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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印本页]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45     标题: 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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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作者:绿油油



目  录


楔子:未下完的棋局

卷一:守拙

第1局:第2局:第3局:第4局:
第5局:第6局:第7局:第8局:
第9局:

卷二:冬雪

第10局:第11局:第12局:第13局:三返云天
第14局:赏雪棋会第15局:梅花为子第16局:允邻发怒第17局:珍珑棋局
第18局:珍珑棋局2第19局:珍珑棋局3第20局:关门弟子

卷三:抱春

第21局:早春晚归第22局:梧桐花落第23局:兖州第24局:兖州2
第25局:兖州3第26局:兖州4第27局:兖州5第28局:豫州
第29局:豫州2第30局:豫州3

卷四:采星

第31局:荆州第32局:樊城2第33局:樊城3第34局:樊城4
第35局:樊城5第36局:江陵1第37局:江陵2第38局:江陵3
第39局:江陵4第40局:江陵5

卷五:细雨

第41局:一个故事第42局:一个故事2第43局:长考之局第44局:再见青寒
[五一贺文]激怒二哥的方法[五一贺文]寂寞梧桐相对老第45局:允墨VS容蓝[杂]十九道纵横的各种设定
[杂]每章的简要第46局:同生共死局第47局:诬陷之局第48局:诬陷之局2
第49局:诬陷之局3第50局:诬陷之局4第51局:局里局外第52局:局里局外2
第53局:局里局外3第54局:局里局外4第55局:局里局外5

卷六:寻芳

第56局:游湖中无聊的对话第57局:允墨踢场第58局:允墨踢场2第59局:凑趣的和碰巧的
第60局:凑趣的和碰巧的2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46

楔子:未下完的棋局



    眼前情景间隔摇晃着,秦问晴慢慢看不清楚,头某个地方越来越疼。

    要弃权吗?不,秦问晴等这个对弈的机会等了两年了,年纪越来越大再也不象年少时候的思维敏捷,虽然师傅一直说自己的棋艺比以前更是成熟圆润,可问晴却知道自己棋风已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对胜负未知的兴奋,比如说眼前这盘,一百多手下来,问晴知道自己将会赢!

    这五天下来,秦问晴和他各有胜负,只差最后一盘就能获得无上的荣膺:他手上最后一个头衔。

    头越来越疼,有什么东西在刺穿着,眼睛几乎看不清楚了,耳边是记时器嘀嘀的声音,只是这盘对局的千变万化早在心中,下一手是什么根本不用多想。

    对面的他依然如故,冷静地低头看着棋面沉思,就算明明是下风却依然冷静地思考着寻找最后一丝生路。也是,秦问晴爱的就是这人永不言败的坚毅。

    好久没见到他了,想想看距离上一次公开对弈有两年时光,平时只在电视或者录像中看到那坚毅而带着微笑的脸庞,这一次的机会,让秦问晴仿佛回到了童年五、六岁刚跟师傅学棋的时候,自己总是在旁边愣愣地偷看,就算那人眼中除了围棋还是围棋,现在想来,那时候暧昧未明的青涩也是甜蜜的吧?

    咽喉里涌起一丝过于甜腻的味道。

    告白,被师傅驱逐,努力下棋回到这个圈子,初战胜利,连胜三十盘后遇见他,输了,输在对方的无动于衷,输在自己对他无从挣扎的迷恋。之后的一段日子,只要一遇见他问晴就会输。圈子里传出和他的诽闻,天知道他碰见自己一直都视而不见,连句话都不肯说,更不用说单独约会了。

    就算诽闻也好,在暗中意淫的对象从来都是他,秦问晴无数次无耻地幻想着诽闻变成真实,幻想着他的身体,幻想着他在身下辗转缠绵的样子……直到听到对方结婚的消息。

    秦问晴崩溃了,沉默了。自己被圈子里某些观念守旧的老顽固孤立起来,而他则杜绝了一切我能在私下见到他的可能性。之后的十年中,除了在国内外各种各样的比赛,秦问晴只能在电视、报纸或者网络上看到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秦问晴捏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该下的位置。好了,该结束了,是不是?无论是棋局还是生命!还有暗藏在心中三十年的爱恋,该结束了!

    对方依然沉思着,记时器嘀嘀的声音开始尖锐,那是说明时间不多的提示。看见他迟疑不决地提起一子放下,问晴轻轻笑了起来,引起胸口一阵的气闷,压抑着那将要喷洒出来的腥甜。时间不多了,还差最后一手,问晴用尽全身力气捏起一子,伸出手,颤抖着根据脑海里的位置放上去。

    啪,手上突然没有了那熟悉的触感,对面那人猛地站起奔过来,四周惊骇的声音,秦问晴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低头看去,却见棋盘上除了多了一些点点的斑点还是好好的,只是手无力而掉落的那子却刚好落在自己的网眼……

    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却又陌生的怀抱,他声音里的绝望和悲愤是为了我吗?是吗?秦问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表现出来异乎寻常的关切,可是却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猜测。

    瞪大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无数个黑白的色点在乱舞,鼻端是熟悉清草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

    不要多想,不要去想这么多年疏离孤立的原因,不要去想他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过自己,不要想,那怕是最后一丝一毫的臆想妄念都会让现在的自己怨恨……算了就这样吧,结束前,有他在自己的身边,被他拥入怀里,这样就够了。

    秦问晴心满意足地摸索着他嘴唇的位置,凑过去点了一下,“我……的……爱……”一切都结束了……真好!他的嘴唇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他的怀抱和想象中一样的温柔,很舒服,舒服得自己都想睡上一觉。

    秦问晴渐渐失去了意识。

    可惜了这局还没下完,还没和他决出胜负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47

卷一:守拙 第1局:



    洪荒时代,尧至汾水之滨,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道,一仙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尧后教儿子丹朱围棋之戏,拓其智,闲其情。

    异史中夏朝长达数千年,后分为仰韶和龙山两国。夏朝时国力强盛,民风淳朴,崇文之风十分普遍,而六艺中的围棋由此得到巨大发展,无论仕宦还是平民都沉浸其间,特别是夏朝后期,名公巨卿纷纷游扬弈道,争一长短。

    等到仰韶和龙山初期,围棋开始形成各种各样的流派,出现了一大批知名棋手,呈现百花齐放、群雄争霸的局面,而其中名人辈出的四大家最是活跃。

    《守拙》——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围棋攻守中,守势的制造非常重要,只会攻不会守的不是一个好棋手。在对方锐利的攻势下,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对方的弱点布局,达到守中有攻,即以守待攻的境界也是得以获取最后胜利很重要的手段。

    ———————————————————***———————————————————

    晚秋的早上,或者说天还没大白,仰韶与龙山国境交界的群山间,某个小小的村子开始加入隐隐约约的人声。一个幼小瘦弱的身影步伐蹒跚地推开院子的篱笆门,在院子角落里,那刚好有个枯死的树墩做底盘,把背上竹箩放下,抽出柴刀开始把刚割来的草切成细细一段一段。

    对了,我们的男主秦问晴同志穿越到不知名的异世界。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变成大概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据说某天大雨磅礴遇上山路塌方,把路过的一车一马数人全都埋在泥沙流中,挖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死了,反倒是躲在马车角落最小的小孩子活下来。

    因为马车里有老有少,车子又旧又破,每人的衣着看上去也不象有钱人家,加上活下来的小孩子不爱说话,一个月下来也没人来寻,村子里的人都认定马车里的老少就是秦问晴的家人。于是,秦问晴在穿越后再度成了孤儿,被村里好心的老婆婆收养。

    这三年里,秦问晴开始学着作农活,学着天没亮起来去割草喂家里唯一的老牛,学着白天跟村民上山挖药草晒干了卖钱,学着空余的时间去村边的小水塘捉几条鱼给家里加菜……忙忙碌碌的只不过维持自己和收养自己的老婆婆两人温饱而已,等晚上累极爬上炕的时候,往往一下子就睡熟了,什么都没想,也根本没空去想。

    非常非常偶然的时候,看着破旧不堪的屋子,小窗外的一轮明月依然清淡,秦问晴只觉得世事无常,那对某人三十多年的爱恋早就无迹可寻,对围棋的痴爱也淡到极点,这才明白到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无求则安,无欲则刚。

    这里的民风淳朴,没有繁华下的世态炎凉,没有惟恐避之不几的嘲弄目光,只有安静而平凡的生活。

    秦问晴,很喜欢这朴实无华的小山村。他觉得既然老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就把前尘往事全部抛弃,连同自己的名字。墨,名字是善良的村民反复询问未果,由老村长起的,取意沉默的孩子之意,同样秦问晴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墨儿,墨儿……”带着浓厚乡音苍老的声音喊着,一个瘦小但看上去很精干的老头兴冲冲走进破旧的院子,“哎,墨儿啊,听见了也吱一声啊,你奶奶呢?”

    见小孩子依然没有回话老头重重叹了口气,自己跑进破房子里转了一圈又跑出来,平缓着语气说,“村子昨个儿凑了点钱,准备请个教书先生回来。墨儿你应该有七、八岁了吧?也该认点字识点数。你家的情况村里也知道,就不用凑分子了,到时候加个板凳儿就行。吶,记得你奶奶回来要跟她说啊,让她给你准备准备。”

    “……嗯。”墨一边应着,一边把切好的碎草集中在一个破竹篮里,然后倒到老黄牛前面的喂食槽里。

    其实根本不需要,墨早就发现这里的文字和中国古代的繁体差不多,幸好自己为了看懂古老的棋谱,对古文的几种字体倒是很容易就掌握了读和写。当然,这只是在自己单独一个人上山的时候,偷偷练的,村里人哪里能想得到一个平民的小孩就会读写字呢。

    “你这孩子啊,怎么就……”

    “啊,叶伯伯您怎么一早就在这里?”

    老头摇头晃脑地,正准备长篇大论地开始说教,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院子外走进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笑容中带著年少特有的青涩,洗成灰白的布衣却掩饰不了自信的飞扬,跳到墨身边径自就说,“叶伯伯,我记得爹约了您和几个人今天一起去帮青叔家割稻子吧?叶婶估计等着您回去吃早饭呢,叶伯伯您可别误了今天的活哟。”

    “小把戏!就知道护着小墨儿。得,我就不说他了。墨儿啊,记得你奶奶回来要跟她说啊。”叶老头笑眯眯的告辞离开。

    等老头走远,邢远,也就是刚才的少年,凑过来吞吞吐吐地说,“呐,墨儿啊,今天下午忙完地里的活后,去不去塘里捉鱼?快到冬天了,捉多点鱼晒干了好过冬呢。”

    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摇头,摸着老黄牛粗糙的皮肤,“病了,采药。”

    “你是说牛病了,你要上山采药给它?”得到墨的肯定,邢远有点泄气不满地嘟囔着,“对只牛都比对我要好……”当然,墨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就不知道邢远从哪一点儿看出墨表示出肯定的意思,反正墨没有反驳,而且除非必要的话墨向来懒得回答,他早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

    墨没去理会有唠叨趋向的某少年,翻出些碎谷子拿去喂鸡,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做早饭。这几只老母鸡是邢远从家里摸出的蛋送给刚来村子时候的墨,墨自己没吃反而留下来,等孵出小鸡后又细心养大,三年来倒也给平实的生活加添不少的滋味。

    三十年不能说出口的爱,二十年世人不屑目光下的压抑,十年对爱人的绝望,墨早就失去说话的**,习惯了把思与想都收藏在心里。对众村民友善的劝导,邢远善意的接近,自己不是没有觉察到,只是,习惯了。

    邢远见孤僻的小孩做早饭的时候动作迟疑一会,还是再加了一把面条进锅里,眼睛不禁笑弯成一条弧线,心里就象上个月跟爹上集市吃的糖葫芦,那个甜啊。

    “墨儿,反正你家的牛病了今天也作不了农活,要不我陪你一起上山吧?前几天我娘的腰腿又犯病了,我顺便去采点药。”左右看了一下,邢远拿出放角落里的扫帚开始落力地打扫院子,嘴里却一直没停下,“就是你上次拿给我家的那种药草,不过我不会认,你得帮我啊,好不好?嘿嘿,这回爹应该不会再说我偷懒去玩了吧……”

    老牛向来都是借给邢远家做地里活,换来每年的一些稻谷。牛,是农家人最大的财产,所以墨对老黄牛还是很小心的。

    “好。”盛了两大海碗的面条,端到院子里那个树墩上,吃面。

    “哈,那就说定了啊!”邢远蹦跳着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狼吞虎咽,“嗯,好饿,还是墨儿好……”吃到半晌想去一事来,凑过来笑着说,“对了,村里请先生的事情叶伯告诉墨儿了吧?爹说除了识字算数外,还要我在六艺里学多一个。我昨大半夜没睡就想这事呢。我爹属意书和画,棋也不错……墨儿准备学什么?要不咱们一起学好不?你学什么我就去学什么好了!”

    棋……眼前浮现出熟得不能再熟黑白的棋盘,棋盘上点点血迹,棋盘对面盘坐的那人,还有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心中绞疼起来,捂住胸口。

    原来,心中那道伤口只是被掩埋在平静朴实生活的沙子下,只要稍稍碰触就会原形毕露。

    “书。”墨收敛起动荡不安的心绪,垂下眼帘,夹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墨(秦问晴):没姓,被村里好心的老婆婆收养的孤儿,身份不明。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48

卷一:守拙 第2局:



    “哎,走慢点!这边路滑,小心!……啊——愀!什么鬼天气,早上还好好的出太阳,没一会儿就下大雨,啊啊——愀!……”伴随着几声哈欠,两条浑身**矮小的身影拨开枯枝茂叶,慢慢摸索着前行。

    墨上山采药,邢远怎么说都要跟过来,少年好奇心强,看见了新奇的都要拉着自己去晃上一圈,结果越晃越远,等想着回头的时候偏偏被突然而至的大暴雨淋个湿透。幸好大雨大概就下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慢慢小了,墨看天色渐暗心里担心家里的老婆婆,拉着邢远就顺着来路往回走。

    野生的山林树木繁茂,再经过大雨的扫荡更是到处都是枯枝乱叶,林间布满水气,几步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晰,山路狭窄又易滑,两人只能摸索着按印象中的回路走着。

    可是,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墨经常上山采药,对附近这几座山算得上熟悉了,可到现在却看不出这到处被**的雨水扫荡过的地方是在哪里。

    被雨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从湿透的衣服传到皮肤上,然后慢慢渗入心肺,就算好动的刑远也受不了,更何况墨。这身体大概也就八、九岁大小,本来白皙松弛的皮肤经过三年墨刻意的锻炼,有了薄板似的肌肉,但毕竟年纪太小,晚秋的山林本来就很寒凉,现在浑身更加一阵阵发冷。

    正想得出神,背后装满草药的竹箩被扯开,盖上件衣服,虽然同样湿透但总算有些厚度,让身体的温暖不至于过度流失。

    转头看去,出奇明亮的眸子近在咫尺,是邢远有些苍白的脸,装出不在乎的笑意,“小心!……啊——愀!竹箩我来背吧,你小心点,路滑!”对方修长的身体上只剩下一件单衣,淋湿的眼睫毛带着雨水的潮气,却显得眼睛越加的清澈深黝。

    “还是走大路那边吧,虽然远点不过安全,如果能碰上进村子的马车那就更好了……”邢远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小竹箩放到自己后面那个大一点的背箩里,伸手握住墨的手,继续前行。

    墨垂着头看着两人手握着的部分,仔细看着,盯着,瞧着。当然,他完全没有看到背着他一直往前走邢远的表情,还有雨中对方微红的耳根。一切,被掩盖在绵绵的秋雨中,温柔而清淡。

    雨水越来越小,渐细。墨和邢远早就找到围山的大路,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再过一个三叉分路就转到村子,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别样的清新,带着青草嫩绿的芳香,还有一丝几乎微乎其微的……血腥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朝三叉分路的另一条路奔去。果然,前面几百米大路旁的山地崩塌了一大片,把整段路都塞满了大半。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泥泞石头之间露出一角乌黑的东西,那是马车蓬顶的一角。

    “墨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人!”邢远把背上的竹箩卸下,往村里急奔过去。这段山路一遇到大雨就很容易出事,也就是三年前墨原来身体出事的同一段路,村子里都习惯了一出事如果发现有人被山泥埋在里边就先救人。

    墨自己觉得身体里还残留着原来主人的意识,对死亡的恐惧渗透到每一个细胞。墨只是看着那露出泥泞一角的乌黑,直到看到它似乎在摇动着,有微弱声音从地底透出来。

    过去,快点救人!仿佛有人在耳边喊叫着。墨从放在路上的竹箩里抽出小药锄,慢慢踩着泥石爬过去车角的那边。走得越近听得越加清晰,是人微弱的呼叫声。

    走近,马车估计全部被埋在泥石中,露出的是蓬顶小小一角,敲了敲,那呼叫声高扬起来,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啊?有人来了……大公子,你……救人啊,能不能先……喘不过气……”

    手起刀落,蓬顶角被削开一段,继续挥刀,身体虽然还是幼小没力,可三年来的农活可不是白过的,没一会就削开一个小口,对方的惊喜声,“能见到光了,太好了,大公子我们得救了……咦?怎么是个小孩子?喂,小孩你能不能去把你家的大人叫来啊?喂喂,怎么不说话呢?快去叫人来,如果救了我们公子,会赏钱给你们的,那就能去买很多桂花糕和……公子?”

    墨没去理他,幼小的身体经过淋雨,长时间的冒雨前进,再加上刚才全力削开蓬顶角,已经完全脱力,坐在地上喘着气。

    对方停顿了一会,突然加进一个温柔平淡的声音,“谢谢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墨的耳膜嗡的一声,对方的声音和他太象了。

    [你的棋好利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问晴,你呢?]

    “秦……不,我现在叫墨……”眼眶一热,墨拼命捏着自己手上的小药锄,听见对方在说着,“墨啊,名字很好听啊。你知道附近有什么村子或者人家吗?能不能去叫人来帮忙,到时候我们会重重酬谢的!”

    “……小远去叫人了,一刻不到就会来的。”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和他太象了,还是想安慰对方,平时最不喜欢说话的居然说了好多个字,如果邢远在旁边听见肯定会大吃一惊。

    “呵,那好。墨你待在这里是陪我们的呀?谢谢啊!”

    温柔的声音,墨觉得脸上凉凉的,原来是泪。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墨(秦问晴):没姓,被村里好心的老婆婆收养的孤儿,身份不明。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大公子:路过的遇难者。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49

卷一:守拙 第3局:



    二十多岁的样子,淡香出尘、雅淡脱俗的容颜,就是换了一身最简单的布衣也一派清静自在的样子,言行举止间流露着说不出的清逸高贵。

    “老村长的意思是指,酬谢就不要了,让我们留下来教村里的小孩子一段时间,直到山路修通后,你们请的教书先生到来才走?”允邻,也就是马车里那个大公子姿态优美地打了个响指,笑得云淡风清。

    当时墨坐在路边也不再说话,没等一会刑远就把村长和其他人都叫来了。大家对这类事情见多了,知道该怎么办,也就齐心协力动手开挖。

    忙到深夜,总算把活的死的都挖出来,困在马车里两人一个是翩翩世家子弟模样的公子,一个是下人打扮的侍童,至于看上去好象是护卫和车夫的几人或是被落下的石头砸死,或是被埋在地里太久憋死,唯一一个没死的护卫估计是跑出远点被山石砸伤,昏迷掉下山沟,他那身血腥就是把墨和刑远吸引过来的原因。

    老村长眼毒,猜测对方很有来头,等那位公子报上名号眼睛猛地亮了几分,借口伤员死人都要处理,人都疲惫不堪,就把公子请到村子里休息,受伤的护卫也给抬到老村长的屋子里让村民上些止血的药物。等公子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老村长早就暗中和其他人互通了消息,开始说项起来。

    话说现在听见允邻语气中明显的调侃,老村长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反而掐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啊呃,一下大雨,几天内这周围数里的山路都有崩塌的危险,何况刚才你也听到我们去请先生回来的人说了,这一路上的山路塌了好几处,别说马车走不了,就是骑驴也要牵着步行而过。”

    “是啊,大公子,这山路太危险了,而且七斗伤太重走不动,马车的轱辘也坏了,还是等海伯过来接我们吧!”八方,允邻的侍童,巴掌大的小脸皱在一起,听村长这么一说更是担心了。

    老村长在旁边察言观色,见有几分眉目又加上几句,“看公子身份高贵,也没必要冒这个险,在这里等着家里人来接就是了。这等着不也是等着吗?不如教一下村里的小孩认几个字,我们肯定会以礼相待。”

    允家?是不是殷都里那个允家呢?允家,围棋四大家之首,本家在仰韶国的殷都,家族里好手如云,出仕的比较多,而朝中更有大部分的官员都和允家开设的棋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这位大公子就算不是允家的大公子,估计地位也不会低。借着机会让对方留下来给小孩子上上课,如果看中其中一两个小孩带回殷都也算是好事,就算他看不上村子里小孩资质,听上几堂课对小孩子来说也是终身受用不浅。

    这边厢老村长谋划着怎么才能把人留下来,那边厢的允邻报上名字的时候看见老村长眼睛里精光闪过,然后千方百计想自己留下,就大概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他倒没有想着怎么推托,心思反而转到其它地方去了。

    正好看见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的墨和刑远从偏房走出来,允邻心中暗想着这小孩子眉目精致,神情却淡漠,看上去怎么都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印象最深刻最特别的是刚才从马车露出的小孔中看见小孩坐倒在泥石上仰天长望,有着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成熟和沧桑,听见自己报上名字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见从马车上拿出来的一副黑白汉玉围棋时候的动容……

    或者,会遇见有趣的事情也说不定呢!允邻淡淡一笑,眯着眼睛嘴角一弯,指着墨说,“留下来可以,我要住他家!”

    “啊?”在场的几人愕然,老村长摸着胡子猜测莫非对方看中了墨这个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墨走前几步,“回去。”看也不看旁边那双充满兴趣的眼神,转身离开。

    “啊,他的意思是让公子跟他回去。”刑远同样诧异,不过早就习惯了墨的说话方式,跳过来补充一句,然后就急匆匆地追上墨去了,“墨儿别走那么快啊,我送你回去!”

    老村长见对方留下教学的事情也落到实处,心中高兴,对他喜欢住哪里也就没有异议。何况公子对墨感兴趣的话,那对这个孤苦的小孩子也是好处,于是忙让人准备好干净的铺盖,然后领着公子侍童两人往墨的家走去。

    还没走到,就听见破旧的院子里传来鸡飞狗叫的声音,隔着篱笆门看见院子里一个幼小瘦弱的身影被只花白的物体追得跑来跳去,嘴里喊着,“……哎呀,老白别叮了,我上山遇见山崩救人去了,可不是故意忘记给你喂食的啊!”嘴里蹦出一连串的话,一点都不象刚才沉默不语酷酷的样子。

    允邻暗自好笑,打定主意看热闹。

    侧屋里走出一小个子白发的老婆婆,胖乎乎的脸全是皱纹,手里捧着两个大海碗,见院子里的情形笑了起来,连声说,“老白,墨都跟你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呐,远儿和墨儿一起进来先吃点东西,我来喂老白就可以了。”

    那只花白的物体一下跳到老婆婆的肩上,趾高气扬的咕咕叫了两声,原来是一只花母鸡。

    允邻看见孤僻的小孩跑得小脸潮红,头发零乱,扁着嘴欲哭无泪一副又委曲又可怜的样子,忍了几下没忍住,形象全无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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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墨(秦问晴):没姓,被村里好心的老婆婆收养的孤儿,身份不明。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邻:路过的遇难者,允家大公子。

    *八方:允邻的侍童。

    *七斗:允邻的护卫,重伤中。

    *老村长:就是老村长嘛!(费话==|||)

    *老婆婆:收养墨的婆婆。

    *老白:墨养的一只花母鸡。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0

卷一:守拙 第4局:



    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后又是艳阳天。天空是明亮纯粹的天蓝色,视线远处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再远,是蜿蜒的低矮山林,深秋的阳光收敛起暴乱的脾气,变得温和起来。

    “据说尧的儿子丹朱十分顽皮,尧老伯就想,以老子聪明一世,怎么可能让儿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啊,尧老伯就想出一个办法……”声音悠扬动听,讲者丰神如玉雅淡脱俗,在座的小孩子都听得入迷。

    墨支着头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眼睛却看着窗外出神。那温柔的声音每每钻进耳朵里,脑海里允邻清雅温润的表情和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叠起来。墨的心里有点烦躁,似乎被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蠢蠢欲动,

    这几天允邻在墨家住下,白天上午在村口祠堂里教课,教些简单的文字和算数,下午有部分小孩子要回家帮忙做农活,剩下的小孩就跟着允邻学习围棋之道。允邻讲课好象讲故事一般,把明明很枯燥乏味的文字变成故事来讲,小孩子们都愿意听,同时也就喜欢上这个临时的先生。

    不知道老村长和婆婆说了些什么,婆婆就不再让墨帮忙干农活,一早喂完牛和鸡后,婆婆就把墨赶去上学,一直呆到傍晚才陪着允邻两人一起回家。除了睡觉和早上去割草喂牛,墨几乎整天都和允邻八方一起。

    和允邻接触越深,越是发觉对方在温雅平淡背后的关切。每当那双温润的眼睛投过来没有掩饰的好奇和探究,墨觉得自己浑身好象被那温柔化成千丝万缕的目光包围着,挣脱不开。

    “于是啊,为便于记棋谱,围棋盘上的十九道线都有名字,大家知道叫什么吗?”巧妙地卖个关子,倾听着小孩子纷纷扬扬的叫喊,允邻笑眯眯地说,“分别叫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

    自己的秘密被看破了吗?或者,自己的行为不象一个小孩子引起对方的注意?墨转过头,正好迎上有意无意中投射过来的视线,一愣。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站在前面那人弯起眼睛笑得温柔,墨居然还能清晰看见对方眼角上的痣,一颗泪痣。

    “啊?墨儿愿意?上来吧!”允邻带着笑看过来。

    墨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旁边兴奋的孩子们簇拥着推到前面的小桌案前。拿来当教案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棋盘,上面摆着几颗黑白棋子,是最简单的吃子游戏。

    允邻微微靠近,把一颗黑色的棋子塞进墨的手心,绽出一个笑容,说,“来,试试,很好玩的。”那微笑很暖,不是惯常世家子弟般的优雅,也没有平日略带清冷的探究,有着连允邻自己也觉察不到的认真。

    墨愣愣看着黑线交错的棋盘,再看看自己手掌心那一颗小小的棋子,旁边小孩子的喧嚷似乎越来越远,允邻微笑的脸化成记忆中的他,心中那被压抑的东西尖锐地冲破记忆的重重封锁。耳朵嗡嗡地响着,拽紧衣襟,深吸一口气,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又闭上,猛地转身跑出祠堂。

    他没看见背后那双眼睛的惊讶和沉思,只是一味地跑,等力气用得差不多,靠在路边直喘着气的时候,刑远追上来了。

    刑远暗地里担心墨,可以少年的心态根本不可能了解真实的墨,只是单纯以为墨不喜欢围棋,等两人慢慢朝村里走的时候,看见村口的几棵老树下刑远的叔公和老村长在下棋。“叔公!”刑远快步走过去,同时拉着墨。

    听觉慢慢恢复,墨沉默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刑远和老村长他们说笑着,时不时还照顾着自己,墨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就这么逃了。

    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可没过多长时间墨又看到通往祠堂方向的小路上两个人影缓缓而来,特别是不紧不慢走在后面那个雅淡脱俗的身影,手不由得再次捏紧,掌中的触感提醒着自己,里边有一颗小小的石头,那是黑色的棋子。

    允邻,会让自己目前平静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墨头一次有了厌恶的感觉。

    恰好这边厢老村长的棋下到一半,眼看着就要输了,见翩翩而来的允邻眼睛一亮,摸着胡子热情地迎上去,装出为难的样子,说,“允公子,来得刚好,快来帮老夫支几招,不然的话老夫的家底都要输光了。”

    允邻估计早就看见静坐在一旁的墨,心思一动,巧妙地绕开,说,“哎,棋院规定不能随意参加有赌注的棋局。这样吧,八方去帮帮村长。”边说着,边留意墨的表情,唇角泛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棋院是有这么个规矩,虽然老村长知道允邻是找借口推托自己,不过对方既然开口让手下的人来下棋,应该算是意外的收获,当即就把位置让给八方。八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坐下,看了棋盘一会,心中大概明白了目前的状况,拿起棋子下了起来。

    墨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静坐在一旁看着。

    允邻施施然站在一旁,根本就不去看棋,反而盯着小孩笑得云淡风清。

    小孩子的表面功夫修炼得不错,可有一大破绽。再沉默的小孩子,也会有对未知的迷惑,如果真的不会下棋估计也不会长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可墨完全没有小孩子惯有的坐立不安,反而集中力惊人,眼睛清澈见底,有着高手对平庸棋艺了如指掌的平淡。

    是什么样的遭遇造就了面前这个怪异的小孩?

    允邻脑海里闪过墨刚才捏着棋子的表情,眼中闪过的悲愤、痴爱、迷惑、决裂等等然后全部淹没在那一双墨黑墨黑的深渊中。

    相思成灰,死水无澜。不知道为什么允邻脑海里出现这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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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墨(秦问晴):没姓,被村里好心的老婆婆收养的孤儿,身份不明。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邻:路过的遇难者,允家大公子。

    *八方:允邻的侍童。

    *老村长:就是老村长嘛!(又是费话==|||)

    *刑远的叔公:就是刑远的叔公嘛……(被PI飞==|||)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0

卷一:守拙 第5局:



    相思成灰,死水无澜,不知道为什么允邻脑海里出现这八字。

    允邻无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的痣,侧头看去,刚好夕阳正红,静默中墨的脸在霞光映照里显得晶莹透亮。怎么可能?摇头把这一荒谬的想法抛开。就算小孩长得再漂亮精致,可这词怎么看都和七、八岁的小孩子不协调。

    正想得出神,允邻见墨的注意力松弛下来,不再看棋面,转头看去,果然看见棋盘上的黑子占了十之六七,八方差不多要赢了。

    还说自己不会下棋?允邻暗笑,真不会下棋的如刑远这个少年,稍懂点围棋的老村长,还是一脸迷茫的神情,根本不知道棋局早就大逆转,只有棋力高深的人才能看出来。

    看看你倒底有多少实力!允邻做了个手势让刑远的叔公让开位置,坐下,挽起衣袖捏一子“啪”一声气势十足放下。

    八方撇撇嘴也没说什么,反正在他看来,棋面下了大半,胜负基本已经确定,就算自家的公子来下,也不见得能反败为胜吧?早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思无常,特别是最近这几天更是古古怪怪的。别人没看出来,从小和公子一起的自己还能没看出来?八成是对那叫墨的小孩子感兴趣,不知道要想着什么办法捉弄人家是了。

    这叫允邻的到底想干什么呢?墨垂着眼帘,依然故我的沉默,可内里心思早就百转千回。

    白子连下十几手,渐渐的棋面又偏向白方。允邻又接着下十几手,八方的脸色越来越臭,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唉,大公子,你太狡猾了!”允邻东一子西一子看起来似乎是杂乱无章地乱下,现在都和原来的连在一起,八方一时轻敌一下失去几块底盘,怎能不气?

