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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的精神--吴清源著 [打印本页]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18     标题: 中的精神--吴清源著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5 12:35 编辑

《中的精神》



吴清源著



目录


  王军序

  陈平原序:从文武双全到中和之道

  林海峰序:五十年前恩师与我

  王立诚序

  芮乃伟序:说说吴清源老师

  牛力力序:否认天才的天才

  《中的精神》中文版自序


  第一章 中和

  旧满洲
  哈尔滨
  沈阳
  北京
  电影化


  第二章 出生在中国
   
  吴家
  西太后
  张元奇
  吴维贞
  父亲吴毅
  四书五经
  围棋启蒙
  段祺瑞
  天才少年
  日本人俱乐部


  第三章 来日初期
   
  濑越老师
  犬养毅
  神户港
  来日的第一盘棋
  麻布谷街
  模仿棋
  休养一年
  西园寺公毅


  第四章 新布局的研究  
   
  满洲事变
  地狱谷温泉
  新布局
  三三·星·天元
  打挂
  和名人对局之后
  秀策和秀荣
  围棋友好访问团
  伪“满洲国”皇帝


  第五章 从疗养到镰仓十番棋  

  兄长
  红卐会
  加入日本国籍
  富士见高原疗养所
  卢沟桥事变
  名人隐退棋
  川端康成
  升降十番棋
  镰仓十番棋
  恐吓信


  第六章 结婚和信仰  

  结婚
  玺宇
  母亲、妹妹的回国
  雁金准一
  太平洋战争
  东京大空袭
  原子弹爆炸下的对局
  玺光尊
  双叶山
  桥本宇太郎
  流浪的结束


  第七章 不败的十番棋  

  升为九段
  藤泽库之助
  国籍
  大国手
  少年林海峰
  小田原
  垂樱花
  两位首相
  最后的十番棋


  第八章 交通事故  

  梅兰芳
  最强战冠军
  摩托车事故
  全败
  蒋介石
  应昌期
  除籍
  四谷
  清峰会
  永野重雄


  第九章 令人怀念的人们  
   
  美国
  讣报
  木谷一门
  母亲仙逝
  再加入日本国籍
  隐退
  荣誉博士称号
  陈祖德


  第十章 21世纪的围棋  

  归乡
  授勋
  芮乃伟
  录像讲座
  21世纪的围棋
  研究会
  国际化
  一阳来复
  六合之棋
  中和

  后记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20

中的精神



王军 序



  我与吴清源先生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敬慕他却很久了.自小我就爱下棋,凡是与围棋相关的人与事,我都怀着很深的兴趣和感情.想要学棋学艺,我就特别想得到一本关于吴清源先生的书,读他怎么谈棋论棋.但我最终也没能得到先生的书.

  到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我父亲王震担任中日友好协会会长时,吴先生到中国来,或父亲到日本去,他们几乎每次都要见面,交往甚多。父亲多次提到棋艺高妙、经历富传奇性的吴清源先生,这样说来,与吴清源先生我也算是间接地相识了吧。

  直到前两年,我才真正地认识了先生本人,与他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又因为中信文化要拍吴清源的自传电影,中心出版社要出版先生的自传的书,亲近的感觉更加深了一层。听著名导演田壮壮告诉我,吴清源先生也对与我结识深感愉悦,还特别说到“王先生是懂棋的”,“我希望今后王先生到日本来,能够和他下一盘棋,即使我不能下完,可以让我的助手接着帮我下完“。作为一个年已90高手的前辈,他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对我莫大的鼓舞和激励,令我感动不已。根据吴清源先生的想法,支持中国的围棋事业,弘扬围棋的精神,当是我应尽的义务。

  即将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中的精神》一书,已经有懂文的和懂棋的写了序言和书评,他们都是大家了,在这里我又何必说棋说人说事呢?只想以这篇序文做个引子,让读者自己去品味吴先生的书,自己去琢磨其间的道理。

  围棋在古代被称为手谈,弈棋的双方,以平淡的落子交流对棋道、对人生的理解。围棋的好,在于它的简单和包容。小小纹枰,方寸之地,布局、征战、防守都在上面进行,有因伐而失,有因弃而获,人生的大智慧,都在这里。一个人多研究研究围棋是有好处的,可以多些大局观,少些冲动和戾气。这是吴先生所强调的“用中”精神的根本,也是他近年来研究“21世纪六合之棋”的成果。这位棋坛宗师把围棋理论和中国古典哲学智慧相结合,其高深的境界和造诣,让人不能不十分钦佩。

  出版这本书,其实对于棋迷或非棋迷来说,都是有意义的。身为一代宗师,吴先生把起伏巅沛的一生写得很淡,重点是在说棋,他的气度和从容确非常人能及。更重要的启示是,无论你从事的是什么职业,棋无止境,艺无止境,学无止境,各行各业追求的精神都是相同的,达到这样一个境界的人,专注修为,一定会有所成就。为此,我愿把《中的精神》郑重推荐给广大读者。

王军


2003年8月20日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27

中的精神



陈平原序:从文武双全到中和之道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具体到本书,倾听一代棋圣吴清源自述生平,这里的“门道”,似乎属于“围棋”,“热闹”则是“追忆”。而像我这样的围棋盲,即便费尽心力,也只是雾里看花,实在不好意思佛头着粪。可如果换个角度,从“文类”立论,“故事”反倒成了“热闹”,“叙述”方才是“门道”。这么一来,我的出场,也就不算太离谱了。

  作为文类的自传(或者回忆录),并非某一生命形态的自然呈现,而是刻意经营的成果。一个精彩绝伦的“人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转化成为同样异彩纷呈的“文本”。所有的自传,都是对于已经一去不复返的“过去的生命”的追忆。无论是谁,一旦拿起笔来细说平生,原初的生命必然有所变形,或删繁就简,或洗尽铅华,或飞扬跋扈,或夸饰放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叙述者的立场、心态、趣味、记忆等,都在发生变化,人们无法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自传都是一种“再创造”。

  写在纸面上的自传或回忆录,不等于真实的人生;有所修饰,有所隐瞒,是很自然的事。只要不是无中生有,或颠倒黑白,都在可以谅解的范围内。当初卢梭撰《忏悔录》,以“说真话”名扬天下;后世学者却发现,卢梭的自述与忏悔,“只暴露一些可爱的缺点罢了”。不见的是叙述者有意作假,或刻意隐瞒不利于自己的事实,而是在长期的岁月中,当事人选择性地遗忘了某些场面,而凸显了另外一些。对于自传或回忆录的作者来说,首先必须面对的,是诗与真的选择,自我与世界的互动,还有遗忘与创造之间的平衡。

  回到眼前这册《中的精神》,我的关注点,不在吴清源如何“征战”,而在于其如何“追忆”。除了闭着眼睛也能想到的“扬长避短”--任何一个围棋迷都比我更了解吴清源--外,更重要的是,这并非吴先生头一回自述生平。

  70岁那年,也就是1984年,吴清源辞别现役棋士生涯;同年,白水出版社出版了其回忆录《以文会友》。四年后,台湾独家出版社推出该书的中译本,改题《天外有天》。1990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吴清源回忆录》,署吴清源著,李中南译;1996年燕山出版社的《天外有天--一代棋圣吴清源传》,只提作者,未见译者,但书前的金庸、沈君山、桥本宇太郎三序以及《吴清源谈围棋规则》、《荣誉文学博士吴清源先生赞词》,明显透出此书与台版的联系。2002年,已达米寿的吴清源再次披挂上阵,笑谈几十年间亲历的围棋风云。这些分90期连载于《东京新闻》和《中日新闻》的专栏“我走的路”上的文章,结集为这么一本“记录我周围以及国际棋坛所发生的显著变化的一本最新回忆录”(参见吴清源《〈中的精神〉中文版序言》)。18年间,两度自述,比起早年的《以文会友》来,《中的精神》到底给我们什么新的启示,这或许是所有“吴清源迷”所急于了解的。

  对于围棋爱好者来说,吴清源的大名及其业绩,必定如雷贯耳。早年以“围棋神童”出入段祺瑞府邸以及来今雨轩棋席,14岁东渡扶桑,开始其职业棋手生涯。1933年,年仅19岁的吴清源运用自创的“新布局”,与本因坊秀哉名人等对弈,开创了围棋史上的一个新时代。此后二十几年,吴氏横扫千军,超越前贤,雄踞“天下第一”的无冕王位;尤其是那些被誉为“悬崖上的白刃格斗”的“升降十番棋”,更是充分展示其过人的意志与才华。1961年,吴清源不幸遭遇车祸,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从此战绩欠佳。到了古稀之年,日本棋院等为其在大仓酒店举行了盛大的引退仪式。晚年的吴清源,着力于围棋的国际化,尤其关注中国的围棋事业,企盼其提倡的“21世纪六合之棋”能为促进世界各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尽“绵薄之力”。

  对于如此精彩人生,怎样准确评价,非我能力所及。与其不懂装懂,还不如堂堂正正,当一回“文钞公”。著名小说家金庸是有名的围棋迷,曾自称古今中外最佩服的,“古人是范蠡,今人是吴清源”,其为《天外有天》所撰序言,题为《崇高的人生境界》,其中提到:


    围棋是中国发明的,近数百年来盛于日本。但在两千年的中日围棋史上,恐怕没有第二位棋士足与吴清源先生并肩。这不但由于他的天才,更由于他将这问以争胜负为唯一目标的艺术,提高到了极高的人生境界。


  同样是超级围棋迷的原台湾清华大学校长沈君山,其为《天外有天》所撰序言,题目竟模仿苏东坡为韩文公庙立碑:《“匹夫而为异国师,一着而为天下法”》,其妙语如下:


    对吴先生而言,围棋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哲理,反复争棋的最后目的,是从中领悟建立圆满调和的道。吴先生髫龄渡日,纵横棋坛四十年,所创布局定式,不知凡几,这些新布局新定式,对当时的胜负未必有助,但却为后来者开辟一片新天地。此所以吴先生卓立于群彦之上,而为围棋史上划时代的人物。


  1986年,由于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的积极推荐,香港中文大学决定授予吴清源“荣誉文学博士”称号。在典礼上宣读的《荣誉文学博士吴清源先生赞词》中,有这么一段:


    为了获得生命上的调剂与平衡,吴清源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向往灵境,从信仰寻求滋润与宁静,有数年甚至曾经因为宗教热诚而舍弃围棋,全心追求另外一个世界,对他来说,棋是“武”的胜负世界,宗教是“文”的和平世界。他虽以棋名,以棋尊,在宗教的追寻上则遭遇过痛苦和失败,但对两者无分轩轻,同样是贯注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惟淬”的深情。倘若说对一个人生目标诚执信守,一往无前是大和魂的体现,那么他能够文武双修,在内心同时涵蓄战争与和平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境界,并且取得两者的平衡,正好显示他始终还是一个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中国人。


  所谓“围棋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哲理”、追求“文武双修”、将原本“争胜负为唯一目标的艺术,提高到了极高的人生境界”,都既是对于吴清源一生的精彩概括,也是对于《天外有天》一书的准确表述。

  《天外有天--一代棋圣吴清源传》(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共八章,第八章“以文会友”,最后一节题为“文武双全”,以凸显作者“在棋中悟‘道’,在宗教中达‘理’”的平生追求:


    我始终不渝地将围棋和宗教信仰作为生命的两大支柱,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风雨兼程地走了过来。因此,我一方面作为棋士,在残酷的胜负世界中奉行武道;另一方面,吸收了红会的宗教思想和东方哲学思想,并将其作为人生的指南而自我培育出丰富的精神世界。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披荆斩棘地踏出了一条文武双全的道路。因此,对我来说,胜负与信仰,如同人离不开水与火一样,缺一都不可。(258-259页)


  历经一生磨练,修成文武双全的人格,而不满足于成为一代“战神”或“棋圣”,在我看来,这正是吴清源不可及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从“文武双全”出发,吴清源还能走到哪里?拜读这册《中的精神》,你不难发现,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中和之道”。围棋讲胜负,但不只是胜负,更有高深的哲理在。最近几年,吴清源再三论证,21世界的围棋应该是“六合之棋”。构成其“六合之棋”理论基石的,是古老的中国文化。这一点,读过《中的精神》最后一章的,大概都不会有异议:


    87岁的我所走过的道路,应该可以说是追求中和的人生吧。(217页)


  过去的读书人,没有人不记得《礼记.中庸》中的这段话:“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如此和谐的境界,对于传统中国人来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当然,要达到“中”的境界,并非易事。这需要精神上的修养。所以,我一直很重视信仰。从5岁(虚岁)开始,我就学习《大学》、《中庸》等四书五经,
至今我仍然坚持每天研究《易经》。 (30页)



  全书首尾呼应,强调围棋背后的人生阅历与文化修养,凸显自家的中国文化背景,颇有落叶归根的意味。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中日友好”,更包含着某种文化上的融合与思想上的皈依--所谓“中和”,更像是东方哲学的精髓,而不仅仅局限于《大学》或《中庸》。

  作为一个长期征战的职业棋手,应该说,吴清源得以从容读书的时间并不多。这从其回忆录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但读书不多,并不妨碍其平日里的沉潜把玩,以及关键时刻的豁然开朗。这里所说的“痛灵”,不仅仅是红卍会那样的宗教信仰,更包括“用中”的文化启悟--后者既落实在围棋技艺,又体现在立身处世,可内可外,可圣可俗。至此,所谓的“文武之道”,不再是一张一弛,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应该承认,这种境界,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期修炼的结果。没有早年的殊死搏斗,固然“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晚年的咀嚼提升,作为技艺的棋战,也不可能通“天”达“道”。在这个意义上,十几年前的《以文会友》(《天外有天》),以及眼前的这册《中的精神》,对于吴清源的围棋生涯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点睛之笔。金庸所说的“极高的人生境界”,以及沈君山所说的“一着而为天下先”,只有放在这个层次,才能领悟。

  这一点,对比同是“棋圣”的藤泽秀行的自传《棋魔》(庄玮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0),可以看得很清楚。要说戏剧性,藤泽那“常年像是走在钢丝绳上似的,充满了不安定因素”的生活与棋艺(35页),还有如何与“负债与酗酒”搏斗(59页),或许更能吸引一般读者。这位“天生的赌徒”,明显是以“才情”而非“修养”取胜。读其自传,看他如何计算每次比赛的收入,以及如何惨淡经营其人生道路,你感觉很亲近,也很有趣。但也仅此而已。因为,你很难从中获得启悟与提升。

  作为后辈,藤泽秀行在自传《棋魔》中,多处提到吴清源。比如,少时如何将吴清源作为人生楷模(89页);“为了推翻吴先生的霸主地位”,如何废寝忘食地努力(177页);还有,当初木谷实和吴清源发明新布局法,尤其是挑战本因坊秀哉名人时,吴之特立独行,用三三、星、天元等布局法参战,又如何“引起举世瞩目”(117页)。

  说到1933年10月开始的那场“恶斗”,在吴清源的整个围棋生涯中,最为惊心动魄,也最常被人提及。因事关本因坊乃至日本棋坛的名誉,在新旧门派之争外,又添上中日恩怨,难怪其备受关注。偏偏关键性的第160着,出于弟子前田陈尔的“救驾”,秀哉名人可谓胜之不武。自1948年濑越宪作披露此事内幕,一直议论纷纭。已故围棋史学家徐润周的《围棋记事诗》(长沙:岳麓书社,1998)中,有这么一手:


    吴郎清气正朝暾,百战威声一老尊。
    齐集门生参帷算,前田妙策报师恩。
    (257页)



  至于金庸的《历史性的一局棋》(见《三剑侠随笔》),更是说得活灵活现:


    许多年后,曾有人问吴清源:“当时你已胜算在握,为什么终于负去?”(因为秀哉虽然出了巧妙的第一百六十手,但吴还是可以胜的。)吴笑笑说:“还是输的好。”这话说得很聪明,事实上,要是他胜了那局棋,只怕以后在日本就无法立足。


  当初到底是意识到赢棋危险而故意放水呢,还是措手不及,回天乏力?我相信是后者。《中的精神》固然只提及“这第160手的妙着,后来听说是名人的弟子前田陈尔五段发现的”(87页),不作进一步的发挥:早年的《天外有天》,也只是使用虚拟语态:“现在我常想,在当时那种险恶的气氛中,若是我胜了这盘棋,弄不好会吃大苦头呢。”(63页)日后可以“输了棋,处境反倒好多了”自我解嘲,当初不可能如此深谋远虑。对现实政治缺乏了解,对世态人情不太关心,沉湎于围棋世界的吴清源,不可能因计较得失而故意放弃。从儿时的痴迷围棋,到老来的谈玄说道,吴先生性格中,有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

  德国思想家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个很有名的比喻:人的思想有三种变形,由忍辱负重的骆驼,到英勇搏击的雄狮,再到天真游戏的儿童。后者最为难得,其天真烂漫地去开始一切、创造一切,往往可以实现雄狮所无法完成的事业。日本著名学者梅原猛曾在其自传《学海觅途》(张琳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中借用此说,将自家生命划分为三阶段:20至35岁是骆驼时代,35至45岁是雄狮时代,45至54岁是儿童时代(57页)。我的感觉是,梅原猛先生说早了些--过分理性化的叙述,本身就不是儿童的特点。学者读书博杂,其“妙语”与“启悟”,多来自书本知识,而非生活体验。如此一来,进入天真无邪的儿童状态,难度更大。

  要说“颇具童心”,一代棋圣吴清源庶几近之。尤其是晚年的悠闲自在,以平常心看待世事沧桑,更是令人感动。仔细比勘《中的精神》和早年的《天外有天》,你会发现,除了增补部分,事情大体上还是那些事情,只是叙述的语调及心态变了,变得更加通达、恬淡、休畅。早年的很多不愉快,渐渐远去,转而怀念起那些曾帮助过自己的师友,其谈论犬养毅、西园寺公毅、濑越宪作、木谷实、川端康成等章节,很是温馨;讲述追随玺光尊的故事,也不再刻意张扬“毫无后悔之心,还为能获得难得的生活体验而庆幸”(《天外有天》179页),而是很有节制:“如今想起来,那四年就算是一种修行吧”(《中的精神》138页)。

  对于名人自传来说,最大的陷阱在于,一是过分自怜,无限夸大个人业绩;而是缺乏反省意识,不断为自己曾经有过的过失辩解。《中的精神》基本上没有这种毛病,以感恩与怀旧为基调,平和之中,蕴涵着力量。如此“谢幕”,焉能不博得满场掌声?


陈平原


2003年7月26日于京北西三旗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29

中的精神



五十年前恩师与我



林海峰



  那已是50年前的事情了....

  我和工藤纪夫(九段)去拜见恩师吴清源先生。当时恩师深居在箱根仙石原山区。周边旷无人烟,恰逢隆冬时节,寒气袭人,特别到了晚上更令人倍感萧索。师母热情地把我们安排在他们隔壁的房间住下。

  时近午夜,朦胧中欲去洗手间,经过恩师房间猛然全醒,只见剃着光头的他在藤方凳上正襟危坐,置身于微弱的灯光下,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半闭双眼,两手自然垂放在两膝上,恍如一位高僧在打坐,令人敬畏;又俨然是位学者在思索,神情专注;更像是位严师,在默默地注视着弟子学棋。当时,恩师全然没有察觉我的出现,而赫然映入眼帘的这一幕,却深深地铭记在我的脑海和心头。

  那时,由于我住的地方离恩师较远,故恩师常以通信方式赐教,如此一直持续到我升至三段。在这期间,每当收到等待已久的恩师乳白色的信函--其中装满了他的期待,拜读其言简意赅的评注,我便经常想起那难忘的一幕,仿佛恩师就正襟危坐在我面前。此后,我稍有倦怠、灰心或偶遇挫折之时,总会想起那次的拜见,于是我便更加努力,不断进取,不敢松懈。

  我10岁来日本,入恩师门下。无论在无形的精神方面还是有形的棋艺方面,都能直接地受益于恩师的影响,真是三生有幸。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恩师已是之年,虽已于二十多年前退役,但为了“21世纪的围棋”的精益求精,仍孜孜不倦、夜以继日地研究。这种对于围棋的纯粹热爱,实在是令人钦佩。

  最后祝恩师健康、长寿!永远永远地带领着我们、指导着我们。


林海峰


2003年夏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32

中的精神



王立诚序



  吴清源先生被誉为“围棋之神”,深受人们尊敬。他的回忆录《中的精神》即将在中国出版,我应邀写序,备感荣幸。

  1971年我刚到日本,曾陪伴老师加纳嘉德先生到吴清源先生的寓所,拜见了仰慕已久的吴先生。

  那时我13岁,能去拜访一直受我尊敬的林海峰先生的老师吴清源先生,现在能清晰回忆出来的,就只有当时我紧张异常。

  吴先生经常参加林先生的研究会,对我们的未来深予厚望。我通过别人得知:有位医生,是居住在地方城市的吴先生的棋迷,他曾提出要在自己的医院旁边免费为先生提供一套带有医护设施的别墅,而先生却拒绝他说:“在立诚获得大赛冠军之前,我不能离开东京。”先生对我的期待竟然如此深重,感激之余,惟当铭记不负所望。

  10年前,在先生还在以芮乃伟为助手的时候,我就荣幸地加入了这个研究会。在这个研究会上,先生对我的棋给予了指导,这是我围棋生涯中最大的幸福和欢乐。我常想:正是从此时开始,我对围棋的视野拓展了,同时感到了对局的乐趣,自己也变得坚强起来。

  我能屡获大赛冠军,皆托吴先生之福,对此我深表谢忱。

  在先生面前摆棋,总是立即被指出恶手所在。先生无须经过反复思考,一眼就看出关键,然后分析讲解我们的棋直到深夜,他就这样以实战为基础来举行“21世纪下法”的讲座。先生的构想、立意似乎来自异于我们的另一空间。我经常佩服之至,自愧不如,只有像“惟日惟新”的格言那样,不断完善自己。

  先生对围棋灵活且富于创见的构想和哲学、热情和努力、直觉和理论,使人无法感觉到他已是89岁高龄,对此我只有惊异和尊敬,先生到底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企及的。我只想通过努力,能够离先生的境界更近一点。

  吴清源研究会正在世界范围内培育着承载围棋界未来、比我更年轻的人,先生是世界的至宝,为了围棋界,祝愿先生能够鞭策、指导我们直到100岁。为此我衷心希望先生留意自己的健康。

王立诚


2003年夏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34

中的精神



说说吴清源老师



  小时候开始学棋时,大人就告诉我说棋界第一英雄的名字就是吴清源,我最初的棋书也是吴老师的《黑布局》和《白布局》。

  随着我的成长,我渐渐地明白吴清源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遥远而又神圣。从不敢奢望他老人家会收我做弟子,只想能够有机会见一见自己心目中的神,这位在棋盘上创下了惊天动地战绩的英雄。

  没想到我的运气太好了。到日本后,从给吴老师的讲座做助手起,我最后竟然幸运地成为了吴老师的弟子。

  那时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的。当时吴老师已经七十多岁了,原本就体质嬴弱,此时更是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了。可是一坐到棋盘前,吴老师就目光炯炯、思路敏捷,一口气研究上五个小时的棋,也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吴师母说,吴老师不是不累,而是一摆棋他就高兴,也就忘记了一切,到第二天积攒下来的疲劳发作时,吴老师都动不了了。看来吴老师摆棋,完全是在燃烧自己啊!

  现在,回想起当年吴老师手把手教自己的情景,才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当时吴清源的许多布局思路和具体招式,已经和正在成为当今棋坛的流行下法。吴老师那开阔的大局观、灵活的思路,给了我许多的启迪。我到韩国后取得的一些战绩,完全是吴老师教导的结果,可以说,是吴老师硬生生地将我拽到了一个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达到的高度。

  吴老师是14岁去日本的,不久便所向披靡,威震棋坛。对此,我自己也曾有疑惑:在当时中国没有高手的情况下能出这样的绝世人物,莫非老天的安排真是如此--我们只须等待超人?跟吴老师学棋后才明白,即便是天才,也还是要靠后天的勤奋努力才能够获得如吴老师这样辉煌的成绩;或者说,除了棋上的绝世之才外,还有其他很多素质,如对围棋的不带功利心的单纯的热爱、常年来静心踏踏实实做研究的习惯、对世俗功名的不动心以及对清贫俭朴的生活安之弱泰的人生态度等等,都是吴老师作为大天才的一部分。

  吴清源老师在中国国学方面的造诣非常高,他从小便接受《四书五经》的教育,到日本后那么多年,最爱读的还是中国的古书,现在我们去看吴老师时,他还总给我们讲他研究《易经》的感想。关于对吴老师人生修养的描述,我们很喜欢作家阿城对我们讲的一段话:小时候的教育如同一颗智慧的种子,深埋在吴老师心灵的土壤里,经过这么多年的灌溉培育,那一粒种子已悄然地长成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可惜在现在的中国棋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

芮乃伟


2003年8月9日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36

中的精神



否认天才的天才



  一位从小就被誉为“围棋神童”、“天才少年”的人,一位后来几十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一位被尊为“围棋之神”、“围棋泰斗”、“一代宗师”的人,一位集各种最高荣誉于一身的人,一位被世人公认为天才的人,居然有人矢口否认他是天才,而且只有一人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个人就是吴清源先生。

  吴清源先生说:别人都说我是天才,其实我不是天才,只不过比别人更用功。诚然,吴先生虚怀若谷,但众所周知,他为人坦诚,从不妄言。凭我作为他的助手十年来的感觉,吴老师否认自己是天才的确发自内心,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而只是时时刻刻都比别人更用功。

  吴老师实际上早就功成名就,现已近90高龄,本该颐养天年,但他退役20年,从未间断对围棋的研究,除自己每天夜以继日打谱摆棋,还定期举办研究会。吴老师的研究会实际上是他为大家复盘。日本围棋等级分明,一般都是从前辈的棋开始摆起,就这样排下去,一盘接一盘,吴老师也就不停地讲下去。每当研究会进行到一半时,师母一定会为大家端出应时的点心。尽管吴家生活俭朴,但对客人一向款待。为了新鲜可口,每次都是师母现去店里买回来。十几年来不论寒冬酷暑、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大家都吃着美味的点心,喝着香喷喷的咖啡或茶,唯独吴老师对此无动于衷,仍埋头于其中。由于吴老师视力不好,他常常会把身体覆盖在棋盘上,偶尔也会把茶杯端起,但总是还未送到嘴边又放回了原处,就这样常常会三五个小时滴水未进。

  2001年初,富士通杯赛的前两天,江铸久、芮乃伟夫妇为了赶上吴老师的研究会,早于韩国的大部分人马,先行乘早班飞机飞抵日本。研究会大约进行了一半,夫妻俩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乃伟说:“老师好!”吴老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道:“你是谁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老师如梦方醒:“哦,是乃伟!”想必刚才吴老师的思维沉浸在棋中。可见吴老师多么用功,用功时又多么专著!

