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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昭和的棋》33-藤泽秀行(2)师兄弟的战斗 [打印本页]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8-9-17 10:53     标题: 《昭和的棋》33-藤泽秀行(2)师兄弟的战斗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8-9-18 16:08 编辑

2018年9月16日   经典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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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围棋天地》

五十之后成为棋界第一人,而且在随后的几年当中连续击败诸多青年才俊,达成六连霸。在同辈竞敌先后走向寂寞时,藤泽秀行却达到了棋艺和战绩的新高峰。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背后自然有着独特的原因,无论如何解释,和后辈之间的相互砥砺都必然是藤泽秀行霸业的重要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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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再说说以前的事情,那是在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第13届旧名人战的第4局在新宿的京王大厦饭店举行。卫冕名人是上一届三连败又四连胜守住牙城的林海蜂,而挑战者则是他去年的老对手本因坊石田芳夫,第3局结束之后,林海峰两胜一负,暂时领先。石田如果能够洗雪前一年的耻辱,就将手握本因坊和名人两大头衔,毋庸置疑地登上棋界霸者的王座,对于林海峰而言,这则是一场必需死守的防卫战。

这段时间,我常住东京,所以可以经常赶到各种大胜负的赛场,在研究室中听取棋士们的意见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本届名人战还是吴清源担当讲解,听他讲棋本身就是一件很偷快的事情。记得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时分,我来到了研究室,但是并没有看到吴清源的身影,只见到许多年轻的棋手围在棋盘前拆解变化。秀行也坐在他们当中。

看来,秀行自然成了研讨者的中心,我这么想着,走了过去。棋士们围着棋盘,秀行站在那里,半弯着腰,不时发出三言两语,稍过了一会儿,他又坐下了。这时我又发现了书法家柳田泰云,他和我一样,也是棋士们外围的朋友,偶尔也会来旁听研究。我们这些人对于秀行的意见当然是非常想了解的。果然秀行看到我,便迎了过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脸上是常套的笑容,但是口中所说的却是非常严苛的言辞。

“这样的棋,一点也不值得学习。全都在考虑要取胜的那点事情,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完全没有内容。”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想和秀行说上几句话,这当然不是要抱怨他什么。毋庸赘言,肯定或者否定的结论,都是超过我能力之外的。不过至少这斩钉截铁的口吻,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他在代代木藤泽事务所的样子,他当时经常在那里和年轻的棋士们进行研究、对局和复盘,而且大家都是极为认真的,没有一点游戏的感觉,有时候我也会去看上一会儿,在那里他恐怕会经常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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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夺棋界最高霸权的名人战中,突然听到了秀行这种痛骂一样劈头盖脸的评论,虽然周边情况严格说来有很大的不同,但还是让我联想到了大正围棋史上闪着光彩的“评之评事件”。大正七年(1918年)创刊的月刊《围棋评论》上,野泽竹朝五段撰写技术专栏《评之评》和纪事文章《棋界月旦》,大披本因坊秀哉的逆鱗,暴怒之下,秀哉做出了将竹朝开除出棋院和取消其段位的决定,是为“评之评事件”。

《评之评》之所以会引发如此巨大的风波,是因为竹朝竟然以自己的意见讲评起在新闻媒体上刊载的棋谱来。当时,讲评的权力是被秀哉名人和方圆社社长中川龟三郎所垄断的,大有其他人谁也不许置喙的气氛。然而,竹朝的做法却开风气之先,从此之后,名人的讲评也不再是金口玉言,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大家的思想方法和行为方式为之一变。

竹朝因为评棋就会遭受破门的处分,这样的事情完全不能以今天的常识来判断。今天的棋界以头衔战为中心,棋士们互先对局,评棋的语言不再是以前那些陈腐的套话,而是新鲜、活泼的当代语言,自战解说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同样,主办比赛的报纸和杂志的编辑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选择适当的棋士进行讲评,在媒体上评棋不再是某些棋士的特权。如果解说出现了争议,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

然而在家元制度存在的时代,像今天这样的评论自由是根本不存在的。精确地说来,德川时代以官方授权而建立的家元制度在明治维新之后已经日趋崩坏,本因坊家在棋界的支配权也逐渐走向消亡,但是漫长年代中建立的习惯和宗派意识及先辈崇拜的概念仍然顽强地残留在很多人的头脑当中,而秀荣、秀哉名人世系的延续,客观上又助长了那种倾向。