    允邻忍不住偷笑,眼角有意无意间早就看见墨圆圆的眼睛盯着棋面,心中有几分得意,刚才的几下好手也是神来之笔,如果对手比八方的棋力再高点,可能就不会成功。

    八方眼巴巴看着自家公子又连下几个狠手,完全没有留手的迹象,原本好好大片的地盘被小白点分成几块,心疼得擂胸跺足尖叫,“啊啊啊,我的龙!”这时,连老村长等人都笑了起来。允邻看见墨嘴角几乎不可觉察地翘了几分,眼睛弯了弯,显然,墨很喜欢八方的活泼。

    墨显然注意到关切探究的视线,抬头,却见允邻眼睛带着笑一脸的儒雅看来,心中一颤,低头把视线集中在棋盘上。允家大公子在抛魅眼?不是不是,肯定是自己看错了!那种浅笑肆意飞扬,却说不清的危险。对,危险!墨觉得自己的秘密在对方眼中无所遁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再看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几十手,看棋面应该快到最后收官的时候,墨正想着怎么先找借口自己回去,却看见白皙的手优美地伸出,一子落在棋盘之上。咦?墨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看去。

    这边八方兴奋得跳起来,挽起两边袖子,口中直嚷着,“哎哎哎,公子您下定了可不能悔子哟!嘿嘿,我应该还有希望,这局谁胜谁负还没知道呢。”

    老村长和叔公在旁边连连叹息。这一步错子,让白子拦截黑龙的包围圈多了个缺口,本来应该偏向白子的局面现在又是混战一团,棋面更是复杂微秒起来,胜负也就是一两子之差,看来不到最后数子都不知道谁胜谁负。

    墨看见允邻只是闲闲雅雅地微笑,仿佛胜负只不过是一种游戏,转头再看棋盘。果然不出所料,只有棋子不会说慌,那人,是故意的吧?为了什么呢?再转头看去,却见允邻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带着知悉一切的意味深长。

    刚才,允邻是故意下错一子。

    允邻是官子高手,早就算出本来能赢八子现在变成赢两子而已,八方棋力不够,面对复杂的棋面是算不出来,不过允邻发现自己下子的时候墨漆黑发亮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不到一会又恢复正常,估计在那一小会的时候和自己同样已经算出最后的结果。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墨棋力还不敢说,可官子的能力绝对不比自己差。允邻感觉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背后出了一身微薄的汗水。这种感觉允邻很熟悉,每当自己遇到非常强劲的对手,身体自然而然产生兴奋的战意。

    墨似乎也发现允邻身上热血沸腾的战意,抬头看过来,又垂下眼帘。

    允邻笑了。

    老天似乎对自己太好了,刚遇见瓶颈的自己,只有在和更多高手的对抗中才能提升自己的棋力,这次四方游历最后的站点,似乎遇见一个非同寻常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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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的笛声,辗转清扬,细处若即若离,低处婉转欲醉。当然,如果忽视曲子吹到最后传来突如其来咕咕的鸡鸣声的话,那就很完美了。

    墨披上衣服推门而出,破旧的院子一片漆黑,在月色映照下看来更是静谧,只是……“老白,去,别吵着客人!”找出一些碎谷,好不容易把老白引到笼子里关起来,墨舒了口气,明天肯定会遭到老白的报复,可现在,“太晚了,农家人多数都比较早睡……”

    一口气讲了十来字,墨有些惆怅地站在一角,觉得现在的自己心态十分复杂,虽然明白到对方的探究,可自己怎么都厌恶不来,是因为对方那温柔的笑容吗?还是其它?

    山风吹过的林梢,传来呜呜的声音,月色下的那人影缓缓走来,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叹道,“秋天了,叶子落了很多。”

    “……”墨猜不到对方的意图,只能呆站在一角看着。

    “我等的就是你,你来。”允邻把一管小小的笛子放进怀里,从墨手上接过灯笼别在树枝处,转身走到树下那墨常用来切草的树墩,坐下,眼睛却盯着这边温柔地笑着。

    借着灯笼幽暗的光,墨才看到树墩上放着几样熟得不能再熟的东西,棋盘,棋子。

    “白天那盘棋,你能看懂的吧,是不是?”话是问句,可完全是确定的语气。

    墨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控制着表情不变。

    允邻抓出一把棋子放在棋盘面,面带微笑说道,“墨,来下一盘怎么样?”声音依然温柔,可凛冽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仿佛面对的不是才八、九岁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强悍的对手,一个可能比自己还高明的对手。

    这种气势,墨在前世遇见太多太多,每当往前进了一级,得到某一个头衔,赢得某一个棋赛的冠军……而允邻的气势,并不输给自己所能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允邻,很强,应该说想象不到的强悍。自己一直以为就算来到古代,就算自己不再下棋,可受五千年文明的熏陶下,身为现代棋坛上也鲜有对手的自己,应该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对手,可,现在,似乎打破了自己的认知。

    奖金,冠军奖杯,围棋,似乎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脑海里盘旋着,叫嚣着。下棋,去下棋,你自己不是最喜欢围棋吗?心底深处某个声音在叫喊着。不,不要再下棋了,不然的话目前平静的生活将会打破。又一个声音在劝阻着。

    墨这次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往回走。

    “……又准备逃跑吗?”允邻充满笑意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戏谑。

    被迫转身,对上那双深邃却充满战意的眼眸。那人一举一动都极其吸引人,那俊秀的容颜配上儒雅出尘的风姿,流露着说不出来的清逸高贵。

    光线太暗,墨的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楚表情,良久才吐出一句,“我,不会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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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名词解释:

    *十九道线:围棋棋盘由十九道线纵横交错,棋子下在交叉点上。

    *棋力:下棋的水平。

    *大龙:棋盘上,某一方的棋子连成一条线。

    *收官:围棋术语,是在盘面大局已经基本抢定,但胜负仍不明朗时进行对局部的争夺。

    PS:关于古代围棋的设定,我用了一些现代的术语,会下棋的朋友请不要较真。还有中国古代的围棋只有十至十二道,到后来的十七道,现代的十九道,我统一用了现代的标准。

    再PS:我没有设定男主到了古代就一定是无敌状态,以后会让孤僻的小孩受点挫折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1

卷一:守拙 第6局:



    “允公子的意思就是这样,墨儿听明白吗?”老村长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室内的沉默,掐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北辰棋院,那可是仰韶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棋院,这次墨儿能得到允公子的推荐入学,别说墨儿,就连我们村也是一件大喜事。”

    “那是,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村小孩能被我家公子看中,那是几辈子的福份?”八方微微撅起嘴,得意洋洋,“学费啊住宿啊什么的都不用担心,允家都会资助全部的费用,只要……”

    “八方!”允邻含笑着打断小童的话,转身说道,“不是允家资助,而是我!”面对诧异的老村长和一头雾水摸不清头尾的八方,允邻斜过身子,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认真,缓缓说,“我要正式收养墨,已经让人报给允家长老。今早刚收到回信长老都答应了。墨,以后你姓允名墨,排行第九,我呢,排行老大,以后你得叫我哥哥,知道吗?”

    “啊?”

    “啊?”

    “呃?”

    几声惊呼。高音的是下巴快要掉下来的八方,低音的是村里几个老长辈,老村长的手卡在胡子间可笑地看过来。

    收养赐姓,在仰韶国里是件大事,因为仰韶和龙山对立,对国民的户籍控制得比较严格。赐姓,代表那人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涉及到财产的分配和继承,平民百姓都会慎重从事,更别说允家这种大户人家。

    墨心中一颤,抬头,却见允邻那笑得温柔的眼睛凝视过来。墨来这世界也有三年功夫,当然明白收养和赐姓的区别,只是……“晌午,晒谷。”走到众人面前,鞠躬,转身离开。

    “墨儿!”老村长尴尬地挽留。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急冲冲的叫唤声,“墨儿,墨儿……”十几岁的少年慌慌张张冲进屋里,一把抓住墨的手往外走,掩饰不住焦虑的神色,“糟了糟了,婆婆扭伤脚,却不知道为什么昏倒了,叶伯几人已经把婆婆送回家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啊?究竟怎么一回事?

    “刚才在场子里晒谷的时候啊,本来我就让婆婆别动手,等你回来再做。可你也知道婆婆那脾气怎么说都不听,结果……”刑远喘着大气,边跑边说。

    墨已经没有心思去听旁边少年崩豆子般一连串的话了,忙往家里跑去。

    一进门,见叶伯几人都在,婆婆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扭伤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醒?墨儿,我的医术就学了个皮毛,婆婆的病可能要去县城里请大夫来才行!”充当村子里半个大夫的叶伯迟疑不决地说着。

    最近的县城离山村起码一天的路程,加上来回时间,婆婆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可能等这么长时间呢?

    婆婆!墨走过去跪在床边,摸着婆婆白发苍苍的头发,三年来的情景在脑海里飞速而过。婆婆对孤零零的自己和蔼慈祥地伸出手,手把手教着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去采药挖草,搂着被恶梦惊醒的自己唱着听不明白的小调,每当自己晚回来,床头边经常放着一碗温热的面条……

    “我会点医术,等我看看。”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翻眼,切脉,沉思良久写下一张方子,叶伯和允邻说了几句村子里缺少的其中几味草药,他又把方子改了改,等叶伯领着刑远去熬药的时候,才缓缓说道,“长年劳累过度,斜风入到五脏六俯,最严重的是婆婆的心脏十分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怎么调养?”墨站起来,问。

    “不能再做农活,每天吃点清淡温补的东西,再用药调理身体等等,暂时就这些吧!”允邻目光静静与面前孤僻的小孩对视,他知道墨肯定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山里的条件不好,很多药也找不到,最好能去大点的都城。”

    不能做农活,那就说明以后的生活只能靠八岁的自己,就算村里的乡民再怎么关照自己,也不可能长时间下去。每天的药,看见允邻的表情就知道这药不便宜,以自己孤零零一人,又有什么办法把药钱凑够?

    恰好这时候药熬好了,刑远小心翼翼把药端过来,墨没有接手,看着刑远一口一口吹凉,然后灌进婆婆的口中。

    允邻只觉得眼前的小孩眼睛里满是不同寻常的哀伤和决然,不由得上前把墨搂进怀里,语气也放轻,柔声说,“跟我回殷都吧,把婆婆也带过去。”

    墨看见刑远的手抖了一下,差一点儿就把药汤洒出来,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

    “棋院???”

    “我的姓也是你的姓,既然你是允家人,当然要进棋院学棋。”

    “婆婆???”

    “那边是大城,好的药好的大夫很多,婆婆在那里病会好起来的。”

    “……”

    “还有什么吗?”允邻细细摸着墨的头发,只觉暗地里感谢婆婆的病发作及时,不然等自己走后,这个孤苦的小孩根本就没了依靠。幸好,自己在这里。

    “墨儿……”刑远站起来,回身。淳朴的少年感觉到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垂下头,自己穿着娘做的布鞋子前端破了个小洞,双手是常年帮做农活下厚厚的茧子,简单的粗布衣和对面那风度翩翩的贵家公子简直是一天一地,想要挽留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远,喜欢围棋吗?”小童脆脆的声音,还有一双伸过来的小手。

    抬头,坚定而带着年少的无畏,“墨儿喜欢,我就喜欢!”心中的苦涩被开了个小口,慢慢融化。

    “那随我去殷都。”平静无波的话,只有相握的手传来暖暖的温度。

    墨没等回答,也没去看刑远,只是紧紧盯着若有所思的允邻,淡淡地说,“婆婆,我,还有刑远,一起,可以吗?”没有询问,而是条件。小山村平静的生活和婆婆的健康,墨没有选择。

    “……没问题。”良才难寻,别说加一个小孩子,就是墨提出把整个村子都搬到殷都,以允家的财力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才八岁的小孩子,在自己气势下依然泰然自若,那么,几年后能成长成什么样子呢?允家添加如此一个高手,又将对目前四大家僵持的局面有着怎么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允邻期待着。

    ———————————————————***———————————————————

    婆婆的病拖不得,村子的药物不全,而允家管家允靖海也领着马车护卫寻来,带来的消息除了允家长老同意收养墨外,似乎有些事情要允邻快点回去允家处理。和老村长商量的结果,允邻带着婆婆先回殷都,管家允靖海留下帮墨把村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了随后而到。

    至于刑远的父母,得知刑远能和墨一起进入闻名仰韶国的北辰棋院,喜出望外,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其他村民羡慕的羡慕,感慨的感慨,倒没人说闲话,反而一心一意帮忙墨清理家里的杂物。

    这天一早,村口早早站着数十人。两辆宽敞的大马车,一辆是墨的婆婆和受伤的七斗,一辆是允邻和八方,其他十来个护卫只能步行。

    允邻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牌,淡淡一笑,说,“尽快来,到殷都后这能帮你们找到我。”

    墨无言接过,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

    “给我的?”允邻有着意外的惊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颗圆圆的小石头,灰白灰白的,左瞧右瞧,怎么看都只是一颗非常普通的石头,允邻想不明白墨为什么送这么个普通的东西给自己,不过还是礼貌地收下来。

    透过马车的帘子,那个瘦小的身影渐远,直到转了个弯看不见,允邻才把视线收回来。

    “大公子为什么对墨儿这么好?”八方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煞是可爱。

    “你说呢?”淡笑。

    “嗯,是墨儿很有下棋的天份?可我都没见过他下棋啊。”八方有些疑惑。

    “有些人只要他心中有棋,是不需要言传就能感受到的。”允邻没有详细解释,就算解释了八方也不会明白。只要他坐在对面就有强劲对手的感觉,那是经过千百局才能洗练出来的气势,允邻每每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背后出了一身微薄的汗水。墨,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心中有棋?大公子又说一些不明白的话了。”八方嘟起嘴,不屑的说。

    点了点他的脑门,允邻笑得云淡风清,“各人有各家事,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你又管得了这么多?”八方怎么看自家公子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狡猾的味道。

    “可人家都想不明白啊!”八方嘀咕着。

    “唉,我允邻千方百计的讨好,那死小孩都不理会,我好伤心啊!八方,我是不是很可怜?”允邻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突然变的不胜凄楚。

    “哎哎哎,我的大公子,我的大少爷,你可别靠过来。”八方猛得摇头,表情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啊,最可怜的是墨,无缘无故被你看中,以后的日子肯定逃不过大少爷您的五指山呐。”

    允邻转回平淡,带着几分无趣地嘀咕,“八方,你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上当了,不好玩。来,我们还是下一盘怎么样?”

    “才不要,老是输!”八方脸色一变,果然公子一有空闲就爱欺负自己。哎,突然开始怀念那个沉默古怪的小孩了,有他在的话,公子的注意力一直围着对方转,哪有空来管自己呢!现在的八方再也不替墨可怜了,万分期待着小孩子能快点出现。

    允邻也没有勉强八方,靠在一个软垫上,掏出墨送他的小石头反复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想起来了,是那晚自己邀请对方下棋,当时似乎是让墨猜子,墨是答应了和自己对局了吗?现在头疼的是,当时那把随手抓的棋究竟是双数还是单数呢?

    允邻靠在马车的窗口苦思冥想,没发觉自己的唇角泛起一抹暖暖的笑容,和往日世家公子优雅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是,这笑,似乎从心底由衷发出的。

    *猜子:下棋前,一人抓数子,一人猜单双拿一子或两子表示,赢的那人拿黑子先下。(墨送给允邻的是一颗代表白子的石头,表示他猜单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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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邻:允家大公子。

    *八方:允邻的侍童。

    *允靖海:允家管家

    PS:古代围棋的设定是,没有让子,最后数子如果出现相同的子数,就会有平局的出现。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2

卷一:守拙 第7局:



    “墨儿,快看快看,好壮观的城池!城池好高啊!还有……”当赶车的老板说快到的时候,好动的刑远从马车探头出去,开始惊呼不断。

    而墨,对了,现在应该叫允墨,依然如故的沉默,从刑远掀开布帘子的空隙看去,远远的,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出现在大路的另一头。

    渐近,下了马车出走驿站,高耸的城墙,护城河,巨大的城门前排着正等候进城的百来人。殷都,是仰韶国的都城,进出城的关卡特别严厉,允管家出示了一个信物,允墨一行人也没有排队,顺顺利利地从侧门走进。

    家里的东西送人的送人,卖钱的卖钱,老黄牛借给刑远家作农活。至于那些新下的谷子,允墨一直和村民一起晒谷,装好,再一家一家把谷子送给每一个村民。送完后,把家里的大件家具搬进一间屋里,用木条把门窗钉死,锁好,抱上老白,带上几件旧衣服,就上路了。

    本来允管家让允墨把旧衣服送人以后进城再买新的,可墨怎么都不肯。这可是婆婆用自己的旧衣服一针一线改的,怎么能不要?他没有留意到管家眼底的欣赏,就算留意到允墨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自己家穷,是事实,如果不是婆婆的病,允墨情愿一辈子留在平静的小山村里。

    可对于世事的无常,老天爷让自己重拾棋子,允墨,只能顺其自然了。

    话说到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仰韶国的都城——殷都。刑远年少好奇,进城后东张西望看热闹。允管家耳目灵敏,留意到远处的马车急奔过来的声音,快步上前把少年拉到一边,可回头一看,暗叫不好。

    允墨抱着老白走在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根本没有留意到异常的声响,听见允管家和刑远的惊呼,抬头看见马车已近在眼前。华丽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骏马,马蹄似乎已经踏过来,眼前一闪,赶车的不知道拉了那里,马生生转了个弯,居然绕开从身旁掠过。

    劲风吹起身上的衣裾,散乱的头发遮盖了双眼,那飞奔的马车离墨只有几寸的距离,允墨仿佛看见车里一双惊讶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然后所有的景物一闪而过,随飞驰的马车远离。

    “啊,墨儿没事吧?都怪我没好好照顾墨儿……”赶来的管家和刑远打断允墨的沉思,墨摇摇头示意两人放心。那只花母鸡老白本来被抱在怀里舒舒服服的,现在被惊醒过来,气得跳到墨的肩膀上叮了两下才肯罢休。

    刑远内疚不已,一脸懊恼地埋怨着自己,再往前走的时候就死死拉着墨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虽然大城里人不是没见过鸡,可这么嚣张站在肩膀上当成宠物养的鸡倒是少见,一行三人一只鸡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引起路人纷纷的注目,只是刑远和允墨两人一个粗心大意一个无动于衷倒也没受影响。

    这一路来允管家早就感受到不少奇怪的注视,老人修养好表面还是照常的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松了口气,这小孩子是大公子千叮万嘱要照顾好的,如果真出什么事情来,还不知道大公子要怎么样呢。

    出来的时候大长老说,大公子在信里对小孩推崇备至,甚至请长老同意能正式收养赐姓,这对允家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情。据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观测,墨的人品不错,个性更是坚韧不拔,沉着冷静得根本不象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对自家大公子的眼光信服了几成。

    那么,棋艺呢?这么小的小孩子,棋力怎么都看不出来,就连自己暗中试探也是若无其事般冷淡而对。不如……允管家一边想着,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路过的集市看起来很是热闹,其中一角的凉亭中,有十来个人围观着。

    允墨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可刑远期望的眼神,允管家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怂恿,心中明白了几分,也就随着刑远挤过去看热闹。

    亭子里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在对弈。老者一缕长须仙风道骨,眼睛半盍半迷着,看不出深浅。年轻人衣着考究,五官俊逸异常,一身藏青滚着毛边的锦衣,腰间别着贵重的玉佩等装饰物,而最特别的是有一条彩线挂着的牌子,古朴的暗纹围着大大“御棋”两字。

    一个小童在旁边侍候着,燃香煮茶,清香缭缭,两人在众人围观之下倒也悠然自在。

    墨被棋局吸引不由得靠近。此时棋面下到十之五六的中盘,老人的白子锁住对方中间的大龙,眼看着黑子全军覆没,年轻人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看来陷入困境已久,轻叹一口气正要开口认输,突然旁边响起清脆的声音,“十一,九。”一个穿着银狐皮夹袍的少年走上前。

    好漂亮的小孩子,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年纪大概在十一、二岁之间,钟灵之气浑然天成。

    浑身一颤,叫墨惊异的不是那少年的面容,而是他腰上别着的一块玉佩,手不由得抓紧,袖里的东西似乎和那玉佩很相似。

    年轻人很有风度的让开位置,那少年也不谦让,先是冲着对面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

    倒是作为对手的老人没有阻拦,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微笑着继续下棋。

    允墨觉得目前的棋面变化莫测,十分有趣,也把注意力投入棋局之中。本来黑子实力不错,占地厚实,下子巧妙,应该是中段的时候攻势过猛,被老者利用,反而被锁住中部的大龙。那么要摆脱困境,倒是有几种办法,不过……抬起头看看老人,允墨摇了摇头。

    少年的棋力不错,下的头几手确实能缓解黑龙的危机,又能坚固左侧下角的地盘,可只有这样还不是老者的对手。果然,两人棋力相差悬殊,除了开头那几手,越下越乱,十几手之后黑棋又落入相同的境遇,少年一双眉紧皱着,陷入长考。

    那边老人露出笑容,摸着长须赞赏着,说道,“能下到这里,郁儿也不错了。”

    “老师说得是,郁儿的天份很高,想必不久后又是一大助力。”旁边站着的年轻人笑容可掬的,可眼神却带着说不清揶揄的目光。

    不知道管家在刑远耳边说了些什么,刑远反驳着,突然冒出几句话来,“什么啊,我家的墨儿肯定能赢!”他的声音不大,亭子里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看来。刑远知道自己惹火烧身,恨不得把刚才的话收回,可面子上又下不来,只能可怜兮兮看着旁边的墨。

    允墨暗叹口气,管家的目的就是试试自己的棋力?虽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定重新下围棋,可也不用这样吧?老者的棋力深不可测,就算全盛的自己,也要出全力才有把握和对方一决高下,可现在的自己,已经三年多没有摸过棋子了,而且对这世界的围棋布局定式什么都不了解,能赢才是怪事。

    众人的眼睛锐利,早发现少年口中“我家的墨”是指旁边那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而小孩子肩膀上还怪异地站着一只似乎是花母鸡的宠物,更是诧异。

    叫郁的那个少年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还敢说大话?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资格和老师对弈?”

    允墨肩膀上的老白似乎能听懂人话,展翅竖起顶上小小的肉冠,张牙舞爪地咕咕叫了几声。少年想不到回应自己的居然不是本人,而是一只鸡,气得咬牙切齿,面子上又不能和一只鸡计较,小脸涨得通红。本来亭子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有些人早就暗中带笑,觉得这小孩和母鸡好玩。

    老人笑了起来,带着慈善的微笑,问道,“你会下棋?”

    允墨被身后的管家推前两步,无可奈何地点头,“会一点。”

    摸着长须,老者虽然惊讶,但还是问道,“那你来说说这盘棋。”

    允墨又仔细看看面前的棋局,心中盘算一会,才说,“不战而战,绝处逢生。”

    黑子大龙虽然被白子锁住,可白子要想灭了黑龙还需要费很大的功夫,而黑子的其他地盘厚实,算到最后也不是相差太远。而且无论怎么样,在古代中可没有让子一说,先下的黑子怎么都有利的,只要利用黑子的特性,那就有持平的可能。

    老人一愣,继而大笑,指着对面的位置。

    允墨坦然自若地在少年嫉恨的目光中坐下,拾起一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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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允靖海:允家的老管家。

    *老白:墨养的一只花母鸡。

    *郁:突然出现的围棋少年。

    *老人:集市中对弈的老者。

    *年轻人:集市中对弈的另一方。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3

卷一:守拙 第8局:



    刚才在旁边观看着少年和老者的十来手,允墨已经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照正常途径下,有三大不利:一是棋已经下到十之六七,将进入收官阶段,现在再来挽救太晚了;二是刚才少年的十来手,突然是后面的十手棋被老者引导下乱下,让对方本来来不及补救加厚的地方有了缓冲时间;三,最重要的是,老者实力深不可测,想必撑到官子阶段也没有机会获胜。

    那么只有一条路,一条绝路……

    子落下去,四周围观的众人有疑惑,也有暗地里耻笑的。只有老者抬起头细细看了对面那个沉静地不象个小孩子的小孩,依旧摸了摸长须,还了一手。

    允墨早就想好应手,下子飞快,一连下了十来手。

    旁边的年轻人同样诧异,同样看了允墨一眼。表面上小孩子下的头几步是顺着郁儿的下法接着下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嗯,刚才一手,应该下在[十,七]小飞,可黑子偏下在[十一,八]变成大飞,还有再一手,最好的应手应该下在[十五,十二]跳,可黑子偏是下在[十五,十],这中间空了两格根本是和别的棋子连接不上……

    棋面似乎越来越乱,黑子中腹的大龙基本上已经算是全灭了,只是奇怪的是老师一直没有下最后那一手,只要下到那里,黑子应该就……难道说……年轻人抱手看着棋面,思索着,突然看见小孩子下的一子,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吗……

    叫郁的那个少年一直死死瞪着棋局,现在看棋子走的线路和自己开始的思路差不多,就很是不满,嘴里嘀咕着,“以为是什么高招,还不是按我的棋路?”只要老师下到那里,黑子中腹的大龙基本上已经算是全灭了,可为什么老师迟迟不下呢?

    刑远耳尖听到了,小声说着,“没听过观棋不语真君子吗?”他从允邻那里只学了初步的围棋知识,目前的棋局根本看不出好坏来,只是对四周众人的神情还是很敏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从没看过允墨下过棋,小小的心灵里却固执地认为,墨是不会输的。

    怀里是刚才墨让自己抱着的老白也咕咕示威似地叫了几声,刑远一乐,压低声音说,“老白,想不到连你也知道规矩。”

    少年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正要反唇相讥,等等,少年顾不上惊讶盯着棋盘,什么时候那里多了几个棋子?什么时候边角的地盘变得厚实,白子基本上很难占到几分?

    没错,允墨从回答老者的问题时候就设了陷阱。“不战而战,绝处逢生。”似乎打算是给黑子中腹的大龙找到一个缺口,也把老者的注意力引到这里。允墨开始的每一步,表面上是跟随着少年的棋路,但实际上每个应手都有差别。

    围棋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的千变万化,棋局中一个棋子走偏一点,有时候到了官子阶段对结果有很大的差别。

    允墨知道老者棋力深厚,对方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深浅,看他对待郁那个少年还有留手,那么对自己肯定也会放松警惕,自己的应手可能古怪点,不过老者肯定会认为自己还小经验不足所以步伐松懈,然后再下子迅速,等老者反应过来,边角的黑子已经加厚。

    围棋的胜负可不是看热闹,中腹明显的大龙争夺可能很好看,可胜负是最后数子的多少,占地的多少。黑子先下,年轻人实力不差,布局厚实,趁对方还有留手抢先加厚自己边角,抢占地盘,就算中腹失地,最后算起来也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边允墨想得好,那边的老人已经顿住手,从小童里接过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品尝,眼睛却斜斜凝视着棋面,显然是发现了允墨的巧计。

    他看了一会,不紧不慢地又下了十来手,问道,“小公子学棋多长时间了?”

    允墨暗叹,保持平静地回答,“可以说很长,也可以说很短。”和高手对弈,彼此之间的气势都隐瞒不住,只是自己的应手和这个世界里的围棋有明显的差别,老者棋力深厚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怪异?

    老人抬头又细细打量了允墨一眼,下了几手突然停下说,“小公子是输了。”

    允墨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再次肯定对面的老者棋力深不可测。

    老人依旧摸了摸长须,慢悠悠地说,“这盘残局前段失误甚多,委屈了小公子。明日请小公子和你的朋友到沂湘山馆一聚,可否?”

    想约自己正式下一盘吗?“好,只是……”允墨想了想,还是回答说,“允墨想时间改为一年后。”

    允墨?姓允?老人不落痕迹地瞥见躲在人群中的允管家,难得的露出微笑,“一年后的今日老夫当扫榻相迎。”

    众人只看到棋面一片的混乱,央着人来解说,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年轻人微垂着眼帘,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阴郁而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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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名词解释:

    *收官:围棋术语,是在盘面大局已经基本抢定,但胜负仍不明朗时进行对局部的争夺。

    *应手:一些习惯性的下子。

    *小飞、大飞、跳:一些围棋上的基本应手。

    *厚实:围棋上形容防御性比较好的棋势

    本章棋局解释:

    墨的想法先占边角地盘,然后趁对方不备救回中腹大龙,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可能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可老者实力太强,虽然被抢占回一些地盘,只要集中火力在边角,然后留意着中腹的大龙,就可以轻松到收官阶段。

    黑子中间大龙失子过多,边角虽然占上风可赢不了多少,墨怎么算最后还是输。两人官子能力很强,所以也没必要下到最后。

    高手过招,每每很小的失误都能导致最后的失败,所以这盘相差悬殊的残局对局,老人说“委屈了小公子”云云,想约墨另外时间正式开战。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3

卷一:守拙 第9局:



    允邻在书房和长老们商议族中事务,有下人来报允家八公子回到家,心情不好大发脾气,正在屋里摔着东西云云。

    这孩子可能又在外面惹事了?允邻抚额轻叹,脑海偶尔浮现出另外一张神情淡漠却异常可爱的小孩子脸孔,摇摇头说,“由他摔吧!八方,老八屋里几个都不够细心,你去好好照看着,我一会就来。”心中得意,幸亏自己早把老八屋里的东西都换成便宜的物件,这回怎么摔都不会太肉疼。

    好不容易等处理完事情,看看天色已近在黄昏,八方使人来禀报说八公子脾气还没下,允邻只好匆匆赶到老八的院子。

    早有人让进屋里,允邻笑眯眯地说,“哎可爱的八弟,好大的脾气,连大哥来了都不理了啊。”

    屋里乱成一团,地上是被扫落的物品,几个下人侍卫在旁边低着头垂手侍立着,当事人却大大咧咧盘坐在榻上,摆弄着面前一盘棋,闻言撇了撇嘴,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叫了声,“大哥!”十几年的兄弟,他还不知道自己家大哥那笑有多可怕?

    “呵呵,又是谁惹我们家的老八了,说来听听?”允邻凑过去坐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八方早上了热茶,候在一边不敢说话,自己家公子来是来了,可这表情啊,怎么看怎么地都象是来捉弄自家兄弟的?