  为大出自平凡,天才在于勤奋。吴老师否认自己是天才,这更能证明他确实是位伟大的天才。

牛力力


2003年8月15日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38

中的精神



《中的精神》中文版自序



  这本《中的精神》是根据我在日本报纸《东京新闻》和《中日新闻》的专栏“我走的路”上分90期连载的内容整理而成的。

  1984年1月我出版了第一部回忆录《天外有天--以文会友》。

  我在福州出生后不久,就随家人去了北京,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一直到14岁去国赴日。我的中国古典哲学知识,以及成为我的职业的围棋,全都是父亲启蒙的。所以,可以说我的根就在中国的北京。

  虽然长期远离祖国,但我一直期望着中日友好出力的宿愿。《天外有天--以文会友》发表后的这些年,在世界范围内从政治、经济到各个领域,都发生了让人震惊的变化。而我所钟情的围棋界也同样今非昔比。世界各地的女棋手,她们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有的达到了与男棋手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地步。我的徒弟芮乃伟取得了韩国围棋国手的称号,而我的大徒弟林海峰也参加了中国围棋甲级联赛。

  时代在前进,在世界赛上女棋手和业余棋手打败世界一流棋手的事情也时而发生。

  这些年来,中国和韩国有了很大的提高,在实力上已经赶超了日本--围棋在向着国际化的方向飞速迈进。

  从1992年开始,我的助手--先是芮乃伟,后是牛力力--向外界发表了我的“21世纪六合之棋”的围棋观念,此后又由中国的专业棋手牛力力用日语将我的观念付诸文字,该书得以大量地出版。这一系列令人欣慰的快事,让我感到能够长寿真是幸事。

  《天外有天--以文会友》出版后不久我即从棋坛引退,但我从未忘却过自己的围棋使命,不曾放松过对围棋的进一步研究。围棋也如同一门科学,需要不断进步。幸运的是,一群年轻棋手云集在我的研究会上,他们将我的想法、发现应用到实战当中,使它们不断得到印证和更新--这对我的研究是极大的鼓舞和鞭策。而这些棋手不但来自当今围棋强国的亚洲各国,还来自欧美和另外一些国家。

  当初,我抱着通过围棋来实现中日友好的美好愿望东渡日本,现在,我祈盼“21世纪六合之棋”能为促进全世界各国之间的友好关系贡献绵薄之力。

  在这一“六合之棋”的研究过程当中,我对艺无止境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为了能够再接近真理哪怕只是一步,我希望自己能活到100岁。为了完成我的围棋使命以及希望通过围棋实现国际间友好的愿望,我要求自己夜以继日地努力研究。

  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高兴,那就是将由田壮壮导演把我的经历拍成电影,同时还要拍摄电视连续剧。

  这本《中的精神》是继《天外有天--以文会友》发表以来,记录我周围以及国际棋坛所发生的显著变化的一本最新回忆录。世界上的围棋爱好者中,以说中国话的人为最多,今天能用中文出版,我感到万分喜悦。

  借此机会向关心和帮助我的桐山桂一先生等众多的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谢。

吴清源



2003年1月10日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0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2-4 16:43 编辑

中的精神



旧满洲



  2001年的6月上旬,我在中国的东北转了一圈。

  从辽宁的大连到沈阳,又从沈阳到黑龙江的哈尔滨....我是去出席在沈阳等地举行的中日两国围棋爱好者的交流活动。由于当地的报纸连日报道了我的来访,我受到了各地盛大的欢迎,其热情令人难忘。


  因为我是出生在福建,成长在北京--直到14岁去国赴日,所以每当我踏上中国的大地,总是感慨良多。特别是东北地区--战前在日本的扶持下建立了伪“满洲国”--更是一块让人百感交集的土地。

  许多年前,我曾经访问过这里,也曾有过一次御前对局--在末代皇帝溥仪的龙座前下棋。那是1934年的事情了。

  伪“满洲国”的首都设在长春,当时被改名称为新京。我和木谷实先生在宫殿里下了一盘棋,溥仪很有兴致地一直热心观战。我还用北京话和溥仪聊了几句,溥仪看上去十分高兴。

  我和“满洲”还有另外一层因缘--我的大哥吴浣,战前曾经在伪“满洲国”宫内府任职。他由于厌恶日本军的蛮横粗暴,于是就趁随同溥仪的弟弟溥杰一起来日本之际,留在东京当上了一名外交官。大哥在战后去了台湾,现已去世。

  我虽然现在已经87岁了,但每年仍然不是访问大陆就是访问台湾。因为各地的围棋国际赛事经常邀请我来当裁判长。我自己也觉得,促进国际友好是我的一项使命。

  可以这样说,73年前我来到日本这件事本身,就肩负着改善中日关系的责任。当时,日本正企图侵略中国,两国关系日趋恶化。在十分险恶的形势下,因为得益于亲中派的犬养毅先生(原首相)的鼎力相助,我才得以来到日本。然而,遗憾的是,犬养毅先生在5.15(1932年)事件中被枪杀,随后立即爆发了侵华战争--那可真是一个黑暗的时代。

  对于经历了那样年代的我来说,十分希望21世纪能是一个相互友好、共存共荣的时代。只要一息尚存,我愿为加深各国之间的友好关系而走遍全世界。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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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精神



哈尔滨



  59年后,我重访哈尔滨。这个有着“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城市,在榆树、柳树和白杨树的庇荫下,十分漂亮。

  59年前来哈尔滨时虽然是春天,但天气却十分寒冷,连呼出的气几乎都要冻上了。当时是1942年4月18日,我还清晰地记得,“东京遭到了第一次空袭”的消息就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听到的。

  故地重游,感慨万分,如今的哈尔滨让我感觉到不久将成为中国、日本、俄罗斯、韩国经济交流的一个中心城市。和有着大量欧美资金涌入的上海等地相比,北方显得有些落后。但这片土地和日本有着很深的历史关系,我想不久的将来它一定会有很大的发展。

  哈尔滨同时也是我的围棋研究助手牛力力(中国棋院五段)的故乡。而且这次主办围棋交流活动的黑龙江棋院的院长赵国荣先生正是牛力力的先生。赵国荣先生是中国象棋的冠军,在中国很有名。

  由于有了这样的缘分,在欢迎会上我谈了一些我正在研究中的关于“21世纪围棋”的一些想法,讲解了自己对布局的一些思考方法。简单概括来说,我的围棋理想可以用“中和”这个词来表达。翻译成日语也许可以用“调和”这个词吧。

  “中”这个字,中间的一竖将口字分成左右两部分,这左右两部分分别代表着阴和阳。而阴阳平衡的那一点正好是“中”。在围棋上,我经常说,要思考“中”的那一点。中和了棋盘上各个子的作用的那一点,就是正着。

  所以从拿起棋子之后的80年来,我从来不把围棋当做胜负来考虑。无论输赢,只要下出了最善的一手,那就是成功的一局。日本的围棋规则是比较双方围地的大小,而中国的规则却有所不同,在棋盘上活着的棋子多的一方是取胜的一方。我认为比起胜负来说,那是生存权的象征。

  当然,要达到“中”的境界,并非易事。这需要精神上的修养。所以,我一直很重视信仰。从5岁(虚岁)开始,我就学习《大学》、《中庸》等四书五经,至今我仍然坚持每天研究《易经》。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2

中的精神



沈阳



  围棋在21世纪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这次的中国旅行中,在沈阳郊外,当我看见“国际棋盘山城”的大型建筑时,这种想法更加强烈。听说,在这个围棋、象棋、国际象棋的比赛馆里,可以同时容纳1500人对局--如此之大令我惊讶。

  听说棋盘山城,是在1999年的时候。正好是中国建国50周年纪念,在沈阳举行了棋手表彰仪式,我也受邀参加了那次盛会。那时棋盘山城还在建造当中,当时我就想等落成之后一定要来参观。2001年6月在沈阳举行的中日围棋爱好者交流活动使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山坡上的圆盘屋顶,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座很出色的建筑。中国的围棋爱好者年年增加,正是因为围棋越来越国际化,才会建造这样的建筑吧。

  围棋起源于中国,有着5000年的历史。我认为在没有文字的年代,棋盘和棋子是用来观测天文、占卜阴阳的工具。围棋在清朝乾隆皇帝年间十分盛行,甚至出现了一位名为黄月天的名人。出现了“千两围棋”--有钱人出资一千两请高手来下十番棋,每局棋的对局费是一百两。

  此后,随着中国国力的衰退,围棋也逐渐失去了它的光彩。在清朝即将结束的时候,中国围棋进入了它最黑暗的年代。混乱的年代人们已经没有下棋的闲情逸致了,也没有了保护围棋的人。这一点,围棋在日本很幸运。因为受到江户时代幕府的保护,所以在明治以后,围棋在日本有了空前的发展。我是1914年出生的,少年时代我在北京学习的就是日本棋谱。

  20世纪80年代之后,中国日渐强大起来。在常昊、周鹤洋等棋手成长的10年间,中国迅速追上了日本。韩国也是围棋强国。韩国不仅有号称世界第一的李昌镐,而且在他之后的年轻人也十分了不起。我的弟子芮乃伟九段在韩国的成绩也很不错。

  当然,日本也有像王立诚那样的许多一流棋手,现在可以说是中国、日本、韩国三国鼎立的状态。迈克·雷蒙虽然是美国人,但他也获得了九段的称号,成为了一名优秀棋手。若是他能拿个冠军的话,我想学围棋的美国人肯定一下子会增加不少。

  我在东京自己家里开办的职业棋手“研究会”,至今已经是第10个年头了。中国、美国、德国出身的棋手也参加进来了。看着眼前各种肤色不同的面孔,对于企盼围棋国际化的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4

中的精神



北京



  6月,我在中国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我终于可以和日夜思念的二哥见面了。二哥住在天津,这次带着孙女专程来北京和我见面。我们已经有5年没有见面了。

  二哥的名字叫吴炎,已经89岁了。他的一生也可以称得上是波澜壮阔。

  1928年我去日本的时候,母亲和大哥也一起到了日本。二哥独自留在中国,在天津的南开大学读书。他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直与国民党进行斗争,参加了著名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他真是很能走路呀。

  抗日战争时期二哥作为一名军官参加了抗战。抗战结束后,又发生了内战,二哥被国民党逮捕,带着脚镣在监狱里关了半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49年成立之后,二哥回到母校南开大学教文学。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二哥好像也受了不少罪。二哥还是一位诗人。

  二哥在战前来过日本,那是1936年的时候。我还清楚地记得,二哥来日本的第二天早上,发生了2·26事件。为了亲眼目睹青年军官反叛这一历史性场面,二哥一个人踏着积满白雪的街道走了出去。这一时期也是我们兄弟仨在一起的最后一次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在北京读四书五经。但战后我们三人却是身分三处:大哥在中国台湾,二哥在中国大陆,我在日本,过着天各一方的生活。有时不禁觉得,我们兄弟三人的历史就是一部20世纪的历史。

  20世纪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为了自己的生存,人们考虑的是如何竭尽全力地去消灭对方,所以,每每打着正义的旗号发动战争,然后留下不计其数的难民。

  我们兄弟也是在那样的时代浪潮中走过了各自的人生。如果21世纪还是同样的思考方法的话,我想不可避免地又将是一个战争的世纪。所以,我认为大家今天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共存共荣。

  能和二哥再次见面是件无比高兴的事。二哥的气色十分好,看上去很精神。我们俩都已经是将近90岁高龄的人了,活到100岁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6

中的精神



电影化



  中国导演田壮壮计划将我一生的经历拍成电影。田壮壮导演的《蓝风筝》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过大奖,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声誉。

  另外,北京电视台拍摄电视剧的计划也在进行之中。制片人是李小婉女士,按计划电影将于2002年的春天开始拍摄。这次到北京之后,和田壮壮导演、李小婉女士也见了面。听说,电影完成要到2003年,那时我正好是虚岁90。和日本的卒寿一样,这个年纪在中国也是可喜可贺的。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田导演说,我的人生就是一部电视剧。回顾我的一生,那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时代--仅仅是那次规模巨大的战争就可以说明很多了。为此,我的国籍也变换了好几次--加入日本国籍,战后又成为中国台湾籍,然后再加入日本国籍……

  我还遇到了“东京大空袭”,所有的家产及纪念品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战中战后的一段时间,我随着新兴宗教过着在日本到处流浪的日子。

  在围棋上,战前战后的“升降十番棋”是以我的棋士生命作赌注的,那真是类似于武士的真刀真枪的决斗。1961年我遭遇了交通事故,因为后遗症的关系,在比赛上我陷入了困境。

  我有过许多痛苦的时刻。每当那时,我就会背诵白乐天的诗。

    蜗牛角上争何事,

    石火光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欢乐,

    不开口笑是痴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7

中的精神



吴家



  1914年我出生在中国福建省的福州市。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第二年成立了中华民国。我出生时是中华民国3年,正好是日本的大正3年。

  祖父在清朝就获得了盐的专卖权,他的买卖做得很大,因此家境很富裕。福州是省会城市,有四大家族。包括我们吴家,还有陈家、林家和沈家。

  我祖父叫吴维贞,原先是福建省的北边浙江省的官员。当时在省之下有一个“道”的行政单位,祖父的官衔就是道台。现在中国已经没有这样的行政单位了,但韩国还留有这样的行政单位,诸如全罗南道、庆尚北道的“道”。据我小时的印象,“道台”差不多相当于现在日本的“县知事”县吧。

  从道台的位子上退下来,祖父就开始了盐的专卖事业,也许是觉得还是当老百姓比较轻松吧。但不管怎么说,虽说是民间活动,专卖权还是从清朝政府那里获得的,所以可以说性质上还是属于半官半私的吧,和现在的专卖公司有相似之处。

  盐的生产和销售是面向整个福建省的。中国很大,即使是一个福建省也有很可观的量,何况有时还向台湾供盐。所以,生意规模十分庞大,称得上是资本家。

  盐的专卖生意一直持续到清朝的灭亡。向福建省的各个都市以及台湾运送盐,船是必须的运输工具。但是,当时是海盗猖獗的时代。而且,当时政府围剿海盗的能力根本达不到福建省。所以,听说祖父和海盗之间有交往。

  为了能让盐船安全地运抵目的地,作为交换条件,如果海盗有要求,就得在他们的指定地点放上钱。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通行税吧。

  祖父也曾受到海盗邀请。听说把眼睛蒙住,被带到某个地方,受到了盛情款待。之后仍然是被蒙住眼睛送回了家。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8

中的精神



西太后



  外祖父的名字叫张元奇。

  清朝末期,西太后是最高权力者。她是咸丰皇帝的妃子,是同治皇帝的生母。外祖父就是伺候西太后的官员,官衔为“御史大夫”。工作好像就是向西太后谏言的。因为西太后周围的高官太多了,似乎外祖父在西太后眼前露脸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实际上是外祖父在给西太后上奏一道文书之后被贬了。

  清朝的某个皇亲出车时撞了人,发生了事故--这就是外祖父被贬的原因。所谓车,在当时来说,也就是指马车。外祖父为了这个事故,花了一个晚上给西太后写奏书。那个晚上,我的母亲一直陪在外祖父的身边。

  因为是皇帝亲戚的事故,总是会有所顾忌的吧。外祖父也很明白地知道,如果写了这份奏书,说不定会被贬到地方上去。但即使知道结果,外祖父还是上奏了西太后,结果被贬到浙江省。外祖父之所以敢那么做,也许是已经厌倦在宫中奉事了吧。

  有关西太后,小时候听说过她各种各样的传闻。

  据说西太后是绝顶聪明的人。大臣们出早朝,写上奏文书,西太后只是粗略地看一下文书,立即就能判断出好坏,当场进行指示。

  有一次,发生了叛乱。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西太后正巧在看戏。外祖父当时也在场。但是,西太后听后一点都不慌张,继续把戏看完。也许看戏时一直在考虑对策。戏结束后,西太后十分麻利地给周围布置了一通指示。她已经算准了一定能够镇压叛乱--她的政治手腕十分高明。

  也听说过其他的一些事。

  一看见令她心仪的官员,西太后就会从帘子后面扔出一块手绢。之后,那个官员就会脸色发白。为什么呢?因为到了晚上,为了还手绢,那个官员必须去内宫参见西太后……当然,这只是个笑话。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49

中的精神



张元奇



  外祖父张元奇被西太后贬至浙江省,之后又在全国走了很多地方。

  外祖父还去过湖南省和福建省等地赴任。清朝灭亡,中华民国成立,外祖父成了徐世昌的家臣。徐世昌在清朝末期是宫廷的最高顾问,即使在中华民国他也做过大总统。外祖父的最后官职是满洲的奉天省长。之后他就引退了。

  我的母亲一直随祖父一起去各地赴任。母亲的名字叫舒文。当时的中国,夫人以及孩子一般是守在本宅,不随官人一起出去到各地上任的。但是,母亲作为长女却受到特别对待,一直跟随在外祖父的身边,照顾外祖父的日常生活。当时的女性是不抛头露面的,而母亲是一个特例。因为一直和当官的外祖父在一起,所以母亲对人情世故很了解。当然,母亲的性格一定也很开朗积极。

  张元奇和祖父吴维贞两人都是福建省出身,原先就是好朋友。因为这层关系,父亲和母亲结婚了。父亲的名字叫吴毅,和母亲结婚的时候17岁。母亲20岁,长父亲3岁。

  自母亲结婚之后,外祖父才开始在地方上纳了妾。当时的中国,有地位的人纳几房妾都不奇怪。对外祖父来说,也许是到了地方上,没有了照顾日常生活的人,感到了不方便吧。

  张元奇也是中途停止让母亲缠足的人。缠足在当时中国的上层社会,是女儿出嫁的一个前提条件。但是外祖父考虑到清朝长不了了,没有必要让母亲再受那样的痛苦。而且,母亲也说,如果因为这个嫁不出去,那一辈子呆在娘家也没什么。想法真是很开明。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0

中的精神



吴维贞



  祖父吴维贞兴趣广泛。首先,他办了一个“菊会”。从日本拿来菊花的苗,精心培育出漂亮的菊花。之后,他开放了自家的花园,让外人也可以自由进来赏花。吴家的菊花,当时在福州十分有名。

  他还时常篆刻,自己制作毛笔、印泥等。此外,祖父还经常捐钱做一些事情。福州有一座涌泉寺,祖父捐赠了十分漂亮的柱子。日本的空海和尚曾经来过此寺。因为遣唐使船遇难,空海漂流到了这附近。

  祖父的家园墙下面有一个洞就那么开着。穷人从那个洞里伸进手,可以拿到园子里的东西。祖父说“洞不封上也没有关系”,命令家人将洞就那么放着不用堵上。从这种细微处也可以体会出祖父的慈善心肠。

  福州的官邸十分大,院子里古木参天,还有一个不小的池塘,大到了可以泛舟的程度,到对岸有七八十米吧。除此之外,邸内还有别的池塘。因为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了北京,所以对福州没有什么记忆。1988年我再次来到福州,才对我的出生地重新有了了解。

  祖父有5个儿子,还有若干个女儿。按中国的习惯,问孩子的人数时一般只问有几个儿子。所以,女儿到底有几个,我也就无从知道了。另外,当时的佣人一定也很多。

  墓地在城外的山上。据风水先生说,葬在了一个后代子孙繁荣的地方。1988年我是第一次去上坟。坟地所在位置正对着台湾,那一带就成了军事重地,是高射炮阵地,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我是得到了特别批准的。吉普车开到半山腰上,之后是乘轿子。山路很陡。

  墓地很大,正好下面还有一个小池塘。到了晚上,月光照射在池塘里的反光可以照亮墓碑的表面。趁着月光,可以看见墓碑上的字。这种墓地,按中国的说法,叫做“月照美人”。大家都说,墓地的风水非常好。

  祖父就在那儿一直保佑着他的子孙繁荣昌盛。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1

中的精神



父亲吴毅



  我的父亲吴毅是在祖父将近70岁时才出生的,是5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虽然出生于一个盐商的家庭,但父亲还是选择了为官的道路。这可能源于两个理由,一来祖父原来是做官出身,二来在清朝的时候做官比有钱人更有面子。

  按日本的算法,父亲是日本明治25年出生的,母亲是明治22年出生的。父母结婚的时候,介绍人是徐世昌。徐世昌担任过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外祖父张元奇就在他手下做事。外祖父因为与徐世昌关系不错,所以就请他做了介绍人。

  我出生后不久,一家就从福州搬到了北京。那年,父亲22岁。作为第5个儿子的父亲也得到了一部分家产。在北京我们住一个“四合院”,就是中间有个院子的那种,当时北京一般中产阶级的典型建筑。相隔几十年后再度去拜访原先住的那个“四合院”时,发现中间的院子里也搭建了住房,里面竟然住着7户人家。

  父亲去日本留过学。当时中国的有钱人家中,一般是把长子和次子送到美国或英国去留学。而第三个儿子以下,则是送到日本去留学。当时,有过留学经验的人一般是能谋得个好工作的,所以父亲也到日本去留学。

  在日本留学期间,父亲一边学习一边对围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据说,父亲经常到本因坊秀甫在明治时期创立的“方圆社”(棋社)去下棋。并且,父亲回国时,还带回来了许多日本的棋谱和棋书。父亲是那种容易着迷的人,对书法、围棋等都十分热爱,投入了大量的热情和精力。但是,他的棋力却不怎么样。

  在亲戚的建议下,父亲进了平政院上班,平政院是一个司法部门。这个职务是需要相当于法务大臣级的人物直接任命的。但是,当时官员的生活可并不好过。

  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工资发放经常拖欠,有时候竟然要半年才发一次。另外,由于政府不停地更换,所以如果没有关系的话,根本坐不上好位子。

  依父亲的性格,是不善于溜须拍马的,所以他最终在官场上也未能有大作为。也许是所受的教育导致了这种不谙世事吧。在这一点上,一直跟随在做官的外祖父身边的母亲倒是比他懂得多。

  在北京,有时得靠变卖一些家产来维持生活。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3

中的精神



四书五经



  我正式的名字是“泉”,“清源”其实是我的字。无论是“泉”,还是“清源”,都是和水有关系的文字。这或许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正好遇上了洪水的缘故。

  我是农历五月的生日。在我出生地的福建省,农历五月正好是雨季。在傍晚时分经常打雷。特别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据说雷雨特别厉害。母亲是把两张八仙桌并起来,在上边铺上布垫,才生下我的。


  母亲特别讨厌打雷。在怀我的时候,一听到雷声,就没有了食欲,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或许与此有关吧。

  我出生后不久,我们一家就搬到了北京。4岁的时候,我得过疝气。原因是我和哥哥一起玩,我扮做马,哥哥骑在我身上,他不断地叫我跳、跳。结果用力过度造成了疝气。我的一位亲戚是医院院长,所以,我住进协和医院接受了治疗,协和医院当时是和美国合作的。但是因为我自作主张解下了治疗用的绷带,所以最后疝气没能完全治愈。因此,我后来一直都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

  在北京,父亲经常去上两三个小时的班就赶回家来。与工作相比,父亲更热心于对我们兄弟三人的培养。

  清朝时代,有科举中考的制度。父亲也是学四书五经长大的。《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为四书,《易经》、《诗经》、《书经》、《礼记》、《春秋》是五经。这些都是儒教的经典。

  我出生的时候,科举制度已经被取消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很早就为我们请了家庭教师,教我们兄弟读四书五经。当时我还只有虚岁5岁。

  在书房里,我们兄弟三人一起上课。为了便于监督,父亲也和我们一起听课。学习是从早上8点开始。我的年龄最小,和大哥相差4岁,和二哥相差两岁。因为年纪小,所以要跟上哥哥们的进度是很不容易的,非常吃力,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背书,就是把书拿在背后,嘴里背出书中的内容。我怎么也记不住,往往要弄到半夜12点才能结束。祖母经常为我说情,说“已经差不多了,可以了”之类的话。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4

中的精神



围棋启蒙



  学习四书五经很辛苦。如果复述不出来,手掌就要挨父亲的竹板子了。一定是父亲小时候也是那样被教育过来的。

  先通过卡片识汉字,然后学习《三字经》。《三字经》是以三个字为一组内容的课本,现在想起来,里面的内容可真是深奥。写的尽是人间的根本。之后再学《千字文》、《大学》、《中庸》、《论语》。

