自己许多的人对弈,对方下出不少好手的话,自己的应对也不会被拧得气歪八扭,反而能相应下出好手。如果,上手棋力不足下出很难看的棋,下手也会跟着下出更难看的棋,双方彼此彼此。比如说,有一个人被专业初段让9子,偶尔被公司里的高手也让9子,输的是一样的惨。那么,谁教都是一样的嘛?

  对此,在我看来,这可完全是两码事。专业初段与业余高手相比,肯定是前者强多了,棋形相差甚远。就是说,与专业棋手下棋,因对方能下出许多好手,从而作为下手的自己应接出好手的可能性也就相应提高。同样是输,与走出恶手应接而输了相比,下出好手应接而输的棋,棋进步会快得多。

  在单位里也是,若有个好领导或好前辈的话,关于工作,在日常谈话中就自然教会了,水平自然也就提高了,即使是在工作完后去喝一杯闲聊,受启发、触动的事也会很多。一直浸泡在这种环境里的话,自然就学会了工作,磨练了人生。棋也同样,若有个好老师教的话,进步也就会又快又好。


  最大的对手是自己

  “你的竞争对手是谁?”人们常常这样问我。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比较愚蠢的问题。为此,有人便任意猜测说,我的竞争对手是坂田荣男。这决不是,我把坂田荣男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的事一次也没有过。

  我成为初段时,坂田君已经是四段了,在现在的新闻棋赛里,初段与四段有对局的机会一点也不罕见。可在当时,这是不可能的。我和坂田君从新闻棋赛到能争大胜负已是我近四十岁的事了。由此,坂田君对于我,与其说是竞争对手,不如说是我的一个目标更切近一些。

  那么,当我被问到“谁是你的竞争对手”时,实在是很困惑。在年轻时,的确也有过燃烧起斗志的对手。我入段的第二年,山部俊郎君和铃木圭三君也入了段,三人当时被称为“三羽鸟”。由于我早一年入段,又年长他们一岁,俩人便把我作为目标对着拼,我也顽强地不输给他们。回想起来,这恰好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吧!

  顺便提一句,铃木君在二战后混乱时期因患肺病而早逝,太可惜了。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山部君也有同感。直到现在,他还说:“铃木君的围棋感觉是超群的。”

  二战后,代替铃木君的是先辈的梶原武雄君。我们三人被称为“三羽鸟”的时代也有,但那时我已没有一种强烈争斗的意识了。当然,这决不是说梶原君和山部君不是我的对手,而只是我的意识发生了改变。

  随着段位的升高,我开始认为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对方是谁都可以全力去拼,唯独战胜自己是太难太难了,就因我有一旦开跑便刹不住脚的性格。从我的经验来讲,在年轻时有个好竞争对手切磋琢磨是不错的。但是,不管到什么时候,只为一个或两个人的竞争对手燃烧斗志的话,这个世界恐怕就慢慢变小了,该以更远大的目光去展望。反之,说没有竞争对手,占山为王,也是不可能成大器的。到了一定时期,应不管谁是我的对手,因为每一个棋手都是我的对手,应以平稳的一如既往的心态和心情面对棋盘才是。

  和我争第一期“棋圣战”的是已故的关西棋院的桥本于太郎九段,他是我很尊重的大前辈。第二年却是接受差我好几辈的后辈,加藤正夫君的挑战。可不管是和桥本君对弈,还是和加藤君下棋,我的心态和心情都是一样的。

  当时,加藤君的调子绝好,预测胜负时的大部分人都偏向到他那一边,但我并不去在意,以及在乎他人的看法,因为我充分知道加藤君的厉害。

  接受林海峰、石田芳夫、大竹英雄、赵治勋诸君的挑战时,多数预测也都是于我不利的,可这并不影响我的心情。因为,这些都是当代少有的强手。与其说和这些当代强手们争胜负是一种斗志燃烧,还不如说是我一种棋缘的满足。

  如果我把棋谱再摆出来,可能会更了解对手,更了解对手的厉害。业余棋手说不定会误解:只要是专业棋手下的棋,理所当然很厉害。实际上这是不一样的,即使是一流棋手,在被对方击败之前,内心的那种真正厉害感觉是很少有人了解的。知道了对方的厉害,但并没必要感到害怕,胆怯和勇敢是人表里两面一体的,很正常。在此,知己知彼,是兵法的常道。随着充分知道、接受和面对敌人的厉害,充分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才是取胜之道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04

十一、人生必须讲战略战术,战术上要出其不意,才能开辟道路


  人生中没有一下子的逆转,要在对方没注意到的地方下才是胜负

  我大概是被认为对压力不介意的人,可就是这样的我,在重要对局前,也有睡不着觉的时候。越想明天怎么去拼,怎么去发挥水平,心里就越热,便无法入眠了。

  可是,在心中构造的胜负是不真实的。在双方势均力敌的状态下,一着棋就逆转乾坤是不可能的。在此,我认为应考虑战略和战术,可战略和战术这东西不是夜不入眠就能想出来的,床上冥想的东西在实践中是没有用的。如何在对方没注意到的地方出击进攻,随机应变,才是战术。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

  在我的棋里,被认为“新手”的棋着很多。简单地说,我曾下过较多迄今为止谁也没有下过的棋着。在这一点上,我自认为仅次于吴清源君。我一下“新手”,在观战记里好象常写“这是从平日里大量的研究中提炼出的一手”之类的话。为何说好像,只因为我从不去看观战记和解说之类的东西,只有一次出于好奇,看看究竟写了些什么,曾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好像有这样一段记载:

  “黑19手只用了3分钟时间,这就是说,这一手棋不是秀行棋圣现在才想出来的妙手。”

  这在一般人看来,只要专业棋手一下出新手、奇手,人们立刻就会去调查记录纸上所记载的时间,这简直可说是一种必然的现象,若只用了很少的一点时间的话,那就一定是在实践平日里研究的成果。我并没有批评写观战记的人的意思,可却招来了关于我的新手的误解。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平日里的研究”。可这次这么去下,那次那么去下,并不是可以在事前就能准备得好的。这么说吧,为下出“新手”而专门研究的事一次也没有过。

  至今为止,我下的“新手”全是在对局中临场发挥出来的,也没有凭记忆去思考,我想大部分是凭感觉下的。为了考虑周全,也有使用时间的,但由于我本来就是个下决断很快的人,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不管怎样,在那个场面,我相信是最善的下法,偶尔又是谁也没有下过的。我想,这就叫战术吧。

  棋是千变万化的,是不用说也知道的,期待着出现某个局面,好用上有准备的一着,这种考虑方法本身就没有意义,我讨厌这种侥幸的一时奏效的研究。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想我的“新手”的确是“平日里研究”的成果,那是在修炼的积聚的基础上,对初见到的局面,最善手在哪也就一目了然了。我想比我更多学习的人也就只有吴清源君了吧。反过来说,不下“新手”的棋手,被说是战略、战术不足,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一开始就去做套子,一定会产生破绽

  下将棋的米长邦雄君,被公认是常有打破对方套想的着手的。和米长邦雄君讨论胜负时,时不时引出了“剑”的极高意境,他手中有本关于宫本武藏的一家言,而我对剑道也不方案,有一天,俩人的意见不约而同,一致起来了。

  在《孙子兵法》里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剑道里也有“看透”这句话。即哪一方的剑先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以剑的速度来看,叫做“看透”,也就是说:“看透”是取胜的最低条件。在实力仲伯的对手之间,光靠这一点是战胜不了对手的,在对方的剑伸出时,有没有“密剑”而决定胜负呢?在围棋和将棋的比赛中一着就想将对方击倒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个“密剑”是不是相当于“新手”呢?这就是战术吧。

  在许多讲义之中,研究对方的棋,说出一大堆应付方法,可这在实战中好像并不管用。一般来说,在剑的胜负中,预想对方会这么刺过来是一厢情愿。而在胜负场那个瞬间产生的对应,这一定是建立在长期的苦苦修行和经验积累的基础上,而不是仅靠“密剑”的一着就能定乾坤。

  剑的极高意境叫“无形无招”,即所谓的似无形而有形,似无招而有招。若一定要设定定式的话,那肯定会产生破绽,就像下棋,对方这么下,我就这么应,全都没有自己的定式和招式了,这是行不通的,反而会给对方抓住自己的破绽。“无形无招”是剑的“极意”,真正能心领这一招时,所有招式也都能正确对应了。

  不管是围棋,还是将棋的“新手”,我的观点是:“新手”不是产生在若这么下便这么应、这麽故意作套子的研究之上的。而是由修行的积累和天生的感觉,在胜负的场合自然产生的。如果不是这样,我认为这一手便失去了价值。

  在这个意义上,“新手”和“奇手”有本质上的不同。这两种走法虽然都是对对方发起冲击,但“奇手”并不着重于最善的一手,可以说里面没有信念。所以,我认为,让对方困惑,期待对手应错,抱有侥幸是“奇手”。

  在我下出“新手”时,让对方困惑的这种本意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这就是“新手”,如此这样的意识也从没有过。当然,我也就不会有用什么策略来制定产生出所谓的“新手”了。


  冲击对方意外之处绝不是“奇手”

  我讨厌“奇手”,但若看上去像“奇手”,而实际上是冲击对方薄弱处的胜负手的话,那是另外一回事。靠这样的“奇手”,偶尔打开局面的也有。但我想,为数不会多的。但由于“新手”也是冲击对方没注意到的地方,便容易同“奇手”混淆起来。

  织田信长击破今川义元的狭路相逢之战,随着历史的流逝而改变了人们的看法与评论。信长君的作战成为了“奇袭”的代表例子,可那绝不是“奇手”,在10对1的劣势重围中,利用暴风雨,唯有冲击今川君兵势的薄弱之处,虽然那也不是有成算的战斗,但是,信长君看出这是唯一的取胜机会,放出了孤注一掷的胜负手。在日本战国时期的武将之中,我特别喜爱织田信长。日本的战国时期,武力是最优先的。为了生存,弱者只有屈服于强者,而信长君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义元君低头的心情,那种气概和人品我最喜欢。

  还有,信长君在快打天下时,已将目光看到了海外。在谈历史和胜负时,是禁用“如果”“要是”这类词的。信长君如果不是在“本能寺之变”中被杀的话,在那个时代,日本一定已在海外雄飞起来了吧。想“锁国”这样的政策,与我的性格怎么也不合,德川家制定了一系列锁国的政策,说是为了防卫日本不受外敌侵略,其实真正的动机是想保护自己家族的安泰和子孙的繁荣。这种偏重于守势的思想,就离我的喜爱太遥远了。

  接着日本战国时期的话题讲,武田信玄我也很喜欢。信玄君好象有句这样的名言:“人就是城。”他认为人民就是城,便终身也没有筑城。他同时也将这一思想实行在他的政治纲要中。在日本的战国时代,敢于拥有一种自己的思想,我认为信玄君真是位稀有的武将。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比起信玄君来,我更喜欢他的对手上杉谦信,或许是谦信君的狭义助人心肠吧。在那个战国时代,为了帮助他人,给缺盐的甲州送盐而引起了战争。从战术上说,那次战争谦信君是“死中求活”全力之拼的战争,中国不是有“背水一战”的典故吗?可以说这是在日本的最初实践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07