    少年堵着气,吱吱唔唔着就是不想说。

    “呵,这棋有点意思。”允邻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棋局,眼角瞥向旁边的下人,有精灵点的立刻上前说,“今个儿八公子打听到允棋宗到集市下棋,就一早领着我们几个跑去。”

    “棋,看了?”允邻笑了。

    “看了!八公子还寻了个机会上去接棋了。”那下人打了个机灵。

    “哦?接上了?”允邻笑意更深。

    “这……”那下人偷偷瞥向表情越来越气愤的少年,不敢说下去。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知道哪里跑来个小孩子,我接是没接下,他不也没接下吗?可老师偏是约他去沂湘山馆,哼,还说什么扫榻相迎?不就是个穷小孩吗?”少年,哦也就是那个下棋的郁儿气愤地一拍桌子,大声地喊着。

    “是啊,那小孩可怪了,还带着一只作宠物的鸡。”那下人忙讨好地说着。

    “小孩子啊?”允邻无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的痣,若有所思。这时候八方上前俯耳低声说,“允大管家回来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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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管家是想让允墨和刑远住先进允府等大公子安排,允墨自己可不想凑着热闹。古往今来这种大家族哪个不是明争暗斗的,就算是允家这种以文传家的大家,暗地里的事情还能少了?所以不管允管家怎么说,允墨一听说婆婆没在允府里住怎么都不肯进府,要先去看邢婆婆。

    允管家没办法,又不能把两个小孩子扔街上自己去府中禀报吧?只好先把允墨两人带到婆婆住的那小院子里,安顿好了才赶回府中禀报。

    允墨一个多月再见到婆婆,见她脸上有了几丝血色,心里也就放下心来。允家大公子虽然有些怪(汗,不知道允邻知道小墨对他的评价会有什么想法?),不过还算信守承诺,没安排婆婆住在允府反而寻了个安静的小院子养病调理身体,有两个下人前前后后侍候着,倒是安心。

    陪着邢婆婆吃完晚饭,把村里的事情一一说着,聊了一会见婆婆脸有些倦意,让那个叫小喜的丫环服侍婆婆睡下。

    走出屋子,却见渐黑的院子里站着数人,为首一个雪白的貂毛披肩,一身修身蓝色长袍,同色的锦绣带子勒出腰身,真真是丰神如玉、清逸脱俗。

    “大公子。”刑远首先上前行礼,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相比对方下人的衣着,自己身上这件娘新做的布衣更显得土气。

    允邻点了点头应着,眼睛带着笑一脸儒雅看来,“墨,来了?”

    太过熟悉的笑容让允墨心神晃动,垂下头回了声,却看见对方鞋子上沾染了些许泥土,想必是匆忙赶来。

    别扭的小孩。允邻笑了,施施然站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刑婆婆的病还没大好,你还小不宜接近太多。原来这院子只是让婆婆养病的,我在府里给你安排了住处,等会儿让七斗把东西都搬回去。”声音温和,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决断,“在你进棋院前,你要先拜见各个长老,还有允家的几个长辈兄弟。至于赐名仪式,已经定在这月底。”

    允墨有些自嘲。是啊,对方收养自己,医治婆婆,还让自己带着伙伴进棋院,目的不就是因为看中自己的棋艺将会给对方家族带来的名声?如果自己不姓允,对方又哪有可能使钱在自己身上?至于拜见长老什么的,估计是最后让家族确认自己的实力,看看继续投资是否合适。

    回头看了看婆婆住的屋子,允墨还是点了点头又应了一声。能靠着自己的实力,让婆婆安度晚年,这就够了。

    “赶路辛苦了吧?等会回府后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带你去附近走走。”眯着眼睛嘴角一弯,允邻笑得格外的舒畅,有点高兴墨的顺从。

    因为离允府挺近的,允邻觉得散步回去也不错。允邻看见允墨身上衣服单薄,就把肩上的貂毛披肩给小孩披上,允墨也没说什么就接下,弄得允邻又暗地里高兴了很久。

    一路上,七斗把允墨和刑远的东西提着走在后头,允邻缓缓讲着事情,看着在旁边小孩用心倾听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晚的心情特别的好,这街道看起来很干净,四周的人群也没那么讨厌,就连天上初上的月色也格外明朗……

    说着说着,脸上几点湿冷,自有人支着伞上前,抬头看去,天空开始飘着点点雪白。

    刑远早就欢呼着在四周跳来跳去。旁边的小孩依然沉默,抬头凝视着天空,突然凝出一丝微笑,清清淡淡,眼睛里却满是不同寻常的哀伤。

    允邻不受控制地上前把小孩冰冷的手握住。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5

卷二:冬雪 第10局:



    天还没亮,借着窗外透过来些许的光线,允墨凝视着床顶绣帐上百鸟的图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允府后一直睡不好,每每睡不了多时就会醒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呼唤声,然后是房间门打开,有小侍捧着水盆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放下,在昨夜快要烧完的火盆上扒拉着,嘴里说道,“九少爷,卯时快到了,该起来准备。昨天刑少爷说喜欢吃软米糕,今个儿凑巧厨娘那里做了,十五啊想着办法也挑了几块带去棋院……”

    允墨站来,乖巧的让十五帮忙穿上衣服,束起头发,洗刷完毕又披上前段时间允邻派人送来的滚毛厚棉衣。镜子里的小儿一身锦衣华服,竖起的毛领子露出椭圆的脸,尖下巴,精致地象个木偶,可能这就是允邻格外喜欢自己的原因吧。

    “墨儿,还没好吗?”少年匆匆闯进屋来,笑逐颜开地围着允墨转来转去,“哎,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我家的墨儿越来越漂亮了呢!”笑着笑着,又从衣箱里翻出一条厚厚的披风给墨围上,说,“昨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外面风急,多穿点别病了才好。”

    “刑少爷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又撇开初一没吃东西就跑过来了?”十五捂嘴笑着。十五和初一是照允府额度派来的下人,允墨担心刑远年少单纯在允府里吃亏,就留下十五,让精乖伶俐的初一去照顾刑远。

    “我这是来叫墨儿一起吃早饭!我们两兄弟感情好十五你嫉妒了不行?”刑远冲他作了个鬼脸,只是笑着拉允墨往小厅走去。

    那晚刚进府的允墨在陌生的床上居然睡得很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以前的他。

    冷漠的他站在闪光灯中宣布又拿到一个头衔,哀伤的他站在一个墓碑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回味的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摆弄着旁边的一盘棋……墨只知道自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就象看着一出戏。恍惚间对方似乎看见了自己,然后惊喜地扑过来,嘴里嚷着什么……再然后,墨醒了,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允墨一直想忘记这梦,努力回忆着宁静淳朴的小山村,给晚回来的自己端上面汤的婆婆,可爱活泼村里的小伙伴们,雨中山林中拉着自己前行的背影,初雪那个傍晚满天的飞雪,还有一双温暖如春的手。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墨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着:我叫允墨,我叫允墨,我叫允墨……

    接下来的日子,墨被带到据说是允家长老的几个老者前,问了一些自己的情况,见到住在允府内的众人,理所当然的也见到允家最宝贝的八少爷允郁,也就是允邻唯一的亲弟弟。

    然后是允邻领着他到处拜见允家的长辈宗亲,每个人的表情各一,墨也淡然处之,估计对方也是好奇和揣测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九少爷的深浅。

    被众多同龄好奇的小孩围住,墨依然沉默寡言,外貌虽然讨好却不善交际,看来对自家的利益也没有威胁力,加上允邻表现得不咸不淡的,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允府最偏僻一角很小的院子,这让很多有心人都松懈下来。

    因为偌大的允府收养孤儿赐名是件大事,官府派了个师爷来询问。允管家早准备好资料,递上墨的姓名年龄,还有老村长提供墨那些亲人失事的宗卷等等,加上暗地里的红包,师爷最后还是笑眯眯地回复上司去了。

    果然,没几天官府派人送来正式的文书,承认允墨为允家的一分子。

    到了月底,赐名仪式办得热热闹闹的。墨进了允家祠堂,拜了祖宗,长老当着族中长辈宗亲面前,在族谱允郁的后面添上允墨的名字,成为允氏主家允邻一支的九少爷。

    日子过得飞快,允墨和刑远也开始到闻名已久的北辰棋院学习。

    北辰棋院是仰韶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棋院,由允家开办,因为最初是培育允家子弟的地方,和普通的幼学书院差不多,所以课程除了最主要的围棋外,还有诗书礼艺、经史道学等等。目前棋院里的学生范围很广,有允家宗亲的子弟,有官宦家里的公子少爷,还有允家从各地发掘出来在围棋方面很有潜力的平民孩子。

    由于允墨的坚持,虽然允邻不理解为什么以允墨的棋力会去听围棋的基础课程,不过还是安排刑远和允墨住在同一个小院子里,上同一样的基础课。

    ———————————————————***———————————————————

    吃早饭的时候,允墨就留意到初一的脸色不太好,结果快出门的时候其其地说,今天一早得自己步行去棋院。刑远不懂事,再三追问下,才知道据说八少爷的马车坏了,就换了自己的马车。

    允墨没说什么,踩着连夜的积雪往棋院走去。

    刑远懊恼地跟在后面,低声骂着,骂了一会见墨一概不理反而越走越远,加快脚步,在允墨差一点歪倒在积雪前搀了一把,然后弯腰顿下,示意。他没看见允墨漆黑漆黑的眼睛如水波闪了一下,也没看见被冻红的小脸展开一丝笑意,背上一暖,允墨爬到背上,拉开披风把自己也包裹在里边。

    初一人精一个,这允府里欺软怕硬的事情见多了,开始还埋怨自己怎么被分到一个不得宠的少爷身边服侍,这回更加埋怨刑少爷,马车也是配给九少爷的,人家都不说话了你怎么还这么多事?要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非来?

    可越到后来越是发现。别家的少爷喜怒无常,底下的人经常受罚,可自己跟着这九少爷一个月了,也没见对方打骂自己一次,更别说热心的刑少爷。

    初一明白为什么九少爷会让自己跟着刑少爷,那是怕他闯祸。他对自己的好,是从没把自己当成下人的好,他对刑远的好,是把对方看成真正兄弟的好。比起九少爷,初一更喜欢心思透明一看就明白的刑少爷。初一头一次踏实下来,也头一次收敛起浑身的防备。

    现在看着前面刑远回头叫喊着让自己和十五走路小心别滑了,然后背着允墨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心中也跟着暖暖的。

    哎,刑远少爷对九少爷可不是一般的好呢。初一不再埋怨,加快脚步追上去。

    幸好棋院离允府也就隔了两条大街,刑远在山村里就经常跟着大人冒雪上山狩猎,没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棋院,远远的就看见棋院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其中一辆分明就是允墨原来的马车,脚步控制不住就往那边走去。

    还没走到,感觉手臂被掐了一下,多年的默契知道允墨是要自己别去惹麻烦。别人说刑远可以不听,可墨说的(或者表示出来的意思)刑远不能不听,心中再憋气也得咽下,刚想转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的情景让刑远大怒。

    八少爷,也就是那个据说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允郁,施施然半躺在马车的软垫上,嘴里嚼着软米糕,手捧着小暖炉,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满是不屑的笑意,“呐,昨晚的雪够大的,我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你们才走到啊?”

    刑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对方是故意的。他的马车根本就没坏,只不过想戏耍自己和墨,让自己一路踏雪走过来而已。

    刚想说什么,背上的允墨下来,整理好衣服,平静地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八哥。”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允郁似乎被激怒了,跳出马车大喊着,“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叫你走你敢走?喂,你停下!”

    允墨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御棋院,时间。软米糕,暖炉子。”往棋院门口走去。

    允郁被允墨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说糊涂了,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刑远已经跳过来,一边从马车里把那碟软米糕拿出来,又把小暖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还说,“墨的意思是说,听说今天御棋院的几个师兄弟会来,昨晚允大公子吩咐墨去看对局。现在啊,似乎时间快要到了,八少爷还不进去?那刑远先走一步了。”说完没等回答,一溜烟地跑了。

    御棋院的师兄弟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大哥说起?还有这和软米糕、暖炉子有什么关系?再看看空荡荡的马车,允郁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气极大骂。直到其他来上学的众多神情各异的眼神射来,允郁才咬牙切齿收声,沮丧地走进棋院。

    允墨,这回你可惹火我八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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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这次御棋院的棋手,其实都是从棋院里出去的棋手,因为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就快要到时间了,棋院就邀请这些人回来给各师弟打打气,并传授一些经验。

    昨夜的一场大雪,让本来准备在室外观棋听课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行,棋院只好安排了几间暖室,分别让几个棋手对局,而来观棋的学生则安排在棋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允墨和刑远走进大屋里的时候,看见数个棋院里的老师分别带着自己得意弟子,早早地各据一方,面前摆好小案桌上和整齐的棋盘棋子,看来是准备一边看棋一边给自己的弟子讲棋。

    允墨寻了个角落,十五和初一早就搬来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

    以允墨和刑远还在上基础课的学生来说,如果不是允邻提前打了招呼,是没有资格到这里观棋的,不过初一看见允墨躲到角落里,还是有些泄气。当然,刑远反应却不同,因为能在这里躲懒吃东西,又能和墨一起说话,不知道多开心。

    屋里四面本来就是火墙,只是人多气闷,允墨挑的这边恰巧没人,窗子开了小缝透气,于是嗖嗖的冷风首当其冲地就是允墨几人。刑远把手上抢来的小暖炉递给允墨,又让十五从外边搬来两个火盆放旁边,这才暖了一些。

    棋院的学生多数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他们是围在老师身边,又离窗子远远的不觉得冷,可他们带来的书童和下人一来不能挤过去,二来也不能把自家的公子少爷扔下不管,看见允墨这边的火盆,那真是庆幸万分,纷纷躲来这边低声说话。

    可能真的是一早走路被冻着了,允墨只觉得头有些涨痛,加上棋局开始后刑远一直往人群那边瞄着,知道他好奇心又犯了,就让刑远自己上前听听老师的讲棋,对刑远以后也有好处。

    刑远交代初一十五好好照顾墨,自己上去听课。允墨闭目养神,耳朵里是旁边众人压低絮絮的声音,还有不时从暖室跑来通报对局棋步的小童清脆的喊声。

    昏昏沉沉中突然听见一声东西四散的巨响,还有数声惊呼,允墨张开眼睛看去,却见其中一群人口瞪目呆,而脸带怯意的刑远站在中间,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声音听上去快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后面有人推我我才站不住脚……”

    允墨瞳孔一缩。站在刑远后面正得意洋洋的不是允郁还能有谁?

    旁边那个应该是带这群弟子的老师,样子看起来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允墨正想着,听见有学生嚷起来。

    “棋都下了大半,你把棋盘弄乱了没什么,这让我们怎么继续呀?”

    “就是,就算你去暖室里找对局记录,也是对局后的事情,那现在你让我们干坐这里等着吗?”

    “晦气,难得一次看师兄们的对局,竟然还让不懂事的小子搅和了。”

    “你哪来的?来观棋可是要资格的,看你样子家里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你乱拱什么呀?”

    “唉,还是算了吧,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何必和没教养的粗人计较呢?”

    一连串讽刺和不屑的声讨,允郁越听越是得意。那个老师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子慢吞吞地走过来,摆好被掀翻的小桌子,放好棋盘,捡起洒在四周的棋子,也不理旁人惊讶的目光,开始飞快地把棋子一颗一颗放上去。

    有学生要上去斥责,被自己的老师拦着,也就乖乖地候在旁边。

    没一会,允墨停下手,拉着又为自己闯祸懊恼不已的少年跪下,刑远机灵,立刻软声道歉。

    那老师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暗地里早就大吃一惊。如果说把刚下的棋默想重头再下一遍,自己也能做到,面前这个小孩子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重摆的一盘棋,连每个子先后的顺序都没错,这就不简单了。如果是自己得意的弟子,也有几个能勉强而为,但要做到不错一子的顺序,那更加不可能。

    众学生惊讶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冒出来。“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默棋吗?我们这些准备参加新考的,哪一个不能做到?”却是允郁站了出来。

    众学生纷纷应和,其实有很多学生暗地里咬牙切齿,恨死允郁了:不就是仗着你是允家八少爷吗?你能行不代表我能行,你自己强出头也就罢了,干嘛把我也扯进来?

    允墨垂首跪着,一声不吭,也不反驳。

    “刚才就是你在后面推我的!”刑远跳起来,怒气冲冲指着允郁大骂。

    “切,说我推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允郁翘手带着讽刺的笑容说。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哦?莫非你背后长两只眼睛了?”

    哄然大笑。

    刑远看说不过对方,正想扑过来,衣服被扯住,低头看去,却原来是跪着的允墨拉着自己衣服一角,心一暖,墨是担心自己斗不过那所谓的八少爷,也怕自己就算赢了眼前这场,回到允府后又不知道对方搞什么小动作?

    允郁口头上占了上风,得了彩头不饶人,嘴里更是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

    突然刑远又跪了下来,平缓地说道,“刚才撞翻了棋盘,不管原因我都认错,请老师原谅刑远的无知。”他转头看着允墨微笑,允墨圆圆的眼睛里透出支持和鼓励,继续说道,“八少爷身份摆在这里,就不需要和刑远这乡下来的孩子计较了吧?”

    允郁想不通为什么一向耿直的刑远会向自己低头,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说下去吧,有度量狭窄的嫌疑,不说下去吧,现在的机会难得。

    怎么知道接下来刑远顿了一会,又说,“我知道八少爷是嫉恨着我家的墨儿。要不八少爷也上前重头再摆一遍好了。”

    这是什么话?重头再摆一遍?如果默棋没出错的话,允墨那臭小孩子摆棋在前,那自己后摆的肯定算是稍逊一筹。最糟糕的是刚才自己一心想着怎么捉弄对方,哪里有专心看棋?到时候自己哪里出了错,那面子里子什么的不是都给丢光了?

    允郁涨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默棋,更是被刑远口中说自己“嫉恨”而恼羞成怒。

    那老师本来还想着看热闹,看现在允郁僵在那里,正要上前劝解,突然又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不讲棋都围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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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郁:据说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

    *十五:细心谨慎,允墨的小侍。

    *初一:精乖伶俐,允墨的小侍,被墨安排照顾刑远。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5

卷二:冬雪 第11局:



    那老师本来还想着看热闹,看现在允郁僵在那里,正要上前劝解,突然又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不讲棋都围着干什么?”来者一缕长须仙风道骨,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却是允墨那天在集市上遇见下棋的老者。

    允靖修,目前允派代表的巅峰人物,允家的长老之一,北辰棋院的院长,沂湘山馆的主人,御棋院唯一的十段,棋宗。而他身边的这几个年轻人,腰间都别着一条彩线挂着的牌子,古朴的暗纹围着大大“御棋”两字。

    本来这边闹乱子,其他的老师学生都被惊动了,在一旁看着热闹,这时候看见允靖修走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又是一顿的忙碌。等让到上座,递上热茶,众人静下来,允靖修才捋捋长须问道,“季邶啊,出什么事情了,别捂着瞒着,现在你师兄弟都在场,就一一说出来吧。”

    那个老师上前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简单扼要的说了,末了又让允墨和刑远上前行礼。

    允墨听那个叫季邶的老师没有讽刺,反而用平淡的语气一一说清楚,知道对方在维护自己,心中对这个老师有了好感。至于允靖修,之前允邻带自己去见长老的时候也介绍过一遍,这时候立刻上前跪下问安,“允墨见过大长老。”平淡而有礼。

    允郁早一步就上前讨好允靖修,这会站在身边,看见允墨的乖巧,哪里还能忍得住,冷哼一声,眼露鄙夷。

    老人没有喝斥,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微笑着说,“听季邶说你能一子不差的复盘,老夫倒想看看,可以吗?”虽然是问句,可立刻就有人把案桌和棋盘搬到允墨面前。

    复盘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老人家倒装着有兴趣看了?允墨有些郁闷,想说什么又忍住,看看四周众人射来或嫉妒或疑惑的视线,再看看旁边允郁恨不得冲过来杀死自己的目光,这事情是不可能善罢甘休了,一扁嘴,不就是默棋吗?我默还不行吗?捏起一子,放下。

    子下得飞快,不一会就下完停住了,有多事的人早去暖室里拿来对局记录,递上去。允靖修看了看,突然又说,“你还没默完,怎么不继续下去?”

    这时候的允墨已经被老狐狸给气死,这分明是诈自己,刚才刑远撞翻棋盘,自己只听到这一步,后面的当然不可能听见,怎么可能接着下下去?

    允靖修抚摸着长须,若有所思地叹道,“哎,本来想撞翻棋盘也不是故意的,既然道歉了又能把对局默出来,那就算了。可现在才默了一半……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才好?”老人边说着,看也不看面前跪下的刑远,反而盯着没有神情的允墨。

    在场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刑远撞翻棋盘在前,后面的棋步当然是不可能听见的,允靖修分明是刁难,再看看站旁边表情怪异的允郁,有聪明的就动脑筋了,怪不得说允郁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看来连棋宗也偏心允郁一边。

    允墨知道自己如果一下就更引人瞩目了,可这老狐狸每句分分明明是威胁,再看旁边跪着的刑远乞求的目光,允墨暗自叹了叹,头一次冲着老人翻了个白眼。

    得,我斗不过您还不成吗?

    允墨凝神在棋盘上沉思一会,捏子再下,这次就没那么快,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把后面的续上。自己的棋力和对局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应子和定石更加不是一回事,允墨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模仿两人的手法下棋,下完才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得再翻了个白眼,这比用自己的下法累多了。

    老人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允墨居然冲着自己翻白眼,觉得十分的有趣。这孩子啊,总算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

    “毕竟也不是故意撞翻棋盘的,这次就算了吧。”摸着长须微笑,允靖修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能以自身之力赢棋,难。能以对手之力赢棋,更难啊。”顺手把手上的棋谱交给旁边几个正莫名其妙的年轻人。

    那几个年轻人显然是不明白后面几句话所指什么,接过棋谱看看,再对照面前摆出来的棋局,才个个脸露怪异。

    事情既然了结,允靖修就带人到处逛去了,留下惊异不已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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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有凑巧,午后那个叫季邶的老师正在自己的屋里假冧,听见自己弟子在底下低声说着话。

    有人连声称赞,有人不以为然,突然有个弟子的书童插话说道,“我是不太懂围棋,可少爷啊,那小孩子一直和我们坐在角落里围着火盆烤火,他是怎么知道那盘棋是怎么下的呢?”

    “切,不是有小童从暖室跑来通报对局的棋步吗?那喊声大着呢,他能听不见?”不以为然。

    “可三个轮着来报,他怎么能知道究竟是哪个报哪一盘棋的呢?”另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

    “呃,可能他是看见小童跑的位置不一样吧?”第三个人猜测着。

    “……可少爷,那小孩似乎身体不舒服一直闭着眼睛休息。他那个小侍怕他着凉了,还把火盆移过去,这事其他在场烤火的人都知道呢。”

    众人齐默。

    瞬间清醒过来的季邶老师心底划过一丝悸动。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小孩子一边在脑海里整理三个对局,一边把听到的信息,按棋理和各下棋人的思路,判断出每一步对照着哪一个棋局。所以最后他才能不按棋谱,用对局两人下棋的手法,把最后收官的棋接下去而没有半分差异。

    允邻啊允邻,你可找到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只是,这事……要告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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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老师,你,又有什么事?”刑远暗地里哀嚎着,尤其看见对方嘴角那抹丝毫没有掩饰看起来特别让人生气的痞笑,,可邢远偏是那种特别尊重老师长辈的人,再不情愿,语气还是尊敬的。

    最近无论在棋院哪里都有可能遇见他,早上起晚了和墨儿被老师罚站在走廊里的时候会见到经过的他,午后和其他学生在园子里玩雪的时候会撞到他,在小屋里取暖吃着带来的午餐时候会看见他……可现在,为什么连在偏僻的书阁还会见到他呢?

    “嘘……轻声点。”季邶老师毫不在意一挥手,似乎没看见邢远难看的表情,朝书阁二楼走去。

    九品阁,外观及其普通的三层小阁楼,可以说是北辰棋院里最偏僻的地方,里边专门放置允家历经数代两百多年的收集,除了几乎函盖了历代允氏子孙每个人的棋谱,还包括从各地收集而来其他流派数目众多的棋谱和乱七八糟的杂书,甚至连出名或不出名围棋名家的游记、杂谈、缺页的棋谱都有。任何一个允氏子孙,甚至是北辰棋院里的学生,都可以随意在这里看书,找资料。

    当然,其中最珍贵的书籍和棋谱都收藏在三楼的内室里,包括传说中那本《守拙》的手抄本,据说只有允家几个人才有内室的钥匙。

    冬日的阳光透过八棱角木窗,陈旧的木地板上微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旋转,飘荡。一排排数指宽原木做成的书架,厚重而古朴,各式各样薄薄的手工线装本排在上面,如果说一楼还有些许人气,而二楼这些过于整齐排列的书籍,让人怀疑根本没人来取阅浏览过。

    允墨,盘坐在地面一个厚厚的旧垫子上,格外认真地凝视着手上一本书籍,怀里抱着昏睡着那只名为老白的花母鸡,旁边一个小小的暖炉子,身上滚毛厚棉衣竖起的毛领子露出精致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晶莹透亮,沉敛而专注,似乎根本不知道有访客到来。

    孤僻的小孩。季邶老师暗笑,也不上前,饶有兴趣地远远瞧着。

    允墨显然注意到热切探究的视线,抬头,却见季邶老师有些慵懒地抱着手,盈盈站在楼梯口上露出半截身子,笑眯眯地朝这边挥挥手示意,“打扰了。”

    “季老师,你如果不出现的话,就不会打扰了。”刑远咬牙切齿跟着出现。

    允墨把老白拨到地面,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季邶老师施施然走上来,站在八棱角木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小墨,知道这书阁为什么叫九品阁吗?”

    允墨虽然诧异,但还是回答道,“《艺经》上有云,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守拙者,允家世代相传的棋谱秘籍,守拙为九品,那么允家私藏书籍的地方,取名九品阁,也是顺理成章。”

    “读书读得挺熟的嘛,那么怎么理解何谓九品呢?”季邶老师追问道。

    允墨一愣,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九品守拙,心雕楮叶,身踞烂柯。八品若愚,病树沉舟,积成跬步。七品斗力,动则必战,战必斗力。不过允墨窃以为如果这三者能够结合活用,见形阻能善应变,守之以衡,攻之有序,那就更好了。”

    “还有其它呢?”凤目微垂,唇边的笑若有若无。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幸好自己对围棋所谓九品还是研究透彻,很快就作出反应,“一至三品,允墨还没领悟。四至六品,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允墨实在不想和对方兜圈子说话,毫不客气地问道,“不知道季老师找允墨究竟所为何事?不是就来问允墨书阁名字的来由吧?”

    “呃,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就快到时间了,棋院里决定在年前举办一个小型预赛。”季邶老师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似乎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棋谱翻了翻,微笑着说,“小墨啊,允棋宗可是一力推荐你参加……”

    “不要。”允墨一口拒绝。

    早知道被允靖修那老狐狸盯上是没什么好事,可这什么预赛分明是对方设的圈套,就算知道因为邢婆婆的关系自己长大以后还是得为允家卖命,允墨可没兴趣被打扰现在难得悠闲的学院生活,担起所谓振兴允家的重任。

    “赢了可以有资格去参加御棋院的新考哟。”季邶老师继续懒懒地游说着,微翘的嘴角分明带着准备看热闹的揶揄。

    “不要。”允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赢了可以得到一本围棋名家的棋谱哟。许仲冶的《棋经十三篇》听说过吧?这回奖励的棋谱就是他所作《石室仙机》的手抄本,原来属于棋宗所有,上面还附有棋宗对棋谱所作的注解,啧啧,真是价值连城啊。”季邶老师满意的看到允墨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还有渴望。

    “……不要。”允墨迟疑不决,还是拒绝诱惑。

    连棋宗对棋谱所作的注解都诱惑不了这小孩?看来只能出绝招了。“可是,允棋宗已经吩咐下去加上你的名字了,我只是受命来只会你而已。”季邶老师故作无辜地双手一摊,叹道,可危险的笑意从他那双微开的凤目中一览无遗。

    所谓的预赛,是自己提出的。

    所谓允棋宗的一力推荐,是自己故意在老师面前提议的。

    他到要看看,这个孤僻的小孩到底有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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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九品守拙的说明,参考一位网友青翼蝠王在网络上的作品。

    守拙:

    行藏用舍举来艰,满目嶙峋未破关。

    守拙心仪雕楮叶,如松身踞烂柯山。

    百般混沌因缘里,万劫乾坤黑白间。

    无奈无谋长抱瓮,不堪机事恨吾顽。

    若愚:

    病树沉舟托虎符,长消不识识锱铢。

    积成跬步恒思远,志在移山每若愚。

    局势燃眉犹避劫,疮痍遍地更逃孤。

    洞中自在投壶客,屡屡开颜笑腐儒。

    斗力:

    诡变风云费度筹,生平未济刚与柔。

    百无一用屠龙技,几次三番画饼谋。

    终古兴亡非斗力,于今成败总知愁。

    桐花扫拂翻新局,世路从来不掉头。

    佩服啊,写得实在好。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1:56

卷二:冬雪 第12局:



    允墨和刑远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宽敞的大厅中早就摆好阵势,十来张长型矮案桌,麦杆编成的厚席,案桌两边各放一个棉芯的垫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棋盘棋子。

    两旁一溜半开的边门,这几天恰好天气回暖,门外枯木雪色在冬日的阳光下交相辉映,门里火盆烧得正旺,硬是给所谓新考前热身的小型预赛加添了几分肃穆。

    快过年了,除了准备参加御棋院新考的学生,很多学生都回了家,现在看来已经到的加上棋院里的老师也只有十来人不到。看到允墨邢远两人走进来,有印象的各自和允墨打了声招呼,没印象的也到处打听怎么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等听到是棋宗亲自点名来比赛的,看着允墨的眼光都带着几分异样的狠色,差一点就如看着突如其来的对手,恶狼般叫唤起来。

    允墨只能暗地里苦笑不已。以允家这种以文传家的大家族来说,族里本来竞争就很是激烈,就算自己没打算要争些什么,可那些小孩子经历不多,沉不住气,哪里受得了明里暗里的挑拨。

    围棋这东西是易学难精。特别是在异世界里资讯流通不便,各流派固守自封,通向顶端的道路更是狭窄而艰难。先别说自己是否有能力,就说能有机会受到目前高级别棋手的指导,对自己棋力的提升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何况据说还是棋宗允靖修亲自点的名?

    或者,这都不出老狐狸所料吧?

    不多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其中有几天没有来找允墨晦气的允郁一伙。那所谓的允家八少爷倨傲地在数个允氏子弟簇拥下昂首而进,对在边门附近的允墨邢远两人视而不见,和几个老师稍稍作礼后,便非常醒目地站在大堂中央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半晌功夫,看看人已基本上都到齐了,零零落落数十人东站一拨,西站一拨。

    身上被火盆烤得暖洋洋的,耳边是邢远习惯性的唠叨,远处是允郁一伙肆无忌惮的笑闹,允墨面无表情地在想,这时候回到书阁看书就好了,外面的阳光看起来很暖很暖,昨天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一本有趣的游记还没细读……

    大厅一角,报时辰的铜鹤吐出一颗小珠子,负责比赛的棋院老师也出现了,当然,那个季邶老师在其中笑眯眯看来。

    允墨一撇嘴,转开脸。

    耳边听到棋院院长慢条斯理地说着比赛规则,允墨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属于新考前热身的练习赛,也没有所谓冠亚军之分,每个学生都分到一块小竹牌,顺便你自己去找对手,输了当然竹牌就得给对方,而自己只要赢了三场拿到对方手上的竹牌就算过关。

    三十多个学生,估计应该有十个能过关,自己应该不算太过显眼。

    似乎很容易嘛,嗯,也很有趣。允墨把滚毛的毛领子竖起遮住半张脸,迷着眼睛,打定主意不需要速战速决,只需要慢慢下,享受每一盘棋的乐趣。老狐狸真想看清楚自己的底细的话,还是亲自邀棋对局好了,一想到那老头拼命拽着胡子还故弄玄虚的样子,允墨嘴角一弯,这两天被设计而郁闷的心情开朗了点。

    好不容易等院长唠叨完,四周环顾。

    有实力的早早占据一个位子坐下,采取守株待兔法等候师弟们上门挑战。而没实力的捏着牌子四处看看有没有稍逊色自己的对手,有机灵的一把拉住熟悉的师兄弟找位子开始棋局,那被拉住的人只能哀嚎着让师兄放自己一马,也有的准备拼死一战的。

    在一群满脸兴奋忙着寻找对手的少年中,允墨根本没觉察到自己和邢远两人楞着不动,神情却淡漠,有着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沉敛,这本身就是很突坳的事情。因此,允墨也根本没想到有人把主意打在分明年纪小的自己身上。

    “喂~小孩!”