  《大学》讲的是政治的根本,我作为一个孩子,一点都不理解,只能死记硬背。那种教育持续到我8岁。

  后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即使用清朝的教育方法也没用”之后,父亲的教育方法才有所改变。并且,当时父亲也开始有了信仰,开始了道教的坐禅,思想也有所转变。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开始把围棋放到围棋盘上是7岁左右的时候。两个哥哥也一起开始学棋。围棋的学习,我的进步明显比哥哥们快。

  因为父亲在日本留过学,所以对日本围棋界的情况很了解--比如围棋发展得很快、也有职业棋手等等。父亲从日本还邮购了许多棋书,有幕府末期的棋圣秀策的百局棋谱,也有“方圆社”发行的《方圆新报》合订本。

  围棋的学习也是从早上持续到晚上。一只手拿着沉重的棋书,一只手打谱。一会儿手腕累了,就换另一只手,就这样不停地交换来交换去的。因为看不懂日文,解说部分就由父亲读给我听。棋谱基本上摆一遍也就全记住了。

  因为长时间地持续拿沉重的棋书,所以我两只手的中指都变形了,略有些弯曲。

  再也没有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我不再挨父亲的板子了。因为进步得比哥哥们快,比起念四书五经,学围棋是件快乐的事。

  那样的日子,一直到父亲病倒为止。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5

中的精神



段祺瑞



  父亲是1925年去世的,当时他才33岁。那年我11岁。父亲得的是肺病。虽然在家里调养,但自吐血之后,他很快就去世了。

  在父亲身体还没有变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北京的一家名为“海丰轩”的棋社。在家里看见我学围棋进步神速,父亲也许就开始想培养我往那条路走。我在棋社和当时中国的一流棋手顾水如、汪云峰等下了受五子棋。

  顾水如老师那时带我去过段祺瑞的府上。段祺瑞是亲日派的军阀政治家,是北京政府的国务总理。段祺瑞十分喜欢下围棋,每周的星期天一大早,棋手们就都会去他家和他一起下棋,之后一起吃早饭,这已经成为了惯例。

  我也和段祺瑞下了棋。我开始并不知道他的棋力如何,只知道他下棋很快。看我是孩子,他就下无理手想欺负我,最后我抓住了他的破绽,赢了那盘棋。但实际上,他喜欢赢棋。大家都知道他这个脾气,为了讨好他,就都故意让着他,输给他--没想到却让我这样一个毛孩子赢了他。

  输棋之后,段祺瑞的心情大坏,一个人进屋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出来。那天早上的早饭也没有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但因为答应过以学费名目给我钱的,所以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我直接对他说:“请给我学费。”这样,我拿到了100块大洋。

  父亲过世之后,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所以,第二个星期我又去了段祺瑞的府上,但他没有再与我下棋。不过那以后他答应过的学费还是如期如数地给了我。

  在父亲去世的前三天,他把我们三兄弟叫到病床前。他把练字用的字帖交给了大哥,把小说给了二哥,交给我的是棋子。这也算是父亲给我们的遗嘱吧。之后,大哥做了官,二哥成为了文学家,而我成了一名棋手,完全如父亲生前期待的一样。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6

中的精神



天才少年



  我去过段祺瑞府好多次。段祺瑞下围棋最得意的手法就是,打入对方,然后在对方的空中活上一小块。他将这样的下法比喻成“在公园里搭建小房子”。

  那时,得到了日本支持的张作霖在满洲建立了军阀体系,一直在各处征战。一会儿将势力扩张到北京,一会儿又撤退回满洲……但最后是日本在满洲建立了伪“满洲国”。

  段祺瑞也是亲日派的军阀,但他看见日军在满洲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样说道:“搭建个小房子可以,但不能归为己有。”在围棋上,他采用的就是那样的打入手段,这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我认为他很了不起。

  在我的亲戚中,有一位名叫李律阁的有钱人,他给张作霖等亲日派军阀捐献过很多钱。听说有一次和张作霖打麻将,就故意输掉了50万大洋。作为回报,张作霖把北京郊外占地极大的南苑“处理”给了我的亲戚。

  后来,段祺瑞的地位保不住了,我每月的学费赞助也就没有了。父亲去世后,我们家一直靠变卖家产度日。后来我去了北京中央公园(现中山公园)里的“来今雨轩”下棋。由喜欢下棋的有钱人提供奖品,好多的棋手都去那里下棋。顺便提一句,“今雨”是古语,意思是“亲友”。

  我连战连胜,多次拿回了砚台、花瓶之类的奖品--那时我还只有十一二岁。为此,我受到大家的鼓励,有一家北京的报纸刊登了我的照片,报道了我下棋的事。后来在北京慢慢地大家都叫我“围棋天才少年”。

  那时,有一位林先生带我去了日本人的俱乐部。以前我的祖父在福建省做盐的买卖,和我们吴家一起合作的就是这个林家。林家是鸦片战争时的忠臣林则徐的同族。那个林家的人看见我们家的没落景象,就带我去了日本人的俱乐部。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位名叫山崎有民的日本人,他在北京经营和美术有关的生意--这成为了我日后留学日本的一个契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8

中的精神



日本人俱乐部



  中国围棋在清朝末期到中华民国初期是最差的时候。清朝末期有一位名叫汪云峰的国手——国手也就是日本的名人——但我认为汪云峰的棋力比起他的前任国手周小松要差二子。国家处于战乱中,根本不是下棋的年代。那样的时代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在我的少年时代,因为有喜欢下围棋的段祺瑞,还有我那有钱的亲戚李律阁也经常帮助顾水如先生等人,围棋环境勉强说得过去。顾水如有留学日本的经历,那时他和喜多文子下过一盘受二子棋,结果输了。输给女棋手很没有面子,据说输棋后顾水如一下子挥霍掉了他在日本一年的生活费。不管怎么说,在当时的中国,光靠围棋是无法生存的。

  那样的大背景下,我在日本人俱乐部和一位日本初段下了一盘棋。那是1926年,我12岁的时候。那盘棋开局的时候我中了对方的圈套,一直是苦战。但进入中盘后我吃掉了对方一块棋,最后我赢了6目。在观战者中就有山崎有民先生。

  山崎先生在观看了我的对局之后,给远在日本的大棋士濑越宪作写了封信,告诉他中国有一位天才少年。濑越老师1919年因为围棋交流来过中国,在中国的日本人都知道他。在他们两人之间,开始了关于把我送往日本留学的话题。

  1926年的夏天,职业棋手岩本薰六段和小杉丁四段来到中国。我和岩本薰下了两盘受三子棋,结果我都赢了。下了一盘受二子棋,我输了两目。和小杉的受二子棋,我赢了。这些对局是为了考察我的棋力的吧。不久之后,在濑越老师和山崎先生之间,有关我去日本的事情进入了具体商榷的阶段。

  当时,尽管家里入不敷出,但母亲也没有回福建老家的意思,因为已经从祖父那里分得过家产了。台湾的亲戚劝我母亲说,如果能去日本应该尽力争取。但是在国内的中国亲戚却对我的东渡扶桑持强烈反对的态度——当时中国和日本的紧张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6:59

中的精神



濑越老师



  北京的美术商人山崎有民先生和濑越宪作老师之间,从1926年到1928年的3年间通了50余封信,都是商量有关我去日本事宜的。

  从当时日本的围棋棋力来说,在濑越老师之上还有一位更强的人,他就是本因坊秀哉名人。但是,在中国对秀哉名人的评价不是很高。那是因为1919年,日本棋手来到中国访问,秀哉名人向段祺瑞等人说,如果不采用日本规则他就不下棋。

  日本规则是比空,围空多的一方获胜。所以为了巩固自己的阵地,在阵地里补一手就要损掉1目。而中国规则则是比谁在棋盘上活的棋子多,多的一方就赢。即使在自己的空里补一手也没有关系。

  不管怎么样,和秀哉名人坚持用日本规则相比,一起来中国访问的濑越先生就同意下中国规则。那很了不起。由此考虑濑越先生的为人和性格,山崎老师想让我成为濑越先生的弟子。

  1927年,我和从日本来到北京的井上孝平五段下棋。最初,他让我二子,结果我赢了。后来他让我先,下了三局,我一胜一负一盘打挂(没下完)。井上回国后发表了以下的感想:“最先的一局棋体现了少年的力量。少年对日本围棋既有的定式都十分了解。而且,在那些旧的定式上还加上了自己的更正。可以说吴少年已成大器。”

  濑越先生也看了我下的棋,他评价我说是“秀策再世”。秀策是江户末期的日本棋圣。“秀策流布局”就是以他名字命名的布局,无论是棋还是人,秀策在围棋史上都
十分有名。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7:00

中的精神



犬养毅



  从濑越先生那里得到正式的赴日邀请函是1927年。在那封信里,濑越先生写到了有关我在北京与井上孝平五段对局的感想:和井上的三盘棋我都看了,对你非凡的才能十分佩服。

  濑越先生为我能够留学日本而四处奔走。他直接去找政界的实力派人物犬养毅先生商量,犬养毅先生和围棋界的关系非常好。听说,当时犬养毅先生问:“如果北京的天才少年来了日本,将来夺取了名人位该怎么办呢?”对此,濑越先生回答说:“这正是我的宿愿。”这也是我后来听说的。这个“宿愿”不仅是指对围棋的发展,而且也是指“中日友好”的宿愿。尽管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但慢慢地对“中日友好”的意识也越来越强烈。

  对于去日本,我自己没有任何的担心。这是因为后来担任首相的亲中派的犬养毅先生对我人身安全作了保证。还有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先生,他是犬养毅先生的女婿。

  经济上,身为大财阀的大仓喜七郎先生给了我生活上的保障。大仓先生当时是日本棋院的副总裁。

  大仓先生给我每月200日元的生活费。200日元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那时大学毕业刚工作的大学生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40日元。

  不过,这每月200日元是有条件限制的--“仅限两年”。两年的时间,可以看清我是否能够成为真正的专业棋手。但是,到了日本之后的第一年,我的身体不太好,没能参加日本的大手合比赛,所以大仓先生又顺延了一年,将期限改为三年。所谓“大手合”,相当于现在中国的段位赛。

  到日本第三年的段位赛上,我的成绩很好,濑越老师又为我安排了下指导棋的工作,这样,我的生活就有了保障,于是就提出不用大仓先生继续每月资助了。成为了首相的犬养毅先生在1932年的5.15事件中被暗杀了。随后,日本和中国的关系急剧恶化。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4 17:01

中的精神



神户港



  到日本是1928年的10月,我满14岁。那一年的6月里,日本的关东军制造了炸死张作霖的事件,政治空气空前地紧张。

  去日本之前,相当于我的师兄的桥本宇太郎四段来了一趟北京,一方面和山崎先生讨论我去日本的事宜,一方面和我下测试棋。我执黑棋下了两盘,一盘赢6目,一盘赢了4目。

  另外,有一位和蒋介石的国民党军打仗的名叫靳云鹏的将军为我饯行。本来说好给我1000块大洋的,但因为正好打了败仗,就减为500块了。听说桥本也被减掉500块,只拿到了300块。

  离开中国的那天是10月18日。山崎先生带着我们,从北京赶到天津去坐船。坐的是名叫“长安丸”的到大阪的客船。当时,我记得作为我监护人的杨子安先生还对我说:“希望你两年之后回来。”

  和我一起坐船的有母亲和大哥,还有山崎先生。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先生也一起同行。二哥因为在读书,所以把他交给亲戚照顾,三个妹妹也分别托付给亲戚们照顾。4日后,到了日本的神户港,接到日本棋院的通知说“请在神户稍等”。事后我才知道,那时日本棋院刚好出了“万年劫”的事情。

  对“万年劫”,日本当时还没有制定相应的规则。万年劫是出现在濑越老师的对局中的,有关这局棋的判定结果,在棋界引起了各方争论。因为是有关濑越老师升八段的对局,听说那时的背景是想阻止老师的升段--是世间无聊的事件。

  在神户上岸,眼睛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在去了大阪的《朝日新闻》社参观之后,我们就去了京都。连接大阪和京都的火车速度快极了,令我惊讶。住在京都饭店,第二天一早,和大哥两人上街买东西。那时带有奶油或草莓的蛋糕是5块钱。我在日本第一次说的日语是:“这个,多少钱?”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1

中的精神



来日的第一盘棋



  到了日本,第一盘棋是1928年12月与筱原正美四段下的。

  筱原是当时日本棋院升段赛的冠军,这盘棋是棋院的副总裁大仓喜七郎先生让下的。这是给没有段位的我定段位的测试棋。我执黑,下了三天,结果我中盘胜。

  第二盘测试棋的对手是本因坊秀哉名人,在日本棋院的特别对局室里下的。濑越老师因为太担心了,所以没有来观战。

  让我二子。秀哉名人个子瘦小。但是,他一坐在棋盘前,似乎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对我来说,即便对手是名人,我也没有什么压力。我很沉着,下得很好。

  面对名人,我很快地下在了星位。当时下手和上手下棋,第一手是不下星位的,那是不被赞成的一手。但是,我的第一手没有遭到名人的训斥。从这点来看,名人很了不起。

  但是,如果那盘棋我输了,我想第一着下星位的那手就该被说成是恶手了吧。后来,我创造出了“新布局”,其实可以说在和秀哉名人的第一盘对局中我就已经下出了新布局。只不过当时我还是无名小卒,那手棋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已。

  结果我4目胜。据说,当时八段的人被秀哉名人让二子,都经常要输。也许是我第一手的星位使得名人使不出劲来了。

  秀哉名人不怎么表扬年轻人的棋,但是他说这盘棋是“二子的经典之局”。我自己也有下了一局好棋的满足感。

  之后,我又和村岛义胜四段、前田陈尔四段下棋,结果我都赢了。终于,1929年,我被日本棋院授予三段的称号。

  以前,定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用“拼命”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2

中的精神



麻布谷街



  到日本后,我最初住的地方是东京的“麻布谷街”,在现在港区六本木的一丁目、二丁目附近,是濑越宪作老师为我们租的房子。

  日本棋院当时在永田町,也就是溜池附近。从我的住处到棋院只须步行就能到。由于我们不太了解日本的习惯,我的师兄桥本宇太郎先生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

  住在东京时,有一样东西让我很吃惊,就是日本叫做“祭”的祭典活动。在祭典活动上,有一个抬神舆的仪式。起初,我将此错以为是葬礼了。中国的葬礼上也是几个人抬着个棺材,静悄悄的。因为不知道这是祭典活动,所以想:“这么沉的棺材,这麽热闹的葬礼啊。”那想法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另外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天皇陛下上街时,街道两旁恭迎的人们的样子。溜池离皇宫很近,许多人都等在道路两旁,铺张草席坐下。大家都深深地低着头。据说如果和天皇陛下眼对眼看的话,眼睛会瞎的。

  学日语很辛苦。我在北京的时候,只是跟一直关照我的美术商山崎有民先生的夫人学了三个月左右的日语。大哥学了一年左右,没有什么问题。母亲一点都不会,在日本基本上是待在家里,不出门的。

  有一天,我们要去濑越老师们下的大师兄井上一郎家里去,结果迷了路。我是和大哥一起从家里出来的,应该是向赤坂的方向走,但我却从溜池一直走到了东京湾的海边,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我的住处附近,有一家中华料理店,我们经常去那里吃饭。在北京的时候,因为家里有厨子,所以母亲没有做饭的习惯。比起我来,母亲更想去那家中华料理店。

  大哥开始是在早稻田大学读书,后来转到了明治大学。大哥的棋也很厉害,加入了大学的围棋队,经常获得大学围棋比赛的冠军。

  在麻布谷街住了一年左右,又搬到了东中野(中野区)。后来又搬到了西荻洼(杉并区)濑越老师家的附近。生活安定后,我把在中国的妹妹们也都一起接到了日本。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4

中的精神



模仿棋



  难忘的对局有很多。1929年和木谷实四段下的一局就是其中之一—因为那盘棋我下了模仿棋。

  木谷当时有个外号叫“怪童丸”,棋力很强,是年轻棋手中最厉害的一位。在来日本之后我就听说了他的厉害。在《时事新报》主办的比赛中,我遇上了木谷。

  按照普通的下法,我觉得很难赢,所以就和师兄桥本宇太郎商量说:“我想下模仿棋,你看怎么样?”桥本说:“很有意思,试试看吧。”师兄同意了我的想法。实际上,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下过模仿棋。所谓模仿棋就是以天元为中心,与对手下的棋形成对称,正如字面意思那样,模仿对手的下法。

  我是先手,所以我第一手下在天元。之后就很简单了。模仿木谷下的每手棋。现在的围棋规则,因为认为黑棋有先行之利,所以制定了贴目规则。但当时黑棋是没有贴目的,所以根据我的计算,我认为如果模仿棋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黑棋最终会赢2~3目棋。

  木谷感到十分困惑。好几次走出房间,嘴里表示着不满。木谷显然是不理解模仿棋的战略,早些时候就应该向中央出头。如我设想的那样,开局我的形势一片大好,至63手我停止了模仿,局势是我明显的优势。但是,后来我一不留神,被木谷下了个妙手,输掉了这盘棋。

  濑越老师说:“如果模仿棋流行了,可不好办。”那是惟一一次我输棋他却高兴的。很久以后有一次,桥本有一盘棋似乎也要形成模仿棋的格局了,但桥本立刻就挂了天元。模仿棋的胜负应该是在中央。

  输掉模仿棋的那天晚上,因为很晚了,我和木谷就一起住在了日本棋院的二楼。铺好被子,大家一边说话,一边睡觉。我记得木谷说:“围棋不会出现两局完全相同的形状,所以每盘棋都应该重视,认真下。”我记得,对他的那番话我十分佩服。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5

中的精神



修养一年



  本来我的身体就弱,在日本棋院授予我三段称号之后,我就去医院进行了检查.是女棋手喜多文子老师带我去的。喜多老师是能乐的喜多流门派喜多六平太先生的夫人,当时我也受到了喜多老师的很多照顾。

  检查结果,医生说:“有肺结核自然痊愈的迹象,但恐怕还有复发的可能。”而且,医生建议说:“参加段位赛,还是再等一年的好。”所以我就休养了一年。

  段位赛分春秋两季,日本棋院的棋手都参加,目标就是升段。在当时这是一项最重要的比赛。现在,日本国内的九段都已经超过了百人,但当时的升段可比今天严格多了。差一段,对棋手而言,不仅是名誉,收入等都有很大的区别。所以,段位赛也是一个真刀真枪的战场。

  因为健康的原因,我修养一年,所以没能参加那年的段位赛。我只是下了日本棋院的杂志《棋道》主办的比赛,还有就是时事新闻报社主办的“吴少年棋赛”。和木谷下的模仿棋也就是这个“吴少年棋赛”的第七局。

  从1928年的第一盘棋开始到第二年的1929年,我一共下了22局,13胜7败2和。和棋就是没有胜负。

  那一年的年末,也是在《时事新闻》报社策划的正月比赛中,我再次和本因坊名人对局。我以为是受二子,所以就在棋盘上放了两颗黑棋,但此时秀哉名人却用很严肃的口吻说:“三子。”是我搞错了。但名人的声音很威严。因此我的棋下得很拘谨,陷入了苦战。尽管最后我赢了11目,但那局棋的质量很差。

  三子局是不能输掉的。濑越老师甚至对我说:“如果输了这盘棋,那你就回中国吧。”老师是担心我,为了给我鼓劲才那么说的吧。

  当时和我关系好的,当然是木谷实先生了。木谷先生比我大5岁,是我最强的对手。我老下不过木谷先生,大约是到日本4年后我和他的成绩才开始互有胜负。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5

中的精神



西园寺公毅



  我还受到了西园寺公毅先生的诸多关照。他是西园寺家族的,是相当于当时第一银行董事的西园寺龟二郎的哥哥辈,他十分有钱,家里的佣人就有十多人。

  先生的家在现在的东京都北区内。因为经营矿山失败,先生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西园寺公毅先生留学美国,在那里接触了宗教,回国后成为了日莲宗的信徒。先生热衷于对神灵的信仰,召集过很多的信徒到家里。

  邀请我去西园寺先生家的是我的好朋友木谷实先生。西园寺先生喜欢下棋,木谷实先生是他家里的常客。据说,是西园寺先生叫木谷实先生邀请我去他家的。

  我问为什么邀请我,说是因为我的身体可以康复,也可以长棋。但是后来在先生去世的时候,我明白了其中真正的理由。那是在先生的葬礼上,听当时的铁道大臣三土忠造说的。先生在世时曾说:“来了一个担任将来中日友好使命的人。”我想这个人就是我。三土先生在东海道本线的丹那隧道工程中有关众多伤亡者的抚恤问题来找西园寺先生商量过。

  先生将我看成是他的弟子。先生做什么事都带有神秘的色彩。例如,咳嗽的时候,他就用手指按住身体的某一部位,全神贯注地进行治疗。而实际上竟然就治好了,这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先生对《大学》、《中庸》等也十分了解。先生认为“明德”就是以人的本性在念“南无妙法莲华经”的时候,可以明白各种各样的事情。那是先生独特的思考方法,先生的“明德”就是指佛教中的佛性,也就是本性。在排除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念经、与佛成为一体的时候,就会体现出本性。

  每逢傍晚段位赛结束后,我和木谷先生就会去西园寺先生的家,并总是被留下来吃晚饭。木谷先生结婚后,把家就安在先生家的附近。我和木谷一起摆在棋院下的棋给先生看,请先生评论。先生即使在评论的时候,做法也带有神秘的色彩————呼唤出幕府末期被称为棋圣的秀策的灵魂。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6

中的精神



满洲事变



  1930年的春天,我开始参加段位赛。春季赛我是7胜1败,秋季赛我8战全胜,因此升为四段。

  承蒙濑越先生的关照,那时我从麻布谷街(现在的东京都港区)搬到了东中野(中野区),在那里还开办了围棋研究会。仅仅一年之后,我又搬到了西荻洼(杉并区)--在属于濑越先生家的土地上盖了一栋房子。

  东中野的家,是一块地上盖了三栋房子。除了我们和房东,还有一户是野口家。野口家的太太是个特别好的人。因为两家的厨房是相对者的,所以野口太太和我母亲的关系十分要好,她教我母亲说日语,还曾说起野口家的独生女儿和我大哥的婚事呢。之后,听说野口作了满洲的高官,发达了。

  搬到西荻洼的理由是,濑越老师说离得太远了,照顾不到,所以把我们叫到他的身边住下。另外,日益恶化的中日关系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1931年9月,中国东北的奉天(现在的沈阳)的郊外,发生了南满洲铁路爆炸事件。以此为契机,日本的关东军发起了军事行动,控制了满洲。也就是著名的满洲九.一八事变。因为处在那样的时代,濑越老师很担心身为中国人的我,所以把我们叫到他的身边住下。

  当时,日本称中国人为“支那人”,这是轻蔑的叫法。大哥很在意,所以即使是去商店里,也总是马上办完事立刻就走。我是不那么在乎的人。

  因为我的生活基本上安定了,所以陆续把在国内的妹妹们接来。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是令人高兴的事。濑越老师的太太十分疼爱我的妹妹们。有一个还在读小学,濑越太太就给她唱儿歌,教她说日语。妹妹们在家帮着做点家务,不怎么去外面。

  1930年我共下了39盘棋,31胜6败2和。1931年下了42盘,35胜5败1和,还有一盘打挂。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8

中的精神



地狱谷温泉



  1933年我升为五段。《时事新闻》报社立刻就策划、组织当时最有人气的棋手木谷实先生和我的十番棋。

  那时,木谷实先生的棋正处在从重视边角向重视中央转变的时期。我呢,那时开始下三三。三三就是在角上纵横数都是第三条线的位置。木谷先生是属于长考型的棋手。他一开始思考,无论到什么时候总是一副不能满意的样子,总是不下子。

  那是十番棋的第五局。到了中盘的时候,木谷先生下完一手后,突然说“打挂”,就是说比赛暂时中断的意思。虽然有点任性,但因为木谷先生的实力比我强,所以他说什么我也不好反驳。我本来也无所谓,再说和木谷先生的关系很好,也不好意思表示反对。

  第五局就这样打着挂,木谷邀请我说:“一起去信州(长野县)的地狱谷温泉吧。”地狱谷温泉是木谷夫人的娘家。因为时适值酷暑,所以可以权作是一次避暑旅行。我当时也是因为受到了邀请,所以就去了,其他方面也没有想很多。

  我穿着和服便装去坐火车,终点是汤田中温泉。我在半路下了车,然后在山里走了大约30分钟。到达旅馆的时候,木谷先生和围棋记者鸿原正广先生已经到了。原来他们定好在那里写一本叫《布局与定式的统一》的书,而我在去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件事。

  在地狱谷温泉,木谷先生每天在院子里给鸿原讲课。听着木谷先生的讲解,我觉得十分地有趣,也一起加入他们的讨论。这就是后来所谓的“新布局”。

  当时,我正在研究由四个星组成的正方形模样的新布局。后来,在和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对局中,我尝试着下了,但结果那盘棋我输了。

  木谷先生下出有名的“三连星”是地狱谷温泉之后的事情,是在西园寺公毅先生家下的。三连星在围棋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我想如果那是我下的话,也许就没有那么大的轰动了。正因为木谷先生是棋界年轻人中的第一人,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19

中的精神



新布局



  武宫正树九段的“宇宙流”很著名,是一种重视中央的下法。战前,研究新布局的木谷九段就很喜欢那种重视中央的下法,并且在不断地研究。以前,研究出了贞亨历的江户幕府时代第一代的天文学家涉川春海,也是棋力很高的棋手,他的棋士名字叫安井算哲。他就曾经把第一手下在天元,可以说那才是最原始的宇宙流。