十二、年轻人必须拥有自己的人生观和生活目标


  不拥有“自己”的话,便会随波逐流了

  我经常被问到保持年轻的秘诀是什么?现在已年过75了,仍和年轻棋手全力地较量,好像我用有什么秘诀似的。其实这是不存在的,只要对待下棋的姿态不崩溃,我相信,我不会得老痴。

  对我来说,棋是我永远的课题。即使是在我一生中最艰难不堪的时期,以及明明知道对棋的内涵连几十分之一也理解不了时,我也没有想过怠慢对棋艺的追求。一般人,不管是到了50岁,还是60岁,若拥有一个自己研究的课题,至少在精神上就不会老痴,若能承担有责任性的工作,自然地产生一种使命感,也没时间去老痴了。

  最近看年轻人的言行,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年轻人的朝气。在现今不稳定的政治、经济的局面中,也不能去责怪年轻人。但为了不在现今社会中迷失自己,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哲学,由此确定自己的生活目标。

  现代社会,在50岁、60岁的年龄段,能有使命感而热情工作的人,在公司里就是大干部,这一般都限制在屈指可数的人员范围内了。对于在公司里分配不到有责任性工作的人,搞点趣味专业,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要开拓自己眼界,要有干劲才行。如喜欢赛马的人,去彻底调查马的纯种性也可以;或者在家里种菜栽花也行;或者下围棋、下将棋都可以。总之,要树立一个人生的生活目标。对于现在的年轻棋手们来说,这个目标的确立并不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比如,要战胜自己总也赢不了的可恨的对手啦,或者要在某一个时间争取到达几段啦,等等。

  不管是什么领域,涉及得越深,未知的部分就越显示出来。想从那里跨越过去,就只有靠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了,只要经常动脑子,也就不会发生痴呆的事。这可以说是保持年轻的诀窍,也可以说是不失去自己的秘诀。


  年轻时,从不为自己的力量不够而烦恼

  根据我的经验,在四五段时,是烦恼最多的一个时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实力。若连胜时,便觉得没有可怕的东西,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情;可输得背气时,便疑神疑鬼不得安宁了,是否我的实力就只有这个程度?再高一点段位后,也可以说是不明白自己力量的,就算是到达了“名手、国手”的领域,仍是无法正确估计自己的力量。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名手、国手”,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似乎是有些夸张了。老实说,到了我现在这样的岁数,好像才对围棋有了几分明白,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在年轻时,不要去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烦恼,只要全力以赴去拼就行了,反正也是不知道自己的潜力,也没必要去深深地苦恼。在四五段时,实力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强许多是常有的,就是因为不明白自己的厉害,所以才厉害。考虑过多,若再连输,便不易振作起来。再说的严重一点,陷入丧失自己的死胡同里就更难走出来了。

  这些都是由个人的性格左右的,对我来说,没有陷入丧失自己死胡同的记忆。翻阅一下过去的总成绩,也有输得多的时期,特别是在七段时期,呆的时间很长,也有像隧道一样黑暗的成绩记录。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是陷入了丧失自己的死胡同。即使如此,在这样一个成绩低迷的时期,我也认为自己在进步。

  以这种调子,也就没有了陷入成绩低迷时的烦恼。为此,不管是输还是赢,都不放松学习。单纯地说,要想走出成绩低迷的隧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赢棋,就是不失去生活的目标。为了赢,必须要强起来,为了强起来必须要学习。这就是我的考虑。而且,同样赢的话,经过努力的赢和轻轻松松的赢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经过努力而赢,能增强自己的自信。

  不过,生活中的许多事是因人而定的。在丧失自信时,也有“我是很强的”这样不断暗示自己的人。说不定这也是一种方法,但总是难以持久。真正能支撑自己,证实自己实力的还是自己过去所取得的成绩,是不断努力取得的成绩。

  在体育界,新人一破世界纪录,就会引起大骚动,这中间有本人的天才素质,但我却认为是在那背后努力的结果。他本人在努力的基础上持有了自信,破纪录只是顺其成章的事,就是这么回事。什么事都不要想得太复杂,虽然说法比较古老,不管在什么时候,神都会保佑好人的。这么去想就行了。


  当感到这就是自己最大的限度时,就开始衰老了

  1960年,对于我来说是划时代的一年。

  首先,我向坂田荣男“最高位”挑战,夺得了“最高位”。这是我第一次获得大比赛的优胜。接着,获得了“本因坊”战的挑战,向高川秀格“本因坊”挑战,虽然我以2胜4负输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从这个时候起,我好不容易成为了超一流棋手中的一员,可以去争大赛冠军了。

  现在回想起来,在对坂田君挑战时,并没有不管怎么都想赢的回忆。当然,也不是说,不是那么想赢就可以简单地会输,那时就是这样的一种心境。现在看来我的棋艺仍还不行,可想那个时候比现在更是差多了,之所以能赢棋完全是忘我地、全力以赴地去拼罢了。由于还年轻,多少有些狂气,作为专业棋手,坂田又算什么?有这种气概也是当然的。在我十多岁时,曾很认真地这么想过:再有半年或一年就能打败吴清源九段了。现在的年轻人若真正能认为:赵治勋算什么?若没有这样的霸气是强不起来的,围棋就是这样的世界。

  在向高川君挑战时,我也是这样的心境,虽然没有一定想赢,说不定多少也有点狂气,期待着以普通的心情去对局。在这个挑战对局里,我下了留在历史记录上的大失误。至今虽然没和人说过,但下出失着不完全是没有原因的。我在围棋界是出了名的讨厌照相,对局以外,或者喝酒了被人拍照下来都无所谓,唯独讨厌在对局中被拍照。当时和现在与所不同,室内照相一定要用闪光灯,在集中思考时,被闪光灯一打搅,思路便被中断了。我从年轻时眼睛就散光,对闪光灯尤其敏感,很搅乱视线,所以,很讨厌照相。

  下出失着的那一局,一般的业余爱好者也都进入了对局室里,并且随便地使用闪光灯拍照。我生性虽然粗犷、随便,但也有意外的地方很神经质,立刻就会上火急躁。对局中被咔咔嚓嚓地拍照火一下就上来了,可对业余围棋爱好者们发火也不是个道理,自己便强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心情自然不稳定、不愉快,便在棋局上爆发了出来。

  “因为惋惜败局而这么说”,要如此理解也是没有办法。但“藤泽秀行的棋力不够”也是一种说法。还有,也可以说是对大胜负的大舞台还不适应和习惯。我好像是属于多动症状型的,和其他棋手相比,好像极不稳定,又不慎重。因此,现在回想起来,和高川君的战斗,是可惜了一次机会。要是稍微沉着一点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那以后,以“名人战”“本因坊战”为起点,我踏入大棋赛的次数多了起来。习惯了大胜负的舞台之后,仍然与“打勺”切不断缘分,这东西好象是我生下来就带上的,简直就摆脱不了。但在另一方面,不管是挑战还是防卫,不管怎么都想赢的欲望却都不曾有过。


  第一次产生想赢的想法时,知道了这是“没有悟性”

  1976年12月,开始的第一期“棋圣战”七番胜负的第一局,潮流稍有改变,对手是我从心底里尊敬的大前辈桥本宇太郎九段。正因为是桥本君九段,便怎么都想赢,而这么想赢的事还不曾有过。

  为何会如此的想赢,我自己也不清楚。新创的新闻棋战--棋圣战,的确是很有魅力的。而我从“名人战”“天元战”开始,对新创的棋赛常常优胜,曾被称为“食新物的秀行”。但光是因为这个还不足以说明“棋圣战”前的心境。在“棋圣战”最高位决胜时我下得很顺利,连胜加藤、石田、武宫三君后进入决赛。我与桥本君俩人都是踌躇满志,斗志昂扬的。有趣的是,《读卖新闻》在最高棋手决胜赛前,举行了一次爱好者们的预想投票。在出场的11位棋手中,我居第七位,桥本君排行第九位,众多的爱好者们,对于预想外的“明治、大正的强豪”对决的结果一定是感到哑然的。

  想赢的话,就一定会去想怎么才能赢,在下棋之前想这样的问题,对于我来说以前还从不曾有过,后来也没有,有的话也就仅此一次。七番胜负的前一个月,我针对桥本君九段的棋制定了一系列的作战方案,可就在这期间,不管我怎么地加油学习,棋艺这东西可不是一下子就能长进的。无论我怎样苦心地备战,可真到对局时,对方不照我预想的方案下,也是没有作用的。

  烦恼了许多,也很苦。结果,我停止了各种想法,做出了只有充分发挥自己水平去拼搏的结论。大致地说,反正我也不懂棋,就只有这么不懂地去拼搏,就是这么回事了。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在我过去的人生生涯中不管怎么地学习,我也是没有达到悟性的人。“没有悟性”--由此想到了“无悟”这样的词。从那以后,我就常写“无悟”这两个字了。

  比较起同板田君、高川君的忘我挑战,与桥本君的决胜便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围棋,是我奋斗一生也搞不懂的东西,能明白这一点,也是我的一点进步把。和桥本君的七番胜负,一胜一负后的第三局是个关键,我压倒优势的棋发生了逆转,输了。第四局时,原本我已经是输得铁板钉钉了,可桥本君却在官子上走错了,让我捡了便宜,接着,我再赢侠第五局,取得了“棋圣”。“食新物的秀行”,这个奇异的别名被叫得更响了。在“棋圣”就位式上,桥本君专程从大阪赶到东京来出席,他的祝词真诚且含义深刻。他说:

  “和已是老人的我相比,藤泽君正是鼎盛时期,在下七番胜负前就觉悟到了要连败。但是,在一胜一负成为关键时,在心中的某个地方,产生了说不定我能拿‘棋圣’的想法,若拿到了‘棋圣’,就趁机引退了吧等等杂念浮现在脑海之中。可是,第三盘棋下得太糟糕,可能是这些种种不谦逊的想法惹怒了神灵。经过了这次失败,到死都要继续下棋,是神给我的启示。我想从这以后也去切磋磨练棋艺。”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12

十三、在最恶的状态下如不能战斗,就不是男人;在期待对方出错的瞬间,运气也就逃走了


  左右人生的是余白的部分

  不管是围棋还是赌,我从没有过在“绝好调”时战斗的记忆。虽然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可正因为在最恶的状态下能战斗,运气是不是才转过来的呢?