    闻声,允墨转过身看去,身后数年纪相仿的学生,其中一少年笑嘻嘻地冲这边示意,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庞,套着一件喜气的红色棉衣,话语间透着股机灵劲儿,“你的老师是谁啊?怎么没见?”边说边朝左右张望着。

    是来晚了没听见开始关于允氏棋宗亲点的传言?还是故意装作无知而想向自己挑战?

    “没。”面对数道射来探究的目光,允墨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出于礼貌,只是平静地回答,除非必要,允墨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回答自然也就能简单就简单。

    “怎么回事,没老师的话应该还在初级班吧?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也来参加比赛?”少年摸着头自言自语,有些疑惑,显然看见允墨和邢远两人手上各自拿着一块比赛用的小竹牌。

    和旁边的伙伴压低声音商量了几句,才重新转过身,少年热烈的笑容大大地挂在干净的脸上,“呃,我叫允珧,师从允韶扬五段。来和我下一盘吧?”

    ……看来只是单纯想找个棋力低点的赢竹牌而已。

    “好!”允墨歪着头应了一声,暗地里不禁笑自己被老狐狸吓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允-珧-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气质,嘴角带着偷吃到什么的笑容,让他稚气的表情显得非常可爱。允墨看看身边的邢远早被那人其中的一个伙伴邀请到另一边下棋,而邢远跃跃欲试兴奋的表情让自己开始对棋局有那么一丝期待。

    找了个空桌子,盘坐下来。

    “允珧,乙一班。”

    “允墨,戊二班。”

    允珧一愣,脸上明显的委曲,扁着嘴说,“不用猜棋了,小墨先下好了。”

    棋院学生按程度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级别,甲班最高,而戊班最低,里边基本上是刚开始学围棋的学生。允珧对自己的棋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连赢三场本来就有些难度,可毕竟机会难得,还是想尝试一番,刚刚找上允墨就是想先找个棋力低点的赢一两块竹牌再说,可没想到却遇上允墨这个看上去象很可口的初学者。

    允珧毕竟年幼脸薄,找个刚学围棋的学生下棋,说出去怎么都是胜之不武啊。

    他没看见允墨漆黑漆黑的眼睛如水波闪了一下,也没看见对方神情淡漠却异常可爱的脸孔展开一丝笑意,只是圆圆的脸皱得象苦瓜一般,嘴里不停地低声哀嚎着,这盘就算赢了,可怎么跟同伴说呢,连一丁点儿能炫耀的地方都没有。

    第一轮,开局。

    连下几十来手,看着允珧的白子落下,允墨有些失望了。

    允氏棋院的学生被棋院里的老师教得很好,但也可以说教得太好了,每一步每个应手,都可以在允氏各种棋谱里找到影子,棋势厚实,固然守得密不透风,可进攻,却风格雷同,千篇一律,可以说极其幼稚,有些乏味。

    最主要的是纵观整局的把握力,目前还是布局的阶段,你说你允珧不去规划抢占地盘,怎么反而不断加厚棋势?那一小块地盘就算你棋势再厚有什么用,最后可是以占地多少判断输赢的。

    不需要撕开他的防线,只要在他防线的空隙中布下几颗钉子,就可以控制整盘的节奏。

    可,这样一来不是很没有意思?允墨收回手,托着腮开始思索着,耳边是邢远开始紧张的哀叹,还有他那个对手兴高采烈的叫唤,估计作为初学者的邢远已露败相。

    对面的少年不耐烦地催促着。

    要不比比怎么营造最坚实的守势,最厚实的地盘,或者应该说连自己也没试过“守”的极致。它的界限会是什么?允墨突然想起前几天那个无聊的季邶老师所问的问题。

    九品之中,四品通幽是指临局之际,见形阻能善应变,或战或否,意在通幽。或战或否,说的应该是现代语中的审时度势,而允家所坚持了一百多年的守拙,真的只是纯粹的守势吗?或者说,所谓的或战或否,又是怎么转换的呢?

    允墨来了兴致,沉思半晌,捏子而下。

    允珧对允墨突然之间棋风大变转为明显的守势,却没什么异样。对于他们棋力不高的学生来说,棋风应该还没形成,这时候都是学习各种方法,老师也经常告诫自己多尝试各种不同的下法,等自己成熟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自己的棋风。

    而让允珧高兴的反而是小孩的棋力似乎不错,起码不象是初学者,一心想着可以和同伴们交待了。当然,他根本没去想自己是否真的能顺利拿到对方的竹牌,在自己的观念里,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孩子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赢自己的吧?

    只是,小孩的应手似乎不错啊!

    就这么一个是不懂无意而为,一个是懂得太多有意而为,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

    有人走到身边,允墨觉得有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抬头看去,却见季邶老师若有所思地看着棋局,见允墨有所察觉便干脆在旁边坐下,拿旁若无人的姿态让允墨气结。不过,对于之前在御棋院来访邢远闯祸的那天,对当时维护自己和邢远的季邶老师,允墨还是有好感的,只能由着对方越加放肆的目光在棋盘和自己之间游移。

    这边允珧撩起袖子,口中直嚷着,“哎,看你的地厚实还是我的地厚实!”

    允墨暗笑着,对方似乎忘记了这是对局,而并不是围地加厚的练习。不过,如果连对手都失去取胜之心,这局似乎再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那么,该结束了。允墨轻巧地把之前在对方防线空隙中布下的几颗钉子连接起来,嘴角一弯,不出意外地听到允珧大呼小叫着,不由得心情大好。

    “小珧,你输了?”旁边一人不敢相信地插话道。

    “喂,观棋不语知道不?”邢远的声音。

    “不是吧?戊班的有这种水平吗?”叽叽咕咕。

    “哎,我输了。”一块小竹牌递到允墨面前,允珧性情豁达,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输赢,反而是如发现新奇的东西一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说着,“下得太爽了!我说小墨啊,以后找机会我去找你多下几盘,可好?”

    “嗯,小孩下得真是不错啊,和我下一盘吧!”

    “切,你的棋力还不如我,小孩和我下,好不好?”

    “要下棋应该和我下……”

    “和我……”

    不用说,是允珧他那几个伙伴。

    允墨哭笑不得,怎么一转眼自己又成了香饽饽了?抬头看去,一张张兴奋好奇的脸,旁边邢远笑得灿烂,摸了摸头,“我,输了!”而他身边坐着个神情肃穆的少年,正出奇认真地细看着棋面,再旁边,笑得异常疏懒的季邶老师,带着似乎了然的意味深长看来。

    “季邶老师,小珧和对方的棋都属于以守为主的,我们互相练习的时候就知道,这类棋只会磨到最后收官,就算一方占优势,想赢应该配合相对凌厉的攻势。可看这一盘棋,”那个神情肃穆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一边点着棋面一边说道,“双方的攻势缓慢,尚真不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这么会快就把小珧的白子击溃呢?”

    “呵呵,这个问题啊……你怎么不亲自问问黑子的主人呢?”季邶老师饶有兴趣地瞧着允墨。

    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却对对方毫无办法。允珧几个伙伴棋力较低看不出其中的厉害来,可季邶身为老师能看不出来吗?

    可面对几张热切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允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伸手在棋盘几处点了点,说道,“之前,我,设了钉子。”咽喉咕噜了一声,允墨脸颊带着微热,又道,“没了。”自己真的不习惯在众多人面前说棋解棋。

    季邶老师笑了起来,深邃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温柔的波动。

    “我叫迟尚真,师从允韶扬五段。允墨是吗,和我下一盘可以吗?”那个神情肃穆的少年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孩。

    允墨听过这个名字。迟尚真,出生在某个乡镇的小户人家,家境贫困,一家几口靠父亲摆个卖饼的小摊维持生计。幸好迟尚真从小就显露出在围棋方面的天赋,早两年被允氏资助来到北辰棋院攻读,师从同样少年成名的允韶扬五段,是允邻之外另一脉族人重点培养的人选。

    据说,百年来允氏就资助了无数个好象迟尚真这类有潜资的小孩,培养和发掘出众多围棋上面的人才,允墨私下觉得允氏作为大陆围棋四大家族之首,抛开其中的利益关系来说,还是做得不错的。

    比如说自己,不也是靠允邻才维持着邢婆婆的生命,甚至收养自己,连带把邢远也带到殷都。

    看到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睛,允墨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对围棋的热爱?那种只有年少时候才有过热情,似乎又重新燃烧起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内心的荒芜驱赶出体外,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波动起来。

    “好。”

    ———————————————————***———————————————————

    “迟尚真,乙一班。”

    “允墨,戊二班。”

    猜棋,允墨依然持黑先下。邢远和允珧几个伙伴都围坐旁边看着。

    开局。

    第二局嘛,要下得过瘾先让几子让对方布好局,然后继续以守势,看对方能下到什么程度,可是……允墨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棋盘,眼角落在旁边盘坐着的那个身影,暗地里有些郁闷……可是,为什么那个季邶老师还死都不肯离开,他不是负责监督比赛的老师吗?不用去维持其他比赛的秩序?

    开局下得很慢,你一子我一子好半天才下了十来子。允墨发现对方的棋力比允珧高很多,而且心思细密,落子谨慎,应手老道,显然在布局上下过很大的功夫。

    允墨的棋风依然以守势为主,只是慢慢下来,这段时间在棋院书阁里曾看过的棋谱一局一局地在脑海里掠过,眼前的棋局化成无数个棋盘,脑海里高速模拟着一盘又一盘应对。在某个地方再加一子,会更加强地盘的厚实;这里使用小飞接子,比大飞更谨慎,却是对外扩张不够;原来在这里加一子,本意是加厚棋势,但实际的作用却是不显……

    迟尚真的棋力不差,加上对允氏守拙之道研究甚多,进攻变化更是灵活。允墨一边下,一边和自己脑海里模拟的棋局对照,慢慢把这段时间所看到的知识融会贯通,棋风也渐渐有了允氏守拙的影子。虽然还没领悟道其中的精髓,不过,允墨已经很是满意了。

    他是没觉察到,可对手迟尚真却是越下越是疑惑。看棋路,小孩依然以守势为主,攻势依然缓慢,可为什么自己的白棋越下越催向下风。连老师也说自己很有天赋,对普通的定石了如指掌,又自创了很多新的应手,这一局下来,布局很顺,棋势厚实,攻势不弱,可为什么却渐见溃败之相?

    迟尚真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会输,每一步每一子下得更是谨慎,可下到一百多手的时候,还是投子认输了。

    刚才这局对方也没那么厉害啊,反而自己棋力发挥超出平常的水平,明明自己心里早就认定能赢,可为什么偏偏输了呢?自己输了!还输给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小孩子!迟尚真低着头,只觉得眼睛有热热的东西禁不住流下来。

    忽然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尚真,你下得很好!”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却格外的温柔。

    “季邶老师!”迟尚真有些愕然一向不接触别人的季邶老师居然会这么温柔。

    “真的耶,尚真下得很好!”

    “就是就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得尚真,呃,比我稍微厉害一丁点那。”

    “切,就你?”

    “我怎么了?起码比你厉害!”

    数个脑袋在眼前晃来晃去互相取笑着,是允珧那几个伙伴。

    迟尚真心里暖洋洋的,闹了一会,还是问道,“老师,尚真不明白怎么会输?是布局没布好?还是棋路被猜透了?或者说是哪一步下错了?”

    “呵呵,虽然有些小错但影响不大。既然尚真的白棋下得很好,也没多少错误,可依然输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允季邶带笑的嘴角翘翘地,“只有一个原因,尚真好好想想就明白了!”

    只有一个原因?只有……

    对手的棋力比自己高出很多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自己的老师允韶扬五段和自己下棋,再或者和其他老师下棋一样的感觉……难道说,难道说,对面这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他的棋力和自己老师一般吗?

    允珧几个伙伴看向允墨的目光,显然和刚才完全不同。

    允墨依然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季邶老师那一番极其具有煽动力的言语,反而慢悠悠清理着棋盘尚的乱子,一子一子收到棋罐了。

    众人的惊讶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冒出来,“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赢了那个卖烧饼的小儿吗?”

    允墨瞳孔一缩。

    站在旁边正趾高气扬的不是允郁还能有谁?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08

卷二:冬雪 第13局:三返云天



  黑子,三,二。接着,应该是,二,二。下一步是二,四……。
  允墨又在棋盘另一角处反复研究各种变化,对照两种下法的优势缺陷,原来如此,这种谨慎下法比现代的下法多了两步,更加厚实,适合局势不明的棋面。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本来在外面玩雪的刑远高扬的声音,“大公子。还有你,你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啊?”抬头看去,屋子里多了两人。
  一人淡香出尘、雅淡脱俗,是允邻。一人长身挺立、玉树临风,是季邶。
  他们怎么走到一块了?心里想着,正要起身行礼,对方却一个箭步走过来,夺过手上拿着的书册细细看着,轻笑了起来,“原来是老师的《沂湘定石集》?!”看看桌面,一盘乱棋,旁边还放着十几本书册,他也一一拿起来细翻,一边带着异常的惊讶说,“《靖修棋论》、《棋势新注异图》、《沂湘山馆丛谈》?啧啧,小墨墨,你可把老师全部的底子都挖出来了!”。
  允墨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季邶语气中明显的调侃,反而若无其事地起身行礼,手上捏着的棋子放下,那棋子恰好落在几个棋子之间,弄乱了位置。
  屋里没多余的椅子,允墨只好把自己坐的椅子移出来。允邻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坐下,说道,“都快大过年的,怎么不在府里反而躲在这里一个人打谱?要不是遇见季邶,我还真找不到你呢!”这时候刑远跟着进了屋子,十五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季邶也施施然坐下。
  “季老师!”刑远带着懊恼,不情不愿地上去行礼。
  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允邻摸了摸眼角的痣,看看坏笑着的某人,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咦,你们怎么叫他季老师?”允邻笑得跟看见糖的蚂蚁似的,“九弟,还以为你记性好怎么会忘记啦?他可是你二哥,允季邶。”。
  “二哥。”允墨乖巧地上前再行礼。想起来了,怪不得老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原来是在允家祠堂拜祖宗的时候,允季邶就站在大长老身份出席的允靖修身后,只是,他是以什么身份站在大长老的后面?正猜测着,允邻给出了答案。
  “他啊,从小就是怪才,我们这一支只有他师从大长老,是大长老的得意弟子。”允邻笑眯眯地说着,眼角扫过旁边的棋盘。
  大长老的得意弟子?那不就是允靖修的弟子?当时刑远被诬陷撞翻棋盘,允墨还奇怪为什么这带弟子的老师迟迟不开口,到了后来允靖修来了,反而用那种平淡的语气阐述,分明是暗示允靖修其中有异,怪不得允靖修会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允墨心里莫名地有种受伤的感觉,到了此时,对当时季邶维护自己的好感一点都不剩。
  允季邶坐在那里正偷偷观测着允墨的反应,不是没想过自己当时准备袖手旁观看热闹,可能是做得太过分了?再一想,对方也就是只有八岁的小孩子,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凭一句话就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吧?。
  突然听见允邻的说话已经觉得不妥,发现小孩子看过来的眼睛里泛起一圈水波,沉积下去漆黑一团再也没有波澜,然后再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一惊,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允墨的信任,满腹的愧疚涌上心头,不知道什么滋味。
  允邻从开始看老二和允墨的随意,怎么看怎么地碍眼,现在再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情景,心里那个舒畅啊,开心之余想起刚才的疑惑,点了点棋盘问道,“墨儿,在打谱吗?”
  正郁闷中的允季邶往这边瞄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应著,说,“是老师的[三返云天],老师的《沂湘定石集》里有说到过,这定石主防守轻进攻,季邶觉得过于谨慎。”。
  “不对,季邶你再认真看看。”允邻淡淡一笑,眯着眼睛嘴角弯了弯,意味深长地说,“还有墨儿你也上来,把刚才弄乱的地方摆好。”平淡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刚才扔棋子的动作给他看见了?允墨心中一颤,窗外冬日的阳光投射进来,允邻弯起眼睛笑得温柔,和那人太过相似的神态让自己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垂下头上前几步,把刚才故意弄乱的几个棋子摆好。
  “咦,这两边下法不一样!”允季邶左右思量了一番,犹豫地开口说道,“同样是[三返云天]的下法,右边这里比原来的少了两步,减厚实强灵活,加强了边角的进攻。左面这里反而比原来的多下了一子……”。
  沉思默想一会,允季邶又说,“这一子,如果单纯以定石来说是多余的,可以纵观全局来说……不得了,还真是高招,厚实谨慎依然,多了暗藏的杀招。”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孩,眼睛里闪过如刀锋一般冷冽锐利的光芒,问道,“小墨墨,你想出来的?”。
  麻烦来了!允墨被两道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唯一的想法,心中后悔莫及。刚才应该怎么都别承认,暗地里里下定决心,而后凡是这种情况,一律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不懂得就算了。可说谎不是自己的风格,允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垂头看着棋盘沉默着。
  “就算是你想出来的又怎么样?关于[三返云天]的下法老师早就研究得很透彻,老师约九弟一年后沂湘山馆一战,我不认为你能赢。”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过分,允季邶缓和下来,又说,“小墨墨呀,你老是不和别人交流自己一个人打谱是不行的。要不,有空二哥和你一起下棋怎么样?”
  抬头看去,允季邶眼中的战意已经收敛起来,反而多了种好奇和探究。
  我不认为你能赢?允墨平静地说,“以我现在的程度,不需要对局加强。二哥的好意允墨心领了。”第一次以嚣张的姿态宣告。自己并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寡言内向的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自信的棋手,这一点,就算外表再变化,而内心并不会因为日子久远而改变。
  啪!允季邶手中的书册落到桌面,惊讶地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允墨。
  眼前出现用红线串着一指长的铜锁钥匙,然后是允邻温柔的笑颜,“那一年后沂湘山馆一战,墨儿要加把劲努力啊!这是内室的钥匙,里边都是些允家几百年来密藏的棋谱,等会我和守备说一声,墨儿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不行!”一个身影旋风似得奔进屋来,怒气冲冲地喊着,“这可是允家几个哥哥才有的内室钥匙,连我都没有,怎么可能给他?”。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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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冬雪 第14局:赏雪棋会



    “八弟年纪也不小了,暴躁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变?”允邻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棋盘,面带微笑说道,“幸好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然的话到外面可让人笑话允家了。”

    允邻这话利害,既暗指允郁的无礼和鲁莽,又说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自己兄弟之间争什么呢?

    允郁一愣,不情不愿地冲着几人行礼,站在一旁不敢再说。大哥是自己唯一的同胞亲兄弟,从小到大对自己哪里会说过这么重的话来?而且大哥就算再疼自己,可平时对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也爱护有加,这句自家人,看来是把那新收的小孩当成家人看待了。

    “呵呵,八弟跑这么急,是有事吧?”允季邶说。

    允邻撇了自己弟弟一眼,无奈地说,“有事快说,难道还要八方上茶才肯说?”这个亲弟弟,不是没听八方有意无意中说过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允府中任性霸道的行为,如果不是娘亲临终前要自己好好对待他,自己早就想办法改改他娇纵暴躁的脾气。

    “呃,是应扬哥让我来报个讯,昨晚下了场雪,看今天天气又不错,就把每月一次的棋会改到畅春园。现在他们都去了,就等大哥和二哥你们了。”允郁有些委屈地说着。就算再霸道,也是知道自己大哥不好惹,要是他知道自己暗中给那个新来的小孩子使的绊子,不知道又会想些什么鬼主意惩罚自己。

    “季邶,听说畅春园的梅花都开了吧?”允邻摸了摸眼角的痣,似笑非笑地说,“你说这群小子,让他们看书排谱老是推没时间,可论起风花雪月的事来,倒比任何人的心思都灵活。”

    允季邶眼角瞟到一旁的允郁拼命冲着自己使眼色,会意地一笑,小八,你可欠了我一次人情哟,懒洋洋地接下话说,“呵呵,大哥,这赏雪棋会的风雅可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做到的。”看见允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睛一转,又说,“再说九弟刚来殷都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也带他见识见识好了。”

    “那去看看吧,不好不给应扬的面子。”允邻笑眯眯的。

    ———————————————————***———————————————————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整个畅春园用流水亭阁分为大大小小的园落,被小仆带引下走在蜿蜒曲折的临水回廊上,一路欣赏着错落有致的粉红、大红的梅花,深深浅浅的艳色在冰雪中摇曳生姿。

    小仆引着允邻几人走进一园子,远远就见红梅繁枝间露出乌檐一角,还没走近,数个年轻人早就迎了上前。

    大家也不拘礼簇拥着允邻、季邶走进赏雪的水榭。水榭里差不多有二十多人,三三两两散坐在四周或喝酒聊天,或作诗下棋,倒也热闹。有几个面熟,允墨认得是族中宗亲,而其他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有身份的公子哥们。

    初一十五给自家的少爷张罗桌椅去了,允墨又选了个少人的角落。水榭最热闹的地方,是允邻、季邶一伙,看他们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样子,在小团体中应该威信很高,而允郁也不示弱,和几个年纪小点的少年一起在外面玩雪嘻闹。

    畅春园赏雪的水榭设计得很有特色,底部是一个半米左右的架高平台,地面铺的是火砖,地下走的火龙,四面原来的木门现在敞开了三面,留一面挡风,横梁和柱子上画着精致的图案,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四周挂着浅青搁风半透明的围帐,清雅标致。

    刑远没见过这种场面,又不敢出去和那些看上去娇贵的少年一起玩,手足无措地坐着发愣。至于允墨,倒是有几个好奇的少年过来,但受不了允墨的冷淡又跑了。

    允墨本来不想来的,却被允邻拖着出来,现在看红梅白雪曲廊水榭倒是赏心悦目,就要初一去拿了一盘棋子,一暖壶的热茶,几碟刑远爱吃的点心和酥饼。喝着茶吃着点心,又在棋盘上弄了几个简单的死活题让刑远解题,初一和十五听允墨讲解得有趣,也凑过来听着。

    这边厢允墨悠然自得,那边厢其中几人闹了起来,事关允氏宗亲一个叫王仲的前段时间收了半册孤本古籍,据说是百年前有名的棋士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而允应扬一向和王仲关系不好,嫉妒之余一口咬定是赝品。

    王仲气起来让人回家把孤本拿来,让在场的众人评价评价真伪。

    这书拿来后在各人手上翻了一遍,看这半册孤本部分已经缺失,剩下大概有十几盘的棋谱,还有一些各地的风物游记。别说书所用的纸张笔墨都为上乘而且年代久远,而里边字体磅礴大气,用词典雅精致,再看棋谱,更是大开大落,棋风凌厉,看得出出至高手。

    棋士乌曹在个性潇洒不拘礼制,喜欢游历四方,他的棋风确实也是属于进攻型,大开大落,凭这两点,似乎可以认定这半本孤本确实是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

    围观的虽然都是年轻人,不过在北辰棋院里都是小有名气的棋手,心里认定就算不是乌曹在所写,也应该是其他有名的棋士所写,可碍于允应扬的面子,只是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就是不明确是不是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

    王仲气得眼睛都红了,认定对方是嫉妒,转头问允邻说道,“允大公子,在场的以你的棋力最高,说的话也让我们信服,这样好了,你来评一评可好?”他这话一出可得罪不少人。

    “这样啊,我想先听听应扬认为是赝品的理由。”允邻嘴角带笑,眼睛却闪过一丝揶揄。想利用我?那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允应扬大喜,以为允邻是帮自己,得意洋洋地说,“我看其中这盘对局,持白子的有点象大长老允靖修的棋风,或者这是大长老没有发表的棋谱也未定,至于具体的……”顿了一下,又说,“呃,我就说不过来,要不季邶你来说说。”

    允季邶见允邻笑得云淡风清般看来,知道个性恶劣的大哥肯定又是想推波助澜在旁边看热闹,再看看角落那小孩子远远地张望着,心里有几分不忿,为什么大哥看热闹小孩就关切地很,自己看热闹反而被鄙视呢?

    清咳一声,允季邶无可奈何地说,“这局从布局、行子、攻守方面说是有点象,不过老师师从师祖,而允派一脉源远流长,棋风相似者很多,也不能明确指出是哪一个人的。”

    允应扬一听有些泄气,允季邶是允靖修的弟子,连他都这么说就是说明自己也没办法证明这局是允靖修的棋谱了。

    “我知道还有一人对大长老的棋很熟,不如问问他?”一个声音插进来,刚在外面玩雪的允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边把冻红的双手在火盆上烤着,一边说,“呐,听说九弟最近一直研究大长老的棋谱,允郁想九弟一定给点意见。”

    九弟?允墨?允季邶眉毛一挑,沉默了。允邻微笑着也不说话,迷起眼睛盯着允郁,直看到允郁心里一阵冷战想往后躲。

    众人可不管这几兄弟的异常,目光嗖地集中在角落里瘦小的身影。

    允墨缓缓站起来,走到水榭中间,那半册孤本平整地放在小案桌上,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每一页看得很仔细……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王仲。王仲虽然早就听说过棋院里允墨默棋的一事,在他看来只认为那些学生大惊小怪而已,对面前这个只有八岁的小童有点不以为然,现在看他慢吞吞地翻看着,心疼自己来之不易的收藏,忍不住开口说,“小兄弟,如果看不懂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允墨当没听见似的继续翻完册子,又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垂手而立,说,“我看不出来。”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季邶:北辰棋院的老师,允邻同父异母的二弟。

    *允应扬:允邻的堂兄弟。

    *王仲:允氏宗亲。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2

卷二:冬雪 第15局:梅花为子



    一旁的允郁就等着这话了,没等允墨解释就兴奋地抢先说话,“哈哈,什么看不出来?明明就不懂还装……”

    “允郁!”打断允郁说话的是紧锁双眉的允邻,他声音不大,可句句清晰,“这儿哪里轮到你放肆?回去抄五十遍《允氏家训》,不抄好不给吃晚饭。七斗,送八少爷回去。”

    允邻偏爱自家的弟弟本来就出了名,可现在众人怎么看都觉得倒了个,看允邻神情带怒,也不敢出面为允郁讲情。

    允郁哪里想到会被允邻在众人面前斥责,脸色忽红忽白,突然一咬牙冲到允墨面前就是一脚,边踢边喊着,“都是你,不是因为你大哥怎么会骂我!都是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大哥才会生我气的!你抢走了我的大哥,我恨死你了!……”

    这一番变化谁也估计不到,允墨人小体弱,被踢倒在地,只好尽可能把身体卷起来免得被踢伤要害。刑远一愣扑过来,把允郁推开,正要上前对架,却被初一十五紧紧拉住,“别打了,刑少爷,不能打八少爷的啊!”

    允郁见刑远被拉住,快步上前举脚又踢,突然身体被拽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啪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盯着面前打自己的人呆住了。

    允邻同样一愣,握着拳头又收紧,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说道,“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弟弟?好好好,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过娇惯了!七斗,立刻送八少爷回去,给他院里的几个人说声,要他们好好看着少爷不给出院门,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允郁不敢置信地摸着通红的脸,眼睛全是水雾,“……呜呜,你不是我大哥,我恨死你了!”突然顿脚,泪珠儿叭嗒叭嗒地落下来,转身飞奔而去。

    允邻对自己的弟弟哪里说过重话,更别说下手打他,现在心里又酸又疼不知道什么滋味,定了一下神正要上前安慰另一边被无辜连累的小孩,肩膀被拍了拍,允季邶低声说,“他这么跑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你去追八弟,我来照顾小墨好了。”

    允邻点了点头,看允墨也没有什么大碍,心里又实在是担心那任性的弟弟,和应扬等人交代几句,就带着八方七斗等人匆匆而去。

    允季邶看在场的人神色各异,知道再待下去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就让人把允墨刑远几人先送回家去,怎么知道允墨低着头闷闷说了句,“让我一个人待着!”说完也不理其他人,自己一个往外走去。

    ———————————————————***———————————————————

    话说到允墨独自一个跑了出来,踏着薄雪沿着曲廊往前走着。一路上繁花似锦,古朴典雅的亭台楼阁姿态各异,红艳艳的梅花衬着雪色显得格外白得刺眼的。时不时听到水榭楼阁中传来吃喝喧闹的声音,悠悠的乐声隐约可闻,身着羽衣的舞娘穿梭其间……

    一切的繁华仿佛另一个世界,也对,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现代文明,也不是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憩淳朴的小山村……自己本来不早就明白到自己的处境了吗?用自己的棋为自己、为自己喜欢的人创造一个安逸和自由的世界,可看到那人转身追出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一丝觉悟。

    允邻,不是他。就算温柔的神态再相似,清润的声音再动听,也不是那个他。

    脚下被绊了一下,允墨摔在雪地上一时起不来,胸口的肋骨隐隐气闷。寒风掠过,不远处墙角探出数支粉色的梅花,灰沉沉压抑的天空,原来无论到哪里,自己还是一个缺少爱想爱却不能爱的孩子,允墨呆了,痴了,也悟了。

    身上一暖,被人拉了起来,一双手轻轻在允墨的脸上擦拭着,“我已经让人把刑远几个先送回允府了。只是怎么你也象小孩似的耍脾气?对哟,小墨墨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呵呵,我老是忘记了。别哭别哭,有二哥在呢,二哥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以后谁欺负我家的小弟,我就跟谁拼命……”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却格外的温柔。

    允墨扁着嘴看着面前的人,一声不吭。

    “你看看你自己,受点委屈就翻天了?毛裘也不披一件就跑出来,要真出什么事,想让别人看允家的笑话不成?”允季邶见允墨还是不肯说话,假装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小孩子往前走,嘴里却不由得放软语气说,“还不想回去吗?我们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再说吧。”

    身上暖暖的毛裘还带着他的体温,心里有股暖流缓缓涌入,刚才几分忧郁早被融化。“嗯。”允墨低声应着,双手环着脖子贴近过去,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中。

    季邶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又恢复平静,把小孩子搂得更紧,踏着雪加快脚步。

    好不容易前行一小段路找到个靠墙角偏僻的小亭子,幸好亭子地面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地火龙,倒也不冷,再加上似乎刚好有人本在亭子赏雪,现在人是没见,只剩下亭子里还没完全熄灭的两个火盆。

    这时候允墨定下心神,凝视着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添东西的允季邶。

    其实允季邶长得很好看,过于削瘦的下巴,性感而不太丰满的薄唇,让人觉得有些刻薄外,一双眼角上翘的桃花眼,另有一番魅惑。允墨在以前也看到很多现代的美男子,到这里后除了对允邻和记忆中那人过于相似的神态留意外,还真对其他人一点都不感兴趣,可面对允季邶中古韵味十足的外貌,还是看呆了。

    “还在气八弟吗?”晃过神,允季邶放大的面孔在眼前晃悠着。

    “不气,他只是有点恋兄情结而已。”允墨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

    “哦?恋兄情结?哈哈,真的是有点迹象呢?”低沉沙哑的声音,允季邶带笑的嘴角翘翘地,“回到家可要好好和大哥说说,哈哈,恋兄情结。”

    允墨嘴角也弯了弯,只是不说话。

    “你刚才把那半册棋谱背了多少?”允季邶突然凑过来问道。

    允墨一愣,眼睛眨都不眨一眼转向允季邶。

    “还有,棋会里你说看不出来,我不太相信。这里没外人,小墨墨能不能说给二哥听听?”允季邶再问,语气出奇地温和。

    “棋谱全背下来了,你要回头默给二哥就是。”允墨垂下眼帘,把整个人缩到暖暖的厚毛裘中,只露出大半小脸平缓地说道,“至于那半册棋谱的来历,猜测是有点,可我没多大的把握。”自己拒绝不了过于温柔的允邻,同样也拒绝不了刚才从雪地里扶自己起来的允季邶。

    “哦,说来听听。”

    允墨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你们讨论的那一个对局,不知道二哥还记得不记得里边有一个定石,和大长老的[三返云天]很相似?”