  在地狱谷温泉是1933年的夏天,研究了新布局之后没多久,我们俩各自在比赛中都尝试了新布局,但也许还有未成熟的地方吧,我们俩都输了。但是,在那一年秋天的段位赛中,使用了新布局思路的我们俩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不过,我的新布局是三三、星、天元。三三是占据角上的实地的,这和木谷先生重视、发展中央势力的新布局有本质的区别。

  本因坊秀哉名人不喜欢木谷先生的棋风。也许是两个人的脾气不合吧。有一次,在比赛中,还是中盘的时候,秀哉名人说:“你该认输了。”但木谷先生却回答说:“请让我再下一会儿吧。”继续在棋盘前顽强。这也许就是原因吧。

  那一年的大年夜,我也在木谷先生的家里埋头研究新布局,研究包括“三连星”在内的各种布局。日本围棋机关杂志的总编辑安永一先生也和我们一起,围着棋盘热烈讨论。

  每年元旦的早晨,我都要和濑越老师一起去明治神宫拜年,这已经是一个惯例了。我还记得,大年夜我们不知不觉一直讨论到凌晨,随后我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里去。

  安永先生将我们当时的研究写成了一本书,名为《围棋革命-新布局法》。安永先生的文章写得非常好,给我和木谷先生思考的新布局加上了很贴切的注解,很有条理。这本书卖了几万本,销量很大。据说,新上市的那一天,在出版社的门前就排起了长队,盛况空前,围棋书的销量那么好是前所未有的。当然,安永的宣传也很到位。

  我比较讨厌下“定式”,所以到了日本之后,就一直下星、三三。从这一点讲,我从到了日本开始就一直在下新布局。濑越老师其实是不喜欢那样的棋的,但是因为我下新布局的胜率特别高,所以也没法说什么。昭和初期掀起的“围棋热潮”其实也是“新布局”的热潮。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0

中的精神



三三·星·天元



  在新布局盛行的1933年10月,我和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对局,着实让棋界和棋迷吃了一惊。

  《读卖新闻》社主办了由五段以上棋手参加的淘汰制“日本围棋锦标赛”,最后的冠军将和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局。因为那年名人正好是60岁,所以将此作为名人的花甲纪念对局。我当时是19岁。在半决赛中,我战胜了木谷实先生,决赛中我又战胜了师兄桥本宇太郎五段,获得了冠军。

  据说,《读卖新闻》社的社长正力松太郎,在我获得冠军后,竟然握着桥本的手对他说:“真是输得太好了。”这种“感谢”方法是很怪的。其实,《读卖新闻》社特别想让继承了本因坊传统的名人接受我的新布局的挑战,他们期待着这种新旧对抗能引起社会的广泛注意。

  在日本桥的旅馆里,开始了这局棋。拿黑棋的我第一手是下在了三三。江户初期的本因坊道策把三三称为“鬼门”,是禁着。在本因坊一门,当时还有那样的传统。

  如果下了禁着的话,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因此,谁都害怕,不敢下。但尽管棋圣道策的棋很高,可他不说明三三不能下的原因,就要将弟子逐出本因坊门,也是很奇怪的规定。和名人的对局,我的第一手就向传统发起了挑战。

  第二手我下的是“星”。第三手是“天元”。前三手的性质都是各不相同的,将它们放在一起下的这个奇怪的布局着实让名人吃了一惊。

  现在下星位是很流行的。如果是白棋,下两个星位是很普通的布局。星位在本因坊秀甫时代时有人下过。棋圣秀策在晚年也曾下过。

  “三三·星·天元”之后,我又占据了包含天元在内的四个星,形成了一个正方形的模样。这也是我研究的一个新布局。这样的布局和先前的常识是完全不同的,因此
在隔壁观战的本因坊弟子之间引起了很大的冲击。这完全和本因坊一门所教的布局背道而驰。

  当然,棋迷们也十分震惊,影响很大。这样的对局使得《读卖新闻》的销量直线上升,正力社长一定很高兴吧。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2

中的精神



打挂



  三三·星·天元的新布局让本因坊秀哉名人大吃了一惊。

  “打挂”就是中断比赛。这盘棋打挂了13次,在第14次重开比赛后,终于结束了。秀哉名人一到困难的局面,就开始说头疼等等,然后马上就宣布打挂了。有一次,我下了一步预先想好的棋,结果名人长考了3个半小时后,最终还是没有下子就回家去了。一定是我下的那手棋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1933年10月16日开始的比赛,不断的中断之后,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年1934年的1月29日了。一局棋居然下了3个半月。从中大家也能明白那局棋的不同寻常了吧。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这是日本社会的不可思议。输给名人对我来说也是很正常的,对于这盘棋我是想尽力下好而已。

  棋局直到159手,都是秀哉名人苦战,名人的形势不乐观。但160手下出了一个妙手,至252手结束,最后名人2目胜。

  可这第160手的妙手事后也引发了不少问题。这局棋本来就引起了社会上的极大关注,更何况局面又是执黑的我优势,所以对本因坊一门来说,这是豁出命的决战。据说,名人的弟子都聚集到名人家中,每天都在研究当天的实战棋谱,大家一边讨论,一边考虑对策。这第160手的妙着,后来听说是名人的弟子前田陈尔五段发现的。

  实际上,担任日本棋院副总裁的大仓喜七郎先生好像事先就知道这第160手的妙手。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比赛的前一天,他请木谷先生和我吃饭。在回来的路上,大仓先生很无意地问了一句:“名人如果下在那儿怎么办?”

  因为大仓先生是业余爱好者,所以当时我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第二天,名人果然那样下了,我很吃惊。那手棋的确十分妙,几乎已经要将黑棋击溃了,所以我长考了一小时左右,好不容易使得局势没有崩溃。不管怎么样,这局棋是在一种很异样的气氛中进行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3

中的精神



和名人对局之后



  和名人本因坊秀哉的对局,结果以名人的胜利而告终,但也遗留下了几个问题。

  一是决定名人胜利的第160手的妙手据说是他的弟子发现的,大家都在说着这样的传闻。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封手”问题就自然地被提了出来。封手是指在比赛打挂或者中断的时候,对局者事先将下一手写下来,然后封起来。

  战前,每次打挂的时候,将弟子们召集起来一起研究对策是很经常的事情。但这有失公平。

  这局世人瞩目的棋局结束之后,好朋友木谷实五段请我去银座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吃饭。木谷先生是那种话语不多的人,他是想以此方式来安慰我吧。过了4年,秀哉名人的引退棋是和木谷先生下的。那时,木谷先生就强烈要求采用“封手”制度,结果终于得以实现。

  濑越老师也觉得名人的做法太过分了,对我输掉这盘棋也很不高兴。虽然输了棋,但我自己却没有感到悲伤。我认为,比起这盘棋来说,这期间的段位赛更为重要。

  秀哉名人也意外地对我很满意的样子,好像想让我成为他的朋友。他甚至邀请我一个人去了他的新家。

  但是直到战后,还因为这盘棋引起了一些摩擦。1948年在我和岩本薰本因坊下“升降十番棋”的前一天晚上的记者招待会上,濑越先生在事先声明说只是内部说说而已,不能登在报纸上之后,就对新闻记者讲了当年第160手的故事,他说:“第160手是名人的弟子前田陈尔发现的。”

  尽管说好是内部说说的事,但最后还是登在报纸上了。为此,引起了本因坊一门的极度愤慨,他们表示“那绝对是毫无根据的事情”,并为此向濑越老师声讨。当时,濑越老师是日本棋院的理事长,因为这次事件最后,濑越老师不得不辞去了理事长的职务。不过,濑越老师辞职的真相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4

中的精神



秀策和秀荣



  我四段的时候,曾专门学习过“秀策流”。秀策是幕府末期英年早逝的天才棋手。在江户城的御城棋赛中,创下了19连胜的纪录。秀策执黑必胜。因为当时我也是多数执黑,所以特地学他的棋。

  1931年我升为五段,在满20岁的1934年我升到了六段--升段可谓是一帆风顺。随着段位不断增加,拿白棋的局数也越来越多,所以需要花心思的地方也越来越多。那时,我学习的是本因坊秀荣名人的棋。他是明治时代惟一的名人。日本棋院的理事古岛一雄先生就十分欣赏秀荣名人的人品,他对我说:“要成为秀荣那样的棋手。”

  我因为有疝气的病根,也就不怎么外出。所以这个时期,我专注于围棋的学习。结果,1932年那一年,我胜率达到了近90%。一年下了50局,取得了44胜5败1和的成绩。

  在那一年《时事新报》主办的单败淘汰赛上,我接连战胜了加藤信六段、小野田千代太郎六段、村岛谊纪五段等18位棋手。在春天的段位赛上,我还第一次执白战胜了木谷实五段。我终于和在那之前怎么也赢不了的木谷实先生并驾齐驱了。

  1933年,我的成绩也十分稳定,25胜9败3和。这段时期的身体状况也不错,一直担心的肺结核没有复发,比赛的数量也增加了。这一年和木谷实先生下了十番棋。

  第一盘,我中盘胜。第二盘是木谷实先生中盘获胜。去新布局诞生的信州地狱谷温泉是第五局下到一半的时候。至第六局双方战成3胜3败的时候,因为木谷实先生率先升为了六段,所以那个十番棋也就终止了。从当时我俩的棋力上讲,我是处于追赶的地位。六年后的“升降十番棋”中,我战胜了木谷实先生,将他打到了降格,可以说直到那时我才真正超过了木谷实先生。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5

中的精神



围棋友好访问团



  作为“日满华围棋友好访问团”的一员,我于1934年回中国的各地转了一圈。溥仪就是这一年即位伪“满洲国”皇帝的。

  在日本棋院和《东京日日新闻》(现在的《每日新闻》)社等共同组成的团里,还有棋手木谷实先生、日本棋院机关杂志的安永一总编辑等等。我们先从横滨到长崎,然后乘“上海丸”号的轮船到达上海。我们在上海待了大约两周,是张澹如先生招待的我们。张澹如先生和英国方面很熟,是一位大富翁,他的棋也很厉害。

  北京、青岛等中国各地的围棋代表都来到上海,下友好比赛。在那些棋手中间,有我去日本前关照过我的顾水如先生和刘昌华先生。在中国期间,我一直担任友好团的翻译工作。

  令人惊讶的是,“三连星”等新布局已经传到了中国,中国棋手都在模仿着下。我这次是去日本之后的第一次回国,相隔了6年,重新踏上中国的土地,真是分外亲切。

  在中国的时候,我穿上了西服。因为在日本总是穿着和服,即使比赛的时候穿的也是日本那种和服裙,所以,我连领带如何系也不知道。木谷先生也是第一次穿西服。

  大家穿着西服,一起出去玩。去了舞厅。木谷先生推着舞伴,舞姿也不成形,而安永先生更是倒在了舞厅的中央……记得还去看了赛狗--那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沿途去了青岛。在入港的时候,从船上看见德式的街景,很漂亮。青岛还是个避暑胜地,夏天很凉快。下一个目的地是满洲。

  伪“满洲国”的第一任国务总理由我的同乡郑孝胥先生担任。他是清朝的遗臣,是汉学家、画家,同时还是溥仪的老师。我受到郑先生的招待,有机会和他说了几句话。我记得先生对我说:“任何事物都是自然的。”对这句话我很有感触,一直记在心上。我觉得这其实就是《易经》中所说的阴阳的中和。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7

中的精神



伪“满洲国”皇帝



  1934年去中国的时候,有机会在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面前下了一盘棋。溥仪是清朝末代的“宣统帝”。1932年日本建立伪“满洲国”,1934年溥仪当上了伪“满洲国”皇帝,改名“康德帝”。

  说说在“皇帝”跟前下的对局吧。在宫内府连续三天,我和木谷先生每天下棋一小时。溥仪穿着很华丽的装束,在我们下棋的三天里,每次都站在后面观战。但究竟溥仪是怎样的水平,倒是不了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溥仪手拿笔记本,十分热心地观战。

  下完棋,大家在园子里喝茶。我因为会说北京话,所以溥仪很轻松地与我说话,问我在日本的成绩等情况。忽然,溥仪十分唐突地命令他身边的侍医与我下棋,让五子。溥仪又向我提出了一个十分苛刻的要求,说是要“把对手的子全部吃掉”。为了不让我全部吃掉,对手下得十分牢固小心。“吃掉对方全部”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溥仪是很热心的佛教徒,他甚至拿出自己的私有钱财建造了寺庙。后来我也成为了红卍会的信徒。在告别溥仪的时候,我送上了两本《新布局法》的书,溥仪十分高兴。

  我和溥仪的外甥在天津还下过棋。他的名字叫溥仲义。因为他是皇家老爷,所以我以为他的棋很差。让他二子下,却意外地发现他的棋力不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次在中国大约有两个月左右。木谷先生每天都能收到夫人的“情书”,木谷只给我一个人看。总是差不多的内容,但独身的我却是羡慕异常。

  回日本时要经过韩国。进入韩国的时候,所带物品都要受到检查,为此大家都下了火车。木谷先生为夫人买的中国特产是钻石,为此却受到了盘问,连我们一起都牵连了进去。我们被关了一晚上——可以说是一场意外的闹剧。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8

中的精神



兄长



  大哥吴浣从明治大学毕业后,去了伪“满洲国”做官。大哥的棋力也很强,无论是在最先的早稻田大学还是后来的明治大学,他都是学校围棋队的主将。他在的时候,早大和明大都拿过大学比赛的冠军。

  大哥找工作受到了日本政治家床次竹二郎先生的关照。床次先生资历很深,他在原敬内阁和高桥是清内阁担任过内相,在犬养毅内阁担任的是铁道相,在冈田启介内阁担任的是邮政相。其实,我到日本的第七天就被带着去过床次先生家的棋会。床次先生的围棋水平不高,但经常在家里召开棋会。

  为了大哥的工作,我去拜访床次先生。看见在他的接待室里坐着许多议员。我是去告诉床次先生“我大哥很想为日满友好作贡献”。第二天,床次先生就把我大哥叫去,交给他一封写给宫内省侍从长的信。

  因为是日本刚刚建立伪“满洲国”的时候,所以到处贴满了“五族协和”、“王道乐土”等标语。所谓五族就是日、满、蒙、汉、朝五个民族。我们听说那里是一片理想之土,所以大哥才会产生去满洲工作的念头。

  但是,实际到伪“满洲国”的宫内府一工作,马上就发现,虽说是皇帝,但皇帝根本就没有实权。其实就是一个傀儡国家。大哥很看不惯日军的嚣张。

  1937年,溥仪的弟弟溥杰和嵯峨公爵的女儿的结婚典礼在日本举行。大哥作为陪同也一起回到了日本。之后,大哥就再也没有回伪“满洲国”,在东京或南京的伪“满洲国”大使馆里工作。

  但是,大哥的这段经历后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战争结束后,大哥去了台湾,就因为他曾经为日本效过力,所以一直无法找到公职。为此,大哥只能靠围棋生活:教教棋,或是讲解棋。

  二哥吴炎,战前战后都在中国的天津生活。他受母亲哥哥一家的照顾,在南开大学读书,专业是中国文学。二哥自己写诗,最近还出版了诗集。二哥一直是南开大学的教授。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29

中的精神



红卍会



  中国有一个宗教团体叫“红卍会”。

  1923年(大正12年)关东大地震的时候,因为给日本送来大量的米和捐款,红卍会从而广为大家所知。据说,当时在中国的内地,日本人抓住强盗时,如果有红卍会的印章,强盗就会马上被释放。因为红卍会有许多慈善义举,深得民众的信任。

  红卍会的教义简单地说,就是“道”和“慈”。道也就是修行,慈就是慈善事业。修行的结果是和慈善事业联系在一起的。而且,红卍会有一个规定,就是不参与政治。

  1935年,我加入了红卍会。之前,我经常去西园寺公毅先生家,西园寺先生经常讲日莲宗的教导,但那一年西园寺先生逝世了。所以,加入红卍会,也许就是因为我的心灵深处出现了空白。

  为了寻找信仰,我很烦恼。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好像神灵附体般地倒下了。等我清醒恢复正常后,我在我的心中好像听到了“回天津!”这样的声音。

  其实在我倒下的前几天,我收到了从中国天津二哥吴炎寄来的报纸《庸报》。那家报社的社长就是红卍会的信徒。我读了他有关红卍会教义的社论,受到了很强烈的感动。不久,我向日本棋院的升段赛请了假,坐船回天津去了。

  正巧,在南开大学的二哥经常出入《庸报》的报社,所以二哥介绍我认识了社长,我向他请教了红卍会的教义。

  红卍会没有教祖,无论信奉哪种宗教的人都可以加入。因为有一个“至圣先天老祖”的宇宙之神存在,所以无论是释迦牟尼也好,基督也好,穆罕默德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拯救人类而由他派遣下来的。

  在天津一个叫道院的宗教设施里,我也进行了百日严格的修行。日本方面对我的迟迟不归十分担心。老师濑越宪作还发来了“速归”的电报。为此,我只能缩短我的修行,在那一年的12月回到了日本。

  我21岁加入红卍会,到87岁的今天,我依然信奉着红卍会的教导。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0

中的精神



加入日本国籍



  加入日本国籍是1936年的事。

  如果我一直保持中国国籍在日本继续围棋修业的话,终归怕有所不便。为此,山崎有民先生就劝我加入日本国籍。山崎先生是在北京的美术商,他为我来日本费尽周折和心血。因为中日关系越来越坏,后来山崎先生也回到了日本。

  但是,加入日本国籍的手续非常麻烦,花了3年的时间。加入日本国籍要有各种条件,例如要在日本居住5年以上,要有稳定的生活等等。但其中最困难的其实还是要脱离中国的国籍。

  当时,因为日本建立了伪“满洲国”,实际是侵略了中国,所以日本对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来说是敌国。

  去了好多次在东京的中国领事馆,但总是要被问到为什么要加入敌国国籍,尽管递交了申请,但总是遭到讥笑。

  关于加入日本国籍的问题,濑越老师也很烦恼。老师他既不阻止,也不赞成,只是一直沉默。所以我去找了外交官的清水薰三先生商量。清水是中国通。清水先生找了中国的外交部,跟他们说:“你们即使留住吴清源的国籍也没有用。”由此说服了他们。

  在日本的中国人,被蔑称为“支那人”,受到歧视,也有人受到过实际的威胁,因此,我对自身的安全也很担心。母亲和大哥都劝我回中国,或者去哪个学校上学。但是一边下棋一边读书是行不通的,再说我还要养活一家人。最后我决定一个人加入日本国籍,选择了留在日本。

  之后,我改名为“吴泉”。正式名字叫“泉”,“清源”只是字。“吴泉”采用了半训半音的读法。因为一直关照我的政治家望月圭介先生对我说:“不能忘记中国。”所以,采用了中文名和日本名各半的读法。

  尽管改名为“吴泉”,但大家总不太习惯,结果,1940年又将名字再改回到“吴清源”。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1

中的精神



富士见高原疗养所



  在1936年的春季段位赛上,我8战全胜,但是,我的身体也垮了,没有参加秋季的段位赛。

  原因是每周下两盘棋,强度很大。我记得在最热的7月和8月间我一共下了十几局棋。每下一局,我的体重就要下降一公斤左右,而恢复则需要三天。

  一周下两局,而每局棋需要花两天,也就是说一局棋结束后当中只休息一天,第二天就又有另外一局比赛了。根本没有恢复体力的时间,所以就不断地消瘦下去。体重从14贯减至13贯、12贯(1贯=3.75公斤),只有90斤左右了。

  最消耗体力的是和木谷实先生的比赛。木谷先生喜欢在静静的深夜下棋,那样我的身体更吃不消了。经常是两天的熬夜下棋后,还要持续下到第三天的傍晚。

  在四家新闻报社联合举办的单败淘汰赛上,我已经取得了13胜,第14局我是和前田陈尔六段下,和前田下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不想再看见棋盘的地步了。

  于是,只有去医院接受检查,结果被诊断为肺结核--小时候自然痊愈的肺结核又复发了。

  那段时间,一到傍晚就会发烧,这样的状态是无法下秋季段位赛的。日本棋院理事的古岛一雄先生对我说:“好好地修整一年吧。”之后,古岛先生介绍我去了富士见高原疗养所(在长野县富士见)休养。疗养所在八岳山脚下的富士见高原,古岛先生有一座别墅就在那附近。

  那里的空气非常好,是最适合结核病疗养的地方。

  作家久米正雄的小说《月亮使者》中的疗养所写的就是那里,其中有一栋特别高级的病房名为“白桦病楼”,里面住着许多名人和有钱人,有作家倔辰雄、画家曾宫一念、政治家永田秀次郎的儿子亮一等,还有“小姐学习院”的、当时引起轰动的“世纪美女”萨摩千代子。

  萨摩太有名了,根本无法外出。她在附近建了一栋法国式别墅,别墅落成时,永田还带我去过。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2

中的精神



卢沟桥事变



  富士见高原疗养所的冬天十分寒冷,甚至到了零下20度。早上,屋子的门都结了冰,拿手碰一下,手都要被粘住。

  无论是多么冷的天,为了呼吸新鲜的空气,我总是把窗户打开着。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也没得过感冒。习惯了之后,也就不怕冷了。

  疗养所里是绝对的安静,躺了两个月,谁都没来看我。因为是结核病的一种,会传染。只有一直关照我的喜多文子老师来看过我,给我带来了剧作家仓田百三的《出家和他的徒弟》和一休和尚的书。

  结果,我在疗养所里住了一年零三个月。

  卢沟桥事变就是在我住院时发生的。那是1937年7月的事情。卢沟桥在北京的郊外,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称之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桥”。在那里中日两军激烈交火--以此为开端,中日之间爆发了长达八年的全面战争。

  在病房里贴着一张中国的大地图。病友们在地图上标出了日军在中国国内的行进路线。到那年的12月,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也沦陷了。

  当“南京沦陷”的消息传来后,疗养所里到处都是“万岁”、“万岁”的呼叫声。人们摇着日本旗,唱着“替天行道”的歌词,一直走到附近的车站。

  要问我那时的感受,我总是觉得很难回答,只好说:“那个年代,咳....”出生于中国的我,是怀着日中友好的愿望来到日本的,所以我的心情很复杂。

  那是后来的事情--在侵略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我的师兄桥本宇太郎去了一趟南京。南京是一座古城。桥本先生一个人在街上散步的时候,看见城墙上贴着告示,其中一张居然是我的画像,还写着悬赏金。

  也许,在中国就是这样看我的吧。回到日本后,桥本先生把他看见的告诉了我。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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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隐退棋



  本因坊秀哉名人决定引退,所以要下引退棋。那是1938年的事情。那局棋由木谷实先生下,我担任讲解。

  现在“名人”、“本因坊”都各自成为了棋赛的名称。夺得冠军的棋手在一定时间内可以保持“名人”或“本因坊”的称号。但在当时,”本因坊“是世袭的,从第一代的算砂开始到21世纪的秀哉,本因坊一门前后有300年以上的历史。

  明治时代只有本因坊秀荣一人是“名人”,而本因坊秀哉也是从大正时代到昭和初期惟一的“名人”。除非是本人去世,或是引退,否则他的地位别的棋手是无法继承的,当时实行的就是那样的一人终身制。

  本因坊秀哉名人引退后,把“本因坊”的称号赠送给了日本棋院,“本因坊”变成了“本因坊”棋赛,有着悠久传统的世袭制也就宣告结束了。这在当时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情。

  那局引退棋从6月26日开始,到12月4日结束,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在围棋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页。那时秀哉名人已经64岁了,身体状况很不好,棋局进行到一半,秀哉名人还住进了医院。

  担任解说的时候,我还住在富士见高原疗养所里。那时还是结核病人大量死亡的年代。有人在富士见高原疗养所的墙上写了“富士见不死身”的话语,但结果还是死了。所以,像我这样本来身体就很差的人更需要“绝对安静”地休养,那样艰巨的讲解任务是坚决不允许的。

  尽管如此,当时《东京日日新闻》社的围棋记者鸿原正广还是每周都来疗养所,给我送棋谱。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半夜,背着医生,拿出棋盘棋子研究棋谱。

  这盘棋,木谷最后赢了5目半,但木谷先生的棋风突然间变了。之前,木谷很擅长新布局“三连星”那样的模样扩张。但这盘棋中,木谷先生变得喜欢实地了。

  写这盘棋的观战记的是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先生。川端以这盘棋为素材写了小说《名人》。秀哉名人是在这盘棋结束后一年左右去世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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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



  对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先生,有许多令我难忘的回忆。

  在1932年我还只有四段的时候,《国民新闻》(现在的《东京新闻》)主办了本因坊秀哉名人与我的二子局,那时写观战记的就是川端康成先生。当时我们在热海一起打儿童高尔夫球。在我住院的时候,他还特地到信州的富士见高原疗养所来看我。我们还一起去伊豆(静冈)
旅行。

  说起去伊豆旅行,还有这么一段缘由。我在医院里住了1年3个月,1938年9月出院。在医院里,我和安田善一的病房同在一个楼。安田的父亲在伊豆下贺茂温泉经营着一家“伊古奈旅店”。安田的父亲是川端先生的书迷。

  那时,旅店刚刚建造完毕。川端夫妇加上我三人应邀一起去了伊豆。那是1939年的春天。当时和木谷实七段在下三番棋,观战记也是由川端康成先生写的。

  还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起漫步在伊豆的山里和大海边。大家都非常能走路,徒步走了很长的距离。我因为长时间的休养,人也胖点了,疝气也痊愈了。我还吃了川端夫人做的煮鸡蛋。

  川端夫人是一位圆墩墩的美人。但川端先生的体重却不到13贯。我也只有12贯多一点,我们两人都很瘦,也就是四十六七公斤吧。一起泡温泉的时候,我们约定说:“谁先到达13贯谁请客。”当时我也没在意,把这当成是玩笑。但战后看见我超过13贯的时候,川端先生却生气地对我说:“为什么不请客啊?”