  不可思议的是,在调子好时,形势即使有点不好,也会觉得赢,没有输的感觉。相反,调子不好时,即使形势领先也不觉得能赢。调子好时,下了坏棋也不会大脑发热,紧张感能持续下去。不久,对方也下出恶手,便能及时抓住战机取得胜利。在大胜负里取胜,或连胜的时候,一般都是处于这种状态。

  我并不是命运决定论者,但“运”的要素还是相当大的。在刚入段时的初次升段赛中,我曾有过八连败的记录。然而,在接下来的升段赛里,我却取得了八连胜。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下子产生飞跃是不可能的,只能认为是“运”的左右。在调子好时,提前抓住战机便能展开有利的战斗,力量相同的对手,在对方还没意识到时就意识到了战机,这完全是“运”的要素。

  在接受加藤正夫君挑战的第二次“棋圣战”的第五局,我用了2小时57分的大长考,将对方的大龙吃了,这个大长考把大部分变化都算透了,但还是存在没有算到的地方。在接近无限的变化中,我只是把有限的变化算到了,也就是说,这手棋在这里是不是唯一的、最善的一手,我没有自信。同时,在我没有算到的部分里藏有的最善手,被加藤君发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在最後我输了,只能说我还不成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计算虽然复杂,也只有勇敢地去下了。结果,是我计算正确,赢了。于是,我总觉得是一种“运”的存在。

  我从来认为围棋是搞不明白的,只是尽力去想搞明白。所以,在我不明白的地方,也就是没算到的余白部分,那就是“运”的因素在起作用了。


  为钱而辛苦,得到的是我的人生教训

  我在1962年成为第一期“名人”时,背后有这样的说法:“藤泽秀行虽已被债务逼得快上吊了,可获得了‘名人’,怎么也都可以还债了,可以不用去死了。”

  这实在是没有在最恶状态下战斗过的人的台词,太肤浅了。如果成为“名人”就能还债的话,我哪用去吃那么多的苦。加上利息,借债额远在3000万日元以上,而且,还要多加一个零。得“名人”的300万日元早已消失在与借债毫无关系的地方了。

  这个“名人战”,闭幕闭得很罕见。在循环圈的最后一轮,我若赢了,毫无疑问是“名人”了,若输了,则和吴清源对坂田荣男的胜者加赛以决定冠军。可是,我却输给了关西棋院的桥本昌二九段。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对局场进行的吴-坂田之战还没有结果。不管是他们谁胜了,我都只有在加赛中去加油了。于是,我便和朋友们到新宿喝酒去了。

  可就在我喝酒之间,我却不战而成为了“名人”。

  因为,吴~坂田之战成为了和棋。本来和棋是没有胜负的,但“名人战”为了有个结果,规定了和棋为白棋胜。由此,执白棋的吴清源与我同样是9胜3负,可是,又由于有和棋取胜的只有“半个星”的规定,于是,我以多“半个星”之微差,决定了我的优胜。

  我由于没有预料到会有和棋的结局,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名人”。我狂饮到半夜1点多才回家,就呼呼大睡了。主办报纸的记者为了找我,已经打了好多次电话。自然,我妻子也知道我当了“名人”,在我回家时也转告了我,可我已经烂醉如泥,根本就没听进去。

  第二天一早,还没睡完一觉,就被采访的记者敲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成为了“名人”。比起成为“名人”来,那300万日元的奖金更让人高兴。在当天《读卖新闻》的社会版面里,登载着我几乎全裸地与记者会谈的大照片。当然,催债鬼们也看到了这条新闻。

  但是,对方不愧为借债的专家,他们并没有来取走我的奖金。他们明白一旦把网收得太紧,这个人要是自杀了的话,那不是连利息都收不回去了吗?这个男人能取得“名人”,要让他继续生存下去,一点点地还债才最合算。由此他们好像改变了当初的逼债方针。事实上,从这以后高利贷者们的催债也确实比以前缓和多了,虽然也没间断过,但我稍稍可以喘口气了。

  在那个年代,又开创了“棋圣战”,奖金1700万日元(现在是2600万日元),七番胜负的对局费是500万日元(现在是800万日元)。这是《读卖新闻》社,为对抗《朝日新闻》社把“名人战”挖过去所筹划的一个最大规模的棋赛。为此,《读卖新闻》在其报纸上不断热心地介绍着奖金额和棋赛进行的状况。当然,这个消息也被催债鬼们看到了,在我取胜之前,他们静静地耐心等待。一旦我获得了优胜,他们便开始收网,因为我那时也过了50岁,敌人也认为这是收回债款的最后,也是最佳机会了。

  我连续保持了六届“棋圣”,在第七期时输给了赵治勋君。在这期间,我一次也没有拿到过奖金和对局费。我的大笔的收入全部由高利贷者们所委托的管理财务的律师管理,不经过他们的允许,我一分钱都得不到。

  虽然,我至今仍是一身的债,但是,由于高利的借债如今是通过正规的银行金融机关的融资来偿还,我便没有被催得苦不堪言,脖子几乎被卡断的担心了。今天,同样都是被催促还债,但和以前的债权者相比,简直就有了鬼与佛的差别。


  认真对待胜负的流向,不要因其他问题而改变态度

  那还是年轻时的事了,对手在只有仅此一着的地方就是不落子,我便打了个大勺而输了。这是一次同一位高段者的对局。对方形势大差,而且只有一个地方可下。把所有的变化都算完了后,我认为再怎么都是赢棋,一会儿对方就该投了。我便去想今晚在那儿去喝一杯这种棋盘以外的事去了。

  可是,对方就是迟迟不落子,好像长考似的。我等得渐渐不愉快起来,对方似乎了解到了这一点,就在我已经不耐烦到极点时,他终于下了那惟一的一着。我等不及地就下了下去,结果,那是个大勺,走了下一步棋才该走的地方。

  当然,结果是我输了。局后,对方坦率地对我说:“因为我根本赢不了你,只有想怎么让你浮躁和发急起来。”我就正好钻入了这个套子。在我的院生时代,某高段棋手说过“手伸进了棋盒仍要三思而行”的话,如果有那种程度的慎重的话,就一定不会打勺了。可我就是做不到这点。

  不知从何时起,我就认为在对局不下子时是不应该将手伸进棋盒的。而且,我自己也是这么去做的,这不光是气合问题,也是一个礼貌问题。把手伸进棋盒将棋子抓起的那声脆响,就如武士的刀挥出似的,上啊!这一瞬间,气合涌了上来。我在这方面的感觉特别强,气一上来就显得无法控制。因此,在那个瞬间,如果,要再三思而行的话,我恐怕消失了气合,就好像有根线将手拉了回来似的。

  我不喜欢那样的束缚,所以,在我的手伸进棋盒之后,便不会有片刻地犹豫而将棋子拿起投向棋盘。这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几乎到了忘我的程度,即使在无意中把手伸进了棋盒,也会下意识地拿起棋子就下,一碰上这种时候,我就很容易打勺。

  关于礼貌问题,我想再多说一句话。在对局中,我有意识地不看对方的脸。有些棋手就很想从对方的脸部表情变化上读出内容,于是,老看对方的脸。更有甚者,老盯着对方看。我认为这是一种虚势,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失礼。对手的反应,从棋盘上的着手去判断就已经足够了。

  话是这么说了,可一盘棋也不是自始至终盯着棋盘。在胜负处计算时,隔壁起了火说不定也不会察觉。可在序盘慢慢下时,会有打呵欠的,也会有伸懒腰的。有时,还会有自言自语说些与棋无关的话。某位九段棋手就曾好像很不可思议地对人说:

  “我还在当院生时,有次担任作记录。对局中秀行老师曾自言自语道:‘要是一个月能挣100万就好了,5万为生活费,95万拿去玩。’那时的100万元可相当现在的1000万元的年代,我都还没拿过1万元的钱。我想,这个人是不是其他星球上来的,太厉害了。”

  放下闲话。调子好时,很快就决定了胜负,便认为自己已经赢了,尽去想别的事了。

  还是在箱根下两天制比赛的事了。虽然说是第二天有比赛,但我在头一天仍然邀请了工藤纪夫九段去静冈赛车场赌赛车,同时,我也记住了在小田原也有赛车。在第二天棋赛封盘的时候,是明显的我占优势,于是,我便想这样是不是又可以去赛车场了。由于在静冈赌赛车时已经输光了资金,我就打电话给东京的朋友,请他们第二天把钱带到小田原来。正好,那时在小田原的将棋九段芹泽博文君(已故)打来电话说:

  “怎么样,赶得上明天最后一轮赛车吗?”

  “我只是在等对方投子了,大概在明天上午11点左右能下完吧,能赶得上第一轮赛车。”

  进入第二天,如我所料,对方早早地投了。可由于有局后的研究,我没能赶上第一轮赛车,但赶上了第二轮。这天的运气真好,手上只有3千元,可在东京的现金送到时,我已有五六万元了。结果,东京送来的钱,我分文未动,反而带着50万日元左右的现金大胜回家。


  “运”的风向不是可以求来的

  在围棋和将棋里,有“指运”这句话。在使用完时间进入读秒后,往左还是往右产生犹豫时,只有依靠感觉。由常年修行培养出的感觉是相当可靠的,但被“运”左右的部分还是在增加,这就是“指运”。

  不过,即使承认了“运”的要素,但完全寄托于“运”却是不可的。凭运气,靠天助。这在业余界,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行得通,这在专业界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一流棋手的对弈,稍有一点点空隙便与胜负连在了一起。有抓住一着恶手而胜的时候;也有出一着恶手而败的时候,走出一着恶手已是危险,若再下出二三着恶手的话,那就只有绝望了。对方绝不会扶你起来的,而是将你追杀到底。命运的神绝不会给你挽回局面的机会。

  的确,对方也是人,也会下出恶手,但如果对此加以期待,守株待兔,便是自己已经有了漏洞。越期待侥幸取胜,越不容易取胜。不论是谁,当对方下出恶手时都认为“捡到手了”,其实,实际上从那以后并不容易。

  即使是巧妙地抓住了恶手,构成了优势,但要想保持下去却需要更高的紧张感,若认为已经行了,就在这想法的同时,便产生松懈,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

  所以,我认为“运气”“风向”这种东西,作为一种精神作用来考虑比较好,它不是从外面企求来的。若只是这么想:我现在的调子很好!这便足矣了。

  因此,我在感到风向不好时,也不去考虑怎么去转风向。“运气”和“风向”,并不是人们用这个、那个办法能呼来的单纯的东西。搞不好,还会越离越远。

  以我的经验,“运气”是不可思议的来回循环的东西。所以,当认为运气不好时,忍耐等待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想,苍天是维护正道的,也就能忍耐了。当然,为了得到苍天的维护正道,不进行应有的努力是不行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14

十四、若怕酒醉人,最初就不要沾口;若惧赌危险,开始就不要接近


  酒,即可一是良药,也可成毒药

  在我的人生中,酒和赌是不可少的。

  首先说酒,在我最厉害的时候,不吃任何食物,一天要喝一瓶到两瓶的威士忌,每天只睡三小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酒醒的时候。就是这种程度的喝法,一接近对局日,在一个星期前我就滴酒不沾了。如果做不到这点,在当初就不要沾酒为好。中国的诗人陶渊明、李白、杜甫不是写过许多关于酒的名诗吗?