    “允家一脉相传几百年,相似下法者太多了,怎么能以此推论呢?”允季邶扬眉。

    “《沂湘定石集》里有说到这个定石,附注里曾说大长老年轻的时候,只做到[三返云天]的[二返],就曾用混用另一个定石补救其防御的不足。棋谱上的定石应该是[二返]。”允墨从厚厚的毛裘中伸出一手,在桌上比划着。

    “再回想《沂湘山馆丛谈》里有说道,大长老年轻的时候曾和一个游方和尚下棋,在一百五十子内中盘认输,大长老虽然没详细记下棋谱,但是评价说对方棋风凌厉,时有怪招。就凭这几点就足够证明这盘棋的来源,我猜应该是那游方和尚的棋谱,不知道原因流落在外,被人拿来利用。”

    允季邶沉思半晌,才叹道,“你很利害,就连我这个老师的弟子,都没注意到。”

    允墨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恰巧最近在研究大长老的棋谱,才会留意到的。”

    “为了明年的一战?”允季邶看过来的眼睛里有着凌厉的战意。

    “嗯。”不需要隐瞒,不是吗?

    允季邶笑了起来,“呵,我现在居然会相信你有赢的可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允墨眼睛里闪过一丝对胜负的自信。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吗?”允季邶眼神飘远,看着亭子外雪中怒放的红梅,随风飘舞的花瓣,突然转头凝视着允墨说道,“小墨墨,可以和我下一盘吗?”

    “……有个条件。”允墨躲开询问的目光,飘向亭外,说,“我出个死活题,你能在时间内解开的话,我就和你对局。”

    “好,等我去拿棋具。”允季邶站起来,却看见允墨摆摆手,“不需要,等我。”就看着小孩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跑到亭子外折了几枝梅花回来。

    允墨缩缩鼻子,从毛绒绒的皮裘里又伸出一手,折了根树枝在亭子的石桌上划线,因为寒冷,石桌上本来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一划真的出现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纹。

    允季邶有些奇怪,在旁边看这小孩子又弄出什么惊喜地玩意出来。

    “没有棋子,就用这些好了。二哥你可要仔细看好了!”允墨一边说着,一边把花瓣一片一片放在划线上,“黑子,白子,黑子,白子,黑子,白子……”原来他是把花瓣当成棋子用,只是摘来的几支梅花花瓣恰好都是浅红色,允墨下子又快,一时间,这石桌面就铺着一层浅红的花瓣。

    允季邶冷汗,幸好自己记忆力不错,这古怪的下法真是没人做到。

    终于收手,允墨露出雪白的小牙,笑着说,“雪融之前解开,二哥请。”

    允季邶再汗,原来这奇怪的棋盘也是考题啊?现在石桌面上花瓣看来也有上百片,而石桌上的薄冰,估计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就化了,那就是说要在半个时辰内解开?再看棋面,把那些粉色的花瓣幻想成黑白的棋子,如果几十个自己还能应付,如果上百个,那……

    “啊——愀!”允墨整个人缩在厚皮裘里,身体发冷,估计刚才在雪地里又着凉了。

    允季邶正苦思苦想着,闻声抬头看了看,然后站起来,把围着的毛领子套在允墨的脖子上,淡淡地说,“解不开,回去吧!”说完就拉着一时间没反应过的小孩子往外走去。

    “二哥,我……”

    “你什么你?这么大了还要我来照顾你,哼,我算是够倒霉的啦。”嘴上这么说,可允季邶手里却不松手,脚步也故意放慢迁就着小孩子的步伐。

    等两人走后,突然从亭后转出两人,原来亭后的梅林刚好挡住一条小道,通向一个幽静的小园。看来是亭子原来的主人回来了。

    石桌上的花瓣,突然一阵冷风掠起,花瓣随之飘落,隐隐约约在风里听到如玉般温润的声音,“冰雪为棋盘,梅花为棋子,倒比外面那帮所谓的风雅名士有趣多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3

卷二:冬雪 第16局:允邻发怒



    “冯叔,仅仅因为资金周转不来而进些低档的货品,那是亲手毁了博古斋的金字招牌啊。”允邻忧心忡忡,说着。快要过年,从各地店铺的大掌柜也纷纷回来汇报上一年的经营情况,一连数日,允邻都窝在书房里,和几个长老一起,商谈着允府各地店铺的事情。

    他口中所称呼的“冯叔”,姓冯名宝瑞,是从父亲那时以来的大掌柜,从事一向谨慎,深得父亲的信任,这次却偏是他出了问题,被三长老的人抓到小辫子告到允邻处。

    “至从老爷仙去之后,冯某深感大公子依然信任,这几年冯某一心一意全把心思都放在博古斋上,可偏偏这生意是越做越差,冯某是难辞其咎啊!”冯宝瑞抹着眼泪,说着。

    允邻何尝不知道终究原因是允府内部的问题,让各地店铺的资金周转不灵,导致店铺一年差过一年。再看冯宝瑞的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现在看上去有六十之龄,想必是这几年真是用尽心思了。

    允邻心中不禁为难,暗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冯叔年纪也大了,毕竟精力有所不及,本来父亲那时候就常说着让冯叔早点享个儿女福,要不……”

    没说完,冯宝瑞早就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子放到案桌上,说,“冯某早就知道这次坏了博古斋的金字招牌,大公子就算不开口,冯某也没脸再做这大掌柜一职。”

    允邻看见在旁听着的三长老面露喜色,掂了掂牌子,重新展颜笑着说,“既然冯叔自辞那这事就算了了?”允邻持着询问的语气,四周一看见各长老都没意见,才又说,“博古斋不能没了大掌柜,这样吧,允邻看冯叔的大儿子蔚然跟冯叔多年,也该独当一面,他对博古斋的事务很是熟悉,这次,就让他试试吧。不过,就又劳冯叔多费心了。”

    三长老脸色顿时大变,却丝毫没有办法,冯宝瑞的错刚才也免了大掌柜一职,允邻问自己事算的时候自己也没吭声,再说允邻说冯宝瑞大儿冯蔚然对博古斋的事务很是熟悉也的确是实情,这时候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闷在心里憋着。

    冯宝瑞喜出望外,当然知道允邻是偏帮着自己,心中无数的感激都化在眼底,只是上前又接过代表大掌柜的牌子,朗声说,“大公子放心好了,冯某一定好好在旁督促小儿。”

    允邻微笑着让冯宝瑞坐下,继续让其他店铺的大掌柜上前说话,只是心里盘算着这资金短缺的问题,以目前允家的状况,要谈解决真是难上加难,除非……

    想得出神,突然听见院子外一阵吵闹,允邻正要询问,突然想起自己身边就剩下八方一个,无奈之下,其中一个大掌柜眼神明锐立刻上前提出代大公子去看看。允邻碍于长老在前不能抽身前去,当然一口答应下来。

    未过多时,那名大掌柜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回到来,说是允府九少爷来找大公子有要事商量。允邻哪里没有听出话里特别强调的“九少爷”三字,只是允墨来见自己所为何事?

    半个月前畅春园一别,自己先是忙着别扭的允郁一事,事后听说允墨大病一场,才想起疏忽了另一个更加孤僻别扭的小孩,只是碍于允郁一直不肯低头认错,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允墨才好,于是拖着不去探望病人。

    等知道允墨病好,允郁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年末各地的帐本又到了,一直忙到现在也没空脱身。本来允邻想着等过年那几天得了空闲,不管允郁愿意不愿意都押着他去跟允墨道歉,可却想不到允墨这时候会来求见。

    等允墨进来的时候,允邻的心七上八下的翻腾着,等真的见到沉默不语跟在刑远后面的允墨时候,心里不由得酸甜苦辣说不出滋味,勉强挤出笑容说,“墨儿,身体才刚好,有事就让十五来这里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允墨上前给在场的各长老请安行礼,然后也不说话,扯了扯刑远的衣角。刑远其其地说,“墨儿想请大公子和长老出份推荐书,参加今年御棋院的新考。”

    御棋院的新考,大概就在年前报考,年后一个月内举行。虽然说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可也需要当地或者棋院的推荐书才能参加,而今年的报名时间已过,允墨想要参加的话,只有通过允府的关系了。

    从畅春园回来,估计在雪地上着了凉,允墨病倒在床上。允府内流传说新来的这位九少爷得罪了八少爷,不久后就要被赶出允府云云,十五初一要药没有,要看大夫也没人通报,要不是后来允季邶来探望的时候得知,把管家叫来大骂一顿请来大夫,想来自己这时候还躺在床上。

    这一个月,允墨每次听见院子里来人,就盯着门口看着,可每一次不是小仆来叫初一十五去帮忙做活,就是允季邶来探望自己,失望多了,心里也越来越清楚明白,在允邻心中,自己只是允府拿来利用的棋子而已。

    只是,心中还苦苦守护着那一份东西又叫什么呢?

    允邻见允墨进来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小孩放下心防,又得了机会让小孩愿意到自己的身边,这几个月开始展露开心的表情……而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况,不,比最初见到允墨的时候还要糟糕,心中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盯着允墨。

    旁边早就憋了一天的气的三长老,嗡声嗡气地说,“刚上几个月的棋院就想参加今年御棋院的新考?莫非你以为围棋是拿来玩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允墨又扯了扯刑远的衣服,刑远继续解读允墨的意思,“墨儿的意思是说,长老或者大公子和墨儿下盘棋就知道墨儿有没有实力参加今年御棋院的新考,如果墨儿赢了,那就请长老或者大公子写封推荐书,如果……”

    “放肆!”三长老还没发作,允邻早一步打断刑远的话,阴沉着脸死盯着依然低头的允墨,说,“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你的长辈?居然口出狂言!看在你还小就不处罚了。不过墨儿也不需要再提这新考的事情,你的事情长老们早就有了决议,你就安心等候就是。”

    不是允邻没理会自己一向儒雅的大公子形象,而是他从话里听出允墨想离开的意思。参加了御棋院的新考,允邻知道允墨一定能考到,到时候他又离自己远了一层,怎么不让内心焦躁万分?至于焦躁的原因,允邻没空去想,也没去细想。

    刑远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忙看向旁边的允墨。小孩猛地抬起头,眼底波澜翻腾,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卖身给允家,我想我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还有婆婆!”

    三长老嗖得站起来,叫嚷着,“反了你?年纪小小就这么嚣张还得了?允邻,收养孩子是由你提议的,事情你脱不了关系!你……”

    砰!几声脆响把三长老的话打断,允邻眼睛赤红,把案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想必已经气得什么都顾不上,怒斥着,“现在想走?你想得倒美!前前后后允家花在你身上几百两银子就算打水漂也得个响,你倒好……”话音顿住,允邻想咬自己一口,怎么哪锅不开偏揭哪锅?明知道小孩本来就是因为缺钱才会来这,自己还要提这钱的事情?

    在场的人哪里见过自家的大公子也有压抑不住愤怒的时候,一时间只愣愣看着允邻发飙说不出话来。

    “三个月,还你一千两!”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再也看不清楚表情,拉了一下发呆着的刑远转身就走。

    “墨儿,我不是……”允邻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

    “这小子真是忘恩负义,不知死活?三个月能赚一千两?真要能的话,切我的头下来给他当凳子坐!”三长老本来就不满允邻掌权,现在有了借口还不借机讽刺一番?

    允邻阴沉着脸,摸着茶杯杯沿也不说话。

    “最近季邶排了个死活题挺有趣的,不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摸着长须,在旁边一直静观的允靖修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开声说着。

    八方机灵,立刻奉上棋桌和棋子摆好。

    允靖修也不多话,只是拿起黑子很快就把棋子布好,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又说,“当时是一色棋,限时半个时辰,不知道在场的长老有没兴趣解一解?邻儿,你也来试试。”

    大长老的威信还在,允邻勉强收敛心神,虽然早就听说是一色棋,可看棋面上一百多个全黑的小点还是有些头昏,再细想下去,每步每着各有深意,这死活题竟然设得和珍珑棋局一般,半个时辰解开?如果是自己来解,几天都不一定能解开!

    允邻心中为刚才允墨丝毫没有留恋的离开而不安,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放在着死活题上,突然想到允靖修为什么这时候会说起这奇怪的死活题?只是为了引开话题?看来不象,允靖修身为大长老,却是一向讨厌允家内部的纷争,对自己的决策,向来是不问不理,那么……

    看着一脸悠然自得的老狐狸,允邻突然记起刚才他开始说的“最近季邶排了个死活题”什么的话,季邶?季邶的话,难道……难道和允墨有关?允邻心神一震,重新细看棋面,果然发现盘根错节混战一团,很多手法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

    这就是允墨的棋?

    允邻抬起头来刚好和老狐狸的眼神对上,彼此只有一个想法:允墨的棋力,深不可测!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3

卷二:冬雪 第17局:珍珑棋局



    允邻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牵挂,走进院子,却见十五无精打采地打扫着院子,还没开口问,十五就说道,“如果大公子是来找九少爷的话,九少爷让小的转告一声,说是一早到集市下棋赚银子去了。”顿了一会,又低声喃喃说着,“哎,在这允府里,谁也没把少爷当主子过,少爷病的时候连大夫都不肯来,现在好了要走才想起少爷……”

    余下的话允邻没听清楚,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早就从八方嘴里知道从畅春园回来的事情,也把那个管家罚了俸银打了几板子,可现在是不是象十五说的一样,再做什么补救都晚了?

    自己对允墨的脾气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就是他对事对人太认真,容不得别人半点疏忽,这次恐怕允墨执意要离开允府,和自己忽略对方有大部分的关系。

    自己曾口口声声说要好好照顾允墨,也说要把允墨当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地疼爱,可,真的是把对方当成亲弟弟了吗?

    允邻似乎没听见十五的话,站在院子里发愣了半晌,才缓缓转身离开。

    ———————————————————***———————————————————

    允墨这几天一大早就爬起来,抱着老白,和刑远一起找到上次老人下棋的那个集市旁边的小亭子,摆开棋盘,张开一幅新写的布条:一局一两银子。然后就静坐着等候别人来挑战。

    本来小孩想得简单,自己还小做事赚钱不方便,再说了,哪家店铺会请自己不到十岁的小孩?于是想到自己最擅长的也只有下棋一项了。可一连几天都只是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的观看着,就是没人上前挑战,允墨觉得奇怪,找了不远处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一问才知道。

    第一个原因,虽然仰韶国国力强盛,而在殷都更加繁华,可平民百姓每个月的收入也就是几两银子,以允墨一局一两来说,实在是太贵了,就算有人好奇也不会轻易出手。

    而第二个原因就在于允墨本身。允墨本来不想再欠允邻的人情,于是把府里新做的衣服全部都不要,反而穿上从小山村带来破旧的衣服,这样一来,谁还肯上前下棋,就算挑战赢了,看允墨一身又破又老土的衣服,谁知道他有没银两可以付呢?

    允墨心中郁闷,自己还说三个月还一千两银子,真是嚣张,怪不得当时书房里数人的表情怪异,原来是因为这个,可话都说出口了,要想想办法才行。

    既然没人来挑战自己,那自己去挑战别人好了?允墨暗地里打算着,又问旁边围观的众人哪里有赌棋的场地或者出赏格的棋室。

    众人里有些人倒是看过上次允墨和棋宗允靖修的半盘棋,特别是他怀里那只花母鸡的宠物让人印象深刻,现在听允墨问起,也就非常“好心”地提出似乎听说柳叶巷里有一家出了题珍珑,赢了能得五百两银子云云。

    允墨一听五百两银子,耳朵都竖起来,问清楚地方拉着刑远就往那边跑去。

    等小孩子走后,围观者有人不满地说,这柳叶巷出珍珑棋局的不是……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居然也狠心引他去那种脏地方?于是,那“好心”的人被众人一致鄙视。

    再说那边允墨抱着老白,和刑远找到所说的柳叶巷。

    一看,巷子里面倒是干净,小青石砖铺的街面,两边几乎都是二三层雕梁画栋的小阁楼,现在申时(也就是16-18点)未到,已经有寥寥几十人穿梭巷子里。允墨一看就明白,电视里不是都有类似的场景吗?只是没想到古代的青楼这么早就开始营业了。

    允墨心里惦记着那五百两银子,倒没想以自己的年纪是否合适进出青楼,一路往里走,一路两边看着有没有赏格的花牌,因为两人穿着破旧,也没人来拉拉扯扯。

    没走多久,远远看见一座特别华丽的三层阁楼,门口有十来人围着。允墨抱着老白,挤进人群里一看,乐了,这赏格的花牌不就在眼前吗?细看花牌,再听围观凑热闹的人低声谈笑,才知道出赏格花牌的缘由。

    原来这星月楼和隔壁的细雨寻芳阁一向不和。细雨寻芳阁的阁主善棋好画,还弹得一手好琴,星月楼虽然人多貌美,比琴试画样样都试过,可没几个能比得上人家的,最近好不容易培养个善棋的清倌出来,出了赏格的花牌就是明着向细雨寻芳阁的阁主挑战。

    可珍珑棋局的花牌挂出去一连数天,隔壁的细雨寻芳阁一点动静都没有,星月楼就是再恨得牙痒痒的也出不了气。

    允墨人矮看不清楚花牌上的棋局,就往高点的地方站,突然旁边有人说道,“小弟弟没人陪你来吗?你年纪还小,这地方可不适合你,还是再等多几年吧。”话里全是肆无忌惮的狭促。

    允墨没空去理旁边的闲人,一心想着破了珍珑拿到五百两银子,注意力全集中在花牌画的棋局上,反而怀里抱着的老白,现在只是迷着眼睛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说话睁开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睡它的觉了。

    估计那人觉得有趣,不住地盯着允墨和他怀里的老白看着。老白似乎感觉到有人注意着自己,睡意全无,精神起来,微微带着傲慢地姿态撇了撇旁边那人,然后开始伸展翅膀抚首弄姿。

    那人更觉得有趣,盯着看了片刻,才又问道,“小弟弟也是来解棋局的吗?”

    越看,允墨越觉得这珍珑棋局名不虚传,其中变化繁复,步步为营,着着杀机,于是试着一步一步地演算其后的变化,一时间沉浸在棋局里反应不过来,当然也就不可能回答。还是旁边护着的刑远,忍不住开口说道,“当然,我们就是来拿那五百两银子的!”

    刑远的话引起其他人探询的目光,见是不大的小孩子都笑了起来,有几人说开了。

    “这可是星月楼的花魁顾师晨设的珍珑,几天来有不少人想解,倒没一个能解开的,就凭你没长好毛的小子?”

    “哈,如果能解的话就可以上楼上见顾师晨,听说这顾师晨不仅棋思敏捷,而且还长得天仙一般……嘿嘿!”

    “仁兄你就光想着吧!连御棋院的棋手好象都有过来看过,也没解开,你想解?难啊!”

    总之一句话,谁也不信一个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孩子能解开这珍珑棋局。正笑得开心,又看见小孩居然一下子盘坐在楼前的石阶上,闭起眼睛沉思默想着,而怀里那只花母鸡跳到小孩的肩上,扇着翅膀,趾高气扬地咕咕叫了几声。众人又是大笑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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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香缭绕,素手纤纤,奉上薄胎五彩玉瓷的杯子,声音清软绵柔,“爷,这是刚从松溪进的银针,师晨也只得了这二两。爷帮师晨试试这茶好是不好?”

    站在窗前的一青衣的年轻人早把楼下的热闹一一看进眼底,闻声收敛起所有的好奇惊异,回身坐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嘴角带笑说道,“师晨啊,你这珍珑棋局出了几天了?”

    “七天了。”敛眉顺从地回答。

    那年轻人却再也没说话,只是闭目养神,手指缓缓敲着椅沿。

    顾师晨也不敢惊扰对方,心思百回千转地盘算着。

    沦落到青楼,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趁现在自己还是清倌,星月楼靠着自己支撑门面的时候,寻个良人富商给自己赎身,是最好的结局。眼前这一位剑眉星眸,俊逸非凡,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雍容的气势,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好得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对方,还是不由得陷了进去。

    他是不可能猜到年轻人的心思,如果他知道年轻人现在心里所想的事情,肯定要大吃一惊。

    似乎是那个小孩,呵,这事情接下来应该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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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路人:就是青楼前逗墨说话的人,以后会出现。

    *顾师晨:星月楼的花魁。

    *年轻人:以前出现过,大家猜猜是哪个?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4

卷二:冬雪 第18局:珍珑棋局2



    别管楼上楼下各自的心思,大概也就一个多时辰,天边的晚霞染红了殷都视野所及大片的屋檐,星月楼的小仆上来禀报,其其艾艾地说,“楼下有个……小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能破珍珑棋局,要求对弈。公子您看是不是请他上来?”

    “这种小孩子凑的热闹,你们不会应付还来问我吗?把他打发出去就是!”顾师晨努力掩饰着不耐烦,连喝斥也带着像水般温软的声音说。他本来自视甚高,心仪年轻人却怎么也捉不透对方的心思,现在听说是个小孩子破了自己苦心设下的珍珑棋局,又羞又怒,却在年轻人面前发作不下来。

    “慢——!”那闭目养神中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漫不经心地说着,“师晨,请他上来。”在顾师晨诧异的目光中,又懒洋洋地补充一句说,“有些闷了,想看你下棋。”

    顾师晨自以为是的满心欢喜,态度立刻转为柔顺,让小仆去请。

    不到一会的功夫,小仆领着两人走进房间。走前面的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眉目英挺俊秀,身上穿着素色的土布厚棉衣,却掩饰不了一身自信的飞扬。后面一人大概七八岁,同样穿着洗得发白土布改成的厚棉衣,只是脖子围着一条成色上好的毛领子遮住大半个的脸。

    年轻人正偷偷观察着两人,突然看见年纪小点的那小童怀里的东西动了动,然后跳到中间的圆桌上气势汹汹地鸣叫几声,呵,是允墨那只花母鸡。年轻人本来就觉得这只宠物有趣,现在离近看来,更觉得这只鸡嚣张得可爱。

    “老白,别捣乱!”刑远深知道老白的举动,向来是无事生非,在旁边低声喝道。

    那只花母鸡也不管刑远的呼唤,反正越多人看着老白越是得意洋洋,从桌子处跳下来,四周转了一圈,看见窗边高高低低的摆着几盆盆花,也好奇地上前叮了几口,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抱怨着这花叶不好味道。

    允墨过去把老白抱回怀里,径自在桌边坐下。刑远看见顾师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早暗叫不好,尴尬地忙说,“老白不懂事,公子不要计较。”说完也跟着允墨坐了下来。

    老白不懂,可顾师晨眼睁睁看着被鸡叮掉的几片花叶,正心疼不止,窗边的那盆含苞欲放的双色腊梅是难得一见的品种,还有旁边矮点的那两盆蟹爪菊更是千金难买。自己好不容易央着楼主把菊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想是增加自己的身价,怎知会有鸡这种东西出现?

    再看小孩子没规没矩地就自己坐下,顾师晨更是恨得牙痒痒地。真是不懂礼貌的小孩子!还有这只可恶的鸡!鸡这种东西应该被塞到锅里炖汤,怎么有资格出现在自己苦心布置充满情趣品位高雅的房间里?

    表面上碍于年轻人在场不能发作,顾师晨眼波流转,半是哀怨地撇了撇旁边的年轻人,姿态风情万种柔声说道,“听说,小兄弟能解这局珍珑?”

    虽然想不到星月楼的花魁居然是男子,允墨觉得顾师晨的样子比允季邶还好看几分,不过却更喜欢自家二哥那种韵味十足的风雅。至于旁边那位一直盯着自己和老白暗笑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里有一种富家子弟所没有傲视天下的霸气,分明是习惯高居人上。

    “能解。”允墨点了点头,暗地里猜测着这人恰巧出现的缘由。

    顾师晨本来不甚在意,以为小孩子好奇,借口混上来看看,不过看他回答得很认真,倒是一愣,问道,“小兄弟师从何人?”

    允墨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哎呀叫了声,一脸哀怨地捂着耳朵。原来老白见没人理它,注意力都被小孩抢走,扇起翅膀飞到允墨的肩膀上,狠狠叮他耳朵一口,然后又洋洋得意地咕咕叫了两声。

    年轻人看见小孩子扁着嘴巴捂着耳朵,憋红着小脸,眼眶里满是水气,眼睫毛象把小扇子扇啊扇的,一副又委曲又可怜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酷酷样子的半分?突然觉得小孩十分的可爱,年轻人想笑又顾忌着自己的仪态,拿起扇子挡住半边脸,再也忍不住呵呵闷笑着。

    顾师晨脸色微微一变,年轻人这几天倒是都会来,对貌美如花的自己很是冷淡,现在却对只见一面的小孩子关注十分?顾师晨有些忍耐不住,举手一扬,柔声说,“既然小兄弟说能解开这局珍珑,师晨倒要请教了。”

    立刻有小仆上前摆好棋具。顾师晨伸出纤细而优美的兰花指,粘住一子,凝神开始落下。

    收敛起杂乱的思绪,允墨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虽然允墨不太喜欢顾师晨举止长相中流露出浓重的脂粉味,不过还是很佩服对方的棋艺。

    这局珍珑在花牌上看着就感受其变化繁复,步步为营,着着杀机,现在再细看顾师晨落下的有几步顺序和自己猜测的有些许出入,更是对其中的深意了解多了几分。

    允墨拿起旁边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敛眉沉思,重新在脑海里把刚才破解的棋路再演算一遍,又根据刚才得到的新资料把其中几步调整了一下,再根据对方不同的变化反复演算多几遍,最终舒展酸软的腰身,立身正坐,捏起一子“啪”一声轻放在棋面上。

    顾师晨对自己这局珍珑研究得很是透彻,对意料之中的下子很快就作出反应,接上。顾师晨执白,允墨执黑,一时间你一子我一子连下十来手。

    年轻人看到小孩子这十来手棋,轻轻摇了摇头。按这种办法是行不通的,自己早就试过不也同样失败收场?不过,就算小孩输了,看这十来步的棋路,已经很利害了!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利害的小孩子?

    抬头看见灯下小孩子露出半张精致的面容,表情异常地专著,突然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丝异常的悸动,不由得恍惚起来,想起无意游览畅春园时候那石桌上的花瓣,仰面倒在雪地中孤独的身影,还有红梅树下折枝的小孩……

    不愧是冷静过人的主,没一会就收敛起心神,年轻人轻抿了一口热茶,作了个手势,自有人轻步上前在耳边细说。

    三年前因塌山而死去家人的孤儿?允氏大家允邻刚认的弟弟?北辰棋院?允——墨?

    年轻人正沉思着,听见顾师晨“咦”轻呼一声,满脸的惊讶,再看棋面,棋面已经大变。在左上近中腹的位置出现两子,这叫允墨的小孩子什么时候下在这里的?以顾师晨的棋力居然被对方打入实地最强的中腹而完全没有防范?

    顾师晨吓了一跳,发现情况有异,不敢再草草敷衍,停下来长考。

    年轻人自身的棋力不弱,细细看来,倒也看出点门道。

    顾师晨这局珍珑长在布局实在有新意,以右下中腹为主往外扩散,而解棋的人多数是放弃右下中腹,先占左上角,然后再和其它边角抢占地盘,可顾师晨在边角处的布局数子连绵,着着杀机,下那里肯定会落入圈套,可不下吧,白白把这么大的地盘送给对手不是更加失败?

    原来这局关键就在这里,白子右下中腹的厚实和其它边界数子的呼应,把它们的呼应切断是否有机会能赢?年轻人一下振奋起来,专心在棋盘上反复演算。

    允墨依然面无表情,敛眉正坐。

    那只叫老白的花母鸡,见在场的人都不理它,就在四周晃悠着,现在正对床边的挽帐轻纱产生了兴趣,叮着扯着,一时间玩得兴起。

    顾师晨原来的轻视一扫而空,足足想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又展颜笑了起来,捏起一子落在一个年轻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年轻人盘算一会就明白了,还是顾师晨利害,白子右下中腹的厚实,想切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手,允墨的黑子起码失去五子以上,当然,这是按能下到最后说的,目前黑子虽然有破锐之气,可能不能支撑到最后收官阶段还是个问题。

    更想不到的是,允墨似乎早就知道对方的下子,嘴角微微翘起半分,捏子落下。

    这一子,却落在不应该落的地方。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5

卷二:冬雪 第19局:珍珑棋局3



    放弃?顾师晨的一手,让允墨的黑子起码失去五子以上,不救吗?这时候允墨反而在右上下子,不是又让黑子落入早就布好的陷阱?

    这时候彩霞慢慢隐入渐灰的天际,自有小仆上前点上烛火,罩上淡黄色的灯笼。年轻人抬头,无意中看见专著在棋面的小孩子,垂下的眼睫毛扇子般不停地微微振动着,淡黄色的烛火忽闪忽闪,把那精致的小脸映照得如玉般的明润。

    本来年轻人对谁输谁赢不是很在意,这时候却希望小孩子别输得太惨,手臂环上了顾师晨的细腰,附在耳朵上轻声说,“师晨,人家还是孩子,你别下手太狠了。”

    顾师晨被这一抱身体酥软了大半,半恼怒半嗔怪的瞪了年轻人一眼,眉目间风情万种。

    刑远刚学围棋才几个月,对目前的棋局根本看不出好坏来,只是小小的心灵里却固执地认为,自己家的墨儿是不会输的。这么一想,十分不满年轻人明显小看允墨的言词,更是鄙视两人不堪入目的当众**,悻悻地冷哼一声。

    允墨专著在棋面上,根本看不出在场几人的心思变化,再下十来子,都是东一子西一子没有章法乱下,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己方黑子陷入的困境,也没有觉察到白子步步进逼下的威胁。

    年轻人觉得小孩异常专著的眼神特别地吸引,视线不由得又回到允墨身上,越看越觉得小孩子那双眼睛墨黑墨黑的,暗藏着不象普通小孩一般的忧郁,似乎所有的情感都被关在小小的一双眼睛里,无波无澜,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力把自己慢慢引入那一汪的死水中……

    心底深处又传来一丝异常的悸动,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年轻人不禁嘲笑自己,自诩身边绝色佳人如云,现在居然会为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动情,这是哪的事啊?搂紧顾师晨的腰,心思却为自己突然其来的情绪而震撼,忽然感觉到手上触摸的肌肤一颤,隈在怀里的顾师晨稍微离开一点,坐正。

    转头看向棋面,局势已经大变。棋面豁然开朗,黑子送了对方五子,却让中间让出大片的空间,而现在原以为乱下的黑子却占据左上角,和右上几个棋子遥遥呼应,隐隐约约有成龙的气势。治弧法?这小孩子怎么会运用得如此纯熟而让顾师晨完全没有防范?