  川端先生1953年在《读卖新闻》上发表了“吴清源棋谈”。为了采访,川端先生特地跑到我住的箱根来了。三天里,我每天都去川端先生住的旅馆,和他说话。那时,他送了我一张日本的色纸,我记得上面写着一个“无”字。

  他是那种瞧你一眼就能够看透你心思的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5

中的精神



升降十番棋



  25岁的时候,我升到了七段。那是1939年。

  木谷七段已经是战胜本因坊秀哉名人的极具实力的棋手,我也和木谷先生下过七番棋、三番棋,双方的实力不分伯仲。在受欢迎的程度上,我们俩也旗鼓相当,是当时最有人气的棋手。独具商业眼光的《读卖新闻》社社长正力松太郎注意到了这一点,策划了“升降十番棋”。

  “升降十番棋”是江户时代就有的十分刺激的比赛,其激烈程度决不亚于真刀实枪的对拼。德川幕府的时候,设立了“棋所”,并产生了本因坊家、井上家、安井家、林家四大围棋门派。为了争夺第一人的名人“棋所”,相互之间要下被称为“升降棋”的比赛,因为名人棋所只能一个人获得,所以比赛的火药味很浓。

  十番棋中如果被领先了4盘,就要被“降格”,就是说以后和同一位棋手下,就要失去平等对局的资格。也就是说,一旦被降格,那么比起原先同等的棋手,地位就要矮一格,所以,这是事关一名棋手名誉的严酷比赛。

  现在的比赛,无论输过多少盘,下一次和同样的对手还是同样平等的对局资格。而且现在日本的九段人数已经超过了100人,已故的围棋评论家安永一先生曾开玩笑说:“扔一块石子,就能砸到一名九段。”所以看现在的情况,很难推想出以前那种激烈残酷的程度。“即使流放也没有这么苦”——指的就是那种拼了命的胜负。

  “升降十番棋”的策划是由《读卖新闻》社的文化部记者向木谷先生提议的:“和吴清源先生下不下十番棋?”木谷先生也觉得这个策划很有意思,于是就向我挑战——激烈异常的胜负开始了。

  这次的十番棋是在镰仓(神奈川)的名刹建长寺、元觉寺,还有鹤冈八幡宫等地方下的,所以后来被称为“镰仓十番棋”。

  这以后,从战前到战后我还和雁金准一、藤泽库之助、岩本薰、桥本宇太郎、坂田荣男、高川格等一流棋手都下了“升降十番棋”。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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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十番棋



  和木谷实先生的“升降十番棋”第一局是在镰仓的建长寺里下的。那是1939年的9月。

  当时,木谷先生和我都是明星棋手。因为秀哉名人的过世,八段位是空缺,而七段里除了三位前辈棋手外,就只有木谷实先生和我了。因为是两位年轻棋手的对决,所以比赛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作为特别对局,比赛时间也定得很长,一局棋要下三天。

  第一局是木谷先生的黑棋。当时,木谷先生已经从原先新布局重视中央扩张势力的下法转变成重视边角、注重实地的棋风了。所以,他的棋过于坚实,棋局向着有利于我的形势发展。本来木谷先生的长考就很有名,当时的局势也不好,所以木谷先生更是长考接着长考。

  第三天,第120手的时候,我下了一步轻率的棋,形成了打劫,我一下子损了4~5目棋,转瞬之间局势变得胜负不明了。

  就在那时,木谷实先生突然“砰”地倒下了,好像是脑贫血引起的,于是就躺到旁边的长椅上去了。其实木谷实先生在段位赛里也出现过因脑贫血而倒下的情况,他也是在长椅上躺了30分钟,据说他是一边休息一边想好了下一手。

  但这次,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即使是躺着,他也无法算清下一步了。所以在我长考的时候,木谷先生说“要到棋盘边上来”。木谷先生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而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的长考是对木谷先生有利的。特别是到了“官子”阶段,必须要进行1目、2目很细微的计算,很是复杂。

  主办的《读卖新闻》社却刊登出以《木谷氏鼻血!吴氏视而不见继续长考》为标题的文章来。文章是这样写的:“走廊上,用时所剩不多的木谷先生苦闷地躺在那里……不久吴七段下定决心地抬起头,朝着走廊喊:‘木谷先生,怎么办?还休息吗?我要下了。’”

  面对痛苦的木谷实先生,将我写得那样冷酷无情。但实际情况完全不同。因为这篇文章的缘故,为我惹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8

中的精神



恐吓信



  关于“镰仓十番棋”第一局第三天的情况,因为报纸上的观战记将我写成是装着没看见倒下的木谷实七段,十分冷酷无情,所以在社会上我一下子成了个无情的人,一时间责难声甚嚣尘上。

  必须申明的是,这绝对不是事实。一定是写观战记的记者为了写得有趣,吸引大家看,而故意夸大捏造的。那天,还有作家川端康成先生等几个人在场,当时既没有发生木谷先生流鼻血的事,更没有木谷先生痛苦地躺在走廊上的情景,这是很清楚的事实。当时只是木谷先生躺在长椅上,而我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在闷头计算——不过如此而已。

  当时的棋局情况是,因为我在终盘时下的一步恶手,形势正向着木谷先生要逆转的方向发展。但最后,木谷先生又下了一步坏棋,最后结果是我赢了2目。

  之后的情况很糟糕。当时,我住在西荻洼的家里收到了恐吓信。内容是:“如果不在垃圾箱底下放上300日元,就杀了你。”那时是1939年,日本的整个社会都是蔑视中国人的气氛,所以对我的抗议也像暴风雨一般地袭来——甚至还有人向我的家里扔石头。

  没有办法,我按照指示放上了300日元。但到了第二天,犯人没有来取走钱……

  甚至有人还威胁日本棋院机关杂志的总编辑安永一先生:“如果这次吴赢了十番棋,那命就要没有了吧。”老师濑越先生对社会上种种偏激的做法、说法也十分担心、苦恼。结果,老师对我这样说道:“作为棋手,死在棋盘上可以说是死得其所。”老师让我继续下十番棋。

  这是事后很久的事情了,著名评论家大宅壮一先生写了一篇文章登在报纸上,文章里就拿当时的这件事做例子,用来说明中国人是如何残虐。这引起了在日华侨的愤怒。战前的日本,社会上有这样一股风潮,无论中国的什么事都是不好的,所以生活在日本的中国人是十分艰辛的。

  不过,我倒是不在乎,因为我没有做任何坏事。和木谷先生之间的关系也一如既往,下第二局的时候,我们俩还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39

中的精神



结婚



  和木谷实七段“镰仓十番棋”的第六局是在镰仓的元觉寺下的。木谷先生剃了一个光头出现在大家面前,表现了一种拼搏到底的决心。第六盘还是我赢了,所以第一阶段的6盘棋我取得了5胜1负的成绩,将木谷先生打降了格。

  “升降”的规则就是领先4盘之后,从下一局开始,对手的资格要下降一等,被打降格。对棋手来说,这是十分屈辱的一件事。从1939年9月开始,一直到1941年的6月才结束的“升降十番棋”,历时3个年头,最后的结果是我6胜4败,以胜利告终。

  棋下得越来越好,接着结婚的问题就出来了。那时因为中日战争,许多在日本的中国人都纷纷回国去了,我的母亲和妹妹们的回国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我一个人生活难免有所不便,所以就拜托喜多文子老师为我介绍结婚对象。

  濑越老师也给我介绍了许多的结婚对象。但因为我是中国的一个宗教团体“红卍会”的信徒,所以就我自己来说,是想找一个能够理解红会的结婚对象。

  那时,我经常参加在日本的“红卍会”的后援活动。后来,那个后援会也解散了,就把“红卍会”的本尊“至圣先天老祖”搬到了新兴宗教“篁道大教”本部旁边的屋里供奉了起来。

  篁道大教的教主名叫峰村教平,他和喜多老师也认识。所以,峰村先生就把他的一个远亲作为结婚对象介绍给我。

  她是住在东京中野的中原健一先生的长女,名叫和子。那时和子正在读东京女子高等师范(现在的御茶水女子大学)。当时学校的规定中有一条是“女学生必须是未婚”,所以和子就中途退学和我结了婚。

  结婚仪式是1942年2月在明治纪念馆里举行的。当时日本的粮食也很成问题,但因为峰村先生的亲戚是礼堂的神主,所以结婚宴席还算像样。介绍人是喜多老师夫妇和萱野长知先生夫妇。萱野先生以曾经支援过孙中山的革命活动而广为人知。结婚时我28岁,和子是20岁。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0

中的精神



玺宇



  当时,我不仅仅执著于围棋,我对信仰的追求也充满热情——可以说信仰方面对我更为重要。

  话往前说,那还是1935年的时候,日本有一个名叫“大本教”的新兴宗教被镇压了。有一部分信徒就想组成“红卍会”的日本支部,为此,他们来寻求我的帮助。那时,我正住在信州的富士见高原疗养所里。

  当时的日本政府,鼓励将日本的神道发扬到中国去,而对中国的宗教要发展到日本来,则是不允许的。所以,只能以后援会的形式在日本国内进行活动。我记得一名陆军将军松井石根对我说:“红卍会不错,但日本已经有了神道了,所以不能允许它进来。不过,可以采用后援的形式。”

  因为我懂中文,所以我帮助他们把红卍会教义的小册子翻译成了日语。但是,没过多久,后援会也解散了。小田秀人先生原来是大本教的信徒,后来他去新兴宗教“篁道大教”工作了。教主峰村教平先生就是把妻子介绍给我的人。

  峰村先生提倡的是“教业一致”,就是“教诲”和“事业”并存,由此来发展宗教。为此,除了宗教活动,他还经营铁矿石的挖掘等事业。作为宗教,他们在供奉“天照大神”本尊的同时,还让教主灵感丰富的义弟作为神的化身发出神的指示。

  后援会解散后,因为把“红卍会”的本尊“至圣先天老祖”供奉在了峰村先生的地方,所以我也经常去峰村先生那儿。中国的“红卍会”的活动搞得非常好,所以峰村先生是想利用红卍会的人际关系吧。

  1942年的时候,有一个名叫“长冈良子”的人经常出入篁道大教。因为她住在莆田(东京都大田区),所以大家都叫她“莆田夫人”。

  长冈也是一位灵感很强的人,自己也拥有很多的信徒。后来她自称为“玺光尊”,宗教名称也改为“玺宇”了。我从战争中到战争后的4年里,一直是跟玺光尊在一起共同行动。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1

中的精神



母亲、妹妹的回国



  母亲舒文和妹妹们决定回国了。那时是1941年。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住在西荻洼(东京都杉并区)濑越老师家边上的房子,但自从侵华战争爆发以来,中国人的处境越来越难,在日本渐渐待不下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有三个妹妹,分别是清仪、清瑛、寄子。最小的妹妹寄子因为正在实践女校读书,所以就留了下来。母亲她们是那一年的8月回国的。因为我和和子已经订了婚约,所以和妹妹寄子两人就搬出了西荻洼的家,住到了妻子中野的娘家。

  对我来说,没有比和母亲的分别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了。在这之前,哥哥和母亲一直在劝说我回国,但我还是准备一直留在日本。1928年来日本以后,我一直是以要为“促进中日友好”作贡献的心情待在日本的。

  他们也劝说我进日本的学校读书,但这样就不能专心下棋了,所以我也就没有考虑。母亲一直比较尊重我的意见。母亲她们回国后将和南京的大哥住在一起。

  1941年,东条英机内阁成立,12月爆发了偷袭珍珠港事件,成为引发太平洋战争的导火线。之前两年,日本和德国、意大利签订了三国军事联盟条约,同时,日本国内也成立了大政翼赞会——可以说是彻底走上了军国主义的道路。

  第二年,1942年,我去中国访问了两个月左右。新兴宗教“玺宇”的教主峰村教平先生交给我一个任务——“寻求和中国红卍会的交流”。峰村先生是想把中国红卍会的重要人物叫到日本来。由于正好是处于中日打仗的时候,日本人在中国是得不到信任的。为了让中国人能够相信,我就成为了一个工具。

  我去拜访了日本在北京的驻外机关“兴亚院”以及红卍会的道院,但因为战局进一步升级,所以最后没有完成任务就回国了。尽管是宗教,但当时的确不是中日交流的时代。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2

中的精神



雁金准一



  1941年,《读卖新闻》社选择了雁金准一八段作为“升降十番棋”的下一个对手。

  雁金先生是当时棋界最年长的棋手,他的人品很好。明治末期本因坊秀荣名人去世后,本因坊家族关于继承人问题发生了争斗。雁金先生就是那时和田村保寿(后来的本因坊秀哉名人)争夺继承位的人。之后,他创立了“棋正社”,和日本棋院对抗。1926年,他和竞争对手秀哉名人进行比赛,结果输掉了。

  当时,《读卖新闻》社似乎有让雁金先生复活的想法。他们还准备以这次“升降十番棋”的胜者为中心,制定出今后的围棋计划。

  雁金先生是八段,但日本棋院里由于秀哉名人的去世,已经没有其他的八段棋手了。当时有规定,和高一段的棋手是无法平等分先下的,就连七段的濑越宪作老师也无法与雁金先生有平等下棋的资格。

  虽然我也只有七段,但因为我在“升降十番棋”中赢了木谷实七段,所以雁金先生说:“如果是吴清源的话,分先下也可以。”所谓“分先”,就是对局资格平等。在日本棋院达成协议后,我的下一位“升降十番棋”的对手也就确定了。

  那个十番棋正好是在我订婚、结婚、母亲回国等比较忙乱的时期举行的。此外,我还有满脑子的信仰问题,几乎没有研究棋的时间,甚至有两个月左右根本没有摆过棋。看见我这样的状态,日本棋院很担心我的这次比赛。

  那是,“棋正社”自己制定了“段位制”,和日本棋院的对立异常尖锐。不过,雁金先生在确定和我下十番棋后,退出了“棋正社”,又新成立了一个“琼韵社”。

  雁金先生的棋“算路很深”--计算力极强,而且锐利,是力战型的棋风。但是,从1941年8月开始到1942年5月结束的这次十番棋,结果是我赢了。我想这也是因为我运气不错的缘故吧。

  下完第五局的时候,我是4胜1败。下一盘如果我再赢的话,雁金先生就要降格了,所以这次的十番棋下了5局就结束了。大约那是《读卖新闻》社正力松太郎的意思--他是担心把前辈打成降格不太好。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3

中的精神



太平洋战争



  我是和木谷实先生一起升为八段的,时在1942年。虽然当时也有中部《日本新闻》社(现在的《中日新闻》)等三家新闻社联合主办了我和木谷实的三番棋,但由于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的环境,不仅正式的比赛越来越少,还要去釜石(岩手县)的钢铁厂进行慰问,或是去和伤病员下棋。

  同一年,还和濑越老师、师兄桥本宇太郎一起访问了中国。那是当时担任“大东亚大臣”的青木一男先生邀请濑越老师去中国南京的。青木先生十分喜欢下围棋,桥本先生以前一直和他下指导棋。

  桥本先生在南京市内看见我的人头像和悬赏金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模拟像上写着“吴清源文化汉奸(卖国奴)”。

  我和最小的妹妹一起住在妻子东京中野的娘家。但是1944年的时候,因为已经不能正常学习了,所以托关系弄了一张军人的飞机票,把小妹妹送回上海我的大妹妹那里。

  太平洋战争的时候,粮食很困难,连米的配额都不足,所以我得了慢性营养失调症。我记得当时的衣料也实行了布票供应制,袜子每年只有6双的配额。但是,能乐世家的喜多文子老师家里,一年6双布袜子是怎么也不够的,所以我还匀了些我们的布票给他们。

  被征兵的棋手已经有了好几个,终于我也收到了征用令,是去军用物资工厂工作的征用令。但是,我在接受身体检查的时候,因为以前肺的毛病,他们对我说:“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当天我就回家了。木谷实先生的健康没有问题,所以也收到了征用令,但据说不久也让他回家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4

中的精神



东京大空袭



  空袭是令人无法忘记的恐怖体验。

  1945年3月10日发生了东京大空袭,下街一带都烧毁了。4月13日又有一次大空袭。那时,我和夫人正住在离四谷很近的玺宇教的总部里。

  峰村教平教主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也不好,在空袭的时候,他坐立不安,不断来回地走动。这一点,被称为“莆田夫人”的长冈良子倒是十分镇定。防空洞已经失去了保护的作用,附近的火势越来越大,把峰村先生抬到自行车后面放货物的拖车上,我们大家一起逃命去了。来到新宿御苑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警察对大家说:“没有得到宫内省的允许,不能开门。”不让大家进去,最后我们只好逃到了明治神宫的外苑。

  那一天的空袭中,我家虽然奇迹般地没有被烧毁,但在5月25日的空袭中,到底还是被烧掉了。5月的空袭,真像是红色的暴风雪。变成鲜红色的木窗到处乱飞。风也十分大,甚至把毁坏的房顶吹上了天。

  我戴着防空头巾,灌了一瓶一升的水逃了出去。因为空中不断有火星飞溅过来,所以我一边逃一边把水洒向周围的人们。烟雾很浓,几乎睁不开眼睛。因为市谷附近在3月的空袭中已经被烧毁,所以我们就向那里逃去。被烧毁的地方不会再起火,于是也就成了救命的避难场所。

  到了第二天,周围一片被烧毁的废墟。地上都是一根根像棒子一样的东西立在那里。那是什么呢,定睛一看,原来是自来水管。东京的街面全被烧光了,我记得那天从市谷附近都能看见东京湾的大海了。我还记得当时虽然已经是5月的天气,但依旧很寒冷料峭。

  几个月前,我把我得到的纪念品等一些贵重的东西,寄到地方上的朋友家里存放。但当时是军用物资优先运送,所以民间的货物都打成包堆放在上野车站——3月的空袭将这些纪念品全部烧成了灰烬。

  所以,钻出废墟的我,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有了——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5

中的精神



原子弹爆炸下的对局



  日本棋院会馆在1945年5月的空袭中被烧掉了。那时,正好要开始第三届本因坊战决赛——岩本薰七段向桥本宇太郎本因坊挑战。

  时局虽然已不适合下棋了,但濑越老师说:“本因坊战无论如何也不能停。”在濑越老师的努力下,比赛在老师的出生地广岛进行——老师当时正好也疏散到广岛——广岛不仅有防空洞,而且也有粮食。

  战后,我从桥本宇太郎先生那里听说了当时的情景。本因坊的第一局是7月下旬在日本棋院的广岛支部长的家里下的。但8月4日的第二局搬到了近郊的五日市去下了,因为接到警察署的命令说:“在广岛市内比赛太危险了,不许可。”第二局比赛的第三天,就是8月6日。

  据说当时先闪了一道强光,不一会儿,伴随着一声巨响,刮起了十分猛烈的暴风。虽然距离广岛市中心有10公里的距离,但拉门拉窗到处横飞,玻璃碎片四下乱溅——原子弹爆炸了。

  濑越老师和桥本先生都安然无事。但是,那天下午,濑越老师读中学的儿子被烧成重伤——他竟然一个人坚持着走回家来。他是在广岛市中心开勤劳动员会的时候被炸伤的。他被烧得连濑越夫人都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听说,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10天后就死掉了。在孩子之中,他是长得最像濑越老师的一个。

  在东京的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妻子在中野的娘家也被烧毁了,我和妻子就跟着玺宇教的人们一起生活。被称为“莆田夫人”的长冈良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宣布自己是玺宇教的教祖的。她自称为神,并改名叫“玺光尊”。

  我们住在大田区的信徒的家里,一共十四五个人一起生活。家很小,每天祈祷过日。当然,没有棋盘,更不用提什么研究棋了。

  宣布战败的那一天,我受玺光尊的差使外出了,没有听见天皇陛下的“玉音放送”。虽说战争停止了,但我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特别感慨”一番。只是,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去听空袭警报的声音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为这一点感到高兴。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49

中的精神



玺光尊



  跟随玺宇教的教祖玺光尊一起行动的,大约有十几人左右,多的时候达到30人左右。

  因为自称是受了“天照大神”的神示,玺光尊在战时因为不敬罪还被警察拘留审问过。玺光尊提倡复古主义的日本思想,那是一种将自己的灵魂附体到信徒身上讲究心灵感应的新兴宗教。

  但是,由于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玺光尊的灵魂附体在自己的身上,所以玺光尊并不重视我。如果说我还有些作用的话,那就是通过我去交涉可以确保我们一行人的住处,以及吸收新的信徒。

  她肯定是在利用我的人际关系以及知名度。即使在玺宇教里,我和妻子也是分属两个团体,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为了防止我出逃,每次外出都有人监视我。

  有一天,玺光尊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去劝说一个在山中湖别墅避难的人来加入玺宇教。那个人是玺宇教的原教祖峰村教平的朋友,曾在战前捐赠过20万日元的巨款。所以,玺光尊想让那个人成为她的信徒。

  我去了他的别墅,但是对方拒绝和我一起回玺宇教。因为玺光尊给我下了命令:“必须把那人带来。”所以,那天晚上我很烦恼,甚至想到了自杀——跳入河里死了算了。在我这一生中,想到自杀的也就那时惟一的一次。我正准备在别墅的一个房间里写遗书的时候,那人进来对我说:“一起去玺光尊那里。”也许他是从我的神态上觉察出我要自杀了吧。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加入玺宇教。

  妻子也和一个事件有关联。她接受了玺光尊的命令,去联合国总司令官麦克阿瑟那里递交“神的指示”。那是1946年5月的事情。妻子和其他信徒一起等候在美国大使馆的门前,当看见麦克阿瑟的车来了,就立即冲过去,拦在车的前面,嘴里叫着:“please! present!”并将“神的指示”交给了坐在车里的司令官。玺光尊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玺宇教而下达那样的命令的吧。

  妻子他们被拘留了一天后就被释放了,但那之后,我们的行动总是会有便衣跟着。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1

中的精神



双叶山



  双叶山是相扑的横纲,创下12次优胜、69连胜的纪录,是有名的相扑选手。后来,他当上了日本相扑协会的理事长。

  有一天,双叶山来到玺宇教拜访。当时我们一行在大田区鹈目、世田谷区尾山台、小金井市、杉并区西荻洼等信徒的家里轮流住。据说,双叶山原本就是一位心灵感应很强的人。战前,他曾经站在瀑布下进行过修行。双叶山认为,日本是一个神国,是不会战败的。但实际却战败了,他感叹地说:“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被抽掉灵魂的空壳。”

  带他去神灵前的时候,双叶山瞬间就和玺光尊的法力发生了感应,一下子被完全洗了脑。大约是他本来就具备了心灵感应的素质吧。之后,双叶山也成为了玺宇教的信徒。

  双叶山是很有信念的人,属于实干的那种类型。我们在西荻洼也住不下去了,准备去投靠住在北陆金泽的信徒。当时,我们的火车票就是双叶山帮我们买来的。

  到了金泽信徒的家,玺光尊占据了主房,让主人去了佣人的房间住。几天后,双叶山也来到了金泽和我们会合。我们一起念“天玺照妙,天玺显现”,沐浴着水作修行,或是举着条幅站立在街上。

  但是,双叶山是有十几个弟子的相扑横纲。师傅去了玺光尊的地方,弟子们一筹莫展。据说他们商量说,即使砸破玺宇教的门,也要救出双叶山。

  结果,有人告到了警察局,警察赶来了。玺光尊等就待在信徒家的二楼,双叶山则在楼梯的拐弯处拿着股槌保护他们,而我们其他的信徒只是在一楼静观事态的发展。

  毕竟对防是相扑的横纲,一开始警察也迟迟不动手,后来来了很多的警察,上了二楼,把大家都给拘捕了。我也接受了警察的调查,但第二天就被放回来了。

  据说,双叶山即使在警察署,也一直做祈祷。后来,他的弟子们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我们身边。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3

中的精神



桥本宇太郎



  从战争的硝烟中走出来之后,我几乎没有碰过棋。我一直和玺光尊共同行动,埋头生活在信仰的世界里。

  那时,有提议说让我和师兄桥本宇太郎八段下“升降十番棋”。那是1946年。主办方的《读卖新闻》社方面和玺光尊进行了交涉,玺光尊同意了我的比赛。我想玺光尊也认为这对玺宇教的宣传有好处吧。

  第一局是在8月下旬下的。那局棋是战后我下的第一盘棋,相隔差不多有两年时间了。第一局桥本先生下得很出色,我输了。

  因此,第二局比赛前,玺光尊对我说:“给你些力量。”那天晚上玺光尊让我睡在她的边上。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神,一个晚上,我连翻身都不敢——那样的状态又怎么可能下出高质量的棋。

  所以,第二局100手之前,我的形势差不多就崩溃了。但不知为什么,桥本先生一直没有下手将我置于死地。我渡过了好几次的难关,即使在最后,桥本先生还错过了一次机会,结果我赢了1目。

  裁判长是濑越老师,看了棋局的进程之后,他对《读卖新闻》社的观战记者说:“下这样的棋应该开除,应该开除。”似乎桥本先生在对局时无法集中精力是他输棋的原因。后来大家都在传说:“桥本在对局时,耳朵里总是听见敲鼓的声音,无法集中精力想棋。”虽然那种说法很怪异,但那段时间里,玺光尊一直在祈祷我能赢下来倒是事实。

  第三局之后,我的状态也恢复了。战后第一次的“升降十番棋”,到第八局的时候我取得了6胜2败的成绩,桥本先生降了格,我取得了胜利。1950年桥本先生获得本因坊的时候,我们又下了第二次的“升降十番棋”,结果我再次获胜。桥本先生是我的前辈,他有“天才宇太郎”、“火之玉宇太郎”等称呼。桥本先生出生于关西,1950年他创立了“关西棋院”。之后,关西棋院和日本棋院一直是对立的关系,前后的经过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清楚。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4