  喝酒要看喝法,酒是既可成毒药、又可成良药的东西。也就因这喝酒的缘分,我认识结交了许多很优秀的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因“田中贿赂事件”闻名于世的稻叶修君。这是我从初段时就相识的友人,已经有五十多年的交往了。稻叶君的家族是越后村上藩的后代,是藩医的名门世家,与政治也很有渊源。

  稻叶君的哥哥,稻叶圭亮君也当过一期议员,他非常地关照喜欢我,也许说他是指导我心灵的老师更正确一些。圭亮君在69岁后又养了四个孩子,在1975年以90岁高龄辞世。

  我到越后村去玩过。圭亮君每次在我有大比赛前也会不期而来,从新泻到东京,这可不是胜负前的训诫和叮嘱。他对汉学非常了解,非常好学,俩人总是一边对饮、一边谈论中国的历史。

  他有着很飘然的人品,特别是到了晚年,外表看起来似乎有些干枯,但却有着一种仙人的风骨。每当我心中低沉、烦闷时,只要看见他,我心里就会感到温暖和充满活力。他自取名号为:墨斋。他常常自练书法,我曾得到过他写的这么一幅字:

  “兴致一来可狂舞兮,侠情一往可乱醉耳。”

  这幅字简直就像为我说的话,太合我的心意了。兴致一来的话,当然是狂欢劲舞的;侠情一来的话,必定是乱饮烂醉的。借助圭亮君的话,我开始变得大喝狂饮起来。

  和圭亮君相比,秀君就好像是我的哥哥。在很早以前,稻叶修君身为日本国法务大臣那阵我这个当弟弟的喝醉了,便往法务省大臣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开口就对接电话的秘书官大声嚷嚷:“稻叶修那白兔子在马?”当哥哥的一接到电话也不示弱:“喂,你小子又喝醉了!”

  稻叶君从年轻时就是个骨头很硬的人。当法务大臣时,在那个“田中贿赂事件”中更以硬骨头出名,在去世的前几年,更是具备了潇洒的风度。

  稻叶家族虽是名门,却一直很贫困,竞选起来力量也不够。有一次叫我去做后援,光在幕后帮忙也就算了,我真不愧是藤泽秀行,酒喝得酩酊大醉时仍坐着稻叶修君的竞选宣传车上街演讲去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却一点也不知道,说不定把选票还减了不少。事后,每当我担心地问起稻叶君时,他总是笑眯眯地不责怪我一句,充分显示出当哥哥的风度。他的围棋水平是我让四子的实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最叫人佩服的是他不拘泥于定式什么的,总是下自己的棋,在这点上与他一贯坚定自己的信念的政治姿态是共通的吧。

  如果在我的围棋交往录上再举出一人的话,那就是已故的盐入逸造君了。他在年龄和入段上都比我稍晚一些,不过他却是我从年轻时就开始一块喝酒,相互谈得很投机的一位朋友。因为得肺病,他在1966年40岁时就英年早逝了。实在是可惜。

  盐入君是个很纯的江户子弟,考虑问题非常灵活、柔软,有非常卓越的规划能力,我经常受到启发。如果他能有健康的身体活下来的话,日本棋院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

  受到过关照,给过我影响的人实在是无法一一说到。

  最后,还想谈一个人,就是我办的第一个实业《围棋的研究》创刊时的同事--横井利彦君。对我来说,像横井君这样让我惦记在心的友人还没有过。在前面所述的办报纸只是我们友谊展开的序曲,这段友谊一直持续到他的去世。


  我从来没有为了赌而疏远学棋

  我从儿童时代起就喜欢胜负的事情,而且很厉害。像拍纸角、打弹子就没有输过的记忆。说不定天生的胜负感的种子就是从那时萌生的。为此,看似不行,其实应该说是很幸运吧!不是因为输了可惜而找理由,如果我不去出手赌的话,我想,从各种意义上讲,就没有今天的藤泽秀行了。

  不过,我从来没有为了赌而疏懒学棋。

  1937年2月,我被派遣到中国去下棋,领队的是业余棋界可以称帝的安永一先生。一行有梶和为君(八段)、竹内澄夫君(五段)、田冈敬一君(围棋评论家)等。我当时13岁,作为日本棋院的院生,是一行人中最小的一位。在出发前,安永团长就下了严令,每人的零花钱不得超过5元,我很听话地就真的只带了5元钱。可大人们却带了远远不止5元的零花钱。

  从神户上船开往上海,当时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下围棋的人都有一种胜负心,一般都不讨厌赌博,为了驱散一些在船上的无聊,立刻就开始了打牌赌博。

  开始时,我只有站在旁边见习的份,很快也就加入了进去。于是,风向就像往我一个人这边吹似的,一直赢到了上海。到上海后,我先花5元钱买了个新的牛皮钱包,然后再请大家吃了顿5角一份的炸虾,最后还剩下10元以上的余额。

  在上海下完棋后,经由南京去汉口市,由于是逆水而上,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加上是在战争期间,船只能在夜间行驶,白天出外到甲板都怕被暗枪射击,也只靠赌博在船舱中消磨时间了。这一次是打桥牌。

  那时,桥牌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游戏,但很快就掌握了要点。一参加进去就胜不可收,等到达汉口时,大人们的钱包全空了,而我的新钱包却装进了二百元。大家的脸色都变青了,安永先生气急地对我命令:“旅行还长着呢,把钱还给大家。”

  不管怎样,安永先生还是很可怕的,我留下了20元,很不情愿地把钱还了回去。稍微有点赌博智慧的话,应该在还钱时拿张收条回来。这次经历便成为我赌博的根源。以后,又学会了不少赌法,但对麻将却始终没打过,打麻将太费时间,时常要熬夜。以我的性格,一旦打上了肯定会通宵达旦,对学棋来说,打麻将便会成为负担。倘若白天去赛车,晚上去打麻将,不光是学棋,就是写稿的时间也没有了。因此,我虽然赌术一直不错,但我从来不敢为了赌而疏懒我的学棋,荒废我的棋艺。


  永远拥有生存的热情

  开始去赛车时,也和大家一样,只是有点兴趣。那时候,我在心里决定过很坚实的生活。写稿是一笔很好的收入,再加点油,计划盖一幢属于自己家的小楼,真正还没勇气到赛车场去洒大把的钱。

  1950年我结婚时,向金融公库借了些钱,在阿佐谷建起了自己的家。那时我才25岁左右,就能以自己的力量建家,是相当杰出和优秀的了。

  结婚后也断断续续去赛车场,开始时日子都还平安无事,那时正好出版界和大出版社开始有了实力,用正规纸取代了仙花纸,把仙花纸时代的零小出版社全部淘汰了。为此,我的稿子也没处卖了,转入了靠本质围棋工作收入的道路。

  由于朝鲜战争的爆发,给日本的经济带来了转机,社会也开始安定,下指导棋的也增多起来。我在1950年时升为了六段,1952年升为七段,在年轻棋手中很引人注目。随之而来对局费也增高,虽然不太喜欢去下指导棋,但那毕竟也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

  真正开始赌赛车上瘾是在进入30岁之后,赌赛马也不讨厌,但从我的性格上看,更觉赌车有趣些。赌赛车,按方程式推理很有趣,再加上争斗的激烈,特别是当投入资金的一场中再发生点什么纠纷,在等开裁判审议会的判定时,那份激动不安的味道,没有比这更撩人心动的游戏了。

  赛马场的纯种马,简直就可以说是艺术品的象征,使我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就我的趣味来说,赛车场却更适合于我,因场内的气氛不一样。赛马场总有一种悠闲、安静和风雅的感觉。在这点上赛车场就很随随便便、自由自在。这对向往没有拘束的生活的我来说,实在是太对胃口了。

  渐渐对赛车兴趣浓起来,是随着钱包里的钱多起来之后。本来就喜欢赌,对胜负感又有自信,加上什么是一开头就会陷进去的性格。最不好的是,如果下注中了的话,一下子就有大笔的钱到手,这就具备了狂赌的条件。

  的确,我对赛车,远远超过了兴趣的范畴。一般的人只要赚了一定的钱,怎么也会剩留一些,买小一点了,或者很固定的少少的买。但是我呢?赚到的钱会一分不少地全赌到下一场里去了。所以,我能获胜而归的话,就只限定在最后一场里取胜的时候了。

  不免也有反省的时候,很多次在心里发誓:“不去了,戒了!”可一到天亮,又想去了。没有办法,便除了车费就带1000元,用1000元买想赌的那一场,输了就回家。

  那样苦心泣血地努力了半年,最终是开戒了。很自然,家境也随之每天火烧眉毛,到一分钱也没有时,就到日本棋院去借钱。那时,我住在阿佐谷,日本棋院在高轮,借了钱乘中央线回家时,一眼就看到了在立川赛车场的广告便忍不住了。若在中途下车把生活费留下再去也就罢了,我却直接坐到了立川。“右边口袋里的钱是带回去支付家用的,绝对不能动用。”左边口袋里的钱才是买赌券的很坚决的起誓....。可对我来说,遵守誓言的例子一次也没有过。到了最后一场结束时,两个口袋都已空空如也了。

  喝酒也是同样,每年一接近“棋圣战”,就必须和想喝酒的自己战斗,可一喝就会过了头。控制自己是十分痛苦艰难的事。就是这样,我一直和酒、赌作战。现在想来,这说不定是我赖以生存的热情和动力,如果没有这“两个朋友”,我是早引退了,还是已去了他界了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16

十五、要好好珍惜跟着自己一块受苦的妻子,在《三国志》里不是有“糟糠之妻不可欺”吗


  不经受过女人和借债,不会明白人情的微妙

  多少让我说点漂亮的话,要明白人情的微妙,只有经过女人和借债。在这两方面的经验我都有。虽然学费是出奇的高,却给我上了一大堂课,学到了很多东西。

  身为男人,对挑着重物一块儿走过坎坷生活的妻子,是一定要好好珍惜的,我喜欢的书《三国志》里不是有“糟糠之妻不可弃”吗?处于逆境,才发现妻子的坚强。不曾想到过妻子竟是如此之强的女人。从年轻时起,对我的乱行就基本上不说,债鬼们逼上门来恐吓时,在我面前也没说过一个“怕”字,更没有掩面哭泣的事。

  可以说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将钱看得很重而守财的人。对钱,我有一种独特的看法:钱,是在天下巡回的东西,如果一旦停止了巡回,让钱这个该转的东西不转了,并以此据为己有,这便是嗜钱如命的守财奴。老实说,我对这种人是从心底里反感,且不愿交往的。

  可我去借钱的街道金融企业者们就是这种守财奴。对于借出的钱收高利,他们还有相应的理由,说这是被承认的一种商业贸易。这实在是些剥别人的皮,利用他人的弱点,养肥自己的人。提起这些人,身上都起鸡皮疙瘩,可我每天却要和这些最不愿交往的人打交道。我嘴又不会说,对方又不会听我任何的解释理由,即使我再坚强,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神经也快被切断了。于是,我便不断地跑到熟人的医院里去避难。