    细看棋面,再慢慢把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年轻人隐隐约约明白了。

    允墨先是用普通的应对让顾师晨松懈下来,连下几个关键的子,垫下反攻的基础,然后再送出五子清空中腹,让黑子的反攻有了足够的空间,接下来装成失败前的溃败在四处落下十来子,最后,把这些子连接在一起,原来白子的优势就这么一步一步被销弱。

    接下来,黑白双方势力均衡,就看最后阶段各人的官子能力决定胜负。越到后面双方竞争越是激烈,顾师晨拼命想阻止左上黑色大龙的形成,而小孩子又连下几手妙棋,顾师晨顾此失彼,其它地盘纷纷被插进黑色的小点。

    年轻人舒了口气,不用看到最后,这局是叫允墨的小孩子赢了。

    前面惊人大胆的举动,后面精密细致的设计布局,再加上小孩子绝对强悍的官子能力,顾师晨完全跟着对方的节奏,最后数子,黑子以三子获胜。

    “我叫卫潋。”年轻人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我叫墨,排行九。”奇怪的小孩没有胜利的兴奋,顿了一会,又说,“顾公子这局珍珑真的很利害,我也是碰巧才赢的。允墨对顾师晨的棋艺十分佩服,其实在现代里加上让子的话,自己是输了,幸好这里没有让子一说,加上黑子先下有利,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顾师晨化了无数心血弄出的珍珑棋局居然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破解,浑身说不出的郁闷,再看见心仪的年轻人看重这小孩,心中更是嫉妒,表面上装出不经意,捂嘴笑着说,“这名字倒是有趣!墨者,黑也。九者,谐音狗,民间向来把小孩的小名狗儿,九儿什么的。而墨九,也就是黑狗也。”

    允墨仿佛没听见顾师晨言语间的不善,把捣乱中的老白抱起来,垂下眼帘,神色不变,淡淡地说,“顾公子,赏格可是五百两?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早点回家。”清越的声音在房间中显得特别响亮。

    顾师晨碰到软钉子哪肯罢休,一咬牙,故意挑高声音说,“赏格是五百两不错,不过你带来的宠物把我的菊花弄掉了花叶,怎么都要赔上一两百银子吧……”

    “师晨!”卫潋打断顾师晨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允墨,“天晚路黑,两位小公子带着这么多钱回家不太安全,要不,卫潋让人送你们一程?”扬手,有人上前奉上几张银票。

    顾师晨不安的看着卫潋,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却不敢再多话。

    “多谢公子美意,这些小事就不用麻烦公子了。”门外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一人走了进来。深蓝镶毛锦服,凤目微垂,唇边的笑若有若无,原来是允季邶。

    “二哥!”允墨虽然意外会遇见允季邶,不过还是很高兴看见对方。

    “我在附近谈生意,刚巧听见楼里的小仆说有小孩抱着一只奇怪的鸡来解珍珑,我就猜到是你们!”允季邶招手把允墨搂进怀里,语气出奇地温和,“九弟,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刑远,回去之后你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吧!”

    刑远明白自己是太不小心了,红着脸点头应是。

    允季邶知道冷眼旁观的那一个才是正主,从容不迫施礼,说,“家里规矩多,公子别介意,季邶和九弟向公子告辞。”说完也不等回答,拉着允墨就走。

    允墨扯开自家二哥拉紧的手,从刑远手里拿出那几张银票,走到桌子前,放上一张,“这是弄散那两盆蟹爪菊的钱。”再放一张,“这是弄断那盆双色腊梅花枝的钱。”再放一张,“这是弄乱那案桌上笔墨的钱。”再放一张,眼睛水波流转,唇角带笑,“这是弄坏那流云苏绣挽帐的钱。”

    卫潋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乘车离开,回想那叫允墨的小孩子最后一撇眼底里融融的笑意,不由想得出神。

    小孩明明堂堂正正赢了五百两,却为那只叫老白的花母鸡赔了四百两银子,眼神里没有因为顾师晨的故意为难而怨恨,也没有对青楼倌人的鄙视,反而有着对围棋高手由衷的佩服,一举一动磊落大方,认真执着,丝毫没有从小山村出来的小家子气,哪里象个才八岁的小孩?

    “爷,师晨错了……”顾师晨心中惶然,好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一句。

    卫潋收回视线,拉过忐忑不安的美人,指尖若有若无地拨弄着顾师晨的发梢,突然把他抱起走到床边放下,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指,开始解他的衣服。

    “爷,我……爷,不能……”顾师晨僵直着身体,小声地轻喘着,虽然他很想躲开卫潋不停在他胸前、腰侧等敏感部位游动的双手,却浑身使不出力气来。身为清倌,是不能随便让客人过夜的,顾师晨当然知道青楼里的规矩,但却不能直接拒绝。

    卫潋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猎物,“成为爷的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顾师晨愣了一下,终究放软身体。

    ———————————————————***———————————————————

    再说允季邶一行几人走进允府,却意外发现走向允墨院子必经的路上,旁边小小的亭子里坐着一人。白色锦织袍子,披着件白色滚毛边的狐裘,头发松松挽起别了支普通的白玉簪,长身玉立,丰采卓绝。有此神采的不是允邻还有谁?

    允季邶先告辞离开,刑远也被允邻找借口叫走,亭子里就剩下允墨单独对着允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亭子里火盆燃烧的声音。

    允墨抬头看看允邻,睫毛一阵抖动,终于还是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温和的声音传来,“墨儿,不走可以吗?”

    允墨抬头看去,却见允邻淡淡笑着凝视过来,那微笑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另一种看不清的感情,心中一颤,脑海里允邻清雅温润的表情和记忆里的那张脸又重叠起来。允墨捧着头忍不住悲鸣着:我是允墨,我是允墨,我是允墨……

    “墨儿,你怎么了?墨儿……”温柔的声音靠近,带着担心。

    我是允墨,不是那个怕事单纯,想爱却不敢说出口胆小的秦问晴!也不是化了整整三十年时间纠缠,明知道对方不爱自己依然不肯放手愚蠢的秦问晴!允墨迷起眼睛,伸手圈住因弯腰探究而接近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拉,嘴唇紧紧贴近,将允邻后面的话紧紧封住。

    允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欺近的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唇上一阵温热,有温暖湿滑的东西滑入了口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只是几秒,允墨放开允邻,看见对方眼中只有茫然和无措,明白了,捏紧拳头,垂下眼帘,退后两步,转身飞快地跑开。

    “墨儿……”允邻无意识地呼唤着,一时间忘了一切,脑袋里空荡荡的。

    一个人影从后面树影中走了出来,是提先告辞离开的允季邶。

    “从小我就嫉妒大哥,为什么我一直都输给你?”允季邶眼神里有一丝莫名的冷冽,淡淡地说,“无论是母亲的身份,背后娘家的支持,琴棋书画,甚至生意上的经营管理,我什么都不如大哥你做得好。允府的大公子,呵,多响亮的称呼?可现在,我第一次觉得庆幸。”

    允邻恢复冷静,看着自己的二弟。

    允季邶眼神飘远,看着亭子外漆黑的夜,还有天空中开始飘落的雪花,幽幽地说,“大哥,如果不能全身心对待墨儿,那就别给他希望。他对事对人都太认真了,会受到伤害的!”

    允邻想说,我不是戏弄对方,我也很喜欢他,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5

卷二:冬雪 第20局:关门弟子



    日子如水般滑过,只是视线中少了那一个淡雅出尘的身影,孤僻的小孩似乎明白到什么,更加的沉默。

    有时侯看着手中密室钥匙的红绳,或者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允墨把心底刚冒出爱慕的幼芽小心翼翼地再掩埋起来,想,或者,自己真的不懂怎么去爱人。

    每天一早,允墨就和刑远一起去集市那小亭子下棋,直到傍晚才回允府。至从允墨和顾师晨一战,不知道为什么消息流传出去,殷都很多爱棋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子。喜欢允墨的人很多,都觉得小孩沉稳内敛,举止落落大方,形象讨喜,尤其那只叫老白的宠物,更加的可爱。

    允墨对局依然是一两一盘,每天来和他对局的人不多,不过有些人不方便在大庭广众面前露面下棋,也就派人请允墨到府中下棋。这些人家多数有钱有势,不单会付上对局费,还会加上额外的费用。没到半个月,一千两的额度已经凑齐了大半。

    大年三十,允府各长辈宗亲齐聚允府,宴席中允墨没有被特别安排在主席附近,反而和其他同辈份的小孩少年坐在偏厅里,本来这半个月里有暗藏嫉妒的也都放下堤防的心思,而同辈份的众少年却觉得寡言少语的小孩子很是傲慢,不愿意去理会允墨和刑远。

    灯火通明之处,清雅温润的允邻,是众人目光的中心。

    允墨追逐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直到感觉到附近有人注视着自己,远远凝视过来,肆意飞扬的浅笑,是二哥允季邶;旁边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夹到碗里,嘴里喃喃说着明显有唠叨趋向的少年,是好朋友刑远。

    心中一暖,允墨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比如说,记忆中的那人。比如说,允邻。

    年初一一大早,各长辈宗亲齐聚允家祠堂,奉上三牲五礼祭祀祖先。允墨作为允氏主家允邻一支的九少爷也需要出席。仪式办得最后,有长辈私下训斥允邻几个年长的堂兄弟,到现在还没为允家血脉的延续而娶妻生子云云。

    允墨感觉到正恭谨倾听长辈说话的允邻,偏了偏头,视线若有所思的朝自己这边掠过,然后消散地无迹可寻。

    正月里允墨收了一堆的红包,除了允家长辈的,还有各个棋友给的。允季邶送的是十个雕成棋子大小的墨玉,底部还刻着“墨”的小字,小巧玲珑,允墨爱不释手,不舍得拿来用就放在贴身的荷包里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允墨继续到处下棋,没半个月就凑齐了一千两银子。允墨把钱当着几个长老的面前交给允邻,然后和刑远搬出允府和刑婆婆一起住在那小小的院子。

    ———————————————————***———————————————————

    这天允墨和刑远又在集市的小亭子下棋,刚下完一盘,初一喘着气跑来,神神秘秘地说家里有人来了,要允墨早点回去。

    允墨径自猜测着,等远远看见停在院子门口的马车就明白了几分,再看见伺候在门外的八方还有一个小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他们来这里的缘由。

    走进暂作为客厅简陋的房间,看见到暖炕上允靖修和允季邶正在下棋,而允邻则坐在一旁不知道想着什么。允墨虽然脱离允府的控制,但在允邻坚持下,还是允氏主家允邻一支的九少爷,见是大长老到来,忙和刑远上前行礼。

    初一乖巧地奉上热茶,允靖修招手让允墨也坐上火炕,指着小桌面那一盘棋,笑眯眯地说,“最近得了一局新棋谱,墨儿来得正好,给我们说说。”

    允墨探头看去,却是星月楼和顾师晨的那局珍珑棋局,心中再次对老狐狸鄙视万分,这哪里是让我看棋,分明是让我承认这盘棋是自己下的。心里是这么想着,表面上连眼角眉头都没动半豪,只是看着棋局不说话。

    当然如果老狐狸能被允墨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那就不叫老狐狸了。允靖修似乎没有觉察到允墨的无言抵抗,反而慢悠悠喝了口茶,捋捋长须又说,“这局珍珑,黑子的布局精妙绝伦,可如果白子先前没有大意轻视,完全没有防范黑子的话,最后的胜负可能未定。”

    对于允靖修一语中的的评价,云墨当然明白,前半段的示弱让顾师晨失去先机,后半段的反攻又让对方失去平常心,顾此失彼下才赢了这局珍珑。

    可问题是,允靖修为什么无端端在自己面前评价这局珍珑棋局呢?允墨猜不透老狐狸的用意,只是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黑子的反攻固然巧妙,可惜啊……”允靖修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手指轻描淡写地点着棋盘,微笑着又说,“等白子下到这一步的时候,如果黑子先下这里,再下这几个地方,黑子就能提前中盘结束棋局,用不着双方争到官子阶段。墨儿,你说是不是啊?”

    允墨一震,哪里还顾得上掩饰自己,低头看着棋盘沉思细想着,等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满脸佩服的神情,“大长老果然名不虚传,墨儿受教了。”

    旁边的几人早被两人一问一答吸引,纷纷看向棋面。允邻和允季邶棋力深厚,很快也看出破解这局珍珑的精妙之处,只是都不知道允靖修的用意。

    各人正猜测着,突然允靖修长叹一口气,神色黯然,说道,“允氏一脉相承数百年,一直为四大家之首,可这一百年来却落后于其他三家,你们可知道为何?”

    “人才太少?可这几十年允氏资助众多有潜资的小孩,却不知道为什么毫无收获啊。”允邻皱紧眉头,说着。

    “有部分原因,可关键不在这个。”允靖修摸着长须赞赏着,可还是摇头,说道,“百年来无论是外来的,还是允家的,老夫觉得有天赋者众,才华横溢者也不少。培养和发掘下一代,这一方面你们的父亲就做得很好,可效果却不理想。”

    “难道是……棋院的教学方法问题?”允季邶一直在棋院工作,对棋院很是了解。

    “有部分原因,不过还不是关键。”允靖修依然摇头,轻叹,“棋院主要面对的是御棋院和每年的各种比赛,对小孩子的教育从基础教起,再分重点个人能力培养,应该。”

    允邻和允季邶互看一眼,恭恭敬敬行礼,“请大长老指教。”

    允靖修却没有回答,反而转向一旁沉思着的允墨,问道,“墨儿可知道?”

    “这……我对允家的过往还不是很了解,不过,”虽然允墨有些诧异,想了一会还是说道,“再棋院里我就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顿了一会,看见允靖修鼓励的目光,继续说,“围棋,攻守各有法则,守要坚固,攻要呼应。可棋院教的,还有我在很多棋谱上看到,局面攻守不明确的时候,多以守为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摸着长须,允靖修点头赞许,说,“允氏一脉,以守为主的下法,是源于几百年前先人得到一本上古奇书,名为《守拙》,说的是在围棋攻守中,守衡之道。允家从为四大家之首,却在一百年来落后于其他三家,只有一个原因……”

    “守者,攻之前锋也。不明白这点,一味地以继承允派以守为主的下法为荣,多少的孩子被引入歧途?又有多少的天才被毁在派别之分下?”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老者人的脸上越是严肃,沉甸甸地说,“允氏一脉,需要抛开陈旧的派别之说,需要在棋艺技法上的创新。”

    允邻和允季邶神情一凛,立刻上前应答称是。

    允靖修却突然笑了起来,死死盯着允墨,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老夫为什么今天会来?为什么说起那一盘珍珑棋局?又为什么要说起允家的事情?墨儿,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的。”声音温和,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决断。

    “不要!不管我知道什么,都不要!”允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被这老狐狸盯上是没什么好事,可说到这地步,再不明确拒绝可要被坑了,允墨可没兴趣担起所谓振兴允家的重任。

    “墨儿……”允邻上前一步,迟疑不决地说着。现在他也应该明白到大长老的意思了。

    “……”允墨扭过头不说话,不敢看那太过相似的面容,怕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对方的要求。

    “呃,墨儿想不想看看这本上古奇书?你若答应老夫一个要求,这书就送给墨儿好了。”允靖修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放在桌面。

    守拙,守衡之道?允墨面对棋书实在是好奇,忍不住上前拿着细看。允靖修也不阻拦,只是微笑着在旁边等着。允墨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细细看来,等翻完册子,又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把书册放回桌面,还是不作声。

    允季邶知道允墨肯定又把全书都背下来,暗地里大笑,却碍于老师在场,拼命忍着。

    “这么好的书,不要吗?”允靖修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抚摸着长须,似乎自言自语地叹道,“老夫还有几本注解,是老夫这几十年来对书里关于守衡之道的理解。”眼角瞧着神色微动的允墨,微笑着说,“本来还想和墨儿一起研究研究,可惜啊可惜……”

    “要求是什么?”允墨实在忍不住,咬咬牙,追问道。

    本来他就对允靖修的棋力很是佩服,加上刚才看的一书,真是深奥异常,要自己一步步去破解研究,估计也得数年时间。现在听说老人有研究了这书几十年的注解,还能和老人一起研究棋艺,哪能不动心?

    允靖修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脸上的皱纹都折成一团,说道,“这书非允氏一脉不能流传在外,墨儿拜老夫为师,如何?”

    “不用振兴允家?”允墨迟疑了。

    “有允邻季邶他们在呢!允家不缺人。”允靖修不以为然。

    “不用为允家做事?”允墨不太相信。

    “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允靖修抚摸着长须,说道,“想培养一个天才很难,想培养一个站立在顶峰的天才更加难,可想让一个家族改变,难于登天。墨儿,老夫把一生的研究都教给你,只期望你能帮允家找出一条能走通的路。”

    “尽我所能。”允墨垂下眼帘,说。

    在场的几人,各有各的心思,就不一一描写了。

    ———————————————————***———————————————————

    恭恭敬敬三个磕头,允墨从十五手上接过热茶,敬上。

    上座的允靖修慈眉善目,只有带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露出老狐狸本质的尾巴。允墨继续给几个长老敬茶,最后是给代表允家的允邻敬茶。

    对面是依然温柔却带着几丝矛盾和无奈的眼神,允墨突然觉得眼眶一热,连忙垂下头,没人觉察到,那在深色衣襟胸口加深的痕迹。

    突然眼前一双手伸出来,把允墨揽入怀里,轻轻地象怕把宝贝揉碎了似的,清淡的语气说不出来的温柔,带著一种蛊惑的味道,“好好的怎么哭了?”允墨抬起头,是允邻复杂而深邃的眼神,伸手轻轻地贴在脸上,缓缓地说,“九弟,无论如何,大哥都会为你而感到骄傲。”

    九弟?大哥?只是……兄弟……吗?声音再轻再温柔也敌不过兄弟一词的残酷,胸口被重重地击中,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允墨闭上了眼睛,埋首在那温暖的怀里,大声痛哭。

    “好了好了,这孩子只是太高兴了!”耳朵里传来对方温和对着其他人的解释。

    不远处观礼的允季邶没有上前劝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想着,希望墨儿能得到他的幸福,既然大哥你不能给的话,那就让我来守护着墨儿吧。

    ———————————————————***———————————————————

    卷一:守拙(已完结)

    守拙,在围棋里指的是攻守之间的守衡之道。在人物里,允墨被伤害了,所以一直守着自己的小山村,守着不多的尊严,守着自己的爱情……而其他人呢?他们又是守护着什么?

    以四大家为首的允家,现在开始衰败。允靖修竭力寻找着允家“一条能走通的路”。允邻,为了允家的兴衰放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允季邶,会选择守护着墨儿而放弃允家自己的责任吗?这一卷没有明确指出,下一卷可能有部分的答案。

    卷二:抱残

    几年后允墨出师,开始四周的游历加强自身的棋艺(暂时把允家的矛盾放一边,会写到但不是主要)。故事好看的才刚刚开始,看看沉默孤僻的少年怎么拿到第二本棋书吧!希望大家留言支持,嘿嘿!

    *小说四卷划分的说明:

    网友:狼牙 评论:《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08-21 04:13:33 所评章节:21

    墨儿前世的棋艺还没有到达巅峰么??~~~

    》多谢狼牙大人的提醒,我在这里说明一下自己划分章节的思路。

    1,前世,小墨的棋艺到达一个巅峰,但还不是围棋的巅峰,只是和其他人的对比,楔子:未下完的棋局开头就说明了,他的老师说小墨的风格已定云云,其实就说明,小墨的棋定型了。

    2,这一世是异世界,在长达数千年稳定而繁华的生活中,重文轻武,把琴棋书画做为生活的重心,发展当然不比前世差,文中也提到小墨觉得这里人的棋力并不弱。

    3,我想写的,并不是想写一个强人怎么改变旧社会,推动社会发展等等,而是想写一个人,怎么在新的生命中,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去爱人和被爱……嗯,就是一个HE结局。所以,这异世界的设定,我觉得应该和现代差不多,再加上能给小墨继续发展的空间和条件。

    4,四本棋书,就是小墨继续发展的条件。我把棋书做为强化小墨棋力的四个阶段,比如说第一卷,讲围棋中的守衡之道,第二卷,将会讲围棋中的攻破之道……让小墨的棋从四个方面得到提升。

    5,嗯,其实就算说的是棋,实际还是说人。人应该守护着什么,争取着什么……每卷也按攻守写人,呵,所以可能不纯是写爱情,也会涉及到友情,亲情,责任等等。可能会写得很复杂,各位大人给点意见,看是不是应该再纯粹点?

    6,最后一点,希望小墨能获得幸福,啵~~~~~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6

卷三:抱春 第21局:早春晚归



    洪荒时代,尧至汾水之滨,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道,一仙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尧后教儿子丹朱围棋之戏,拓其智,闲其情。

    异史中夏朝长达数千年,后分为仰韶和龙山两国。夏朝时国力强盛,民风淳朴,崇文之风十分普遍,而六艺中的围棋由此得到巨大发展,无论仕宦还是平民都沉浸其间,特别是夏朝后期,名公巨卿纷纷游扬弈道,争一长短。

    等到仰韶和龙山初期,围棋开始形成各种各样的流派,出现了一大批知名棋手,呈现百花齐放、群雄争霸的局面,而其中名人辈出的四大家最是活跃。

    《抱残》——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在形势不好的时候,利用细小的机会制造假象,扰乱对方的思维,暗处巧妙布局,引导对手走错误的路线,在关键的时候或以狂风或以闪电,以决断压倒性的手法最后一击,达到胜利。

    ———————————————————***———————————————————

    殷都的夜充斥着早春似暖还寒的冷风,随风送来一阵阵淡淡脂粉的香气,视野所及远处夜色下连绵大片大片乌黑的屋檐,近处雕花楼阁下绚丽多彩的灯火,穿着单薄的彩衣站在寒风中拉客卖笑的少年少女。

    顾师晨十分亲昵的偎在卫潋身侧,乖巧而妩媚。

    卫潋怀里温香软玉,心思却一直围绕着坐在对面凝神下棋的一个微胖少年,耳边是楼下传来香艳歌舞的欢闹声,隐隐约约掺夹一起**调笑的话语。

    灯下的少年本来精致的脸开始摆脱小孩子的纯真,带着圆润,五官胖得模糊了秀美的轮廓,长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圈黑影,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三年多的时间,允墨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成长为一个有营养过盛嫌疑微胖的十二岁少年。

    心中暗叹,卫潋撇了撇桌面上的棋盘,伸手把棋子全拨乱成一团,轻声说,“别下了,墨儿从酒宴过来应该还没好好吃东西吧?师晨,去准备几味清淡的小菜上来。”

    三年来顾师晨和允墨的对局,十局中几乎是有七八局是输,特别是棋宗允靖修收小孩为关门弟子后,这两年允墨的棋风越加的稳健,就算擅长布局的自己,也是越来越无力,几乎无从下手,要是自己持黑先下布局还有赢的机会,要是小孩持黑,那根本没有机会赢他。

    今天的日子特别,本来是没预料到卫爷会来,更没预想到卫爷又以自己的名义请少年过来对局,而最没想到的是,允墨居然应约来了。

    顾师晨不知道为何现在少年的心绪不稳,可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就把心思花在棋局上,眼看着就要赢上一局,结果却被卫潋一手搅乱。可卫潋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就算心中再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顾师晨哀怨地应了一声,还是快步出去准备小菜和点心去了。

    允墨见卫潋打乱棋局也不生气,只一声不吭坐着,拨开乱棋,拈起棋子一颗一颗排谱。

    香阁里就剩下允墨两人,卫潋眼神闪了闪,轻笑摇着扇子,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晚可是允家和饶家联姻大喜的日子,啧啧,虽然只是平妻,听说饶家这三小姐生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而陪嫁的礼车更是从允府门口一直排到东门,大公子可谓是佳人钱财两不误啊。”

    眼角瞟见少年伸出捏子的手顿了一下,卫潋笑意更深,假装长长叹了口气,轻摇着扇子挡住自己控制不住掀起的嘴角,又说,“等明年开春,我朝的十六公主及笄嫁入允府,又是一桩美事,到时候围棋四大家中还有哪家能比得上允府的风光?”

    “我知道。”允墨居然应了一声,抬头冲着卫潋展颜笑笑,敛眉低头,拈着棋子继续排谱。

    卫潋左思右想猜不出沉默少年的心思,心中突然觉得刚才的试探有失风度,反而让自己的心思落于外形,自己是不是太看低允墨的城俯?

    可再看见少年长长的眼睫毛不住地颤抖,笼罩在淡淡的金黄灯光中的脸孔上一层粉色的绒毛,那股邪念越来越凶,闹得心里痒痒的,卫潋禁不住伸手按住少年的手,沉声说,“墨儿,你就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离你越来越远吗?你知道只要开口,我就会帮你……”

    今晚,是允邻娶妻的日子,尽管是平妻。

    这三年多来,和各个势力合作,允邻不能拒绝各个势力送进府来的男人女人,几个年纪大点的哥哥堂兄弟家里全部被安插了人手。允家得到大量的资金,朝堂上的势力也逐渐加强,连仰韶国的皇上也把最心爱的十六公主赐婚给允氏嫡系的大公子允邻,以示拉拢和牵制。

    为了允家,允邻放弃了什么得到什么,允墨一一看在眼里,无怨,只是脑海里偶尔会出现那一张和记忆中那人太过相似温柔的笑容。对允邻莫名其妙产生的感情,允墨自己也很迷惘,究竟是把对方看成那人的替身,还是真的喜欢上那一抹温柔呢?

    可还没等允墨理清自己的感情,允邻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注定和围棋、和允墨背道而驰的路。既然如此,那就这么算了吧,自己可不是那个死守着自己感情的秦问晴,不是吗?

    “我知道。”允墨抿嘴一笑,漆黑的眼珠毫无波澜地在卫潋身上一转,又说,“可,这是他的坚持。”轻轻移开自己的手,把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

    卫潋还没来得及追问,门外几声轻响,顾师晨领着两个小仆带着食盒翩翩然走进。

    等小仆摆好菜肴,顾师晨先盛了一碗野山参炖鸡汤递给卫潋,笑道,“卫爷,你看了一晚棋也乏了吧?这天寒地冷的您先喝口汤暖暖身子。我让小子们去拿前段时间爷送来的梅花酒,一会师晨弹首新学的曲子让爷品品。”

    卫潋把汤碗推到允墨面前,笑着说,“墨儿还没吃东西,先喝汤吧!”眼角看见顾师晨强忍着怒意心中自然明白,又把顾师晨拉到怀里亲了一口,带着揶揄笑道,“师晨啊,你是不是吃醋了,看着小脸皱得……唔,象一朵花似的。”

    “有这么俗的比喻吗?”顾师晨假意啐了一口,身体酥软倒在卫潋怀里粘着不动。

    允墨照常视而不见,径自喝了汤,吃了几口菜也就放下筷子,拿起卫潋面前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呡着。

    “小墨,这花酒虽然清淡,可是……”后半段被卫潋扫来的目光制住,顾师晨咽了咽口水,其其地站起来,强作镇定盈盈笑道,“卫爷,小墨,这月色如画岂能无曲,师晨弹首新学的曲子让爷品品可好?”

    卫潋精锐的视线扫他一眼,平常英俊的脸上闪烁着摄人的冰冷,手指摩擦着酒杯沿口金色的图案,终于还是含笑点头。

    顾师晨不由得心底发寒,垂头走到一角。早有小仆备好琴,燃起香,顾师晨只低头拨动着琴弦幽幽轻唱起来,头却是再也不敢抬起。

    心满意足,眼前又剩下少年一人,卫潋的嘴角翘得更高,试探着慢慢靠过去,手臂环上了允墨的腰,见允墨带着微醉的眼眸瞥了自己一眼,却没反抗,大喜,把胖胖软软的身体搂进怀里,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说,“墨儿,只要你想,我会帮你得到一切。你要什么?允家的家主?棋宗?还是那个允邻?”

    允墨毕竟年纪小,喝了几杯酒就有些头昏脑涨的,隈在卫潋怀里听见有人在耳边叨叨说话,沉默良久突然说,“开春后,我要开始游学了。”

    “游学?”卫潋鼻端传来阵阵少年身体特有的味道,脑海里正幻想着自己和允墨纠缠的身影,闻言猛地惊醒,惊讶问道,“才三年,墨儿就出师了?”

    “嗯,老师说我应该是时候到处走走,历练历练。”允墨摇晃着杯子,挪了挪身体,不习惯太过亲密的拥抱,想挣托开却被圈得更紧。

    “什么时候回来?”卫潋眼睛里精光一闪,还是问。

    “三四年吧,冠礼前会回来。”允墨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

    “墨儿的意思是让卫潋这四年别动允家吗?”卫潋冷哼一声,视线更是锐利,眼睛里所有情绪都变的模糊不清,盯着怀里不知道真醉还是假醉的少年,问道,“我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墨儿凭什么让卫潋放过允家?”

    “是啊,凭什么呢?呵呵……”卫潋听见允墨埋头低低浅笑着,等了良久也没听见对方后半段的话,低头看去,看见少年隈在自己怀里,圆圆的脸被酒熏得红艳艳的,嘴唇微张,缓缓一吸一呼,却是早就睡熟了。

    每次不是装糊涂就是装死!咬着牙,死死瞪着睡熟的少年,卫潋自然是恨不得能把少年生生一口吞进肚子里。

    “罢了,你是真醉还是假醉我也不追究了。”卫潋闭上眼睛,好一会又睁开,腾出一手摸着允墨圆滚滚的脸,仿佛叹息般缓缓说道,“好好的一张脸,偏要弄成这样?是怕保护不了自己吗?还是怕我?只是,你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对这胖呼呼的身体感兴趣。唉,别说你,我也不明白啊……”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无声无息,卫潋反复抚摸着熟睡中允墨的脸,那柔软胖圆的手感很好,让他根本不舍得松开手,渐渐往下,胖呼呼的脸让人觉得鼓起两腮,状似嘟起的嘴唇似乎正邀请别人的品尝。

    卫潋愣了一会,小心翼翼调整一下位置,把允墨软绵绵的身体架在桌子前固定好,在柔软的唇上轻点几下。甜的,带着梅花的清香,卫潋醉了,忍不住细细舔着百般挑逗,诱使对方张开唇。酒醉的允墨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卫潋正想深入,却听见走廊里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门口小仆轻声禀报。

    刑少爷?是刑远?!卫潋放开允墨让他靠在桌子边,招手让顾师晨坐回自己身边。

    走进来的少年穿着质朴大方,开始拔高的身体神采奕奕,原来青涩的脸孔变得更加锐气飞扬,浑身散发着干净清爽的气息,是刚满十六岁的刑远。

    刑远根本不理其他,几个大步上前扶起趴在桌子上的允墨,发现他只是醉倒睡熟了而已,松了口气才抬起头注视着屋里另外两人,转过头不太情愿地对卫潋行了个礼,淡淡地说,“墨儿醉了,我带他回家。”

    卫潋并不答话,摇着扇子,冲着顾师晨使了个眼色。

    顾师晨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随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勉强镇定笑着说,“这天也太晚了,家又离得远,不是师晨说,这醉酒的人可沉着呢!只怕刑少爷半路就没力气。要不,就让墨儿在这里留一晚,等明早他醒后再回去?”