中的精神



流浪的结果



  和新兴宗教“玺宇”的教祖玺光尊在一起的流浪生活长达四年。

  金泽事件之后,我们一行又去了山中湖(山梨)的一个别墅。但在那里只待了半年,就又去了八户(青森)的信徒那里。那是1948年。

  在那里又出事情了。那名信徒是酿酒的资本家,尽管他已经送了一栋房子给我们住,但玺光尊还是不满足,命令他必须在一起修行。所以,资本家只能住进了玺宇的楼里。不知所措的是他的亲属。为了把他抢回来,他的亲属雇了当地的许多壮汉,那些人就蜂拥到我们住的地方。

  出现了大混战。一楼的信徒因为没有进行抵抗,所以只是单方面地挨打,大部分都受了伤。二楼的玺光尊面对如此乱成一团的场面,依然坐在神前一心一意地继续祈祷。其实,我在这次事件之前,正好也被驱逐在外面,这一连串的事情也是后来听说的。

  那时有人正和我在商量进行下一次“升降十番棋”,对手是当时的本因坊岩本薰八段。主办方的《读卖新闻》社为我在箱根的仙石原买了一栋别墅。玺光尊一行在八户也待不下去了,所以他们决定要到我在箱根的别墅来住。

  但是,那时我和妻子都已经决定要离开玺光尊了——彻底告别玺光尊。如今想起来,那4年就算是一种修行吧。

  日置昌一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他介绍我认识了一位住在横滨杉田的实业家,名叫西幸太郎,是经营九州碳矿的。日置先生跟我说,西幸太郎很强悍,住在他那里,即使玺光尊来了,他也会替我们赶走他们的。所以我们就住进了西幸太郎先生的家里,住在同一个院子的旁边一栋房子里。

  杉田的家里经常召开宴会,十分热闹。宴会之后,经常是打麻将,或是下棋。战前曾担任过大臣的青木一男先生、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先生也经常来,一起下棋。大家都为我能离开玺光尊、重新回到棋界而感到高兴。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6

中的精神



升为九段



  1948年我和岩本薰本因坊下“升降十番棋”,到第二年第六局的时候,我取得了5胜1败的成绩,将对手打降了格。按照比赛制度的规定,如果领先4局,对手就要“降格”,以后再和同一对手对局时,对方就要降一格,变成先相先。

  但是,当时我还是身在新兴宗教“玺宇教”里,所以对局费我是拿不到的,全都被教祖玺光尊拿去了。所以就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反正吴清源也拿不到对局费,给一
半就可以了。”

  和岩本先生下完后,下一个对手就剩下棋力越来越厉害的藤泽库之助先生了。他是当时日本棋院惟一的一名九段。

  在战争时我和藤泽库之助先生下过一次十番棋,4胜6败我输了。但那次是我让先下的,也就是说,10盘棋里,藤泽先生全部拿的是黑棋,大家都说这个成绩我已经尽力了。

  有过先前的一次十番棋后,《读卖新闻》社决定再次策划我和藤泽先生的十番棋。但是,出现了新的问题。藤泽先生是九段,而我还只是八段,按道理说,我们不能分先下。所谓分先,就是一盘黑棋、一盘白棋交替着,双方平等。

  于是,决定从六段和七段中选拔出10个人来和我下一次对抗赛。但是,过去只有上手测定下手,却从来没有过下手来考核上手的事情。女棋手喜多文子老师等也表示出不满:“这样的事情太奇怪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们10人下了,最后取得了8胜1败1和的成绩。为此,日本棋院授予我“九段”称号。

  取得九段称号后,应该是马上和藤泽先生下十番棋,但事情并没有那样顺利。好像藤泽对和我下十番棋不是很积极。为此,《读卖新闻》社和藤泽先生之间还爆发了相互揭短的口水战,双方都发表了“为什么不下”和“我任何时候都应战”的声明。

  这样,在藤泽先生之前我又和桥本宇太郎先生下了第二次十番棋。那时,桥本先生不仅从岩本薰先生手里夺回了本因坊的头衔,而且还成立了独立于日本棋院之外的关西棋院。这第二次十番棋的结果是5胜3败2和,也是我取得了胜利。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7

中的精神



藤泽库之助



  和藤泽库之助九段十番棋的策划、准备工作十分复杂,最后终于定下来在1951年10月开始。

  但是,就在开始之前,为了比赛的用时,双方再次出现了争执。藤泽先生坚决主张双方各13小时,而且不肯退让。每方13小时,一盘棋就要下三天了。而我则主张根据日本棋院的规定每方10小时。

  我一直认为,作为原则,比赛应该在一天之内下完。两天以上的比赛,对局中可能会出现接受别人支着的可能性。既然围棋是一个竞技项目,那就应该尽量排除各种不公平的因素,再说,我认为时间的长短对棋局内容的好坏是没有影响的。明治时代的本因坊秀荣名人就赞成一日赛制。

  无论怎样,和藤泽先生十番棋的条件,最后还是随了藤泽,时间是每方13小时。即使这样还有问题。藤泽先生附加了一个条件,说如果这次十番棋藤泽输了,那么要马上再下一次(复仇赛)十番棋。

  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条件。“升降十番棋”应该是倾注了棋手全部生命的真刀真枪的比赛。所谓真刀真枪,就应该是只有一次的事情。这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

  像这种一开始就约好要再下一次的话,也许是想保证能赢我一次吧。

  第一局在日光的轮王寺下。藤泽执黑,是激烈砍杀的一局,到94手时藤泽先生就投子认输了。是黑棋在计算上出现了失误,一着致败,我也是那样认为的。

  但这是我们对局双方的错觉,其实黑棋有一着制胜的手段。双方出现相同的误算,这也是十分少见的。这十番棋的结果是我取得了7胜2败1和的成绩,藤泽先生降格了。

  事先说好的再赛一次的复仇十番棋于1952年秋天开始了,到第二年春天第六局的时候,我取得了5胜1败的成绩,藤泽先生再次降格,这次十番棋也就此结束了。在下第六局之前,藤泽先生说如果再被我打降格的话,他将退出日本棋院,因为这样的成绩玷污了日本棋院的名誉。

  后来藤泽先生改名为“朋斋”之后,又继续参加比赛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8

中的精神



国籍



  说一说我的国籍。出生于中国的我,到了日本后的头8年里,都还是中国国籍。后来随着战争的进一步升级,我加入了日本国籍,一直到战后。

  到了1946年,突然有一天,一些在日华侨来到我家,并且拉着我去了我所住的杉并区的派出所。他们强迫我放弃日本的国籍。因为他们是让我等在另一个房间里,所以他们是怎么具体操作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后来,他们交给了我一本中国的临时护照。


  当时正好是我和桥本宇太郎先生的第一次十番棋开始的时候。第一局我输了后,那些华侨又来了,说“输得这么难看,像你这样的人要了也是没用的”,结果他们又把临时护照从我手上拿走了。

  后来,拿到正式护照已经是1949年以后了。那一年,中国的国民党在内战中战败,去了台湾。我去了在横滨的中华民国领事馆办手续,终于拿到了护照。在此之前,我三年没有国籍。

  妻子和我一样在1946年失去了日本国籍,实际上一直也处于无国籍的状态。而我们是1952年才发现这个情况的。当时正好刚赢了和藤泽库之助先生的十番棋,就收到了台湾来的邀请函。

  妻子去申请护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没有国籍的,便一边找律师商量,一边办手续,终于又恢复了日本国籍。失去日本国籍的真相是,1946年那些华侨冲到派出所,杉并区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说:“不是本人的话,是不能办理退国籍手续的。”对此,华侨们怒吼道:“战败国的国民说什么呢!”然后就强词夺理地将我和我妻子的日本国籍都退掉了——那是日本刚刚战败后十分混乱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拿到了护照,决定去台湾。这时周围有人开始担心我会不会是一去不复返,不再回日本了。因为在战时,加入日本国籍的我是曾被人贴出了悬赏告示的,所以这次如果去台湾,很有可能会和我算旧账。

  在东京举行了饯别会,作家川端康成先生和村松逍风先生都来了。席间,川端先生还对我说:“吴君,还是不要卷入政治的好。”看得出他很为我担心。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0:59

中的精神



大国手



  我是和妻子还有女棋手本田幸子一起去的台湾。那是1952年。从羽田机场乘螺旋桨飞机,经过岩国(山口)和那霸(冲绳)。飞机不仅小而且速度也很慢,一旦晃动起来脑袋几乎要撞到机舱顶。那时冲绳还没有归还给日本,厕所还分“有色人种”和“白人”。妻子要进写着“only white”的厕所时,竟引来了美国的宪兵。

  虽然也有“回不了日本”的担心,但一到台北机场,那样的不安立刻就消失了。在机场大约有200来人迎接我们,规模宏大,欢迎热烈。我见到了台湾的空军总司令、也是围棋协会理事长的周至柔,还有台湾银行副总裁应昌期先生,我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母亲、大哥和两个妹妹都在台湾,时隔11年,我又和他们见面了。

  抵达台湾后,我立刻就被带到了一个叫做中山堂的公会堂,先和一位“天才少年”下棋。那个少年,就是当时只有10岁的林海峰。之后,连续好几天,每天都是宴会。

  最值得纪念的是台湾赠与我的“大国手”称号。“国手”的意思和日本的“名人”的含义是一样的,所以也就是说是“大名人”。这是很高的荣誉。

  其实,原本台湾的围棋协会是想授予我“棋圣”称号的。但我听说之后,婉言谢绝了。“圣”这个字在中国只有像孔子那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我是实在不敢当。所以他们才改赠我“大国手”的称号。

  很久以后,1985年,我访问中国的时候,听一位先生说:“中国抗战战胜日本,是因为得到了美国的帮助。战胜日本的只有吴清源。只有在围棋上,他真正战胜了日本。”大约台湾对我的热烈欢迎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吧。

  我还去了总统府,受到了蒋介石的接见。他穿着军服,凛然而立,令人生畏。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0

中的精神



少年林海峰



  和林海峰的测试棋是1952年8月在台湾的一个礼堂里下的,当时的林海峰10岁,会堂里来了好几百人。我让他六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林少年的棋就完全不行了,看样子马上要认输了。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拿出自身的力量,将局势挽回了不少。后来才听说,原来事先有台湾的一流高手帮助林少年研究对策。但是结果还是我赢了1目。也就是说,周围的人事先教的定式根本就是不行的。如果林少年一开始就根据自己的想法下的话,结果可能反而会更好。

  测试棋之后,台湾的围棋协会理事长周至柔先生问我:“如果林少年去日本的话,能不能下到六段或是七段?”我回答说:“要尽早让他去日本留学。”周理事长大概一开始就打算让林少年成为我的弟子吧。

  两个月后,林少年来到了日本。但当时我住在箱根的仙石原,距离东京十分远,不能照顾他。所以台湾的围棋协会就把林少年托付在东京某个有声望的华侨家里,让他作为日本棋院的院生开始了围棋学习。

  但因为还只是个10岁的孩子,和父母分开了,语言也不通,生活很不方便,所以林少年显得无所适从,很不习惯。我听说他为了打发时间,就坐在山手线电车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时候,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又把他托付到了京都的华侨朱涧义先生的家里,并让他去日本棋院京都支部的藤田梧郎先生家里修业。朱先生曾经担任过华侨会长,是一个很好的人。

  因为我和林少年离得很远,所以我们实行的是通信教学。朱先生把林少年下的棋谱抄下来寄给我,然后我作一些简单的评注再寄回去。因为受过台湾方面的拜托,所以我的责任也很大。

  之后,朱先生搬家了。林少年就寄宿到了藤田先生的家里。有一次,林少年来仙石原我的家里玩。我和他下了一盘三子的指导棋,看到他的棋力大进,我也放心了很多。

  来日本三年后的1955年,林少年成为了初段。我的通信教学一直持续到林少年升到三段为止。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1

中的精神



小田原



  11年后,和母亲舒文在台湾见面时,母亲提出了希望和我一起住的想法。为此,在箱根仙石原我家的院子里又盖了一栋房子,迎接母亲的到来。母亲于1953年再次来到日本。

  但是,在仙石原有生活上的问题。附近找不到医生,如果生病了,只能去距离较远的小田原叫医生。

  曾经有一次,我发了40度的高烧,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是发生在1950年我正和桥本宇太郎下第二次十番棋的时候。来给我看病的医生有的说是伤寒,有的说是肾炎,不能确诊到底是什么病,高烧一个星期都没退下去——前后4位医生都是从小田原请过来的。

  结果,还是请了一位有名的医生,终于诊断出我得了流感。医生说:“吃什么都可以,要多加点营养。”我记得当时我吃了螃蟹。我特别喜欢吃螃蟹,我的一位住在金泽的朋友知道我这一爱好后,就带着上好的螃蟹来探望我。

  稍微有些跑题了——当时的仙石原还是一个不太方便的地方,母亲已经65岁的高龄了,我担心她会突然生病。而且,正好那时妻子也怀孕了。这是我们夫妇的第一个孩子。考虑到母亲以及将要出生的孩子,我决定搬家。

  虽然仙石原的冬天十分寒冷,但那里的自然环境却十分优美。稍微走几步,就可以望见箱根的群山以及富士山。秋天长满狗尾巴草的空地也是我很喜欢的景色——结果我在仙石原只住了5年。

  我在小田原寻找下一个住处,在看得见海的高台买了一块地,盖了房子。那时是1955年,我41岁的时候。第二年的1月,长子信树出生了。

  我现在住在东京的四谷。小田原的家还在,因为周围又盖了很多房子,已经看不见海了。

  长子之后,1958年我们又有了女儿佳澄,1962年我们的小儿子昌树也出生了,我的家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2

中的精神



垂樱花



  小田原的家是我们自己盖的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个家。战前,我在住的方面一直受到了濑越老师的关照。战后,在箱根仙石原住了5年的家,名义上是属于和我签了专属协议的《读卖新闻》社的。满41岁时,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我感到特别高兴。

  不管怎么说,战后,我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困难。首先一个就是交纳税金的问题。

  虽然“升降十番棋”的对局费是一笔巨款,但都被新兴宗教玺宇教的教祖玺光尊拿走了。她没有给我留下一元钱,却把交税的义务加在了我的头上。在离开玺光尊之后,我被催着要支付滞纳了几年的税金。

  和律师商量的结果是,我要在几年内分期付清这些税款。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很俭朴。到了夏天,妻子就把冬天衣服的里子拆下来变成单衣那样穿着。

  在购买土地的时候也遇上了问题。我看上的土地是属于一家大型胶片厂的,他们一直不肯把地卖给我。通过朋友的介绍,我去找大映公司的永田雅一社长商量。永田社长是造就大映公司黄金时代的人,因为他的独断专行,他有个绰号叫“永田喇叭”。永田社长答应了我,对手下的人说:“把土地给我卖给吴君。”

  土地大约有300坪左右。新家的工程完成后,从很早开始就非常关照我的《京都新闻》会长坂内义雄先生对我说:“祝贺乔迁新居,给你买点什么礼物吧。”坂内先生战前在满洲经营过纺织公司,战后是关西电力、九州电力的董事,后来还当过百货店的社长。

  我回答说:“如果要送礼物的话,树最好,一直可以留做纪念。”所以他就送了我两棵垂樱花,现在长得已经有好几米高了,每年一到春天,就开十分漂亮的粉色的花。听坂内先生说:“这和平安神宫里的樱花是同一个品种。”

  几年后,在京都的一个演讲会上,坂内先生突然倒下了。刚巧我也在场,就跑了过去,虽然尽力抢救,但坂内先生还是当场去世了——他是战后最关照我的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4

中的精神



两位首相



  战前和我下过棋的鸠山一郎先生和岸信介先生,两人在战后都做了首相。

  我认识鸠山先生是1936年的时候。

  他是一位十分喜爱下棋的人,那一年他还和一位名叫德巴尔的德国人下“日德电报棋”。那时我是鸠山先生的顾问。

  德巴尔的围棋是自学的,1930年,他受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的邀请来到日本。他在日本学了一年,然后回德国进行围棋的普及活动,可以说他是围棋国际化的先驱者。

  所谓“电报棋”,就是把每一手棋都打在电报上,通过电报和对手下棋。每一手棋都是通过电报在日本和德国之间飞来飞去,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关注。这盘棋一共下了52天,结果是鸠山先生7目胜。日德条约签字仪式举行的时候,正是下这盘“电报棋”的期间。

  那以后,和鸠山先生见过许多次面,也曾和濑越宪作老师一起去鸠山先生家下过指导棋。

  岸信介先生也很迷围棋,我还去过他家里。棋力是我让七子左右。岸信介先生战后曾作为战犯被关押在巢鸭拘留所里。他出来后,和我曾在饭店里下过棋,结果我发现他的棋力大进,我只能让五子了。原来当时“大东亚大臣”青木一男先生也被关在巢鸭。青木先生的棋力很厉害,一定是岸信介先生和青木下了许多棋,才导致岸信介先生的棋力大长的吧。

  从《朝日新闻》社进入政界的绪方竹虎先生也很关照我,关于他也有很多回忆。大约是停战前两天,绪方先生来过我这里。通过绪方先生,朝日社想邀请我参加《朝日新闻》主办的棋赛,但因为这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最后还是没能参加上。绪方先生的人品很优秀。

  战前,因为我在《读卖新闻》主办的棋赛中连胜7人,《读卖新闻》的正力松太郎先生赠送过银杯给我,是在他们旧的四层建筑的公司屋顶上举行的授予仪式。那座银杯在战争的时候,被迫作为军需物资的原料捐了出去。战后,正力先生被提名为众议院议员的候选人时,还曾经拉我去参加他的竞选活动,一起去的还有作家村松逍风先生、柔道选手三船久藏十段等。虽然那时我正和藤泽库之助下着十番棋,但我还是去了富山的选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5

中的精神



最后的十番棋



  当时的日本棋院只有我和藤泽库之助先生是九段。我在“升降十番棋”中打败了藤泽先生后,只有等待着后面的年轻棋手了。

  首先是坂田荣男八段。和号称“剃刀坂田”的六番棋,是我战后的第一次败多胜少。不过那时下的是“先相先”,就是说三盘棋里坂田先生两盘执黑棋——坂田先生棋风很锐利。

  1953年的11月,开始了我和坂田的“互先”的“升降十番棋”。但到第二年6月的第八局的时候,我取得了6胜2败的战绩,把坂田先生打降了格,比赛结束了。

  我把所有的对手都打降了格。

  下一个对手是高川格本因坊。“升降十番棋”从1955年的7月下到了1956年的11月。高川先生的棋风和坂田先生截然不同,他的棋讲究的是均衡。高川先生在1952年击败桥本宇太郎先生获得本因坊,后改名为“本因坊秀格”。当时,高川先生已经取得本因坊四连霸的骄人战绩。

  但是,他在和我每年的三番棋比赛中,一直是连败。和高川先生的十番棋,也是下到第八局就把高川先生打降了格,最终是以6胜4败的成绩获胜。不过,在这次十番棋的过程中,因为高川要下本因坊的卫冕战,所以中断了5个月。在卫冕决赛里,高川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五连霸。我们十番棋的第八局正好是他刚刚取得五连霸的时候。

  我下了17年的十番棋,打败了所有能够成为对手的棋手。所以和高川的十番棋是最后一次了,“升降十番棋”的比赛终于闭幕了。从1939年镰仓十番棋我25岁开始,到最后一次十番棋已经是42岁了。一想起这段岁月,我就有无限的感慨——那段时期是我棋力最强盛的时期。

  但是,如果我在“升降十番棋”中被某个棋手打败的话,我想我的棋手生涯也会就此结束吧。因为如果输了,我就无法在日本待下去了,必须回中国。我就是带着这样的紧张感去面对十番棋的。本来,日本自古以来就有把“名人”称号授予棋艺达到颠峰的棋手的惯例。但是,关于授予我“名人”位的话题连提都没有提起过。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6

中的精神



梅兰芳



  相隔28年后我又见到了京剧名角梅兰芳。1956年,梅兰芳作为中日友好文化访问团团长来到日本访问。

  梅兰芳从战前开始,就是中国最有名气的明星。我有一位很有钱的叔父叫李律阁,他的弟弟李拓一就写过梅兰芳主演的剧本。因为这层关系,战前在中国我就和梅兰芳见过面。当时我14岁,梅兰芳34岁。我记得梅兰芳还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去了日本,早点有出息。”

  我去他在东京下榻的饭店拜访他。梅兰芳立刻就问我:“要让中国的围棋强大,该怎么做好呢?”我回答说:“首先要挖掘出天才,然后让他来日本留学。”当时,梅兰芳给了我在日本公演的戏票,母亲和妻子都很高兴地去看了。

  几个月后,我接到了梅兰芳从中国寄来的信,说是已经找到了两个少年天才:陈祖德和陈锡明。随后就开始讨论怎么让那两个天才少年来日本留学的事宜。但是,正要开始办理留学手续的时候,长崎发生了日本人焚烧中国国旗事件,马上就升级成外交问题——围棋留学计划也随之告吹了。

  1960年,濑越宪作老师作为友好围棋访问团的团长去了中国。因为濑越老师对中国共产党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这让他很担心:“去了那里,不会有问题吧。”来迎接的中国方面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就跟他开玩笑说:“不要害怕。共产党是不吃人的。”但是,濑越老师是一位很认真的人,跟他开那样的玩笑是行不通的。

  濑越老师一行在北京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周恩来总理说:“下次请一定要带着吴清源一起来中国。我保证让他回日本。”回国后,濑越老师跟我说了这番话。但那番话在我听起来却很不是滋味。我本来就是中国人,根本没有回或不回的问题。不过,能够得到周恩来总理的高度评价,我还是非常高兴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8

中的精神



最强战冠军



  “升降十番棋”结束后,《读卖新闻》社的下一个策划是举办“日本最强决定战”--我和藤泽朋斋(库之助)、桥本宇太郎、坂田荣男、木谷实等九段,再加上本因坊高川格共六人,在一起下循环赛。

  但我对这个比赛不满。所有参赛的棋手都是在十番棋里被我打降格的对手。从江户时代开始就定下规定,升降棋一旦把对手打降了格,之后只要他没有打回来,那么就不能以“分先”的资格下。可是现在又要我和他们重新分先下,这难道不是无视传统的做法吗?我向《读卖新闻》社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讨论的结果是订了一份约定,内容大致是:“《读卖新闻》社今后依然是以吴清源为主策划围棋比赛。吴清源也得进行全面的配合。”经过一番周折之后,第一期“日本最强决定战”于1957年开始了。

  在这次比赛中,我和木谷实先生在相隔14年之后又下上棋了。木谷先生1954年大病了一场,有两年时间没有参加比赛。就在担心他能不能复出时,木谷先生在《朝日新闻》社主办的第二期最高位战中,击败了坂田荣男先生获得了冠军,接着又在》东京新闻》主办的围棋锦标赛中获得了冠军。因为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我为“木谷复活”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日本最强决定战”中,最后争夺冠军的是我和木谷实先生。1958年4月末和木谷先生下最后的决赛,结果我取得了胜利。我的成绩是8胜2败,第二位的木谷实先生是6胜3败1和,我获得了第一期的冠军。

  第二期的最强战从1958年开始到1959年结束,那次是坂田先生获得冠军,木谷先生第二,我第三。接着在1961年的第三期最强战中。我和坂田先生并列第一。

  但是,在第三期比赛进行之中的时候,《读卖新闻》社宣布这个最强战从第二年开始转变为“名人战”。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总共13名棋手参加,下循环赛,以决定“名人”的归属。

  “名人”的称号,从江户时代开始是当代棋手第一人的一个终身称号。明治之后,被授予名人称号的只有秀荣和秀哉两人。所以这在当时也是一件大事,也就是说“名人”变成了一个单纯棋赛的头衔而已。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09

中的精神



摩托车事故



  我一直是相信红卍会的教义的。中国的世界红会,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把“道院”搬到香港去了。1957年长崎的谏早地区爆发了大水灾,香港道院就拨出了救济金送到我的住处。因为那时在日本还没有红卍会的组织,我把那笔钱全都捐赠给了日本的红十字会组织。

  战前,曾经有大本教热心的信徒想组织红卍会在日本的支部组织,但因为受到镇压没能实现。到了战后,当年那些信徒的一部分又想发展和红卍会的交流,他们开始了日本红卍会支部的筹建工作。

  其实,香港道院对于没有一个完善的修行场所就要建立日本支部的做法采取了消极的态度。我在中间即使负责协调工作,对这样的匆促行动也感到十分的烦恼。

  1961年8月,在东京目白有一个筹建支部的事务所,我从东京站坐出租车去那里。但因为和司机招呼打晚了,所以出租车走过了头。为了赶上开会的时间,我下了出租车,准备穿过马路。看到前面汽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我起步过人行横道,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从汽车后面钻出一辆高速行驶的摩托车。

  然后我就完全失去了意识。被摩托车撞了之后,我被送到了东大医院的分院。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大病房的床上了。医生说我的伤不严重,所以没有照X光和做心电图,甚至连脑波测定也没有做。几天过去了,我的腿疼一直未减轻,所以亲属向院方提出照X光。

  但是,这次仍然说是“没问题”。这其实是医院的失误,把我的左右腿弄错了。再次做X光照射的时候,结果发现右腿骨头的结合处错位,腰椎骨也有两处裂缝。我觉得所谓倒霉也就是指这个了吧。医院方面竟然把左右脚搞错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医院没有及时治疗,我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

  这次的摩托车事故,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在第一期的名人战中,我就开始受到这后遗症的困扰。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0