  在这方面,妻子就比我强多了。为了不影响我对局,总是站在正面为我抵挡,说的台词也是极端的思路清晰,文理不乱。

  “我们决不是说不还,借的钱嘛,当然是要还的。但是,现在不管怎么逼迫,我们也只有偿还利息的能力。”

  妻子总是这么冷静地回答。那个胸怀和气度令人钦佩,来逼债的人无论怎样恐吓威胁,在妻子那里是一点也不管用。交锋两三次后,逼债的人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说:“这个大嫂不好惹。”从此,这些人也就少来纠缠了。我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过:“你真是回绝逼债人的名人哦。”

  那个时候,税金也有好几年没交了,不巧的是家住的又离税务署很近,署员们常常来催促。这个应付也由妻子去担当了,刚开始总是一副很严肃可怕脸色的署员,来过几次后,便变得一进门就笑眯眯的了。

  实在拖不过去时,我便去税务署交涉。说真的,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同署员们打交道,也就是将对方提出的条件全部带回家而已。有一段时间,税务署干脆直接从我的银行现金帐上扣除滞交的税金。我对此只能在背后抱怨,妻子却很坦然,代表我到税务署去交涉,并通过力争将强迫扣金令解除了。

  从前,不管我如何狂饮,妻子对我“要注意喝酒”这一类的话从没说过。可自从我动了胃癌手术后,不管我怎么请求,也绝不给我喝酒。妻子是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会有丝毫更改的。可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喝酒,比如说来了客人,我便斗胆提出要求。妻子此时会给我开禁,但只是小小的两三杯。如果再想多喝,只要一贪杯,她就说声“不行”!尽管是在客人面前,仍拿了我的酒杯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学会了怎样避开妻子,男人也就成熟了

  先放放妻子的事,谈谈我年轻时的经历。那是,我每周要去好几次银座,并不是以女人为目的,而只是想喝酒取热闹。但是,去的次数多了,便很自然地和某个女性亲近起来,这都是顺其自然的。当对方说:“下次一块儿吃饭吧!”或者说:“今天去看电影吧!”....由此开始的交往并不是我的本意。从一开始,我就没曾有过想诱惑某女性的打算。关系都是自然的产生,再自然的消失。

  让我真正动心的有位与银座没有一点关系的女人,但由于我不能、又做不到同时与几位女性交往,也就不了了之了。有位一生一世都得在一起的女人,那就是我的妻子。

  我不能造假币,只有靠棋盘上的胜负来挣钱,为支付与女人交往的费用需去赚更多的钱,那实在是太辛苦了。若光是钱也就罢了,这点辛苦还得硬撑住,真正辛苦的却是感情方面的。

  作为男人,我不会对女人很用心,如果同时钟情于两位女性的话,那就太难办了。去那边要小心翼翼,回到这边也要小心翼翼。而且,女人对男女关系出奇地敏感。所以,我若没有更高的敏感的话,便不成为胜负,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受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间夹中,究竟那边的女人在想些什么?这边的妻子如何思想?我渐渐都明白了一大半,便对症下药,找出自己腾挪的方法,在这个意义上我由此成熟了。这样经过了若干年,我终于从地狱里解脱了出来。不管怎样,表面上不再有风浪了,而且,一接近新闻棋赛,俩人都共同努力,顾及我的心情,尽力让我有最佳的竞技状态。

  虽说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给她们造成困惑和痛苦,有多少不满都是当然的。但在大胜负前,我实在不想在两边使用心思。能和平相处,真要感谢时间。


  男女关系犹如“行云流水”,不管是相逢,还是别离,都是没有办法的,这就是人生

  人生,下一次向何处转?是无法明白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送走这不明白的人生的人间同志。能走在一起是好,可当有一方若说想分开了,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和放弃还有些不一样,人生就是这样万般无奈的。

  因此,我对妻子是感激不尽,不尽感激的。但我觉得对不起她的事一次也没有。加藤正夫君把我的事称为“宇宙人”。可妻子教花道的学生说,妻子比我更像宇宙人。只是这宇宙人可不是做了一两年,而是做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结局。

  和妻子以外的女性交往,不知怎么处理而烦恼的男人有的是,这实在是只有业余的初段水平。让我自傲地说的话,这种人要成为专家至少要20年。而到了那时,一般来说也没那份精力了。

  我常常听人说,交女朋友很容易,分手却很难。我还听到另一种说法,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需要整理一下和女性的关系。这实在是不愉快的说法。从当初起,就抱有何时分手的打算去交女朋友,这样的男人也太任性和自私了。就因为有这种心思,才必定得到不愉快的报应。

  比如说,为此而没有吃的了,那肯定也有“没有吃的了”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一个人不管身处于什么样的生存环境,而只顾自己过奢侈的生活,只满足自己的种种欲望去牺牲别人。我想,这个世界也并不是这么温和的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18

十六、若开后门,能使难事变易。但是,在此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既增加能力,又可变得了不起


  对商业一窍不通的我,也成了“名人战”的推销员

  我的商业才能虽然是个零,但是,我却好像有说服别人的交涉能力。在1960年,我担任了日本棋院的涉外理事,日本围棋“名人战”的创设就是我一手去交涉的。

  当时,日本棋院的情况并不好,对局费还是许多年前的金额。这个责任在于新闻社,如果不提高契约费的话,对局费仍然提高不了。我作为涉外理事,在和新闻社打交道之中,渐渐地生起气来。当时,作为最高棋赛的“本因坊”赛,挑战手合对局费也只有6万日元。那时,一个大学毕业生参加工作后的月收入是1.5或1.6万日元。这当然是无法比拟的,可作为围棋最高峰,竭尽棋艺的挑战对局,对局费的确是太低了。为了打破这种状态,开设一个新棋赛是最快的手段。如果顶点提高了,全体的收入也跟着提高。

  能与“本因坊”对抗的棋赛名称,当时只有“名人”。我开始组织创设“名人战”,同时,在棋手之间,开始为设“名人战”而行动。不过那时反对创设“名人战”的棋手也不少。因为,“名人”这是个最高的称号,和其他棋赛并列在一起,每年更换人名,是对“名人”这个权威的侵犯。这是反对派的意见。

  我不象他们那样考虑。在我看来:就是传统的“本因坊”称号,也只是棋赛中的一个而已。如今时代已发生了变化,该灵活运用,不应该去介意。把“名人战”高价卖出,以润润棋院的厨房。这是我考虑的第一步。

  正好在这一年,我在《朝日新闻》主办的最高位战中向坂田荣男九段挑战,取得了冠军。作为惯例,优胜者要去主办单位表示敬意。我照例也去访问了《朝日新闻》社,在那里我和信夫韩一郎专务谈得很欢。因信夫君也很喜欢赌,有“朝日的借债大王”之绰号。

  话题涉及到了棋赛,搞什么样的计划好,《朝日》也颇费辛劳。我趁势将“名人战”向信夫君打了个询问。《朝日》自从日本棋院开设升段比赛以来,已有了很长的交往,如果要创“名人战”,应先跟《朝日》提出,我认为这是办事的次序。一说明“名人战”的构想,信夫君也来了兴趣,真不愧为是个大人物,对契约费比最高位高出一倍也没吃惊。当然,能不能统一日本棋院的意见倒是个问题。

  “至今有各种各样的方案提出过,但棋手们的个性都很强,都是一国一城之王,结果统一不了。‘名人战’没关系吗?”

  “棋手们由我去做工作。”我说。

  当然,信夫君当场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但我想一定是等日本棋院的意见统一固定之后,《朝日》再打算接手的吧。如果立刻就正式交涉的话,是有太多的问题的。再加上,我当时又有“本因坊”战的挑战手合,便约定等“本因坊”战结束后再慢慢细谈。就此告辞了。没想到,等我挑战手合结束时,《朝日》内部发生了变化,信夫君已从专务的位置上被撤了下来。他是一个性格爽快的人,讨厌不明不白、糊涂不清的事。我想,信夫君是自己退下来的也说不定。


  不开后门,采取正面进攻,才可最后取胜

  即使信夫君不在位了,原先与《朝日》交涉的想法也没改变。我也是牛脾气的性格,认为该行得通的地方不去试试,是决不罢休的。平时懒惰之极的我,可一旦想干什么,便爆发出疾风迅雷的行动力。

  创办“名人战”就是这样,由全体的构想,算出对局费等等具体数字,作出计划书;另一方面,说服反对的棋手们,再作为先锋与新闻社交涉,交涉全是从正面进行。我通过棋的关系在政界和财界的友人不少,如果有心去开个后门,直接与《朝日》的第一把手交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我的性格就不喜欢开后门。和《朝日》的交涉,一开始就是按部就班地去一级一级地谈。首先,与学艺部谈,不开一点后门,契约费为3000万日元。当然,这不是学艺部部长能决定的,一定得由《朝日新闻》社干部会议讨论。不久得到了答案,但只有1500万日元的契约费。虽然与《朝日》有很长的交往,但作为日本棋院最贵重财产的“名人战”,也不能便宜卖出去。我很委婉地拒绝了。

  《朝日》不行,只有《读卖新闻》了。在和《读卖》交涉时,也有反对的棋手,可我没有介意,乐观地认为只要成功了,大家会明白过来的。和《读卖》的交涉也是从正面开始的,没使用奇手,也没开后门,以围棋新闻记者山田复面子为窗口,我也多次去给《读卖》干部说明计划。因为正力松太郎社长的健在,最后由于他的英明决断,“名人战”得以实施了。契约费3000万日元一分钱也没减少,冠军奖300万日元,这在当时可以说是破格的奖金。循环赛的对局费是10万日元,这比“本因坊”战的挑战手合费还高。日本棋手是靠对局费吃饭的职业。连胜取得冠军的话,可以拿到奖金,收入大大增加。如果能创办出奖金和对局费都是高额的话,是一定能最引人注目的。

  我在日本棋院的评议会和棋手大会上,并没有做太多的说明。只说了一句话:“‘名人战’以《读卖》3000万日元决定了。”

  奇妙的是,我自己所计划、自己所交涉、自己所创造的“名人战”,第一期冠军的位置是我坐了上去。以爱说人坏话的人的话来说:“那人自己想当‘名人’,所以,才那么卖命奔波。”卖命奔波那是真实的,但能夺到“名人”光靠卖命奔波可不一定就行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20

十七、不懂的就说不懂,是成熟的人。我最讨厌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人


  现在的政界、财界和官界全是些蠢人

  要说在这世上最讨厌什么?吹捧,狐假虎威,不懂装懂,巧妙周旋的家伙。普看日本现在的政界、财界、体育界,全是这样的人飞扬跋扈。由此,日本走向衰落也是当然的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棋还不行,所以不显威风,也不会在不懂的地方装懂。有那样空暇的话,该去更加地努力学习。从棋的神灵来看,我已是很不行的了,这个不行的人还教些不行给别人,去说教。与其如此,不如独善其身是最妥的。