当然,时代总归是要不断前进的。德川幕府寿终正寝,天皇国家的权力日益强化,而且与此同时,自由民权运动在明治时期兴起,民主政治思想在大正时期逐渐渗透民间,民智逐渐开通,不合理的事物无论披上怎样的外衣,也难以让公众将其当作合理的事物接受下来了。我认为,在棋界当中,竹朝的《评之评》恰恰是这种时代潮流的产物。具体说来,竹朝评棋这一行为本身就足以引发秀哉的强烈反感了,更何况竹朝在讲评中还对名人的很多说法提出了质疑。

竹朝这个人,其言行一见便令人生出十分狷介的深刻印象,但是细细推究起来,在这狷介的背后其实还有诚实的一面。其实,所谓狷介,所谓诚实,两者之间的差距往往也就是薄纸一张,甚至偶尔也有用作同意词的场合。《评之评》都发表了哪些令秀哉大为不快的宣言呢?下面这一段就是例子。

“如果要认真来讲评一局棋,那么即便讲评者的技术要比对局者卓越许多,也至少应该拿出相当于对局时间三分之一的时间.来认真研究,惟有如此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讲评,而那些为了讲评的讲评,故作威严的讲评则是不可取的。然而实际上,讲评者是否真正拿出时间来研究过根本就不得而知,这就是棋界的现状,真正愿意拿出时间进行认真研究的人,恐怕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真正的讲评至少需要拿出对局时间的三分之一来进行研究,这一看法是否妥当并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但是我们的确可以从这一例子当中清楚地感受到竹朝的呼吸。垄断着新闻棋谱讲评权的本因坊秀哉和方圆社社长中川龟三郎,他们的讲评无疑就是竹朝批评的故作威严的讲评。那种讲评中所使用的语言和真正下棋时使用的语言根本就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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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代已经不同,周边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针对林海峰与石田芳夫名人战中的重要一局,秀行以标枪一般的语言进行了痛烈的批判,而且这批判无疑是建立在他自己非常认真地研究的基础之上的。这就不能不让我感到,此刻的秀行,他的心、意和气,与竹朝是相通的。

这一局的观战记自然也在报纸上连载,我非常认真地阅读过,里面基本都是技术面为主的解说,并没有涉及到秀行指责的棋士志向的问题。然而秀行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一局棋中就深深隐藏了如此重大的问题。

秀行和年轻的棋士下快棋的事情,其影响是很大的。师傅和弟子通常是很少纹枰对坐的,正常情况下,师徒之间的对局一般也就一盘入门试验棋、一盘入段祝贺棋而已,更多的时候,为人师长者都是为徒弟进行复盘讲解,或者是让同辈的弟子彼此对局。培育了无数青年才俊的木谷道场,所采取的也是这样一种方式。

在这方面,秀行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虽然他自己没有弟子,但是其他人的门下,不管是谁,只要希望得到教导就可以随时到他那里去学习。这种做法为秀行在年轻棋士当中赢得了广泛的人气,他的高超技艺也赢得了年轻人的尊重。秀行手把手教别人下棋,自然也就从别人那里收获了感激的心情。对此,秀行自己曾经有过如下的表述。

“我在自家的住宅和代代木的事务所里面召开研究会,记得当时最早参加进来的是林君和加藤君,后来石田、大竹、安倍、治勋等等都纷纷加入进来。只要一声招呼,他们就都会迅速赶来,而且他们对我都非常尊敬。

尤其是每周四,这一天是举行研究会的专门时间,传统一直没有中断。过去传下来的棋谱和当代最新的棋谱都是我们研究的对象,一切都是为了‘艺’的磨炼。对于大多数年轻棋士来说,这也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看着这样的情况,一些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人也提醒过我:‘为什么要这样教他们?教会了别人,让他们把头衔拿走,对于自己不是个损失吗?’类似的话经常可以听到。的确,无论在围棋界还是将棋界,像我这样的家伙都是只此一家。