中的精神



全败



  发生在第一期名人战之前的事故,给我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首先是头痛。还有就是我拖着一条腿,对局时不能盘腿坐。没有办法,我只能提出坐椅子。但是,有的棋手不坐在塌塌米上就不能下棋,所以只能是我坐椅子,对手在台子上再铺上塌塌米坐着,于是就出现了很奇怪的对局情景。

  名人战最后一局前,形势是藤泽秀行八段处在第一位,我和坂田荣男九段紧随其后。三个人都有夺冠的希望。最后一局我的对手是坂田荣男先生。我和坂田先生那一战开始是大苦战,后来慢慢追了上来,最后是成了和棋。按照规定,算作执白的我获胜。

  另一方面,藤泽先生最后一盘输了,所以从得分上我是和藤泽先生并列首位,但是因为我有一盘是和棋胜,而根据规定是真正获胜者优先,所以最后是藤泽先生获得了第一期的“名人”头衔。

  很长时间里,后遗症一直影响着我,头疼得厉害,以至于精神上也变得越来越怪异,进而引起了精神错乱。甚至有一次去朋友家的时候,我进入了错乱的状态,在厕所里怎么也出不来了。当时我神志模糊,不知道该怎样走出厕所。

  我住进了神经科医院。除了主治医生外,著名的精神病医学家内村之大夫、三田村笃志郎大夫都为我的病费了很多的心。内村先生还是职业棒球仲裁委员会的负责人。根据他们的诊断,我的问题并不是脑机制方面出了障碍,而是因为精神上受了惊吓引起的。我住了两个月的医院才渐渐好起来。

  但是,那时我的成绩却是最糟糕的。第二期和第三期名人战我还都取得了第二名,这也算马马虎虎,但1965年第四期名人战时,我8战皆败。这是我到日本后的第一个八连败。

  集中思想或是计算棋路也不是不能,只能说是脑子的什么地方好像变得不对劲了。那时我50岁。在第四期名人战上,我的弟子、23岁的林海峰获得了冠军,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名人”。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2

中的精神



蒋介石



  1965年,我的弟子林海峰在获得第四期名人战冠军“名人”称号后,和我一起受到了台湾方面的邀请。林海峰当时还只有23岁,就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名人”。

  现在的日本棋界也有很多台湾出生的棋手十分活跃。王立诚九段目前保持着棋圣、十段、王座的头衔,王铭琬九段获得了本因坊称号。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受到了当年林海峰获得“名人”的鼓励,许多年来又培养出了不少台湾籍的棋手。从这一点来说,林海峰的影响是巨大的。

  所以,林海峰在台湾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据说,他在入段后回到台湾,还得到了宋美龄的赠言。不用说,这次拿了“名人”后,台湾对林海峰的欢迎热烈无比。

  我们应邀来到蒋介石的私邸,受到蒋介石的接见。蒋介石睡了午觉后来到了会客室,穿着十分宽松的中式服装。

  随后我们到院子里合影留念。私邸的院子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大,我想是有意安排在私邸招待我们的。

  蒋介石对我说:“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学生?”这句话的意思是“很不错,发现了这样的棋手”。“学生”这个词在台湾是经常用的词汇。这是夸奖我的话。然后他对林海峰说“要读《大学》”,意思是说要学习了解人类的本质吧。

  1952年第一次见到蒋介石的时候,他穿着军服,给人很可怕的印象。但这次却完全不同,像一位和蔼的老爷爷。

  他的名字“介石”是取自易经中“介石。不终日。贞吉”的句子吧。“介石”一般被理解为像石头一般坚硬,带有顽固的意思。

  但是,我对此却有不同的理解。“介”在从前和带草字头的“芥”是同一个字,意思是草。草和石,就像电和磁场的组合一样,立刻会有所感应。所以,“不终日”后,成为了“吉”。“介石”是寓意着阴阳中和意思的名字。蒋介石的父亲有着很深的古代汉字的造诣。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3

中的精神



应昌期



  和林海峰一同访问台湾期间,也见到了应昌期先生。他是台湾的大实业家。他很喜欢下围棋,长期担任台湾围棋协会会长的职务,1988年他还创办了“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为围棋国际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和应先生的初次见面是1952年,我被台湾授予“大国手”称号的时候。那时他特地赶到机场迎接,还把我们请到了他的家中。应昌期先生出生在中国浙江省,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上海的内山书店里看见日本围棋书时就下定决心——“如果将来自己有出息了,就一定要发展围棋事业,要把中国发展成一个围棋强国。”他曾说过:“钱的使用方法是个问题。”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实际上,他从银行干部开始,后来自己又创办了食品、纺织、证券等公司,建立了联合企业,财力十分雄厚。1982年他拿出250万美金,成立了“应昌期围棋教育基金会”。

  在与我的交往中,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关于规则的问题。1959年(昭和34年),由《每日新闻》社主办的我和高川格先生三番棋的时候出现了“一手劫问题”。在我半目胜的情况下,出现了一个“一手劫”,如果我补一手的话,那么我就要输半目。所以我不补,就那样沉默地坐在棋盘前。

  这就引出问题了。根据日本棋院的规则,“一手劫必须补”。最后日本棋院经过商量之后,判定这盘棋是高川先生半目胜。但我认为,在已经没有问题的地方是没有必要特意再补一手棋的——这是规则上的不完善。

  以这件事为一个契机,应昌期先生开始致力于围棋规则的研究——也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应氏规则”。

  中国的规则是比在棋盘上活着的棋子,谁多谁就胜。被提去的子是死子,没有被吃掉的子就是活子,这是很简单而且也很容易明白的规则。日本的规则是比双方的地,谁围的地多谁就胜,所以就容易发生需不需要补棋的问题。我觉得体现棋子生存权的中国规则是正确的。

  应昌期先生也是以中国规则为基础制定出了新的规则,他把这当成自己一生的事业。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等比赛采用的就是应氏规则。遗憾的是,应昌期先生4年前逝世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4

中的精神



除籍



  在1965年的名人循环赛中遭受了全败的战绩后,我发觉了一桩更为令人吃惊,而且令人十分沮丧的事情——那就是我很早已经被日本棋院除名了。从战前来到日本之后,我就一直认为我是日本棋院的所属棋手,对此从未产生过怀疑。被开除的事实对我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我有一种被击垮的感觉,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

  发觉这个事实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名人战循环赛中遭受全败之后,我为了能够参加下一届的循环赛,必须从预赛开始下起。而作为“以吴清源为中心策划围棋赛事”的《读卖新闻》社对如何安置我感到很头疼。结果,《读卖新闻》社方面竟然向我提出了引退的建议。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时要引退,一丝念头都没有闪现过。我拒绝了《读卖新闻》社的建议,并且同时也决定解除1925年与《读卖新闻》社方面的专属协议。

  以前,没有《读卖新闻》的许可我是不能参加其他报社主办的棋赛的。所以解除了那份专属协议后,我于1967年开始参加了《日本经济新闻》社主办的“王座战”,1968 年参加了《朝日新闻》社主办的“职业十杰战”。当我向主办“本因坊战”的《每日新闻》社提出参赛申请的时候,第一次从日本棋院得知了我被除籍的事实——他们对我说:“希望以日本棋院棋手以外的身份提出申请。”

  1948年我从日本棋院获得了“名誉客员”的称号。也就是那时开始,我被棋院开除了。惊诧万分的我马上请好朋友木谷实先生为我去了解当时的情况。了解的结果对我又是一个打击。

  是我的老师濑越宪作先生在战后不久的1947年,向日本棋院递交了我的辞呈。棋院方面因为是老师交来的辞呈,所以没有向我本人确认就收下了。可尽管如此,对我本人也应该给一份除籍的通知吧,可实际上也没有,这件事真是很奇怪。就是“名誉客员”的称号也无法和除籍联系在一起。

  无论怎样,我无法接受。我直接向濑越老师询问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因为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也是不得已。第二年我也被迫辞去了理事长的职务。”

  可“压力”究竟指的是什么?到现在真相对我还是个迷,濑越老师也已经过世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5

中的精神



四谷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从长年住惯的小田原(神奈川)搬到了交通方便的东京四谷的公寓里。那是1966年。

  木谷实九段也已经从平冢(神奈川)搬到了四谷,并且在四谷也建立了道场。木谷先生的家与我家就隔着一条新宿大街,从我家走过去也就10分钟左右。木谷先生收了大量的弟子,都住在家里,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人。木谷先生的家里几乎连睡觉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好不热闹。木谷夫人的娘家是在信州的地狱谷温泉开旅馆的,店名叫后乐馆,也就是战前我和木谷先生一起研究新布局的旅馆。也许是木谷夫人有那样的经历,才能够支撑下有着大量住家内弟子的生活吧。

  大竹英雄九段进入木谷道场的时候,还只有九岁。我记得他当时还背着小学生的书包。在平冢的木谷道场,我还和他玩过游戏,就是大家互作鬼脸,看谁先笑的那种。大竹很机灵,运动素质也特别好。我去木谷道场的时候,他们总是一大群的孩子一起出来迎接我。在四谷的木谷道场时,大竹已经是弟子中的“头头”了。

  有一次,我妻子患了感冒。她给木谷夫人打电话商量说:“能不能帮忙请个女佣来?”木谷夫人回答说:“女佣还不如我这儿的孩子好呢。”妻子想,木谷夫人一定是派女弟子过来吧,可没想到来的竟是武宫正树和石田芳夫两人。

  当然,两人当时还只有十几岁。但他们的料理手艺很不错,不一会儿就从厨房那边传来了悦耳的切菜声....

  在木谷道场有这么一个规定,女弟子要帮助木谷夫人一起做家务,男弟子中谁吃饭吃得慢就由谁洗碗。赵治勋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了。他们后来都成为了很优秀的棋手。

  我的女儿佳澄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也去木谷道场的业余班里学过棋。她是跟木谷的女儿礼子学的。我们两家上上下下都很熟。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6

中的精神



清峰会



  林海峰获得名人之后,成列了一个“清峰会”,这个名字是从我的名字和林海峰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组成的。这个会是在池田敏雄先生(已故)的极力撮合下成立的,池田先生曾在富士通任高级职务。每月,会员定期聚会,由我和林海峰跟他们下指导棋,会员都是喜欢下棋的棋迷。

  和池田先生是1965年认识的。那是富士通还是叫“富士通信机”的名字,池田先生升为部长。社长就问他:“作为礼物想要什么?”池田先生回答说:“要奖励的话,想和吴清源下一盘棋。”池田先生是一位即使坐飞机也要在纸上画黑圈白圈下围棋的人。

  池田先生也是日本开发计算机的先驱人物,大家都叫他“池田博士”。据说,他在研究计算机的时候有时还会用到围棋盘。池田先生是1974年去世的,他最后的职务是专务。围棋走向国际化一直是他的梦想--终于在1988年由富士通创办了“富士通杯”世界围棋赛。在每届开幕式上,富士通的社长都一定会提及,是因为池田和我的关系才会有今天的富士通杯。

  还有一位名叫盛毓度的华侨富商,也为我和林海峰成立了一个“吴林会”的友好团体。

  盛家在中国是个大财阀,拥有著名的大冶铁矿。据说他们家在上海的住处有上野公园那么大。中国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后,他们将中心移到了香港。

  盛先生战前在京都大学留过学,战后在东京的芝公园里开了个名叫“留园”的高级中国料理店。现在,那家店也已经移到上海去了。我和盛先生在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了。我记得我去他上海的家的时候,看见他的父亲正在吸鸦片。如果不是关系很好的话,是不会让去那样的房间的。

  盛先生从1977年开始的大约十年间,为日本年轻、有希望的棋手主办了一个名叫“留园杯”的淘汰赛棋赛,比赛后大家总是在一起开心地吃喝一顿--他用这种方式来支援年轻棋手的成长。盛先生也于1993年去世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17

中的精神



永野重雄



  和财界泰斗永野重雄先生(已故)很早就认识了。他长期担任新日铁的会长以及日本商工会所的会长。

  来日本后不久的1929年,我就去经营铁工所的大冢荣吉先生家里下指导棋。大冢先生的家在三田(东京),而当时永野先生就住他们家的另一栋房子。那时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吧。

  永野先生也很喜欢下棋,我跟他下指导棋是让他五子。永野先生的哥哥永野护先生担当过运输大臣,弟弟永野俊雄先生是原来五洋建设的社长。“永野三兄弟”喜欢下棋是很有名的。听说,如果有人说“那家伙的棋很差”,对他们兄弟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在大冢先生家,印象深刻的是每次指导棋结束后,穿着十分漂亮的大冢先生的女儿拿着礼钱进到屋子里来。有一年过年,我和大冢先生的家属还有永野先生一起,去盐原温泉(枥木)万。我和大冢先生还有他的女儿三人一起去附近的好几个温泉走了走。他们把我当成了他们家庭的一员。那个女儿的姐姐是永野先生的妻子。

  战后,偶尔和永野先生见见面。他的棋有了很大的长进,和他的哥哥永野护先生是好胜负了。一下棋起来,这兄弟俩就互不相让。有他们去了温泉却不泡温泉而埋头下棋的逸话。实际上我也一起和他们去过箱根,大约是在50年代中期的时候吧。真的是两个晚上,兄弟俩也没洗澡,一直在下棋,让我都感到十分惊讶。

  1984年永野先生去世前我去他在世田谷的家里看望他。我记得他当时说:“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巴拿马运河是我为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就经济界而言,间组建设公司的神部满之助社长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48年年初,我去跟他下指导棋,下完其后他竟给了我30万日元作为报酬,让我很惊讶。当时还是公务员第一年的月薪只有3000~4000日元的年代。他们公司建造大坝和隧道,所以在全国各地也经常举办棋会,我们这些棋手也应邀去过几次。神部先生下棋时有一个特点,有时他让职业棋手执黑棋。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20

中的精神



美国



  为了在国外普及围棋,1971年我和妻子两人一起去了美国,那是我第一次去美国。先是夏威夷、洛杉矶、纽约,最后是旧金山。去了各个城市的日本棋院支部,在那里下指导棋。

  别的棋手去美国的时候,有着为日本棋院建设新会馆拉赞助的任务,所以他们是棋院出钱去的美国。但是我因为还兼带着自己的旅游,所以费用都是自掏腰包。访问欧美国家,还是第一次,所以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在洛杉矶的时候,我同时和15个人下,就是十五面打。在旧金山的时候,我还下过三十面打。夏威夷也好,西海岸也好,有很多的日本人或是华侨围棋爱好者,他们都知道我,所以各地都为我召开了欢迎会。

  在纽约待了5天,每天都去日本棋院支部的围棋中心。在那里下棋的全都是电信电话公司里的职员。还有的人是在著名的“贝尔”实验室里工作。和他们下棋聊天,我了解到,美国人的家庭,如果没有妻子的同意,丈夫只能一星期来围棋中心下一次棋。可以说那是一个以家庭团聚为第一的国家。所以我认为要在欧美发展围棋,必须先从女性开始。

  因此我就设计出了九路棋盘。普通的围棋盘是十九路,也就是横纵19条线交错。如果拿大棋盘教女性学围棋的话,一盘棋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若是九路棋盘的话,一方下个30余手,盘上棋子差不多就满了,对局自然也就结束了。日本最小的棋盘是十一路棋盘,但我认为九路盘是最合适的。如果女性学会了下围棋,那么她们也会很自然地教会他们的孩子,这样围棋就可以普及了。

  在夏威夷的日裔,因为他们大多是出生于明治末期的,所以说的是古日语,这点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看海的时候,突然有人说“打鱼”,但用的是“渔火”的“渔”的发音。比起日本人,夏威夷的日裔更加了解很多古老而优美的词语。在海外的华侨也同样,一直是遵循孔子的古老思想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21

中的精神



讣报



  有一段时间接连有讣报传来。我的老师濑越宪作先生于1972年去世了,享年83岁。

  濑越宪作先生是自杀。那天早晨接到电话后,我马上和妻子一起赶去了西荻洼(东京杉并区)的老师家,到了那里,警察已经来了。在他的遗书中有这样的话:“因为不能下棋了。”

  濑越老师出生于濑户内海的能美岛(广岛县),曾经在广岛一中读书。他对《论语》还有汉诗都十分了解,书法也写得很好。他的雅号是广岛城的别称“鲤城”。对于日本棋院的成立和战后棋院的复兴,他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此外他还整理了“御城棋谱”和“明治棋谱”,总之,濑越宪作先生为日本围棋所作的巨大贡献是无法估量的。

  木谷实先生是1975年66岁的时候去世的。他和我关系亲密,长期以来一直有着特殊的交往。

  木谷先生很热心研究,他有一段时期很重视中央的势力,后来有一个时期又变成重视边角实地,棋风一直在不断地变化着。总而言之,我觉得那是他求道精神的表现。他是那种对围棋专心致志的人。每逢遇到问题,他会从很多方面去研究,直至自己能够理解,弄清楚为什么为止。这样的研究精神在现在棋手中越来越少了。

  即使和业余棋手下棋,他也非常认真。和日兴证券的创始人远山元一先生下指导棋,每每也要花上一整天,就像是在下正式比赛。我觉得双方都很有忍耐心。据说下的是让九子棋,十年间没有升上过一子。作为远山先生来说,他如此忍耐这件事本身也是值得自豪的吧。

  木谷先生病倒的时候,正好是我在场,成为第一个发现者。当时,我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突然我觉得木谷先生的样子有点奇怪,因为他嘴里流出了口水——是脑溢血。

  在他住院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他。因为听说是病危了,所以赶紧赶过去。在他的枕边跟他打招呼说“木谷先生”,他没有反应,意识不明。可是,当跟他提到“光君在把握胜机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时,木谷先生却动了一下身旁的一根木棒——光君指的是木谷先生的女婿小林光一九段。

  这之后,木谷先生竟奇迹般地康复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就回家了。但是半年后身体状况又突然恶化,离开了人世。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22

中的精神



木谷一门



  木谷实先生的一个伟大功绩就是培养了许多优秀的棋手,他门下的弟子的段位加起来已经超过五百段了。有一段时期,所有的冠军头衔得主都是木谷门下的。

  棋圣战上,从1983年开始到1999年为止,夺得棋圣头衔的是赵治勋、小林光一、小林觉,他们都是木谷先生的弟子。从70年代到90年代的名人战和本因坊战上,也是大竹英雄、石田芳夫、赵治勋、小林光一、加藤正夫、武宫正树等九段轮流坐庄。其中不是木谷门下的就只有林海峰九段了。

  木谷先生还培养了本田幸子七段、小川诚子六段、小林千寿五段等优秀的女棋手。眺望那时的棋界,与其叫日本棋院不如称之为木谷棋院更为恰当——日本棋院之所以有今天,可以说都是受益于木谷先生。

  战后,木谷先生就去全国各地挖掘有才能的孩子,然后把他们带回来作为内弟子留在家里。在他当时的平冢(神奈川)的家里,数百坪的院子里种了庄稼,养了山羊,以此作为维持和供给家里和一大群内弟子的食粮。

  木谷道场真是人才济济。大竹很聪明,而且懂礼节。我和大竹下过好几盘棋。但那时正好是受交通事故后遗症困扰的时期,所以我一局都没有赢。大竹和林海峰曾经一起共领日本棋界的风骚,于是,那一段时期被称为“竹林时代”。

  石田芳夫从林海峰手中夺走了名人和本因坊,是十分灵巧的人。他有一个外号叫做“电子计算机”,算路又快又准。他的形势判断十分准确,往往在很早的阶段就知道这么下就赢了。虽然他的棋风朴实,但能在势均力敌的形势下取胜,他准确的形势判断起了决定性作用。有一段时间“电子计算机”出毛病了,但最近石田又复活了,成绩不错。

  武宫的宇宙流十分注重中央的势力,特点十分鲜明。赵治勋的棋很实用。现在他的成绩不太理想,但他是很有信念的人,名副其实的一流棋手。

  比起木谷先生培养了众多的后辈棋手来,我更想把围棋推向世界。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23

中的精神



母亲仙逝



  1965年,和林海峰一起应邀去台湾的时候,我把母亲舒文也一起带去了。之后,母亲就和在台湾的大哥吴浣一起生活。

  回台湾是母亲自己的主意。母亲说:“我可不想死在日本,因为在日本死了之后是要被火化的。”我告诉母亲说:“日本也有不火化的地方。”但是母亲还是固执地认为:“即使有那样的地方也是在农村,我讨厌孤零零地埋在农村。”

  我想既然一定要回台湾,那么找一个被欢迎的时机比较好,林海峰获得“名人”在台湾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所以那一年我就让母亲同我们一起回去了。托林海峰的幅,母亲也受到了当地的热烈欢迎。

  战争结束后,大哥从南京去了台湾,因为一直不能做上公职,所以靠下指导棋、教棋维持生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工作。大哥虽是业余棋手,当时在台湾却是数一数二的水平。顺便说一下,三个妹妹中的大妹清仪,战后住在中国的上海,中间的妹妹清瑛在台北生活,两个人现在都去世了。最小的妹妹在台湾的YMCA当日语讲师,现在身体很好。

  1978年12月24日,大个打来国际长途说,母亲过世了。那一天是圣诞夜,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母亲享年90岁。之前,她给我写过几封信。每次母亲都写到:“我死了以后,不用勉强,不来台湾参加我的葬礼也没有关系。不用担心我。”在中国,生前为父母准备好墓地和棺材是孝行,所以我也寄了钱过去。因为当时我正好在办理再入日本国籍的手续,母亲也为我的事情牵挂吧。最后我们没能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只能在日本为母亲祈祷冥福。后来我给大哥写了封信寄过去了。

  母亲是清朝官吏的女儿,一共生了九个孩子。三个孩子早夭,把六个孩子拉扯长大成人,我想这不是一般的辛苦。而且母亲36岁丧夫,战争的年代是在语言不通、文化不同的异国他乡--日本度过的,战后,在复杂的国际关系中,来往于台湾和日本之间。可以说母亲的一生是动荡的一生。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1:24

中的精神



再加入日本国籍



  我于1979年再次加入了日本国籍,时年65岁。战前,从中国国籍转为日本国籍,是因为当时是战争年代,受形势逼迫不得已。再次加入日本籍,较之我自己,更多的是考虑到孩子。

  小儿子昌树在考高中的时候,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在考场里只有小儿子一个人被叫到一边,不和大家排一个队。具体的原因不知道,但估计是国籍的关系才会这样吧。这件事对小儿子的打击很大。

  我和妻子都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在找工作的时候,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日本国籍,情况会更糟糕。所以我们决定再次加入日本国籍,这也是小儿子的希望。

  但是,要说再加入日本国籍,并不是马上就能被认可的。日本是不允许双重国籍的,如果我还没有退出中国台湾籍的证明就拿不到日本国籍。为这事,我还去了原法务大臣稻叶修先生那里去找他帮忙。因为这个手续十分麻烦,花费的时间相当长,所以我连母亲的葬礼也没有去。

  国籍问题解决了,小儿子从早稻田毕业后,在“日本电气”工作。长子信树庆应大学中途退学后,进了桐朋大学,立志成为音乐家。女儿加澄从成蹊大学毕业后教初学围棋的启蒙班。

  抚养孩子长大都是交给妻子费心的,因为我受的是中国四书五经的教育,所以对日本的教育一窍不通。围棋已经牵涉了我全部的精力,甚至连教孩子们学棋的时间也没有。甚至有孩子说:“非常想到父亲的房间里去,那是个特别的房间。”

  大哥在我母亲去世后去了美国,因为大哥的三个孩子都在美国。大哥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学的都是物理学,小儿子成为时装设计师。大儿子在航空宇宙局(NASA)工作,后来因为NASA缩减了规模,改学了农业,听说和生物有关。

  大哥最后是在美国去世的。我和大哥的孩子们一直有圣诞贺卡的来往。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13

中的精神



引退



  70岁古稀之年,我引退了。那是1984年。其实,1973年的十段赛是我最后的比赛,之后的十多年,我再没有参加过比赛。交通事故的后遗症一直令我很痛苦,再也下不出自己想下的棋了,于是以古稀之年为一个界限,我决定引退。

  在大仓酒店举行了盛大的引退仪式。日本棋院的创始人大仓喜七郎先生是大仓财阀的第二代,因为这个关系,所以引退仪式放在了大仓集团的酒店进行。刚从中国来日本的时候,我也深受大仓先生的关照。

  为了准备引退仪式,木谷门下的大竹英雄九段和本田幸子七段到处奔波。

  会场的“平安间”来了有八百多人,不仅是围棋界的朋友,财政界的许多朋友也都来了。经团连会长稻山嘉宽先生,还有作家江崎诚致先生等等,都是和我有过很深交情的人。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还有和我签了很长时间专属协议的《读卖新闻》社,是我引退仪式的后援单位。

  作为纪念,下了联棋。所谓联棋就是几个棋手轮流下的一种形式。因为是我的引退仪式,所以以我为对手,许多棋手上台来下一手。

  首先,是桥本宇太郎先生。他和我同是濑越老师的门下,是我的师兄,刚来日本的时候,他是给了我很多关照的前辈。围棋的才能就不用说了,他还创办了关西棋院。

  桥本下的第一手竟是“天元”,也就是棋盘中央的一点,这手棋引起了会场里很多的感叹声。

  到日本后不久的1929年和木谷实先生下过一盘模仿棋。那盘棋我的第一手下的就是天元。1933年和本因坊秀哉名人下的时候,是“三三.星.天元”的布局。“天元”使大家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些棋局。

  桥本先生之后,上来的是高川格先生等和我下过十番棋的那些对手,还有我的弟子林海峰,以及棋院的年轻棋手。

  有这么多的人来祝贺我的引退,我真的十分感激。从1928年到日本,已经56年过去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14