  我不收内弟子的理由也在于此。换一句话说,比起我的棋,我的生存方式是不能成为表率的。师傅一般是不教弟子棋的,相反,而是教棋以外的东西。因此,我不收内弟子。在人生经验上,我没有教年轻人的东西,作为棋本身,不管是哪个师傅的弟子,都一起学习。在我成为专业棋手的那个时代,不成为五段是没有资格参加新闻赛的预选的,现在的初段不存在这个问题,可在当时想对局却是不可能的。因此,成为真正的棋手,怎么度过到五段的时期,是有很大意义的。

  距今大约三十年前,我在阿佐谷自己的家里开设了一个研究会。一个月一次,想为还没资格参加新闻赛的年轻棋手们做一个好的有刺激的场所。当然,我自己也由于与这些年轻人能相聚,受益匪浅。大竹英雄、林海峰、工藤纪夫便是阿佐谷教室的第一期学生。以后,道场移到了我在代代木的事务所里,研究会增加到每周一次,和加藤正夫、石田芳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赵治勋等精英们下过几百、几千盘快棋,并和他们一块研究棋谱。

  稍注意一下,在这举出的棋手中,除了林君和工藤君,其他人全是木谷先生的内弟子。大约15年前棋界是被誉为“木谷门下的全盛时代”。他们年轻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大家一块儿研究棋,相互对下。创造这么一个环境,是木谷先生的伟大。当时,木谷的弟子们几乎独占了日本棋界所有的头衔,他们全是肩负着日本围棋明天的任务。而我,却是自己跳进那个环境的。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冲破了不管是谁的弟子的这条界线。就是到了现在,和他们也一年开一两次类似同窗会的聚会。当然,首先是相互学棋,然后,便是喝酒、唱歌了。


  教人能教到什么程度

  就是现在我也仍然召开棋的研究会。在家里一月一次,以研究年轻棋手们的棋谱为中心。人数在十七八人,每月专门从关西赶来的棋手也有。

  时间是从下午1点开始,大家围绕着每一个人的棋谱进行认真地研究。在这里该怎么下?这么下了有什么变化等等。然后,棋手们便坐下来很认真地听我分析和讲解。也许是上了年纪,坚持7个小时,就与对局一样的疲劳。不过,我不打算中止这个研究会,其中有为了棋界发展的心情,在这之上,更因我喜欢棋,而这研究会能成为我喜欢的学习围棋的环境。

  老实说,这是我为了发展年轻棋手们的才能所能够惟一想到和做到的事。这或许也就是我所坚持的“独善其身”吧!

  不光是下棋的,胜负师们或多或少都有独善的地方。“自己的计算是正确的”,若不这么认为的话,是无法去争大胜负的。不过,这不外乎是自己心中的构想。诚如一再重复地下某一着,又总认为这始终是最好的一手,可是在棋上不明白的地方仍有很多,自然就会有错着。所以,我在教棋时,总是事先对年轻人叮嘱:“在我所说的棋着之中,十分之一二会有搞错的地方,你们要花工夫自己去思考。”

  由此,“在这不这么下不行”等等这样的断言,我认为是不合适的。假如有棋的神灵,看我们都是些弱智,而就这样的弱智者还对一些弱智者们指手划脚地说:“这不行,那不行。”就如外行去栽盆景,本来是很优美的松枝也被糟蹋了,是个上等的材料也被耽误了。

  在车站的站台里贴有孩子们写的毛笔字,一见就感到写得很好。可老师打的红圈却一个字也没有。可能是按照写字的定理,在这里是不能这样写的吧?可我却认为,让孩子们自由地去写,伸展自己的个性不是更好吗?

  在商业的社会里,不是也有相似的事吗?正好这些人又都是上级,总觉得不说不行,可说的全是没用的废话,让本来能成功的事也变得不成功了。人教人是很难的,当然,指导者的信念是很有必要的,有时也是有一些用处的,但是,我认为时常不能忘记自己是个不完全的人。


  父母要让孩子走自己的路

  关于创造环境,想对做父母的说一句话:“你们明白自己也并不怎么样嘛。”的确,父母对于孩子在何时、何处该怎么做,不是一个简单能回答的问题。我自身就不能说是一个优秀的父亲,在这个地方没有一点自信。

  只是,想根据适合自己孩子的教育说上这么一句话:如果孩子有什么目标的话,要协力为孩子创造那样的环境,孩子不想做的事,强迫地去创造那样的环境也是没有用的,应该把力量用在孩子喜欢干的事情上。

  现在有种“教育妈妈”的说法,我认为“教育妈妈”就应该是不去强迫孩子干他们不喜欢的事。再有,父亲的工作的确很忙,很少有时间和孩子对话,但和孩子进行交流不也是很有必要吗?比如说:“最近怎么样?想干些什么?”等等。问一问,有1分钟就行了。要能这样的话,孩子就能将吸收着父母好的地方长大成人。父母对孩子的欠缺处不要太介意,承认孩子好的地方,考虑怎么活用这好的一点就行了。

  我的棋可以说是自学的。在我5岁左右,看见喜欢棋,不,已经超过喜欢程度的父亲,和街上的店主,以及和医生等有钱人下赌棋时,自然的就懂得了规则。

  我的父亲一说下棋出门的话,到深夜也不会来,有时就住在外面。我母亲为此感到好困惑,便常常把我捆在父亲的背上。我就从父亲的背上看他下棋,父亲并没教过我下棋,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学会了围棋。父亲也好像很希望我下棋,当我进入小学后,每天一放学,他就让我到附近的棋会所去下棋。这是父亲所谓的英才教育。但那时我并不像个天才少年,父亲认为我有天份却不去发挥,感到很不高兴。于是,命令我每天将在棋会所的成绩,由店主写明后,带回家交给他检查。

  初次与专业高段者对弈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和父亲的熟人濑越宪作先生(名誉九段,故人),只有半个小时左右,让九子。虽然没有下完,但总算是和专业棋手下过棋了,这可能就成为了我走专业棋手之路的一个契机。

  我在1934年小学四年级时,成为日本棋院的院生。先声明一下,我决不是因为被说是围棋的天才少年而去的,而只是父亲的意愿。有没有素质另当别论,不管怎样都想让自己的儿子下棋,只要儿子能下棋就行。我父亲好像是这么想的。

  刚成为院生时,我的水平就在业余棋手的二三段之间吧,可周围聚集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天才和神童”,我那一点点手腕根本就行不通。

  当时,院生有70人,其中,能入段成为专业棋手的每年只有两三个人,就算送走五年、十年的院生生活,也不能保证是否能成为专业棋手。看着在入段对局中输了大哭的、途中放弃了走这条路的人,我才第一次开始产生了自己不学棋不行的心情。也就是说,自己下决心以棋为职业去当专业棋手了。

  这样,以我本心去进行修行,才真正开始了我的围棋生涯。这其中,细想想我父亲的作用也是不可缺少的。无论在我刚学会棋时,还是为我提供与专业棋手的对局机会,以及当我成为院生,父亲为了让我下棋,给我创造了他力所能及的围棋环境。虽然,其中说不定被人认为有强迫的做法,但我能成为专业棋手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在途中遇到了挫折,我完全有可能被人说成是我父亲的牺牲品。不过,我父亲只是把我送进了日本棋院当院生,而以后成为日本棋院的专业棋手,却是我自己的决定。无论这是幸,还是不幸,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还在小学时,我曾认为只要加强修行,就算在围棋这个领域不发芽,今后也能重新开始学点别的什么职业。当然,如果我的人生真是那样的话,一定会让父亲气恼以及恨我。世上的父母,应自觉自己的愚昧,想想为了孩子该做些什么?最近,我以我切身的感受,非常认真地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25

十八、把问题想得越复杂,问题也就越难了。把什么都权当不懂去学习,人也就变得充实


  不管是棋,还是人生,都充满了意外性

  常常听到“学围棋好难”这句话。“人生更难”这句话就听得更多了。认为南的话就显得很难,若认为不难,也就变得不难了,这是我的看法。

  这似乎有点像禅语。若从围棋的世界来看,就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似看非看地也就立刻学会了。我的大前辈,桥本宇太郎先生是被称为天才的名棋手。他就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棋会所看了一会儿就会下棋了,让喜欢下棋的父亲大吃了一惊。认为学围棋很难的人,总是先去买一大摞围棋入门之类的书,全力以赴去研读,围棋便变得难起来了。不论是棋还是人生,都不会照着教科书那样去进行的,权当什么都不懂,去学习、去努力就行了。

  以我一生的经验总结来看,人生的意外性占了很大的要素,计划性这种东西是很少能够实现的。至少,我是有这种切身体会的人之中的一个。在二十多岁时我建立了自己的家。对结了婚的我来说,靠下棋养家,其他都无法考虑。于是,为了早日和当代一流棋手争胜负,就努力地学习。

  可是,进入30岁以后,没有想到被借债生活俘虏了,坠入地狱的深渊,明天还能不能下棋也没有保证。反正,我靠下棋的收入也是还不了债的,便对社会上的各种事情都出手涉及了。可总会在哪个地方搞错计划,而且,计划外的因素也太多了。举一个例子,我曾创办过一个“船上围棋俱乐部”活动。原计划是三晚四天的日程,乘船到德之岛去,享受观光和海水浴的欢乐,在船上还能和专业棋手下棋。同时,让大家去看看岛上的可售土地,鼓动有钱的人买下来。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计划。

  计划也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来参加的客人有大公司的要职人员、医生、律师、工薪阶层和学生,共有380人,来参加的专业棋手的阵容也很豪华,以林海峰、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工藤纪夫为首,加上五名女棋手,共来了40人。

  可是,在船已经开到德之岛附近时,却由于海上的大风雨而无法进港上岸。没办法,只能在船上进行专业棋手的公开表演对局,不同水平的围棋讲座等等,以为客人们服务。带去的150面棋盘也由棋手们签了名作为礼物送给了客人。接着,船上的各种设施也免费开放,以至于船上酒库的酒也喝得精光。

  结局,客人们虽没上岸,却在船上得到了大满足。可是我呢?由于气候不能上岸根本不再计划之中,却造成了悲剧,将最重要的土地买卖也变成了画饼,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做房地产也是一样,计划并不坏。在卷起改造列岛的旋风时,我也制定了去搞房地产生意,并以此来赚钱来还借债的计划。那时心情也很高涨,可谁知在此同时,突然又出现了中东石油危机的打击呢?这也是在计划外的。如果是专业房地产商,虽然也很艰难,但总能越过那个难关的。可棋手却无法坚持挺下去了,本来是准备还借债的,反而更以增加了债务而告终。


  这世上,若能按计划进行的话,也就不用去辛苦了

  在那样困苦的借债生活中,我获得了“名人”,也获得了“棋圣”,还获得了其他的冠军。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使意外性的产物,我也从来没有为争夺冠军而制定过什么计划。那时,明年去争个什么冠军,考虑这类问题的时间从没有过,也没有这种心情。每天都在全力以赴。若要说定计划的话,那就只有定自杀的计划。