    “我家墨儿清清白白的,岂能在青楼过夜?再说,我早借了辆马车过来接墨儿,所以顾公子无须担心。”刑远忍不住冷声嘲弄着,有点不屑地看看旁边怯怯的顾师晨,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允墨抱起来,又说,“卫爷,顾公子,刑远告辞。”

    手上的扇子被捏得嗖嗖乱响,卫潋知道刑远对自己很是防备,只是自己根本没有借口留下允墨,无奈之下,只好使眼色让顾师晨放刑远离开。

    卫潋负手站在窗旁,看着邢远抱着允墨走出花楼门口,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有些陈旧的马车,邢远和马车里的什么人说了两句,然后就把允墨抱进车里,自己反而坐在前面赶车。

    卫潋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冷。车里有人,而且还是熟人!

    ———————————————————***———————————————————

    允墨闻到熟悉的味道,不由得睁开眼睛把凑近鼻端的小瓶推开,喘着气嚷道,“天,这醒酒的药二哥你就不能弄些香点的味道啊?这臭味让人恶心得想吐。”

    眼前一双眼角上翘的桃花眼对着自己眨呀眨,性感而不太丰满的薄唇微微上翘着,带着揶揄的笑意说,“嗯,是可以调成香味,可不臭的话那不是很没意思吗?”

    允墨胖呼呼的脸似乎鼓得更高,死死瞪着自家二哥一眼,还是舒舒服服枕着那人的大腿躺下来。这几年,允墨早就放弃和忽正忽邪个性飘忽不定的允季邶理论任何事情,就是允季邶似乎乐此不疲,每次把允墨一成不变的表情打破就得意洋洋上几天。

    手指轻巧得把允墨的头发顺到一边,一路上就听见马车外传来杂乱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允季邶开口问道,“卫潋,嗯,是那人?”

    “十有**。”允墨打了个呵欠。

    “那他怎么说?”担心的语调。

    “要我。”允墨在大腿上碾碾,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允季邶手上一紧,迟疑着问道,“那,墨儿你……”

    “我醉了。”允墨的嘴角弯了弯,带着莫名其妙的意味。

    “呵,是你做的事情。”允季邶长叹一口气,说,“自古盛极而衰,再多的富贵繁华也经不住招人的嫉恨,允府,这样的日子长久不了。墨儿,二哥再提醒你一次,你没必要掺和在里边。”

    允墨没有作声,只是伸出手环住自家二哥的腰,把头埋进怀里。

    大哥,允墨能做的,只是为你和允家争取了四年时间。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17

卷三:抱春 第22局:梧桐花落



    放下车帘,允墨看着棋盘发愣。

    既然决定游学,定好时间,二哥就帮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准备好。在允府内备了案,又到沂湘山馆和老师允靖修说明。老狐狸倒满是赞同,说允墨早就应该是时候到处走走,历练历练。

    刑远刚好过了冠礼,怎么说都要和允墨一起,老狐狸觉得刑远跟着允墨这个不挂名的老师可能学得更多,也就没有阻拦。跟去的人手,除了允府照惯例拨了一个叫红叶的侍卫随行,二哥又让精乖伶俐的初一跟着,至于十五过于憨厚,就留在殷都照顾婆婆。

    这天一早,允墨和刑远先去沂湘山馆拜别老狐狸,又到允府,却没见到允邻。

    二管家送过来一块允家子弟出外游学证明身份的铭牌,一张简陋的仰韶国地图,一本很薄的小册子,一张镖局的票签,还有一个小荷包,里边放着五百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

    铭牌,可以凭物到允府在各地的店铺里支取小额的银两。镖局的票签,可以用来让镖局护送自己到另一个小城,估计是可以反复使用。仰韶国地图,更不用说,就是地图罗。而册子,则有各地比较大型棋院简单的介绍。

    呵,允府不亏是大家,考虑得满周到的,允墨也没细看,一一收好。

    再回到婆婆的小院里,院子外早就备好马车,季邶和婆婆都等着允墨刑远回来。等吃完早饭,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小喜和十五把收拾好的小包袱一一放进车里,初一和那个叫红叶的侍卫守在马车旁边。允墨无话,刑远反而眼睛红红反复唠叨着让十五注意这注意那的。

    季邶抱手盈盈站在门边,有些慵懒的样子,挥挥手,笑眯眯地说,“一路顺风。哦,对了,老三那边来信,小墨墨有空就顺路去一趟吧。”过于随便不在乎的态度,让人觉得似乎这趟游学不是去三四年,而是几天。

    “季邶哥哥,我们是去游学,不是去探亲游玩!”刑远咬牙切齿。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沉默的少年走过去拉着让自家二哥弯下腰,直接搂住季邶的脖子,把头埋在肩弯处一言不发。

    “好啦好啦,大哥那边,我也会留意的。”季邶浑身一僵,还是伸手把软软绵绵的身体搂进怀里,又低声说道,“嗯嗯,还有别担心我,二哥会照顾好自己。”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刚才慵懒的样子?

    谁也没有看见,季邶嘴角那一丝温柔的微笑。

    二哥,是害羞了吧?坐在摇摇晃晃马车里的允墨,会心一笑,抚摸着旁边一个小木盒,里边是新年允季邶送的雕成棋子大小的墨玉,每年十个,今年已经攒到四十个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够一副围棋?

    从小在大家大宅中长大的允季邶,对外哪一个不知道他残酷而不择手段、狡猾而反复无常,不然以他庶出的身份,却只位于正统嫡系允邻之下,可见多年来付出很大的努力和代价,才得到允氏一族长老长辈的支持。

    允墨,喜欢季邶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温和的那一面,却不在乎季邶另一面的阴暗。

    曾几何时同样偏激而做事狂妄的自己能深深明白自家的二哥,就算再残酷狡猾,可内心总会保留着一小块干净柔软的地方,容纳下孤僻的自己。

    允墨摸着木盒出神。

    刑远坐在前面赶车的位置和红叶打磕着,初一靠在一旁似乎睡着了,昨晚和十五两人收拾了一晚东西,今天又一早起来,把余下的东西一一搬到马车上,应该是累坏了。

    车外传来清亮悠扬的笛声,笛声婉转清透,让人觉得一阵心旷神怡。

    允墨好奇掀开车帘看去,见路边种满梧桐,满树的白花,耀眼的新绿,不远处小亭子外站着几人。

    为首一人手拿一管小小的笛子,身上一袭白色厚缎长袍,衣角偏是绣着浅浅的兰纹,形于外的雍容清逸,长身玉立,俊秀的容颜配上儒雅出尘的风姿,却是很久没见的允邻。

    “春天了,梧桐树又开满了花。”他停住吹奏,神色宁静,唇角泛起一抹笑容,温柔的眼光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怀念,淡淡的说,“我一早就在这里等候,为的是四年前一局没下的棋。墨儿,你没忘吧?”翻开手,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颗圆圆的小石头,灰白灰白的。

    对上那双变得深邃却充满战意的眼眸,允墨点了点头。在小山村那晚,允邻邀请自己下棋,当时似乎是让自己猜子,这颗石头,是自己送给允邻的,想不到他一直收藏着。

    两人分别坐在亭里石桌两边,允邻把石头收好,很有风度地伸手示意,允墨也不谦让持黑先下。大概是这盘迟了四年的对局早就在各人的心中盘据良久,现在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棋面上渐渐战火蔓延。

    那人一举一动都极其吸引人,那俊秀的容颜配上儒雅出尘的风姿,流露着说不出来的清逸高贵。

    日上中天,允邻突然收住手,凝视着棋盘漫不经心地说道,“龙游浅水终被困,墨儿,你说哪里是出路?”棋盘上白子一条大龙被重重的黑子锁住,眼看着就要全局覆没。可对局就是对局,允邻突然出声询问,却让人怪异。

    “避其锋芒静待重拾山河的机会?不,这不是我允邻的做法。”不等允墨回答,允邻闲闲雅雅地微笑着,无法形容的眼眸里交织着复杂的神情,“繁花尽处是归路,我要赌上这一局。赢了,我之所幸;输了,你之所幸。”

    “只能去赌上一局。”允邻慢悠悠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静静与面前孤僻的少年对视,他知道墨肯定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哥……”眼眶一热,允墨忍不住喊出声来,“就算是……就算……”下面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就算是大龙全灭,我不是还有边角吗?你可别忘记了,目前我边角可是占了先机呢。”允邻若无其事地点了点棋盘,笑得云淡风清。

    允墨藏在心底深处的某一样东西隐隐作疼,坐在对面的那人,依旧是那么丰采卓绝、巧笑嫣然,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明明知道允家树大招风引起仰韶国官方的顾忌,却依然一意孤行,坚毅地抗起所有的责任,寻找着允家最后一丝生路。

    “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象个小孩一样,你让我怎么放心这四年的游学?”允邻笑眯眯地,伸手捏捏允墨的鼻子,又捏捏圆圆的脸,象对小孩子一般拍拍允墨的头,轻笑着说,“快下啊,时间不早了,你们还要赶路呢。”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大哥”。

    凝视着面前浅笑的允邻,允墨明白了,那无法形容的眼眸里交织着复杂的神情究竟是什么。

    允墨一动不动地看着,盯着,用心注视着,往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波澜,然后沉积下去漆黑一团再也没有波澜,良久点点头没有说话,低首敛眉落下一子。

    这以后两人下子都更快。允墨手下没有留情,因为他知道以允邻的骄傲,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方的态度。

    “我输了!”允邻似乎没有意外,笑得平静,语气中却充满了自豪,“果然,持黑子的墨儿从来没有败过。”微风的掠过,拂起他额前漆黑的发丝,几辨梧桐花落在肩膀上,凝视过来的眼中一汪盈盈的波动,带着,温柔。

    重新坐进车里,看着那人的身影渐渐远离,融入一片新绿素白斑斓的山色中,笛声和着风声渐渐低落下去,然后,再也听不见。

    明媚的春日,似乎带着一丝寒意。

    身上一暖,允墨收敛起飘忽的心绪抬头看去,却是刑远羞涩的笑容,“似乎风有点冷,你身体不好,还是多披件衣服吧。”暖暖的,直接把心底那阴暗全部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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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多谢网友:D 给三妻四妾的解释^^我就懒得到处找资料说明了.嘿嘿~

    网友:D 评论:《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08-29 03:53:27 所评章节:22

    终于把大人等回来了.......

    平妻,是一夫多妻制度下的一种亲属称谓,一名以上正妻称为平妻,又称两头大,即两个都是大老婆,又有对房之称,即与正房对等。与妾不同的是平妻不需向元配行妾礼,但实际上的地位仍然不及元配,平妻仍然要称元配为大姊。除了中国古代之外,六世纪前的日本与伊斯兰教的一夫多妻也是平妻制。

    中国古代某些朝代禁止男性娶多一名正妻,宋朝之前平妻并不普遍,较为人所知的有晋朝时的贾充先娶李婉,再娶郭槐,称为“左右夫人”。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五后并立,元配天元大皇后以外四名皇后都是平妻。明清时期商人地位提高,由于商人经常出外经商,已婚的商人往往于其他地区再娶妻,又分与元配同住和另外置宅安置的,另外置宅安置的又称外室。

    香港在1841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割让给奉行习惯法的英国,所以在1911年清朝结束在中国的统治、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先后建国并实施新宪法后,香港华人仍依据《大清律例》为法例,所以保留了平妻的不平等婚姻制度,迄至1971年最后一条有关婚习俗的法律被成文法取代才正式实行一夫一妻制。

    相对于妾,平妻的法律及社会地位等同于正式配偶,所生的子女被视为有遗产继承权的嫡子女,而妾所生或非婚生子女则被视为“庶出”。平妻亦拥有死后列名墓碑或祖宗牌位的权利,或在丈夫的第一配偶死亡后递补法定妻子地位,在迎娶过程中亦采等同于正式配偶的明媒正娶仪式。

    由于元配与平妻所生之子女都是嫡出,有平妻男子死后有时会发生两房嫡子女争产的事件。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0

卷三:抱春 第23局:兖州



    话说告别了允邻,一路顺着官道前进,开始大道平整宽阔,路旁两边全是平缓的低坡树林,出了殷都范围不久才逐渐多了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农田,还有农田中忙碌的人们。

    “春耕又要开始了啊!”坐在车辕上的刑远低声呢喃着,感觉到手被压住,转头看去,是允墨带笑的眼睛,墨黑墨黑的,象大浪里的石头顽固稳守着一方。

    这几年墨儿表情越来越丰富(这是刑远自己理解的,孤僻的小孩依然故我地成长为孤僻的少年),会笑会怒,会在自己想家的时候陪自己一起坐在院子里看家书,会深夜陪着自己一起下棋背谱,会在每月棋院考核因自己的名次上了几级而高兴……

    “可以绕道?”允墨拿出地图,手指着一处。

    “墨儿的意思是说可以先回村子看看?”刑远看着那纤细的手指沿着一个方向划了个短短的弧度,心中一跳,抢过地图边看边问,“这样一来,定好的路程会不会延迟好几天呢?”几年没回家,真想回去看看啊,老村长,叔公,爹和娘亲,邻居阿虎那群小子,还有村口那据说几百年的老榕树,可临出门之前,似乎听到二少爷说要允墨去……

    “不急。”允墨轻扬嘴角,摇了摇头。

    刑远欢呼着用力搂了一下允墨,然后拿着地图和红叶商量着接下来的路程。

    接近黄昏时分,拉车的马稍露出疲态,红叶建议驶到前面一个叫祁乡的小城镇先住下休息。允墨再次觉得允家考虑真是周到,派过来游学的护卫不单武艺高强,看上去应该习惯长时间在外,经验丰富而且老道,估计是看初次出远门的几个少年都脸露疲态,生怕这富家公子少爷受不了生病就更麻烦了。

    祁乡镇,看上去是一个周边小城,人口不多,不过一样富足繁华,整齐的大道两旁商铺茶馆林立,离殷只有一日路程,很多往来的客商基本上都会在这小城里歇上一晚,这样一来连带着小城的商业也落了不少好处。

    过了城门,行了不远就看见一家客栈,两层高,门面开阔大方,门头金漆横书“云来客栈”四字,下了车,初一上去转了一圈回来说是里边的房间还算干净,价格也算是便宜,跟过来的小二连忙招呼,帮红叶把车赶到后院。

    看红叶不紧不慢的态度,应该很熟悉殷都周边这类的小城,也不主动张扬,只是连声称赞初一做得好,惹得初一小脸红了老半天。

    允墨神情依然静默内敛,却把红叶的一举一动一一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想着这样的人才居然不露山不露水地在允府护卫中混了好几年而没被发掘出来?

    红叶指挥着几个小二卸车的卸车,拉马的拉马,正忙碌着,突然听见由远而近急奔的马蹄声。一眨眼的功夫,两匹俊马飞驰而到,马上两个漂亮的小童,身穿着同一款式的红衣,梳着双爪小笄,更显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般的可爱。

    有小二立刻上前招呼,其中一个小童瞪大眼睛一脸的不耐烦,嚷着,“让掌柜过来!哎,这里真破,肯定弄不出好东西,鸾,要不再找一家算了?”

    “小主就到,还找个屁!”另一个闷哼一声,对着赶过来的客栈掌柜扬眉说道,“你赶快去收拾个清静的房间出来,所有被铺床单全部换成新的,准备好沐浴热汤,再准备三鲜三肉三蜜饯果品,都要上品的少见的拿手的,炖一盅野山参慢慢候着。哼,就先说着这几样,快去啊,慢了小爷我拆了你的店!”说着把一小袋银子抛过去。

    虽然小童的语气嚣张,不过这里离殷都近,权贵厚利的人很多,客栈掌柜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怠慢,接过小袋子掂了掂,原本阴沉的脸立刻笑得象百花盛开一般,讨好地看着红叶等人,说,“几位客官,您看这生意上门了可人手……”

    刑远刚想说话却被允墨一手拉住,红叶已经明白自家少爷的意思,笑得温和,“卸车我自己来就可以,就是我们的马……”

    “晓得晓得,客官的马尽管拉到最后那间,上面有顶蓬保暖。至于几位客官的房间,一会我找人一并收拾干净。”那掌柜连声点头,笑眯眯地带人去收拾了。

    刑远算长得厚实,就帮着红叶把车赶到后院里卸车,把马拉到掌柜说的那最后那间马厮,从旁边拿了些碎草马料给添上,初一把东西包袱收拾好了拿上二楼住的房间,然后就在楼下大堂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叫了几个家常菜。

    从允墨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大门外就留下一个叫鸾的小童,下了马,就在门口外转来转去等候着。

    “刑少爷有没发现?这小童和八少爷好象!”初一不满刚才小童嚣张的态度,嘴里也就不客气。

    “哈,是有点象,同样的……”让人讨厌,后面的词都没说出来,可两人分明露出狭促的眼神。

    ———————————————————***———————————————————

    “啊,老不死的,你没带眼睛啊!”正说笑间,突然听见门口斥责的声音,一人趴在门口的台阶上动也不动,而那小童嘴里骂骂咧咧的,“看把小爷的衣服都弄脏了,真是晦气!”骂着骂着扬起手上的马鞭子就要抽下去,本来可爱的样子让人格外讨厌。

    “住手!”刑远头一个时间冲过去,“就算他撞了你也不用打人吧?”

    红叶摇了摇头,还是跟了过去。

    “切,小爷我爱打就打,关你屁事!”那小童圆圆的眼睛狡猾地转了一圈,见后面跟过来的红叶,心思着这人双目精光内敛,看起来不容易对付,气势就软了一大截,可嘴里还强硬说道,“他把小爷的新衣弄脏了,你要替他出头的话,是不是负责赔钱?”

    刑远气极,也不理会他,小心翼翼把趴在台阶上的老人扶起来,问道,“老人家,老人家,醒醒,身体有没撞伤了?”这老人衣服破旧,灰白的乱发披肩,脸色却带着一股不寻常的红润。

    那小童正要发作,红叶早一步从怀里拿出银两递过去。小童看看红叶盯着自己冷洌的目光,再看看手上四五两的银块,一撇嘴再也没有吵闹了。

    “哎,谁把我吵醒了?”这时候那老人居然伸了个腰,懒洋洋地把刑远推开,斜斜盯着刑远说道,“小子,你干嘛呢?我说这睡得正舒服,你这一摇,浑身的老骨头都被你摇散了!”

    “啊?我是误会了。”刑远闻到近身的酒味才知道刚才老人居然是酒醉睡着了,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样吧,看您老人家还没吃东西,要不到我们那桌一起吃点东西,就当刑远赔礼道歉?”刑远的叔公也老是一喝醉就随时随地躺下就睡,所以刑远一点也不介意老人的误解,反而觉得这老人很有亲切感。

    “哈哈,小子不错,倒也识趣!”老人笑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缝儿,大大咧烈拍了拍刑远的肩膀,大步随着刑远走到允墨一桌,也不客气,坐下就叫了小二过来一连点了十几样酒菜,直看到初一脸色越来越青才作罢。

    允墨垂头敛眉吃着饭菜,在他心里刑远要不多管闲事那就不是刑远了,见老人点了十来样的菜也没说什么,新上的菜也一一夹上两筷试试味道,好吃的就让初一记下菜名下次再叫。

    呵,也不是说允墨心机重,就他所见,老人的手指很干净,修长而有力,特别是食指和中指指头有厚茧,再者,这老人豪爽直率,不象表面上那么破落,最重要的是老人看过来的眼神,只有狡狤而没有伤害之意,允墨也就不点破,由着对方玩闹。

    再说了,要是老人有什么异动,允墨相信红叶应该也有办法应付,毕竟越看红叶越觉得这人不象表面那样简单。心思回转,允墨抬头看去,正好看见红叶带着深意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各自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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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门口的小童估计等得恼火,连小二过去问他要不先给对方拿点吃的都大声骂走,这下小童更是惹人讨厌,倒后来谁都不肯理他。

    夜幕开始降临,客栈里里外外都挂上大红灯笼,大堂里来吃饭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夜色中大道的远处终于出现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三骑同样是身穿着红衣粉雕玉琢的小童。等车停下,那叫鸾的小童早收敛起之前的不耐和嚣张,恭恭敬敬侍立一旁,客栈的掌柜和几个小二也迎了上去。

    “小主,到了。”小童甜甜笑着。

    “嗯。”马车里的人应了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似乎象滚油里落下一滴清水,又象是拔丝的焦糖细腻缠绕,粘得人心浮躁。

    客栈里的众人本来多在看热闹,这时候马车里传出的声音虽小,却听得清清楚楚。

    马车门帘掀开,先伸出穿着小鹿靴子的脚,然后是粉红色丝绸长袍,然后是整个人露出来。

    那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袍子领口和袖口全是雪色的绒毛,袍角上金丝勾勒绚丽的大朵大朵牡丹花,视线再往上看去,披散著及腰的黑色长发,几根细发零乱的挡住了额头,雪肤朱唇,样子不算很漂亮却有种特别的气质,穿着那一身粉红色不显得俗气,反而异常的妖艳和魅惑。

    四周的空气猛然静止,整个大堂的灯光仿佛暗淡了很多。

    那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众人注视,步态优美地在小童引领下走进客栈,只在上楼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带着几个小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在那一瞬间,允墨发现,那人的眼睛是如紫罗兰的颜色,妖艳而美丽。

    收回视线转头,才发现刚才狼吞虎咽的老人已经失去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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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允府收养的孤儿,身份不明,年龄大概十二岁。

    *邢远:允墨的小伙伴,年龄十六岁。

    *初一:精乖伶俐,允墨的小侍,年龄十六岁。

    *红叶:允府派来保护允墨游学的护卫,年龄二十八岁。

    *老人:嗜酒,不知来历的老人。

    *小主:手下有四个红衣小童,身份未明,大概二十左右。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1

卷三:抱春 第24局:兖州2



    “墨儿,我和红叶大哥商量好……啊!”拿着地图急冲冲赶来的刑远顿住脚步,慌慌张张地退到门口处,嘴里说着,“怎么,怎么墨儿会……”手也不慢把房间门死死掩上,背着允墨低头盯着鞋头就是不肯再抬头看过去一眼。

    刚从浴桶爬出来的允墨低头看自己身上分明套着单衣,再看那几乎贴在门边的刑远,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也不答话,径自走到小桌旁坐下,去拿干布却被一斜插过来的手拦住。

    “还是我来吧。”刑远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一边把干布折好,异常认真地擦着允墨脚上的水珠,一边说着,“怎么不让初一侍候?这家伙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唉,当年好好精乖伶俐的一个小人儿怎么变成这样?”

    刑远低头唠叨着,动作却是轻柔。突然允墨的视线掠过少年微红的耳根,一怔之下转过头,声音透不出一丝光亮的深潭般平缓,“这两天辛苦初一了,我让他早点去睡。”眼神慢悠悠地飘过刑远的头顶,飘到旁边的窗台,再慢悠悠地飘到窗外那小院子里的一个暗影。

    那跪在地上的暗影就是叫姚鸾的小童,那个神秘的小主的手下。就在不久前当他被另外两个小童从房间里拖到后院里,然后两个小童抡起马鞭就是一顿好打,姚鸾却不肯求饶。

    直打到那叫姚鸾的小童背上的红衣都破成一缕一缕,最后一个小童施施然从房间里出来,问道,“姚鸾,小主问你可知罪?”

    允墨在楼上听不大清楚,似乎是姚鸾说自己仗势欺人现在知道错了什么的。

    那小童却大声说,“小主说了,姚鸾现在脑子里肯定还是糊涂着,离鸳你就去提个醒儿。”小童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又说,“仗势欺人,没错!咱家有财有势不欺负别人难道让别人欺负自己?可不能落人口实,要不就别做,一做就要做到别人抓不到一丝一毫的错处。今晚,姚鸾你就自个在院子里好好想想吧。”

    姚鸾又惊又喜,伏在地面连声应着。

    离鸳才让另两个打人的小童住了手,把人扔在清冷的院子里不管不理径自回屋了。

    允墨暗笑,这小主的想法倒和现代人的观念有几分相似。视线转去,那本来藏在暗中看热闹的百姓早就四散开去,显然对这几个主仆的行为鄙视万分。

    到现在夜深了,早春的夜晚依然带着寒意,楼下院子里那条暗影依然动都不动,看来真的要在院子里跪上一晚了。这是哪家的仆人?对着小孩子都不容情面地下狠手惩罚?而看那小主的“仗势欺人无罪论”,不象是官宦府中出来的,再看那小童的张扬和嚣张,同样没有商人家出身的和气。

    那,这小主又是什么人呢?小主,似乎是某些大户人家明媒正娶正室的称呼……

    允墨在这异世界多年,知道了很多事情。和原来的世界不同的是,异世界长达数千年的繁荣和平稳,因为人口众多,娶妻生子已经不是必然的事情,有大家族为了保证家族血统的纯正,和嫡系的威慑力,甚至娶自己的兄弟姐妹为正妻帮助自己管理家族事务。这种家族里掌权的称为主人,他所娶的正室称为小主。

    “墨儿,看什么呢?”

    收敛心神,觉察到脚早就被擦拭干净,允墨可不想刑远又跑去院子里多管闲事,忙转开话题说,“你刚才走进来是有事要告诉我吗?”手上也不停,开始摆好棋桌,作了个手势。

    每晚,允墨都习惯上和刑远下上几盘,一方面借机会教导刑远,一方面也让自己轻松一下。你别说,刑远的棋力虽然不高,可纵观特别好,攻势凌厉,而且时有新意的下子,让允墨也乐此不疲。

    “嗯,我和红叶大哥商量过了,明天不走官道,而是走近道九里山,翻过山就是定陶城,从那里我们回村子可以缩短好几天的路程。”刑远大大方方坐下来,拈起一子落下,嘴里说道,“红叶大哥说就是山路有点颠簸,怕墨儿和初一受不了。”

    “没事,定陶城算是大城,去看看也好。”允墨稍稍调整了坐姿,捏着棋子的手一顿,轻声说,“别忘记我可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那时候做了三年多的农活呢。”低头看向棋桌上黑白的数子,语气带着很淡很淡的思念。

    狡猾的老村长,纯朴的刑叔刑婶,慈祥的刑婆婆,还有见多识广的叶伯等等,是允墨来到这个世界里认识的人。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允墨的沉默而无视自己,也没有因为允墨的孤立无援而歧视自己,更加没有想尽办法去利用自己,就是因为这一群纯朴善良的人们,包容着小孩的孤僻和离群,让一颗冰冻的心慢慢融解。

    月色下允墨没有抬起头,也没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凝视过来炽热的目光。

    那低头前飘忽的微笑几乎耀花了刑远的眼睛。少年看着静寂得几乎和黑色融为一体的小人儿,不由得贴近过去,感觉到允墨轻不可闻的呼吸,单薄的衣服下那一动一静的起伏,带着婴儿肥润的下巴露出精致的锁骨,一切的一切,都毫不留情的轰炸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

    刑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觉得自己心底埋藏了数年的爱恋压抑不住要爆发出来,最终还是没有张开手臂把面前这人抱在怀里的勇气,唯有轻叹一声,把几乎要吐出咽喉的名字又咽回去,沉淀在心湖的深处。

    “啪”捏着的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音。

    墨儿……墨儿……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允墨和刑远就被叫了起来,洗刷完毕,问小二买了些在路上吃的干粮和塷牛肉,套上马车继续上路。

    九里山,位于祁乡和定陶之间,连绵数里。山不是很高,也没有凶猛的野兽,属于花岗岩地带,这山路依靠多年的人手挖掘铺建,只在依着山边铺出一条狭窄弯曲异常的小路,山路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而且路特别颠簸,旁边就是陡峭的高坡。

    所以和平缓宽阔的官道比起来,九里山的山路就显得特别难受。如果不是赶时间,过路的行商基本上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允墨一行人除了红叶,对这里的情况基本上都不了解,于是一路上倚在摇晃的马车上,看着冒出新绿的山色风光,吃着微热的馒头和塷牛肉,听红叶说着江湖上的故事,倒也兴致勃勃。

    吃饱了,看累了,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摇得浑身酸软,允墨毕竟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实在受不了这艰苦的路况,只能靠在稍微软点的包袱上闭目养神,算是减低马车带来的震动。

    “咦,初一你脖子上的红点是什么?昨晚蚊子很多吗?”刑远突然冒出一句话。

    “蚊子?”初一涨红了脸,有点恼羞成怒,“昨晚是有只讨厌的、该死的大蚊子……”听见赶车的红叶大笑起来,忍不住嘟起嘴半取笑半是狭促,又说,“九少爷的脖子上不是也有吗?莫非也是该死的大蚊子叮的?”

    “嗯?”允墨听见话题烧到自己,睁开眼睛询问。

    只看见刑远的神情变幻,先是迷惑不解,然后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再偷偷看了看自己这边,背光处只看见红透的耳根,最后咬牙切齿的扑过去,“居然取笑你刑少爷?你再说我撕了你小子的嘴!看你还敢不敢再多话!”

    “哈哈,刑少爷您不是脸红了吧?好可爱,好单纯……”初一撇着嘴回道。

    “……”允墨没有阻拦,由着两人两人你一拳我一掌打得兴高采烈,手抚上脖子的位置,眼底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微波,却在红叶探询过来的目光下沉积下来。

    似乎是车轮碾过一块大石,马车猛地颠了几下,不知道从哪里转来轻微而古怪的声音,马车歪斜一边,马的嘶鸣,初一的惊叫,红叶控制马车的手忙脚乱,事情仿佛在一瞬间发生,然后马车终于是停下来。

    “九少爷,先下车。”红叶冲着允墨伸出手,没有理会旁边初一黯然失色的目光。

    下了车,允墨才发现马车的右轮停在离路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那边恰好是深达近三十米的深谷,再看拉车的两匹马身上还挂着半截缰绳,估计是刚刚失控下红叶第一时间把连着马的缰绳扯断,不然这山路由着受惊的马乱跑的话,现在自己几人连马车厢都掉倒旁边的深谷之中了。

    出门的第二天就差一点儿出事?