中的精神



荣誉博士称号



  香港的中文大学是一所名牌大学。1986年我获得了香港中文大学授予的“荣誉文学博士”称号。

  这是由著名的物理学家杨振宁教授推荐的。杨先生住在美国,1957年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是60年代还是70年代,我记不清了,日本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汤川秀树博士邀请杨教授来日本,我在那时和杨教授见过面。记得是杨教授打电话来联系的,说“见见面吧”。杨教授在上海的父亲特别喜欢下围棋,对我的情况很了解。

  说实在的,对于杨教授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见面的时候,我递上了围棋书,杨教授才第一次跟我说明他是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研究是当时最先进的领域,由于正好是冷战最盛的时期,有才能的物理学家随时都有被绑架的可能性——杨教授这样对我说,听上去就像是间谍小说里发生的那样。

  就是在日本,杨教授似乎也有那样的不安,我带他去了盛毓度先生经营的高级中国料理店“留园”。后来是盛先生开车送杨教授去的机场。

  我和妻子一起去香港接受“博士”称号,同时又和杨振宁教授见面了。当时还有机会见了香港总督,并和他说了话。虽然是一个英国人,但是个中国通,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的北京话说得非常地道。

  在香港,人们给我介绍了两位围棋天才少年:常昊和周鹤洋。两个人都只有10岁或者还不到,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当时他们还是跑跑跳跳的。但是一下让二子、三子的指导棋,就马上发现他们很有天赋。

  两年后,我作为日本文化围棋代表团的名誉顾问,去了中国的北京、福州还有上海等地访问,是和作家江崎诚致他们同行。在上海下指导棋的时候,有一位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就是常昊。当时他的棋力已经达到了中国围棋第一人聂卫平让二、三子的实力了。短短的10年后,常昊、周鹤洋都成为了世界顶尖的职业棋手。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16

中的精神



陈祖德



  说起中国围棋复兴的恩人,首推陈毅将军。他是和毛泽东主席一起打天下的将军,社会主义国家成立后,陈毅将军是上海的第一任市长。陈毅将军十分喜爱围棋,据说是为了革命,他把棋盘扔到了长江里。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国内局势逐步稳定,在陈毅将军等人的努力下,围棋重新受到重视。从50年代起开始了中日间的围棋交流。

  我前面也说过,京剧名角梅兰芳就曾推荐两位天才少年来日本留学,但因为长崎发生了焚烧中国国旗的事件,留学事宜最终告吹。那两名天才少年就是陈祖德和陈锡明。1962年他们作为中日友好围棋访问团成员,来到日本。

  听说出发前,周恩来总理还把陈祖德给叫去了,说:“到了日本,要亲自登门拜访吴清源。”我还记得陈祖德来我在小田原的家里拜访的情景。这个代表团里,和日本职业棋手下,就只有陈祖德的成绩是4胜3败,胜多败少。因此他受到了大家的关注。

  后来又提起过聂卫平和吴淞生等来日本留学的事情。我已经计划好了让他们住在我家里,然后每天去棋院学棋,为此我还去找了曾经和我签过专属协议的《读卖新闻》社,请他们提供经济支援。留学的事情都谈得差不多了,但最后还是没能来成。日本棋院只肯给聂卫平五段的资格,这也是中国方面的不满之一。

  为此,聂卫平更加发奋用功,几年后,在中日间的比赛里战胜了坂田荣男九段。这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之后中国出现了很多优秀的人才。

  陈祖德本身就是一位先驱者,他为了振兴中国围棋倾注了很大的心血,现在是中国围棋协会主席。实际上,中国这10年围棋水平高速发展,现在已经成为可以和日本、韩国相抗衡的围棋强国了。

  我听说,陈祖德主席在2001年春天的时候,召集中国的一流棋手说:“要向在日本的吴清源老师学习。”这是对我经常研究新下法的精神的一种表扬吧。我迫切地希望我的研究能对年轻棋手有所帮助。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19

中的精神



归乡



  1985年5月,是我战后第一次访问中国。自1942年以后,有43年没有回中国了。

  从上海到杭州,然后是北京,大约在中国待了一周左右。是当时的中国体委的李梦华主任和国务委员方毅先生邀请我去的中国。在中国,围棋是属于国家体委管辖的,所以李主任就相当于日本的体育大臣。

  到了上海,围棋协会的顾问金明先生来机场接我,然后又陪着我去各处走走看看。金明先生当时已经是77岁的高龄了,原先是政府要员。他一直陪伴着我。

  他和我下了两盘棋。印象很深的是,他说:“这一盘是算作陈毅将军下的,这一盘是周恩来总理的。”陈毅将军是同毛泽东主席一同打天下的,是上海的第一任市长。陈毅将军喜欢下围棋是十分有名的。

  周恩来总理在1960年的时候曾对访问中国的濑越老师说:“下次一定要带着吴清源一起来。”两人都已经过世了,所以金明先生是代替他们和我下棋。他们是那样地惦记着长久不在中国的我,这让我感到无比高兴。

  在各地受到了热烈欢迎。无论是正在进行的围棋比赛还是儿童的围棋班,所去的地方都是和我握手或是要和我拍照留念的,这让我很感动。在北京,李梦华主任还陪我去了长城。我想部长级的人物亲自陪着去各地转悠,是特例中的特例吧。

  这次在中国,还和在天津的二哥吴炎,还有上海的妹妹清仪见了面,都已经四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最深的回忆是我去看了父亲在北京的墓地。父亲的墓地是在西北方向离北京30公里处的玉泉山脚下的一个墓园里。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墓地都长满了荒草,后来是二哥把墓地重新修葺了一番。

  我跪在了父亲的墓前。墓地的周围有石头围着,我将额头贴在上面祈祷。小时候,是父亲吴毅教我下的棋。父亲33岁就英年早逝,之后我去了日本,一直没有来过父亲的墓地。在墓前,我想起了许多有关父亲的往事,真是感慨万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0

中的精神



授勋



  1987年我获得了日本政府授予的勋章--勋三等旭日中绶章。那年我73岁。

  但是绶勋的经过也很复杂。刚开始是试探的阶段,大概也不是三等勋。“如果授予你勋章的话,你接不接受?”我回答说:“如果授予我的话,我就接受。”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说不是勋章而是变成授予银杯了。政治家稻叶修先生知道了之后,就去和他们交涉,结果终于定下来是三等勋章。

  变来变去的原因说是因为我没有获得过紫绶褒章(国家发给艺术文化领域杰出人士的勋章),以及我没有担任过日本棋院的官职。不管怎样,勋章是代表日本政府对我棋手的人生以及长时间为中日友好做贡献的认可。对此我很感谢。

  第二年,1988年的10月,我再次访问了中国。那是随2001年5月去世的、曾经获得直木奖的作家江崎诚致先生等组织的“日本文化界围棋代表团”去的,他们和中国的文化界进行友好对局,邀请我作为他们的名誉顾问。

  我去了北京、福州和上海。对于我来说,记忆最深的是我终于去了我的出生地福州--我是隔了74年又回到了故乡。

  祖父家清朝时代在福州经营的是盐的专卖,在当地是名门。因为我出生后不久就随父母去了北京,所以对福州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虽然祖父的房子还在,但现在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都是和吴家没有任何关系的退休官员。房子特别大,还带着两个能浮起小船的大池子。知道当时情况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去看望了在福州的亲戚,还去祭扫了祖父的墓地。

  清末时期鸦片战争中的大政治家林则徐也是福州名门出身,在中国被称为英雄。我去了他的“林文忠公祠”参观,他们请我题字,我写下了“万世流芳”四个字。

  之后从北京就一直陪着我们的作家洪洲先生写下了和我对应的“英名千古”的四个字。中日合作的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剧本就是他写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2

中的精神



芮乃伟



  女棋手芮乃伟九段现今活跃在韩国棋坛。在女子棋手中她是当然的第一人,即使是在男子棋手的世界棋坛上她也具有一流棋手的实力。2000年她不仅战胜了被称为世界第一人的李昌镐九段,而且还战胜了曹薰铉九段,尽管是中国人,却获得了韩国的“国手”头衔。这是围棋界划时代的大事。

  她是我的弟子。另外,她也曾担任我的“21世纪的围棋”研究工作的助手,所以我想写写她。

  芮乃伟1984年作为“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出场选手来过日本。那时,《读卖新闻》社的记者带着她来到我在四谷的家里。她对我说,还是小时候在上海的时候,她就觉得我是“至高无上的人”。也许是紧张的缘故,她的话不多,听说她在围棋的学习方面一直在看我为围棋杂志写的连载《黑布局》、《白布局》。我感觉,芮乃伟是一个很有志向的人。

  我想大概是1988年我和作家江崎诚致一起来中国的时候吧,在上海,芮乃伟的父亲来和我打招呼。那时芮乃伟的棋还不是很厉害,我记得我对她的父亲说:“她很有志向,将来肯定会成功的。”

  芮乃伟是1990年来的日本。好像是对中国围棋协会的选拔制度不满,才下决心来的日本。横滨的一位女医生做了她的担保人,她作为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非正式职员,开始了下指导棋的生活。她还在横滨的YMCA学习日语,两年就取得了一级证书,在语言上也很有天赋。芮乃伟现在汉语、日语、韩语、英语四国语言说得都很好。

  不过,比赛是一个问题。一部分棋手很操心,为了让芮乃伟能下日本棋院的比赛而各处活动。但是,结果还是没能实现。

  为此,她只能参加林海峰的研究会或是藤泽秀行的合宿训练,最后她来找到了我。之后,我就开始指导她了。和芮乃伟下了几十盘棋吧。但是,作为世界第一的女子棋手不能在日本参加比赛,这还是很令人遗憾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4

中的精神



录像讲座



  我在某个围棋杂志上的《黑布局》、《白布局》的讲座连载了近五十年,那个讲座结束后,马上就有人提议说:“是不是开始新的录像讲座?”那时是1992年。

  发起人是寺本忍先生。他有过在电视台工作的经历,想把“21世纪的围棋”的研究拍成录像带。我认为这样我的新想法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很有意义,所以我就答应了。但是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中国的女棋手芮乃伟做我的研究助手。寺本先生马上就给芮乃伟打了电话,芮乃伟爽快地回答说:“请一定让我参加。”

  在开始录像之前,每周有一次特别训练,为了能做出好的讲座,从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7点,很认真地下快棋。

  原先,芮乃伟的棋是以力量大而著称的,特别是序盘开始就吃对方的棋。因为用力过度,容易进入没有弹性的局面。为了她的将来考虑,我的指导异常严厉,好像芮乃伟也抱怨说“对我太严厉了”。芮乃伟是一个对棋很拼命的人。

  1993年的年末,我正式收芮乃伟为我的弟子。一方面芮乃伟有那样的希望,另一方面我也确信如果学习了“21世纪的围棋”,她一定会成功的,所以就收她为弟子了。

  入门仪式在东京新宿的一家餐厅里举行。参加仪式的就只有林海峰夫妇,还有芮乃伟的丈夫江铸久九段和牛力力五段,是一个内部小范围的仪式。

  在中国,如果是庆祝的仪式,一般是使用红色。所以芮乃伟穿着红色的套装,地上铺的也是红色的地毯。我和妻子坐在正面的椅子上,点上了蜡烛,芮乃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之后,大家吃了意大利面。在中国为了师徒关系长久,一般在入门仪式上用“连绵”这个词,所以也就有了吃面的习惯。因为是在西餐厅,所以就用意大利面代替了。

  芮乃伟从1992年开始到1996年一直做我的助手。之后助手由牛力力接替,录像带现在已经超过一百盘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6

中的精神



21世纪的围棋



  我研究的“21世纪的围棋”,简而言之就是“从棋盘的整体去考虑”。围棋一般是分序盘、中盘、官子几个阶段来进行思考的,但我想,应该是从整体上去考虑。

  日本的初学者,一般都会被要求背定式,但是日本的定式大都只是计算某个角部的得失。我认为,不如开始让对手占点便宜,然后取得全局上的优势,这样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定式大多产生于原本没有贴目的时代里。就像定式“大斜千变”的名字那样,它有着千变万化,死记硬背究竟是否有意义,我对此表示怀疑。我的指导是“忘记定式”。

  不过,定式中也有好的东西。但是,我认为要摆脱原先的旧习惯,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下出过不少新手。有时,会引发“吴清源下错定式”的轰动。在和高川格先生的十番棋里,我就在复杂的定式“大雪崩”中下出了“内拐”和“外拐”等新手。高川先生曾喟叹说:“吴先生总是在和我的比赛中下出新手。”我现在极力推荐“二间高挂”这手棋。“一间高挂”、“小飞挂角”的定式加起来有5万多种变化吧,我推荐的“二间高挂”是一手即能了结的最佳的形状。现在这作为白棋针对小目(秀策流)的一种有力下法而广受关注。

  所谓最佳一手,指的是把棋子下在某个位置上,之后棋力相等的棋手无论怎样去继续,那手棋始终处于有利于全局的位置。发现新手要考虑所有的情况,所以需要摆两千余个变化吧。

  围棋的变化是无穷的。在日本象棋盘上放上一颗子,剩下的也就只有41个空格了,但围棋盘上的空格有300多个。没有被研究、还有待开拓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棋圣秀策是幕府末期的人,他之后的秀甫就不是模仿秀策,而是创新地下出规模宏大的棋。明治时期的秀荣也打破了秀策流。模仿以前的下法肯定是不行的。所以,21世纪的围棋也要继续变化下去。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7

中的精神



研究会



  召开年轻棋手参加的研究会从开始至今已经有九年了。2001年春天我因为两个眼睛做了白内障手术,休息了一段时间,大约每个月举行一次或两次。

  来参加的棋手多的时候有十几人。研究会是在我东京四谷的公寓里进行的。台湾的王立诚九段(棋圣、十段、王座)、小川诚子六段经常来,还有杨嘉源、知念夫妇。关西棋院的中野泰宏七段、濑户大树三段是从大阪赶来东京参加的。

  他们摆的都是刚下过的棋,边摆边就有疑问的地方征询我的意见。有时候对局者本人会有疑惑,判断不是很准确。我就会说,比起这手棋还是下在这里好,然后一一说明我的思考方法。实际上我的判断也有被他们活用在以后的对局中的。因为参加的棋手在实战中也取得了好成绩,所以我也异常开心。

  召集年轻棋手开研究会最开始是因为1992年世界女子第一人芮乃伟九段做我的助手拍摄录像讲座。几年之后,小川等几位棋手很自然地就聚集到我的家里来了。

  参加的棋手是国际化的,其中有德国的汉斯四段,美国的麦克.雷蒙九段。中国的常昊九段、俞斌九段等棋手如果来日本参加国际比赛也会来我这里。

  现在是在芮乃伟九段和牛力力五段,以及张璇八段,她们三人都是中国的女子棋手,她们曾经一起参加过我的研究会。她们三人原先在中国棋院时同住过一个宿舍,多年后又在我的家里相聚,应该说是奇缘。顺便提一下,张璇现在是中国一流棋手常昊的夫人。

  牛力力现在是我录像讲座的助手。牛力力在中国哈尔滨出生,在黑龙江大学学的是日语和中文。听牛力力说,尽管她的父亲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但因为她的祖父是经营公司的,所以父亲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哈尔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又被强制下放到农村去了。

  我战前是为了中日友好来的日本,现在也是为了促进国际友好而参加各种活动,所以对我来说,有来自各国的棋手参加我的研究会,我感到非常地高兴。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29

中的精神



国际化



  更令人感到高兴的是,围棋界的国际交流越来越多。我每年也会受到各种比赛或者活动的邀请,去中国或韩国访问,一年大约两次。

  我一直应邀担任四年一届的“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的裁判长。1997年上海的复旦大学主办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吴清源北大学生锦标赛”。

  1999年在西班牙也举行了一个名为“巴塞罗那吴清源杯公开赛”。当时不巧我的身体不好,所以没能去成,但我让我的弟子芮乃伟代替我飞去了巴塞罗那。

  尽管围棋的国际化发展很让我欣慰,但想到芮乃伟是向往在日本参加比赛而来到日本的,结果却无法实现在日本下比赛的愿望,实在是很令人遗憾。如果芮乃伟能够在日本参加比赛,我想不仅是对芮乃伟她自己,而且对日本棋界也一定是十分有益的。

  确实,如果实力强大的外国人来到日本,又可能会囊括所有的女子冠军。但是,假如是因为过分担心那样而排挤她的话,不能不让人觉得那是气量小的做法。从长远的目光来看,正是因为有外国人的强大,日本棋手才会受到激励而拼命地研究棋艺以提高实力,这样日本的整体水平才会上升。

  实际上,韩国现在是围棋的强国。综观这几年,不仅是芮乃伟,曹薰铉九段、李昌镐九段等韩国棋手在世界比赛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而且在韩国国内也出现了一批能够打败他们的年轻棋手,他们正在迅速成长。

  韩国现在的围棋热潮非比寻常,围棋人口达到800万,相当于10个韩国人中就有一人以上是围棋爱好者,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日本。孩子学围棋的围棋班在全国超过1500家,而且还出现了设有围棋学科的大学。正是在这种围棋热潮的基础之上,韩国爽快地接纳了芮乃伟。

  芮乃伟2001年获得韩国“国手”冠军的时候,还收到了金大中总统的贺电。尽管中国人夺取了韩国的国手冠军,但金大中总统还是因此发来了贺电,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了金总统的宽广胸襟。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国际化。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30

中的精神



一阳来复



  2001年8月,在中国贵阳举行了一个2001盘棋同时下的大型活动,因为是2001年,所以准备了2001张棋盘,构成了2001的字样。贵阳是中国西南地区贵州省的省会城市。从世界各地邀请了许多有成就的华侨,我也在被邀之列。我在开幕式上下了第一手棋,宣布活动开始。

  2001盘对局,说明参加的人怎么也得有4000人以上。这显示了中国政府要在21世纪花大力气发展围棋的气势。

  世界上的围棋人口中国是2000万,韩国800万,日本700万。美国的爱好者也有20万,在欧洲围棋也越来越流行。其中,韩国对于儿童的围棋启蒙教育搞得很好。将来世界上会有几亿人喜欢下围棋,这不是一个梦想。

  原本围棋是诞生于中国的,但它随着国力的盛衰而盛衰。清朝著名的乾隆时期就出现过许多名手,清朝灭亡时,围棋也随之衰落了。毕竟一个国家内乱的时候,它的文化也是停滞、衰退的。

  20世纪领导围棋发展的是日本,它也一直是世界最强国。但从10年前开始,中国、韩国日益强大,日本已经失去了“第一”的位置。

  中国的古籍《易经》里有这么一段话:“一阳来复,复旦天心。”所谓“一阳来复”用的是阴阳的思考方法,意思是到达了阴之极后马上又会生变出阳。所以在中国,有一天叫“冬至”,冬天结束开始向春天过渡的一天,那一天是节日,大家都祈祷庆祝,希望一阳来复。

  就是说,像季节轮回那样,世界也是盛衰轮回,一旦衰之极也会复苏回来,这是自然的形态。如此想的话,到底哪个国家是围棋最强国并不是一个大问题,重要的是要有互爱互让的精神,相互帮助,也就是国际友好。

  再说得远一点,《易经》中还有这样的一段话:“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日文中也有类似的表达,有一句话叫“穷则通”,但它把其中最重要的“变”字给漏了。为了“通”,“变”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中国的古籍告诉我们的。

  人生,或是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是适合于这句话的。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32

中的精神



六合之棋



  我把“21世纪的围棋”称作“六合之棋”。所谓“六合”,在古文里是宇宙的意思,表示东西南北的四方和上下的天地。

  也就是说,围棋的目标不是局限于边角,而是应该很好地保持全体的平衡,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去看待。从1996年到1997年的半年里,我在NHK教育电视台主持了一个“围棋讲座”的节目,在那个节目上我也将我的想法进行了讲解。

  据说围棋是产生于古代中国尧舜时期,有着5000年的历史。我认为在古代,围棋是研究天文或是年历的道具。棋盘是由横纵19条线组成,以天元为中心共有361个交叉点。我认为古代是用这个表示方向、角度或是四季。

  另外,中国古代认为,在空无一物的宇宙里,“一阳”是产生生命的根源。从“一阳”分成阴和阳,然后形成万物。围棋有黑白棋子,所以这一定也是来自阴阳思想。说不定也是占卜凶吉的工具吧。总而言之,棋盘即是宇宙。

  棋盘的中心“天元”,在中国被称为“太极”。用《易经》里的话说,就是从无生有的最原始的一点。第一手下天元的棋手里,有江户时代的安井算哲。他和本因坊道策下过争棋,决一雌雄,争夺名人棋所。算哲的秘密武器就是第一手下天元。

  但是,那盘棋算哲输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摸围棋,而是改行埋头于历书的研究。他创作的日历,就是有名的“贞享历”。他被委任为江户幕府的第一任“天文方”,把自己的名字安井算哲改成了涉川春海。

  围棋和易经以及天文有着很深的关联。我从没有把围棋当成胜负去看待。当然,围棋是争胜负的竞技项目,但我觉得不能忘记围棋最开始是来自于阴阳思想的。

  阴阳思想的最高境界是阴和阳的中和,所以围棋的目标也应该是中和。只有发挥出棋盘上所有棋子的效率那一手才是最佳的一手,那就是中和的意思。每一手必须是考虑全盘整体的平衡去下——这就是“六合之棋”。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33

中的精神



中和



  2002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三十周年。为了中日友好,我从中国来到日本,已经有73年了。对于我来说,中日友好一直是我的心愿。我是1928年,中日关系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恶化的时期来到日本的。遗憾的是,战争还是爆发了,很多人因此受了很大的痛苦。可以说20世纪是战争的世纪。人们相互高举正义的旗帜,不断地发动战争。如果21世纪还是持续那样的想法,那么又将是一个战争的世纪。我想说的是不要有竞争的想法,应该抱有共存的思想。

  中国古籍《易经》里,就写着“天地之大德曰生”。意思是说:“天地最伟大的德是创造了万物”。也就是说神为了万物而创造了一切。无论是粮食,还是石油,神为了人类的生存给了我们充分的这一切。但问题是人类的想法是要独占所有一切。所以战争爆发了。

  我的理想是“中和”。在古代的中国,中和也是最被提倡的一个理念。中国字是“中和”。所谓“中”,在阴阳思想中,既不是阴也不是阳,应该是无形的东西。无形的“中”,成形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和”。所谓“道”,这也是法则,是无形的。成形时候的表现形式就是“德”。

  另一方面,所有有形的东西都是要变化的。但是圣人说过的话是不变的。孔子还有释迦的教诲是不变的。所以世界上总是有变化和不变的两个方面。在物质方面,也就是科学在不断地进步。不得不进步。另一方面,在精神方面是永久不变的。所以,科学和哲学的中和是最重要的。

  我认为,在围棋上中和棋盘上棋子的效率的一手即为最佳着手。围棋的理想也是中和。另一方面,即使人生,也要考虑技术和哲学的中和。追求“21世纪围棋”就是为了推进围棋的进步。但是,创造围棋进步的是安定的精神动力。我自己,是由中国的古籍支持着我。

  87岁的我所走过的道路,应该可以说是追求中和的人生吧。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2-5 12:35

中的精神



后记



  这次的回忆录是在《中日新闻》和《东京新闻》报上的连载。报纸连载是从2001年7月上旬开始至10月中旬结束,共计连载了90回。

  出版成书的时候,书名定为《中的精神》。在中国的思想里,“中”这个字有着很深刻的含义,它对于我的人生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已经在文章里提过了,“中”是中国古籍里提倡的一种思想。

  神创造了宇宙。但是神的样子谁都无法看见。只有彻悟的圣人才能告诉我们神的作用。“中”就是用作说明神的作用的。

  “中”这个字,是中央有一根棒子穿出的形状,棒子将其分为左右两个部分,表示着阴和阳。总之,中是取得阴阳平衡的一点,是最佳的意思。

  古代中国认为,神创造的宇宙就像是纯粹的光球。这光球就是“阳”,它每次运动都会产生“阴”。从数字上说,生成了“一”,然后分成“二”,不断的分裂增加最后产生了万物。

  科技发达的现在,使用显微镜就可以观察到那样的分裂。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然后是四个,八个....不断地分裂倍增。由于细胞的分裂,创造出动植物新的生命。

  天、地、人、物都是遵循这样的法则在运动,所以阴阳的和是最值得推崇的。阴和阳,哪一个过强,或是哪一个过弱,都是不行的。

  但是,回顾当今的时代,又是怎样的呢?从物质和精神看上去的话,现代人将重点都放在了物质上,而对精神却看得很轻。过多考虑以物质为中心,是会失去内心的。从“中的精神”来看,这是严重失衡了。

  如果是过分地要得到石油、粮食等各种东西,结果就导致了战争。人的内心的平衡是不可缺的,但经常因为各种的欲望,变得贪得无厌,人的内心就会失去平衡。

  我1914年出生在中国,五岁(虚岁)开始就学习四书五经。那些教育的真髓其实就是“中的精神”。到了日本后,我每天都读中国的古籍,为的就是追求“中”的
境界。

  无论是谁,神都给予了才能。这就叫做天赋。所以根据各自的天赋尽其所能是最重要的。

  我从2002年开始,准备致力于“21世纪的围棋”的集大成工作。我是想将我创新的下法,把它们分类成星、三三等,编辑成辞典。但是,下法本身是无限的,所以要编成大型辞典是不太可能的。我希望至少是小辞典,我准备今后的10年就专注于这项工作。

  最后,对提供了本书的照片等的日本棋院、《朝日新闻》社、《读卖新闻》社,还有林海峰九段、NHK的源川洋夫先生,以及发起人寺本忍先生表示感谢。感谢大家给予的帮助。

吴清源


2002年1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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