  面临对局时,是输是赢,根本没去考虑,只是以我的人生哲学的心境去面对自己。“这个结果,偶然与优胜连接了起来。”这样想比较确切。反过来考虑,假如我过着坚实无比的富裕棋手生活的话,能得到几个冠军?谁也无法保证。我认为,可能我一个冠军也拿不到。

  我这并不是对他人的人生有什么说法,而是想说,计划性这种东西就像砂土上的楼阁,几乎可以说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虚构,那是一种没意味的东西。这成为了我的一个人生观。

  这么说了,我也并不是瞬间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者,不管是在什么状态下,我的天职就是下围棋,这种信念从没动摇过。催债鬼们逼得再厉害,我都没间断过对围棋的学习,生活是一天天度过,会有终点的。但围棋却是永恒的艺术,要一生一世走下去的。在这世上的事,不管考虑到多么深,也是没有“正解”的。

  现代生活对计划性要求提高了,年轻人也好像很实在地为将来定出计划。十年后收入能有这么多,建立一个家,十五年后还完了借债,可以考虑老后的生活了。投什么资好呢?为此,现在就开始研究利息、动向,--如果真的照此实现的话,那的确是很优秀的人生。可这样的计划以我之见,是风一吹就散的。这样的人,周围的情势一有变化便发生惊慌,这不用我来证明,现在这个世界早已对此作出证明了吧。从一流大学毕业,再进入一流的公司的话,人生就安泰了?这个计划也太一厢情愿了吧。

  如果我有做计划的空隙,我想,更充实自己的力量比较好。也许,在今天、明天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在十年、二十年后肯定会有用的。公司如何发展了,货币价值又有何变化了,只要有力量,不管对于什么样的情况,都能产生对应的措施和方法,而没有恐惧。

  我记得白隐禅师在“和赞”里,有这样一句话:“融通无碍曰空白,理智圆明曰清静。”我很喜欢这句话,并常常挂在嘴上。被称为能人的人,没有例外,都具备着“融通无碍”的自在性。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惊不慌,自在地去处理。定一个计划,为实现而绞尽脑汁,这样是产生不了自在性的。

  因为,视线变得短窄,考虑方法也就固定了。用在棋上的话,死背定式,不会应用。储备自己的力量,养成自己考虑问题的习惯的话,虽然达不到白隐禅师的境界,但也可以拥有自在性了。


  真正的学习,才能拥有真正的人生

  以前,在大学入学考试中有“四中五落”这样愚蠢的话,就是说一天只睡四小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睡五个小时的便会落选。以我说的话,应该是“四落五也落”。

  这不仅限于入学考试,学围棋,或者学别的什么。学习这东西,并不是坐在桌子面前就会有效果的。为什么而学习?学习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在此不集中精力的话,学习效果是上不去的。我知道的一位五段男棋手,到现在也每天20小时地学棋,他已经坚持了许多年,可结果也没有强起来。这就是说,要想强起来,不光是学棋,要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提高、充实自己是很重要的。

  宫本武藏是一代剑豪,除剑之外,也是绘画的能手,并建造庭院。佛像也能做,还留下了《五轮书》这本名作。以我的经验,棋的进步与工薪人的升职一样,有相像之处。

  记住了棋的规则,开始对弈,刚开始虽然不明白胜负的方法,但渐渐就会懂得。然后,也可以看书了。下棋数量增多,越过一个又一个对手,着手变得像棋了。一般来说,能到我们让九子的程度,就可以开始真正感到围棋的有趣了。到此,如果不在途中放弃的话,谁都可以达到。但从这开始,差别明显出来了。从九子毕业,进到八子、七子是不容易的,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有的人在墙前总是原地踏步,这有素质和努力的因素。但一旦越过这堵墙的话,一定可以进步一大截,这是可以保证的。

  让九子能不能毕业,我想是不是相当于一个有十年工龄的工薪人初入公司时,忘我地记、拼命地学、努力地工作。经过三年左右,大致明白了工作的要点,进而转入吸收专门知识。到了第五年,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仍还不明白工作的真正趣味。能明白工作的趣味,是在人生经验也丰富起来后。如不久结了婚,中间多少经过了一段疲惫期,工作开始变得有趣了。若这时有机会也有能力承担一定责任的职务,并专心地努力工作的话,作为公司职员,这个时期可能是人生最能集中精力工作的阶段。

  但是,从这开始时也变得难了。由于我不是工薪基层的评论家,说错了不好。于是,我专门去向这方面的专家请教并确认过。他们认为:“十年是一个关,成为能不能升职的分水岭。若光是看这一时期的工作成绩的话也就算了,可往往在别的方面也有要求。这也就是说,一个人是不是可以重用,委以重任,光是优秀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是远远不够的,在此协调性也很重要,其中巧妙地沟通上下级也很重要。如果,这些得到了认可了的话,首先,课长的位置是坐定了,若得不到承认,虽然也能成为课长,但要晚很多年。当然,如果从此再往前提升,人生路就更显得艰难了。”棋也是。从七子到五子也是一堵大墙,与九子到七子相比,最低也要多花三倍的工夫。如果,我让五子能下的话,作为业余棋手,到哪都不用怕羞。这相当于工薪阶层的部长级别了,作为将来重要职务的候补了吧。


  即使自己强了,仍然也有成不了器的

  接着刚才的话题,联想到一件事。“协调性”,这句话在棋上表现不就是要综观大局吗?工薪阶层中好像有不顾他人,只坚固地构建自己城的人。一问熟人,还真是这样。这种人,一般工作能力都比同事强,开会时也能作出有说服力的发言,上司对此也十分欣赏。可就是大多没有人缘,为什么呢?我认为,这是“一匹狼”的霸气性太强,怎么都朝着表现个人的方向行走。若组织团体工作,容易独掌权利,搞乱团体的综合与协调性。

  如果是棋手,作为“一匹狼”也没有关系。可作为以组织活动为第一考虑的现代企业来说,却很难使用这样的“一匹狼”。追逐功名,在年轻时可能会被认为是很有能力,可是人到中年,已有十年以上工龄的工薪人,那就只能被当作搅乱组织活动的障碍了。

  像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器。也许什么时候能当上课长,但那一定不会在主要部门,无非就是个闲职。在业余棋界,也有相似类型的人。自己的棋子一个都不肯被吃,而对方的棋子就是只有一个也想吃,像这类人,是很难冲破九子的墙壁的。

  在棋上有“贪吃不得胜”的格言。吃子只是增加目数,若吃得很多当然是好事,可为了吃子而不顾全局,在一个地方过于介意,这样在大势上却落后了。

  更具体地说,吃了对方几个子,增加了10目棋,可为此,在另一方面已损了15目。就是说,只顾局部而忘了全局,如果不从大局考虑,不从舍小取大去考虑的话,棋也很难有进步的。


  当人能吃饱饭时,就开始变弱

  我的朋友曾有一段有趣的话。他说:

  “加强组织的确是十分重要,可现在由于过于强调组织化,职员们便变为小沙粒了。这种说法虽然稍微过严了一些,可现在的一些有心的经营者反倒希望能有‘一匹狼’似的职员。在组织过于官僚化的时候,这种个性化还是有必要的。虽说这种人不会被重用,但也不会受压抑,即使升不了职,到了退休前没有失去职位就行了。不过,这种人多了也麻烦。”

  经他这么一说,我感到真是原来如此啊。回过头看看我们围棋界,虽然不太显眼,没有一点冲劲,不求上进的棋手也有一大群。专业棋手如果不在十来岁成为初段,将来便没什么希望。相同的初段,也有强与弱之分,强的将来有可能夺冠军,也有可能夺不了。弱的就是终于入了段了,也就仅此而已。

  日本的专业初段,比业余的县代表(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的水平要强,大约是我让二子的水平吧。弱的初段虽然在实力悬殊上并不大,可就在这初段的时期,生存的道路便明显分开了。强的初段,将入段作为跳板,更加努力追求棋艺,是应有的态度。但不知为何在成为初段的人中间,虽然并不是没有继续发奋的人,但“生活派”的颜色变浓了。成为了初段,可以到公司的俱乐部或个人那里进行指导了,怎么都有饭吃了,开始安于现状。这要让我说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当初没饭吃,便只有发狂地学习。一入了段靠教棋的收入,只要不奢侈,总能生活,以这种态度自然就放松了学习。本来就是弱初段,又不学习,不可能强起来,渐渐地产生失望的心态,“反正我也强不了”。变得更加地不学习,只安守现有的生活了。在强初段中,随着升段,也有掉伍者出现。虽然进入了高段者行列,但反正也拿不了冠军的想法一出现,便是脱落的第一部,比起对局收入,更多考虑去增加指导棋的收入了。

  如此一来,学习态度变得随便而不认真了。要找着好的指导棋,生活也能安定,一习惯于这种生活,再找机会重新振奋起来就很难的了。为了生活去下指导棋是必要的,可为此放松了学习棋艺,哪个是主,哪个是从却搞不清楚了。

  说不定这也是时代的责任,与工薪阶层同样,棋手们变成小沙粒的也好像多了。


  韩国、中国的棋手已经赶上来了

  现在,我在做棋以外的更重要的工作。

  “棋是日本的独擅艺术”。这样想的人说不定还很多,但现在这种看法已不能通用了。韩国和日本的棋手已经并肩追了上来,两国的顶尖棋手和日本棋手对抗的话,日本棋手肯定能赢的保证是没有的。

  我多次访问过中国,很早就开始敲警钟,并喊道:还没听见韩国、中国棋手们的马蹄声吗?已经是近在耳边了!可是谁也不肯听。一位一流棋手还这么对我说:“藤泽君,你就那么想中国赢啊?”这是我心情也变坏了,便不再那样大声呼吁了。终于,日本棋院现在开始有了危机意识。

  这对于日本棋界是个大问题。比如说,现在关西棋院的棋手将所有冠军都拿走了,主办者必将减少与日本棋院的契约费用,增加关西棋院的契约费用。同样的道理,比如在中国与日本的围棋对抗赛中,总是中国棋手胜,并持续几次的话,主办者会停办这个比赛的,开始考虑一个有中国棋手参加的新棋赛也是不奇怪的。

  对于爱好者们,这样会更有趣。就像高尔夫球赛,比起光是日本棋手参加,当然是由外国选手参加的有趣得多。因此,在不远的将来,在新闻棋赛中,韩国、中国棋手也参加进来,将冠军带走,说不定这样的时代会来的。都已经很紧迫了,可日本棋院对事态的严重性醒悟得太晚了。就如美国的汽车产业,轻视日本的汽车产业,等到意识到时,已经输得无法挽回了。总觉得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对方还追不上来,这实在是个认识上的大错误。