世间的普通人无法理解我的做法,背地里说这家伙真是个傻瓜。可是对于我自己来说,这却是再正常、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了。把自己研究的成果当作一个秘密,惟恐被别人发现,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相反,我对于那种小气劲儿是非常讨厌的。只要能够变得更强大,只要能够为了这个目的在棋盘上进行艺的竞争,其他都无所谓。

这个研究会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林君他们的住所离我的家和事务所都很近,所以对局也下了很多。我让林君先,下一小时的快棋,这样的棋至少也有几百局的样子吧。真正的老师又能做到怎样?我看也就不过如此吧,而且真正的师徒之间还不会有这么多的对局。至于实战锻炼的效果,那是有目共睹的。”


先是林海峰将坂田荣男挑落马下,成为天下的霸主,继而大竹、石田、加藤等木谷一门俊英们纷纷登场,这些争夺棋界霸权的青年棋士们,都曾经受过秀行的砥砺。当时,棋界风波迭起,名人战主办方从读卖新闻换成朝日新闻,读卖新闻转而创建了新的棋圣战,秀行自己则被好心人提醒着“教会了别人,让他们把头衔拿走,对于自己不是个损失吗”。他对林海峰对石田芳夫在名人战中那种态度的痛切指责正是发生在这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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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新设置的棋圣战当中,秀行终于登上了顶峰。自身也受到了磨炼的他,超越这些当令的明星,将霸权牢牢握在了手中。第2届加藤正夫,第3届石田芳夫,第4届林海峰,第5届大竹英雄,第6届林海峰,他一个个迎击着这些后辈,连续取得棋圣位的防卫成功。和亲友们的担心恰好相反,秀行对年轻人的教育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损失。

对于这一点,我是颇有一些想法的。当然,林海峰也好,加藤也罢,他们都从秀行的胸襟中受益匪浅,在秀行的帮助下磨炼了自己的技艺,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秀行的财富并没有因此就流失到林海峰和加藤那里,相反,通过这样的学习和研究,秀行对于林海峰和加藤的才能也有了透彻的体会。总之,对于这些先后来挑战棋圣位的当代棋星们的底细,秀行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的。在这个战斗的世界中,其实双方都既是老师,又是学生。

从纯粹业余爱好者的角度出发,我对于围棋也有自己的体会,比如在不进行实际对局的情况下,我们是无法真正了解对手的实力的。有些人的棋,看上去都是很糟糕的下法,但是却可以发生奇特的变化,在某些地方变得很强;有些人的棋,看上去是很强,但是却存在着微妙的弱点。职业棋士当中是否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呢?这当然已经不是我的能力所断言的了,但是据我的推测,同样是人的胜负,程度上固然有差别,但是本质应该都是相同的吧。

我作为一名业余爱好者,在打职业棋士的对局谱时,其实更喜欢打预选赛的棋谱,而不是棋圣战、名人战、本因坊战等大胜负的棋谱。事实上,只要是职业棋士的棋谱,如果将对局者的名字遮住,业余爱好者是根本无法判断其具体水平的。不过,在职业棋士的眼中,区别就大得很了。秀行对林海峰和石田那一局做出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当然是基于他自己高超的棋力,这一点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正如《评之评》事件所证明的,对于围棋的看法,原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林海峰被人称作“二枚腰”,是属于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突然崩溃的棋风,而这种风格仅仅在棋谱上是不可能完全体现出来的。如果不是坐在林海峰的对面和他在盘上进行真正的战斗,而只是做一名旁观者,是不可能真正感受到他的强韧之处的。这是被他夺走了王座的坂田最真切的体会。棋归根结底是人之间的战斗,就这一点而言,大胜负的棋谱不仅仅是艺和艺的较量,更是人和人的令人窒息的角逐。

石田芳夫的新绰号叫做“电子计算机”。他以自己冷澈的胜负观击溃了林海峰的两枚腰,夺取了棋界的至尊宝座,这样的战斗是必须将自己的全人格都押上去才能有获胜的指望的。秀行之所以会痛骂,恰恰是因为他对两个人的性格都有着非常充分的了解,因为他发现了在这场战斗当中,他自己所奉为圭臬的艺之外的因素更多地掺杂进来了,这让他感到不快。此外,在痛骂的背后,恐怕还隐藏着秀行“这样的棋我可不会输掉”的猎猎的斗志。

(松谷、杜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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