  中国有句谚语:“士别三日,须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三天没见着,便应有对对方已经发生了变化的认识。我对年轻棋手经常强调:“棋也是这样的。”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不断地变强。关于中国的棋,这个感觉更强烈。从全国选拔来的精英们埋头于其中,强起来的人还可以成为教练,以棋能保证生活,神采都不一样。在这一点上,日本棋手不太明白。“日本的年轻棋手也在很努力地学习。”--自豪地说这话的大有人在。可是,让我说的话,这是一种错觉。棋这东西,年复一年,如是敷衍了事的学习,不管到不到老,也都强不起来。就是花了五十年,弱者还是弱者。

  当然,韩国、中国强起来,我是大欢迎的。可日本的年轻棋手们没有余地地被压倒,我也是忍受不了的,要不输于对方的学习态度,一心下棋,这才是真正的胜负。


  我在来世也下棋

  我已经做了辞世的歌。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喝多了酒进入酣睡,做了一个有趣的梦。我和阎王爷为争地狱的王而下赌棋,周围都站着手拿金棒的红鬼绿鬼,等我惊觉时,便朗朗吟起了辞世的歌,醒后竟然还记住了。

  “红与绿,以棋盘争大王。戴着冠,阴阳界的河。”

  那时,正好是我从林海峰君那里夺得“名人”后不久,正是春风得意、喜气洋洋。趁着酒兴,到那个世界去打败阎罗王,准备夺另一个天下了。

  这是件心情很畅快的事,这首辞世歌至今也很合我意。若被问到,下辈子生出来想干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下棋!”因为,我讨厌被定型。所以,不适合现在这样的管理社会。回到原始社会最好的了,但是,这又不可能。看来,我就只有下棋了。

  如果下棋,就不用被套在一个模子里了,也不会被谁强制,能够有自己的生活。还有,能将自己随意的考虑在棋盘上表现出来,这种乐趣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如果自己的所思、所想,没有表现的场所,那人生一定会变得很孤寂、很无聊。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3-12-9 16:27

十九、在这个世上,存在着拥有各种才能的人,为了让其才能开花结果,需要环境,需要有“学习的姿势”,需要努力


  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师”

  一段时期,我的棋被称为“异常感觉”,好像是说,我拥有常识无法推测的才能。这是一个围棋评论记者给我的命名,其他记者们觉得这很有趣,便都使用上了。结果也浸透了业余爱好者之间。文字这个东西的威力实在是可怕,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印象一直就消失不了。

  对我本人来说,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称号。怎么想都奇怪,我只是偶然生存在让我的棋的才能伸展的环境里,我决不是天才,也不是异才、奇才。比如说,让我在10秒钟里跑100米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在这世上,拥有不同才能的人很多。为了让这个才能开花,我想,需要环境,需要学习的姿势,需要努力。可即使这样说了,不管我怎么努力,要我10秒钟跑100米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不会去进行那种无益的努力。但从10秒钟跑100米的人那里可以学到些别的东西。这个意思就是说,3岁幼童也是我师。世界上包罗万象的所有,都有可以学的东西,以这样的想法理解人生的话,不久,这个人所拥有的才能就一定能开花。

  我的棋,从原来到现在,是正流派的最右翼。我是这么认为的。先筑起厚势,从正面开始战斗,一点怪异的味都没有。一点奇异的地方也没有。现在不管去问超一流的任何一位棋手,所谓“藤泽学校”的同期生很多。有研究会时期的人,有曾经专门为了下棋来住上几个晚上的棋友。那时,与我同辈的棋手,曾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你这个人也太好了,那些人把你的技术学去了,自己变强了之后,什么时候再把你打败,你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吗?”

  我的想法与这种看法不一样。我教出我的知识,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可惜的,如果多少被人吸收,并且有一定收获收益了的话,我是最欢迎的了。增加一个强手,也是增加围棋世界的一份财产。而且,他们即使渐渐变强,我也不认为我会轻易地就输给他们。

  当然,我在这期间也继续着自己的学习与研究,和正在发展的棋手们一块儿下快棋,研究棋谱。几年后,我在不断地学习与研究基础上真的输给了那些年轻棋手的话,这只能说我的棋艺还不成熟而已。由此,他们也是我的老师,为了提高棋艺要更加地努力。

  我的同事们的劝告,说不定中了一半。从前的这些年轻人今天已经与一流棋手的名称连在了一起,已经成长到与我对等争夺冠军的位置上了,我与他们共有胜负。尽管如此,我今天也并不认为在棋艺上我不如他们。


  远离世俗是我的生存方式

  来参加我的研究会的棋手们,都拥有自己的老师,这并不影响大家聚集在我这里。可能是因为与我对棋的感觉,在理论认知上产生了共鸣吧?如果认为我的棋是“异常感觉”的话,一定不再会有心情接受我的指导的。我敢肯定。

  把我的棋称为“异常感觉”的那位记者,我想大概是把新手和奇手混同了起来。还有,在我重视厚势的棋谱上,说不定反映出了什么异常吧。

  武田信玄在寒冬里,去攻一个当时并不重要的小城,部下们对此感到疑惑。不久,开始了春天的总攻击,那个小城一下成为了敌我双方争夺的要地。我的棋因为能及早掌握对弈双方的要点,由此而不好理解吧。

  还有一条不在棋上,而是在我的人生哲学里,和一般棋手离得太远,这好像是一个因素。狂饮,疯赌,借债如山。我自己是想按自己的方式去生存的,可还是与人世间的定论大大地远离了。从这样的我身上,他们想学些什么的姿势很让我感激不尽。

  被称为“异常感觉”也没去在意。新闻界要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我不想去否定,也不想去肯定。如果直接被问到:“你是异常感觉吗?”我会回答:“不,我属于正流派。”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什么时候历史能证明真实,我是这么想的。

  本来,我就不擅长在人面前表述自己的观点,也没进行过正规的演讲,有心情时,也就是应付周刊杂志的一些问题。一般的采访都拒绝了。这也是因为是我那和人见面怕麻烦的性格。在得到“棋圣”后,我一下子成为了围棋界的大红人。便有电视台来让我和我妻子去做嘉宾,可是,每当“棋圣战”一结束,除了对局日,我几乎都是在喝酒,哪有空闲去电视台,便都请他们宽谅了。而且,如果为了去电视台就戒酒的话,那我的酒早就戒掉了。

  其实,正因为喝酒,我经常在公众面前出大丑。记得,第一期“棋圣战”由于在第五局已决定了结果,事先预定好了的仙台赛场便用不上了。为此,应地方关系者的要求,吴清源君和我为爱好者们下一场公开对局表演赛。当时围棋段的赵治勋君担任大盘解说。赛前,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为了花钱买票而来看比赛的围棋爱好者们,我不能喝醉。”可我一旦喝上了酒,就停不下来了,那时喝了很多的酒。后来,我怎么去下的棋,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等我清醒过来时,传到耳边的话是:在两千多人的观众面前,我不管是谁都叫家伙。更可怕的是把很脏的话也说出了口,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如果,真的是这样,再随便的我也很介意了。于是,我便向同事的某君去确认。我是大呼小叫地喊了“家伙”,但那是对着大盘解说的赵君,而不是对着观众。我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在我喝醉酒是说脏话是自然就发生的事,是很下意识的,只有请大家宽恕了。

  如果由这些行为被说成为“异常感觉”的话,那是没有办法的了。假如当时有一个洞的话,就恨不能钻了进去。可在那年的“NHK杯”赛事,我又演了个大失态。又是喝多了,和杉内雅男九段对局。我想还有人记得吧!我在90分钟的播放时间里,30分钟就中盘输了下来。棋的内容当然是糟糕透了,更有甚者,在对局后的讨论中,随便、自由地乱说了起来。那以后,我曾深深地进行了自我反省,并通过日本棋院向NHK电视台提交了一份写有“今后,请允许我不再参加‘NHK杯’赛”的辞表。

  有过这样的前科,辞退上电视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如果是文字,还可以进行修改,可在电视上却是不行的,况且,又由于我是向往一步步求艺、无拘束生活的男人,上电视不合我的作风,这样的意识非常强烈。

  基督教徒成不了一流

  不用等历史来证明,“异常感觉”的印象自然地消失了。不知从何时起,在年轻棋手之间,一遇到布局阶段局面很广而搞不明白时,便会说:“去问秀行老师。”自己这样说有点不谦虚,但我的棋是正流派,不是得到了更好的证明吗?

  其实,我的棋好像在搞不清楚的局面时越能发挥出力量。特别是在谁都选择迷惑的布局阶段,我很准确地就找到了正解。还有,一边摆棋谱,便能指出两对局者一直没注意到的地方--序盘的恶手。因此,我便常常被誉为“序盘的日本第一”,以及“到50手是最强的”。这实在是有点过于夸奖。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不满。在中盘,我有独特的流线。扭在一起比力量时,也拥有不差于他人的自信。就是在中盘,也有官子厚又巧妙的评判。甚至于在官子阶段逆转胜负的棋也不少。也就是说,我在棋艺上还不输于任何人,这是我想说的。

  不管怎样,即使现在的年轻棋手在议论纷纷搞不懂、弄不明白最善一手时,我能立即回答出来。选择越多,越只有依赖瞬间的闪念。若没有这种闪念时,我就回答说:“不知道。”当然,我不是棋的神灵,自己觉得明白了说不定也有搞错了的,那就看听的人怎么去对待了。

  如果对我的话囫囵吞枣一样地接受,那最好不要来问我。我也没有一点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的打算。我只认为可以把这作为一个跳台,从那里开始更加发掘自己的棋风,我想这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因而,我由此认为,基督教徒是绝对成不了一流棋手的。以我的交流范围来看,在各界崭露头角的人物们,没有一人例外。他们都是些拥有自己鲜明个性的人,表面上很和蔼,可都具有一国一城之主的气度和风骨。

  当然,来参加我的研究会的一流棋手们,谁都是发挥了自己的个性才成长起来的,这是对我的话没有囫囵吞枣的证据。在日本的将棋界也是完全一样。比如说,年纪轻轻就登上最高座的中原诚永十段,从当内弟子时期就接受同门的芹泽博文九段的指导。这个芹泽曾说过这样的话:“这个中原,平时没有比他更听话的孩子了,可一到棋盘上,也没有比他更倔强的孩子,不管我怎么强调,在这里不这么下不行,只要他没理解,或认为他自己的想法好,就无法改变他。”

  米长邦雄永世棋圣是这么巧妙解释的:“中原对局,只要有芹泽在,芹泽就出主意、谈方案,而中原呢,一到对局就不遵从芹泽的方针,所以才把头衔拿到了。(笑)但是,芹泽的提言是慎重的,也只有芹泽才能说出来的,而若不是中原,也是违背不了的,俩人就是这样的关系。因此,在中原的成功里有芹泽的存在。”

  从师傅那学什么?何为师傅?真是巧妙的解说,如果,再加一句的话,我想这也是现在理解的教育姿态。如今嚷嚷着“尊重个性教育”,我看比起100个论调来,这段话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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