    允墨不由得佩服红叶在慌乱中依然保持冷静,准确判断,果断出手。“红叶,做得不错。”允墨直接了当地称赞,没有说谢谢什么。无论红叶是哪一方派来的,救命之恩可不是简单一句谢谢就能一笔带过。

    初一和刑远从车里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才知道刚才的紧迫,回想要不是红叶的果断出手,下面的深谷就是自己埋身所在,这时候才知道害怕,脸色不由得变成苍白。

    刑远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刚才在马车里的那一瞬间他也想过来保护着心爱的少年,可身体愣是动也动不了,往日跟护卫学的武艺到了紧要关头居然一点也用不上,脑海里残留着某天允季邶似笑非笑的神情,[要留在墨儿身边,你有这个能力吗?]那种肆无忌惮地揶揄在刑远的脑海里盘旋着,刺疼却无力反驳。

    [远,喜欢围棋吗?]小童脆脆的声音,还有一双伸过来的小手。

    抬头,坚定而带着年少的无畏,[墨儿喜欢,我就喜欢!]心中的苦涩被开了个小口,慢慢融化。

    [那随我去殷都。]平静无波的话,只有相握的手传来暖暖的温度。

    记忆中,数年前小山村里面对着重病的婆婆,要离开的墨儿那种无力感又涌上心头,甚至比那时候更疼,更苦……

    一只肉乎乎的手把刑远飘散的思绪再度拉近,允墨漆黑宛如一汪深潭的眼睛看着刑远,声音依然清脆,“别担心,我没事。远,你也做得很好。”

    允墨并没有细说刑远那里做得好。不过出于对允墨的信任刑远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做对了,在墨儿眼里,自己还有可取的地方。就这一点的认同,刑远心中的不安软化了许多,紧握少年的手,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坚毅起来。

    ———————————————————***———————————————————

    “车轴断了?”刑远带着诧异的问道,“这可是新车子,车轴好好的怎么会断了?”

    “可能是山路太颠簸了。”红叶摊手表示无从而知,眼睛却瞟向沉默一旁的允墨。

    初一一直自责,说去选新马车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检查,居然买了一辆品质恶劣的马车,还差一点儿弄得全车人没了命云云。才发生了意外,结果又发现这意外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的不谨慎,初一内疚不已,眼睛满满是准备溢出的水气,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那现在怎么办?”允墨终于开口询问。

    看黄昏已至,天色渐暗,而那个定陶城似乎还看不见踪影,这山路上除了自己这一辆马车似乎根本没看见其他人影。难道要在这里过夜,一直等到有车路过吗?

    刑远拿出地图摊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细看。看地图,前面不远就到了山路的另一头,离定陶城也不是很远,大概需要一个时辰的车程。

    徒步走过去?就自己的脚估计要走到半夜!或者让红叶骑马去定陶城里找修理马车的工匠过来?没有红叶,三个半大的少年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而最主要的是,红叶断然拒绝这一个办法,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离开。

    眼看着黄昏将尽,四人只能干着急,一时间还没有个比较好的办法。

    “有马车声!”红叶突然神情一冷,示意刑远几人站后点,自己的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戒备着。

    夜色中山路的转弯处终于出现四匹骏马,马上是四个身穿着红衣粉雕玉琢的小童,而一辆华丽的马车跟在后面,那艳红如云的绣着精致刺绣的车帘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昨晚住宿同一家客栈,不知来历的小主和他那几个嚣张的小仆。

    几个小童远远看见红叶几人,也拉紧缰绳停住不上前。

    车里传来软得柔腻的声音,“什么事停下?”

    那个叫离鸳的小童上前低声禀报,听了几句,又骑马施施然过来转了一圈,看看坏在路边的马车,又看看站在路中红叶按着腰间的手,不屑的一撇嘴,回头又和自己的主人回报了。

    红叶冲初一使了个眼色,初一上前几步正要说话,那个叫离鸳的小童居然又回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瓮声瓮气地说,“我家小主说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们到前面定陶城,至于这车,就扔在这里好了,反而也没人会经过。”

    啊?还没求助就主动帮忙,这小主打什么主意呢?刑远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哼。”离鸳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带着张扬的不屑,又说,“我家小主说了,如果各位不愿意的话,就让离鸳几个把车子推落山谷,赶跑拉车的马,看你们是不是徒步走到定陶去?”

    有帮忙帮得这么嚣张的吗?刑远正要说话,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拉住,看见允墨冲自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于是平静下来,上前几步说,“谢谢公子,那刑远几人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车虽然看起来很大,不过离鸳只请了允墨和刑远两人上车,余下的红叶把两匹拉车的马解开它们身上的禁锢,和初一每人拿着大包袱骑上马。

    允墨首先登上那辆豪华马车的车厢,感觉到有道古怪眼光注视着自己。

    车厢四角壁上镶嵌着夜明珠,整个马车内部虽然不大,但感觉很奢华,着眼看去都是精致名贵的物件。那小主换了身衣服,很浅很浅几乎近白的水红色,衣襟上同样用丝线绣满了精致的桃花,整个人斜倚在厚垫子上,面前摆着一盘棋……

    最终那小主的视线落在接着上车刑远手上抱着的棋盘之上,盈盈一笑,妩媚得妖娆,“还有一段路才到定陶,要不要先下一盘?”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1

卷三:抱春 第25局:兖州3



    等到坐在定陶城里最大的客栈楼下的时候,允墨还在思索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包括山路发生的意外,那个神秘小主的出现,还有面前这一位旁若无人狼吞虎咽的无名老人……

    头痛,出了殷都才两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身边出现神秘的人物,是冲着允家而来?允墨眉头处拧成一个小结,半晌没有解开。

    不知道是不是误会,允墨被当成刑远的小侍童,而应那个小主要求,刑远和对方下了一盘棋,不到一个时辰就以中盘落败。接下来的路程中,那个小主显然是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自己排着谱,也就不再理会刑远和允墨两人。

    其实也怪不得对方误会,刑远几人没主动报上名号,而那个小主也没有询问,加上允墨个子小,婴儿的肥润把以前精致的五官都掩盖起来,和刑远刚摆脱青涩开始分明的轮廓比起来实在是普通,呵,才会被对方当成小侍童。

    和昨晚一样,马车到了定陶城最大的客栈门口,客栈的掌柜领着几个小二亲自过来迎接,那小主和四个小童也不管刑远几个,在数人的簇拥下径自上了楼。按离鸳的说法,就是既然到了定陶这里就完成了他们小主交代的事情,接下来你爱去哪去哪。

    红叶建议说,现在的时辰已晚,就算找到城里修马车的工匠也没人肯夜晚出外,不如先在这客栈定好房间落脚,等明天一早他再找工匠去山路里修理马车。

    允墨刑远等人也没有异议,就是刑远在车上输了一局现在神情有些恍惚,一路上时不时偷看着允墨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踏进大堂,却听见角落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又是你们几个娃娃!碰巧不如赶巧,来来来,过来陪老农喝几杯水酒!”喊话的老人依然是一身洗旧的短打衣褂,灰白的乱发披肩,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抓着鸡爪边啃边旁若无人地朝允墨几个喊着。是昨晚在祁乡小城客栈里遇到的无名老人。

    “咦,您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刑远快步过去,问道。他由衷觉得这老人很有亲切感,昨晚老人突然失踪心里还担心对方出了什么事情,现在见老人现身自然喜出望外。

    允墨眼角看红叶一皱眉,显然心中也是疑惑重重。

    自己一行人两马拉车越过九里山到定陶,虽然说路上出了意外,可一路上或前或后数里除了神秘小主那几人,没见其它车辆同行。看桌上的菜早就吃了大半,估计老人到了也有一段时间,这老人无车没马的,他是怎么比自己还早到定陶城呢?

    那老人却丝毫没在意,反而让刑远几人坐下,把手上的鸡爪子扔开,招手让小二过来,大声说,“把这里收拾收拾,再随便上几个菜,小娃子,可好?”明是询问可实际上却是肯定的语气,老人见刑远毫不犹豫的点头,水泡似的眼睛笑得迷成一条缝儿,又说,“嗯,先来个小炒猪肝、鲜笋蒸腊肉、香酥虾球、豆腐鱼头,呃,刚才那个酒糟醉鸡不错,再来一个……”

    “至于老农嘛,最近胃口不好,就随便上四个凉菜下酒好了。”小二下去后,老人的水泡眼在座上数人转了一圈,又接过刑远倒满酒的大碗,满意地喝了一大口,“哎,可惜这酒差了点儿。”

    胃口不好你还点那么多?初一撇嘴一晒,哭笑不得,原来桌子上的几样都是便宜的小菜,而看见刑远几人来了,老人口口声声说是帮自己点的却都是贵价的菜肴,显然,这老人把自己几人当成付钱的冤大头了。

    刑远心思单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把老人当成村子里熟悉的长辈般对待,恭恭敬敬地又把大碗倒满酒,说道,“哈哈,老人家和我叔公一样,叔公每次喝酒也是一边喝一边说酒不好,其实啊,他每晚不喝上几两还不肯罢休的呢。”边说着,边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在碗里,尝了尝,调皮地装成辣的样子吐吐舌头,又说,“这酒是不怎么样,比我叔公自己用土方酿的差远了。”

    “土方酿的酒?”老人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方子?用哪里的水?用稻米还是麦子?”

    “啊?那我可不知道!……墨儿,你多吃点。”刑远给允墨夹了些清淡的鲜笋和虾球,才不好意思地回答老人的问话,“以后老人家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我们村子看看。不远,就在青州地界章丘城往北二十里的刑家村,到时候老人家您想喝多少都行。”

    允墨嚼着虾球,盯着老人拿酒碗的手,突然说道,“秋收当月的新米,暴晒七天后隔水蒸三天制酒饼,三月后采山顶的初雪,山腰的地泉,初雪融水甘咧,地泉水清偏甜,两者各半入坛埋山中阴暗处十丈地底,初春挖出。”

    允墨慢条斯理地一一说着,似乎根本没看见老人越来越亮的眼睛,还有红叶几个惊异的目光。也是,自己一向沉默寡言,什么时候一下子说出一连串的话来?

    “这酒听着是不错……”老人显然警觉到什么,迷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允墨,特别盯着允墨的手指看了看,又不落痕迹地看看旁边给自己倒酒毫无机心开心微笑的刑远,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转,视线落在初一放在旁边包袱露出的棋盘,突然朗声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几个娃娃都不错!小子,你叫啥子?”

    “我叫刑远,老人家叫我小远就可以了。”刑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恒者远之,名字不错。”老人装模作样地喝了口酒,把油手在衣服角上噌了噌,然后在怀里摸来摸去摸出一本残旧的薄册子扔给刑远,大大咧咧地说,“小子运气好,做我徒弟算了,这书,是拜师礼,你先收着慢慢看吧。唉,老农没福气啊,好不容易吃点好的就饱得吃不下了,走了走了!”

    “啊?”刑远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旁边的允墨早就站起来把刑远往前一推,淡淡说道,“远,叫老师!”

    “老,老师,可……”刑远口瞪目呆。

    “呵呵,好徒弟!”老人笑眯眯的摆摆手,一手把那只吃了一半的酒糟醉鸡抓起来卷在一块脏兮兮的素布里往怀里一塞,又拿起装酒的酒壶子往外走去,身形一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中,留下爽朗的笑声和一句话,“想老农了就到寂光寺找算砂老秃头。”

    刑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正抓着那本薄册子。册子很旧,边角又破又卷,封面纸质粗劣,还有几块怀疑是油水的痕迹,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却看不出写着什么。

    ———————————————————***———————————————————

    客栈厢房。

    在客栈的楼下吃完晚饭,允墨把其他人叫进自己的房间,翻出地图摊在小桌上看着。二管家给的仰韶国地图上面,除了正常表示山峦的曲线,表示城镇的小门楼,表示官道的长线,还有一些红点、蓝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表示定陶城的边上,恰好有颗蓝色小点。

    “是不是棋院的标识?”初一一向都是照正常的思路去思考。

    “不可能,册子里没写呢。”刑远摇头。管家还给的那本册子,则有各地比较大型棋院简单的介绍,哪里有棋院一看就清楚,刑远第一时间早就把薄薄的册子从头背了一遍。

    初一咬着唇想了想,突然说,“刚才听小二说起,寂光寺就在定陶城的东南边,那蓝点是不是指的是那个古怪的老头所说的寂光寺?”

    寂光寺?算砂和尚?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刑远正要说话,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红叶推门而进,他的后面跟着一人见允墨等人,也同样上前几步行礼,道,“九少爷,在下冯蔚然,博古斋暂代大掌柜一职,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睛撇了撇旁边站着的几人。

    允墨正想着,有些奇怪的声响传出,才看见他手上还提着一个大笼子,大笼子外罩着一层薄粗布,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

    红叶上前细说,红叶去允家店铺里告之他们来到定陶,恰好碰见定陶城的管事和冯蔚然冯大掌柜一起,把山路上遇到意外的事情说了一下,那管事忙叫手下准备好明天一早去山路上修车,冯蔚然冯大掌柜却其其艾艾的一定要过来拜见九少爷云云。

    照道理,游学时期只是到店铺报备一下行踪,当地的管事是没有必要招呼的。可红叶看这人的神情,知道是允家二少允季邶那边的人,显然是有要事禀报允墨,当然是不可能让自己留下旁听,于是领着人过来后,立刻寻了个理由离开。

    冯蔚然看见红叶离开后,才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上,“各地分店一切按计划进行,二少爷刚派人送信来。”他边说着,边掂了掂手上的大笼子,带着笑意又说,“呃,二少爷还送来这物说是要转交给九少爷……”他身材特别瘦,浑身散发着干净清爽的气息让人好感,那双毫无顾忌直射过来的目光中有着揶揄的笑意。

    笼子里突然传出“咕咕”的鸣叫,初一和刑远互看一眼,抢前一步接过大笼子,撩开上面遮盖的粗布,花白的羽毛,红水晶似气红的眼睛,不是被留在殷都的老白还能有哪个?

    刑远忙把老白放出笼子,初一出去拿了一小碟玉米粒回来,可老白却窝在椅子里再也不吭声,看也不看摆在椅子脚下那一小碟玉米粒,看起来正恼怒自己被放在鸡笼里带来。

    老白的自尊心是很强的,自己虽然是鸡却是最恼别人把它当成只会生蛋的母鸡。

    初一忍着笑,把老白放自己膝上,一手拿了些玉米粒放手心,一手轻轻抚摸着老白头顶的肉冠,似乎对着小孩放缓语气说道,“好了好了,把你放鸡笼是二少爷不对,不过怕走丢了不是吗?九少爷最宝贝老白了,是不是?”

    老白闻声,小小的脑袋偏了偏,眼睛咕辘辘转了几圈,立刻精神起来,就着初一的手把玉米粒叮完,然后飞到允墨肩膀窝着,想想又觉得不解气,狠狠叮了允墨耳朵几口,展翅竖冠斜斜看着初一,恢复一贯趾高气扬的姿态。

    允墨捂着耳朵觉得委屈,又不是自己把老白装鸡笼里的,为什么叮的还是自己?可自己偏偏喜欢老白似乎成了精的嚣张,而且老白和刑远一样,是自己来到这世界里最早的好朋友呢。

    “哈哈哈!”一直站在旁边静观的冯蔚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眼神更是肆无忌惮,施施然说道,“三年前你我有缘见过一面,不知道九少爷还记得否?”

    闻言,允墨才抬头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人,发觉面前这人相貌普通(这是允墨个人以为,他眼中除了自己关切的人外,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相貌普通四字评语,其实冯蔚然还是长得不错的。),举止轻浮,嗯,还真的没什么特点,只不过允墨记忆力超强,于是只淡淡回了句,“星月楼前。”

    当年允墨破解顾师晨设的珍珑棋局,在星月楼前曾有一人十分多事,还撩拨允墨说了几句话,现在看来,是当时陪父亲回殷都述职却偷空跑到青楼游玩的冯蔚然。

    习惯被别人打量自己的容貌的赞赏,可是面前这少年脸上一点惊讶赞赏的表情都没有(小冯也太自恋了==),除了刚才因那只叫老白的花母鸡而流露出小孩子的模样,现在哪里能看得出来?冯蔚然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少年表现出根本和年龄不符合的睿智和沉着,幸还是不幸?

    允墨可不管冯蔚然冯大掌柜在想些什么,展开书信,眼前几行漂亮潇洒的行揩,果然是二哥的亲笔书信。

    允墨一行走后,老白闹了一天,允季邶知道自己九弟十分宝贝这宠物,无奈之下立刻找人把老白送来。信里还说道,殷都形势不明,老大也就是允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找借口把自己调出殷都,他只好趁着到各地店铺查看的机会,先去一趟老三那里云云。

    正看着信,突然听见旁边的冯蔚然冯大掌柜又说,“送信的人在祁乡城的客栈停留的时候,碰巧得知九少爷转近道走九里山的山路,才知道九少爷来了定陶,不然就错过了。嗯,当时还听见那家客栈的小二说,有几拨人跟着也临时转道,小二还猜测定陶是不是出了什么好东西呢。”

    心中一惊,允墨神色未变抬头看了看,见冯蔚然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正绕有兴致的盯着自己,于是眼中的波澜一沉,保持八方不动的样子说道,“既然二哥先去三哥那里,就麻纺冯大掌柜提前去冀州准备准备,到时候和二哥说声,我们在冀州的信都城见面好了。”

    “至于我们……也好,我们也不用急着赶路了。”允墨把信放在烛火处点燃,凝视着火焰的眼睛闪闪发亮,淡淡地说道,“远,明天我们去寂光寺看看可好?”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2

卷三:抱春 第26局:兖州4



    越往高处走,石阶旁是被云雾遮挡住不知道深浅的山沟,而顺着蜿蜒不绝的石阶仰首看去,郁郁葱葱的丛林树冠一角,露出片瓦乌檐,弯勾屋脊。好不容易走了数千级的石阶,每次都觉得下一个转弯就到了,却每一次还只是看到隐隐露出的寺庙一角,没多,也没少。

    清晨登山的一行人中,少了去九里山山路修车办事的红叶和初一,多了窝在肩膀上睡觉的老白和死缠着跟过来的冯大掌柜。

    允墨这几年每日埋首棋盘古籍之中,就是偶尔早晚做做体操什么的,早两年农活练下薄薄的肌肉都换成今日厚度不蜚的脂肪层,现在哪里受得了,大口喘着气坐在地上硬是起不来。

    刑远见依山的石阶边上刚好有几块大石,饶有兴趣地爬上去一看,回头冲着允墨招手,“墨儿,过来看,这边风景好漂亮。”老白从刑远身上跳下,早一步跳上大石东张西望,见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又跳下,在大石附近的泥地里翻找着新芽杂草玩耍。

    冯蔚然伸手要扶,允墨却早一步站起,晃到大石上一看。果然,如云似雾的浮云仿佛就在眼前,山谷幽深看不见底,极目远眺山峦叠翠,风清明朗,顿时心情大好,哪里还记得刚次喘着气时候的万般无奈,说,“远,下盘棋休息休息。”说着从背着的小包袱里翻出简易的棋盘,一一摆好。

    刑远欣然,盘坐在对面,按惯例自己捏子先下。

    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冯蔚然冯大掌柜的眼中光芒闪了一下,又像落在海上的火苗一样熄灭了,终于摩挲了一下下巴跟了上来,坐在允墨旁边静观。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飞快,突然允墨用手指点了点棋桌边,看着盘坐在对面的少年笑而不语。

    “哎,这都给你看出来了!”刑远倒不好意思了,摸着头其其艾艾说道,“刚才我想不到办法,恰好想起墨儿曾经用过类似一招。嗯,不好吗?”

    “也不是,棋者,随心而下为上,如果照套路硬搬的话……”允墨垂下眼帘淡淡说着,一边又下了几子,神色凝重又说道,“远,虽然说学棋者不宜早定风格,不过你个性开朗活泼,应以开创新锐为基本,你却照套路硬搬别人的棋路,反而对自己是大忌。”

    顿住手,点着棋盘,允墨慢悠悠说道,“这里,四周围势不强,以你个性本该一鼓作气,冲开困境把几子连成一线,可你偏是违背天性而学着我以谨慎守势下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刑远着想,允墨不是没想过,刑远一直和自己下棋,肯定是会受自己影响过多,那么,自己会是适合刑远的引路人吗?

    难,允墨径自摇了摇头。无论是自己的风格还是思考的方式,都和刑远相差悬殊。允墨自己棋力深厚,和不同风格的棋手下棋,反而有助于提高自己的棋力。但刑远不一样,他属于初学者,应该由适合的老师引导他走适合自己的路,这几年一直只能和自己下棋,数量还很多,直接影响到刑远本身锐意创新的基本。

    本来看见允墨对着自己浅笑,以为会得到对方的称赞,却怎么知道是一顿语重心长的数落,刑远捏子的手抖了一下还是落下,勉强带笑,埋着脸闷闷地回道,“好的,远以后一定注意。”

    或者,我真的不会爱人。为什么好好的气氛变得凝重?为什么自己一下棋眼中就只看到围棋却看不见其他?为什么自己自认为对的却伤害了别人?或者说,围棋是我的手,我的心,而刑远,应该是我手中所握的那人吗?

    允墨凝视着黯然失色的少年,突然心中的某处坚硬变得柔软起来,也不管面前的棋局,伸出手按住刑远,淡淡地说,“远,你真的喜欢围棋吗?”

    “……墨儿喜欢,远就喜欢!”抬起头,眼中有股潮气涌出,刑远说话带着颤抖。三年前自己这么回答,三年后自己同样是这么回答,无悔,坚定而带着年少的无畏。

    那我知道怎么做了。允墨冲着重获勇气的少年展颜一笑,转头看向群翠环绕的山峦,“远,你说,四年后我们会变成怎么样?”没有等候刑远回答,也不需要刑远回答,声音同样简单得平静淡漠,只是,那深邃漆黑的眼眸里终是混上一丝几乎不可觉察到的波动。

    愣愣地看着阳光下眼前浅笑的少年,握着允墨柔软的手,刑远再也不肯松开。

    再上路的时候,刑远抱着老白随着心爱的人儿,不急不慢,炽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允墨身上。就算别人说墨儿孤僻那又如何,自己会陪伴在他的身边!同样的,就算二哥季邶说自己没有能力资格那又如何,墨儿肯定也会陪在自己身边。

    冯蔚然冯大掌柜跟在后面缓缓而行。石阶上那两个浅笑中的少年是如此耀眼,尤其是那人,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荡漾在眼中,眉间,却,没有自己的存在,就如三年前星月楼前。

    别人没看出,自己却是知道的。这几年,自己暗中收集小孩各种各类的棋谱,在少数和高手对抗的棋局里,冯蔚然看到了小孩子深不可测的棋力,却在和平常人的对局中,自己同时看到了小孩子不同寻常的成长。

    真是不可思议!在围棋里易学难精,特别是越到高处越是难以精进,但小孩的成长似乎是水到渠成般简单,一步一步。

    允墨,是一个奇迹。三年前才八岁的小童况且能心无旁责镇定自若,三年后的今天,本来孤僻的少年多了一重暖意和人气,那么再等几年后,允墨又会成长什么样子呢?允家添加如此一个高手,又将对目前四大家僵持的局面有着怎么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跟随在少年的身后,能看见百年一遇的奇迹吧?冯蔚然抿嘴而笑。

    *冯蔚然此人,并不是想写成男配之一,也不会写成又喜欢上男主的一个。我想重申的是,小说的重点是围棋,所以朝庭和大家族间的勾心斗角只由于故事的情节推进而稍微涉及。而人,则相对单纯点,考虑的是围棋为主,涉及到四大家族的兴衰,被牵连的小人物,异世界中的平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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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阳光明媚,寂光寺三个金漆大字闪闪发光。石阶尽头是宽阔威严的大门,青砖灰瓦看起来气势辉宏,这一砖一木都从山下运来,看得出花了无数的心血和钱帛。

    本来应该香火鼎盛的寺庙不知道为何却是冷冷清清的,门口只有一个小沙尼打扫着,刑远上前问及算砂和尚,那小沙尼只是摇头,又问最近是否有外人到寺里,小沙尼更是一副迷惘不知的样子,到最后指了指寺内,径自打扫自己的地去了。

    三人无法,只能进寺看看。

    寂光寺里看上去有历史的建筑不少,前殿金碧辉煌,后殿依着山势而建连绵不断,路上殿前也遇见不少的沙尼和尚,问及居然谁都不知寺里有叫算砂的和尚,不过幸好世道平稳,倒没人以为刑远一行有恶意,多数微笑而答,然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冯蔚然建议既然来到寺里,那就随意逛逛,游览新绿昂然的群山秀色。本来有些失望的刑远重新提起兴致,拉着允墨的手就往里边走。

    一路顺着曲曲弯弯的走廊而上,奇石趣竹,乌檐碧瓦,描金彩绘的廊柱,新绿素白的密林,镂空的窗花外更是一览无际的远山,比江南的园林精致,更是多了一种空灵。

    “碰!”转角处突然跑出一个少年,和刑远迎头相撞。刑远体格厚实倒不打紧,那少年却被撞得后退一步坐倒在地上,跳起来卷起衣袖正要破口大骂,突然看见跟在后面的允墨几人,愣了一下,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寺里禁地,闲人不能进内。”少年衣着华丽,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语气却谨慎老道。

    冯蔚然啧啧称奇,年少老成的有允墨这孤僻少年已经算怪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过有允墨刑远在前,他根本就不想多事,反而绕有兴致地站在后面看着。

    “啊,我们是游学的学生,来寺里找人。”刑远带着谦意。

    “找人?”那少年细细打量着后面静静站着的允墨,若有深意的笑容大大的挂在俊秀的脸上,笑得异常的灿烂,“找谁?”

    “呃,一个长辈说如果找他就来这里寻一个叫算砂的和尚,不知……”

    “算砂?哦,原来是死老头啊!”那少年笑得更是奇怪,几分挑拨,几分张扬,“在后院,进去就是。”说完深深看了允墨一眼,快步跑开。

    冯蔚然摩挲了一下下巴,这少年一直盯着允墨看,嗯,肯定是有问题。不过现在得知了算砂和尚的消息,还是把疑问放下先去后院。

    寂光寺后院,是山上难得的一个小小的平台。

    各种的花树连绵,香气扑鼻而来。顺着小石径,来到临山边,一角搭着一个古朴简单遮阴用的小木架子,下面一张木桌几张木凳,木架旁边数棵梧桐树上白色粉色花朵的开得妖娆,地上木架四周全是落下的花朵,人却没见。

    “咦,有人在下棋。”刑远踏进亭子,惊讶地喊着。

    桌子上隐隐约约看到棋盘一角和黑白数子,随风落下的花瓣把棋盘遮住大半。再看四周,旁边还有一个小土炉子,上面的小铜壶水气正急冒而出,再旁边,数十件精致描金茶碗茶具同样被白色的梧桐花遮住大半。

    老白率先从刑远肩窝上跳下来,溜哒着过去。

    刑远少年好奇心重,小心翼翼地把花瓣移开,静站在旁边看棋局。这一黑一白攻势凌厉,真是各有千秋斗得难分难解,特别是白子的攻势一环接一环凌厉诡异,黑子的攻势一波接一波连绵不断,刑远本身长于攻击,正看得入神,突然眼前伸出一手把几子重摆了一下,“乱了。”

    难道刚才把花瓣移开的时候碰乱了棋子?刑远抬头,见是允墨,才有些懊恼地说,“墨儿,我,我又多事闯祸了!”

    “不是你。”允墨同在一旁静观棋局,闻言淡淡地说道,“棋还没下完,他们应该就回来。”

    “哈哈,几个娃娃果然都不错!”花树林中有二人大笑着走出来。

    一个是一身洗旧的短打衣褂,灰白的乱发披肩,笑得迷成一条缝的水泡眼,是客栈里遇见的老人。一个和尚装扮,但身上过于精致镶着金边的和尚袍有些不伦不类,精瘦过高的身材,温和却掩饰不了眼中锐利的老和尚,应该就是他们找的算砂和尚。

    “喂,老秃头你惦记着也没用,这里边有个已经是我的徒弟了!”老人大大咧咧地冲着刑远招手,装模作样地怒瞪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小子,看见师傅了也不喊一声?唉,家教不严啊,惭愧,惭愧。”

    允墨早就站后面把刑远往前一推,刑远其其艾艾地行礼,唤了声,“老,老师。”

    老人笑眯眯的上前扶起刑远,“好,乖徒弟!”眼睛瞄了瞄远远站着的冯蔚然,又回到允墨身上,视线落在背后桌子上的棋盘,老人迷起眼睛笑了,朗声说道,“墨儿是吗?刚才你是怎么知道不是远儿弄乱了棋子?”

    允墨不慌不忙地上前,淡淡说道,“棋理不合。”

    算砂和尚一直在旁边打量着允墨,突然出声道,“小施主,可陪老僧下一盘?”

    众人愕然。以老人同辈相交看来,算砂和尚虽然没见过,不过肯定不是默默无闻之辈,现在还没认识就冒然邀棋,真是有**份。冯蔚然腹中正诽谤,谁知道同样难以预测的还有另外一人。

    “老人是黑子?和尚是白子?”允墨神情自若,问道。

    “不错!”算砂和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点头。

    “那我有两个要求。”允墨继续说道。

    “请。”

    这一老一少居然一问一答,神情再认真不过,冯蔚然暗地里来劲了,虽然没有听过算砂和尚的名字,不过看此人言谈话语,再看四周精致异常的茶具,寂光寺里没什么人的烟火香油却依然建得金碧辉煌,突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则传言。或者,算砂和尚就是那个人?

    哈,如果真是的话,那这一盘棋可得要好好观看了。

    允墨沉思半晌,良久才回答说,“一是,棋局保密,二是,我下白子,请和尚先下。”

    算砂和尚居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

    这两人下棋就下吧,怎么一点小事还想了半天?旁边老人个性潇洒豪迈不拘礼制,最是忍受不了算砂和尚的心机过多,为此和算砂和尚下棋的时候就吵闹过不少次,现在的以为第一个条件是少年怕输了丢面子,就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个条件,大声说道,“墨儿你不知道,算砂老秃头最擅长以黑手,你让他先攻肯定会吃亏的!”

    “如果我下黑子,怕是没机会输了。”允墨淡淡说道,似乎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般的从容。

    老人口瞪目呆,旋而哈哈大笑,“好狂妄的小子!哈哈哈,老农我喜欢!嘿嘿,老秃头你快点应吧,老农等着看你的失败呢!”

    算砂和尚倒也微微抿嘴笑了起来,上前,坐下,磊落大方,眼中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种温和的犀利锋芒,“请。”姿态优雅地捏起一子,落下,笃定而胸有成竹。

    那子落在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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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中国古代同样将异世界分为“青、兖、徐、扬、荆、梁、翼、雍、豫”九州。各州地气的五行属性不同,兖州和青州为木旺之乡,徐州和扬州为火旺之处,豫州为土旺之地,荆州和梁州为金旺之所,翼州和雍州为水旺之位。

    之前把“兖(yan)”打成“衮”了,汗!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3

卷三:抱春 第27局:兖州5



    一阵熙暖的微风掠过,满天粉白妖娆的花朵徐徐飘落,允墨把挡住额头的乱发拨开,趁举手之际若无其事地和对方凝视过来的眼神对了一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第一子下在天元?

    看算砂和尚之前那盘棋,白子的攻势一环接一环凌厉诡异,以许多匪夷所思的怪招加强本身的攻势,而且连绵不断着着罗网,步步陷阱,确实实力雄厚,只是一盘棋不足以探究其深浅。

    在这里自己没在其它棋谱看到第一步就下在天元的位置,可在以前,近代谓之天才的吴清源执黑棋第一步下在天元成为棋坛佳话,其后更是众多棋手去研究,自己和那人从下背棋谱玩累的时候就曾拿各种开局作为游戏,其中天元,三三的开局是经常而为。

    本来让对方执黑就是想看看和尚放开后真正的实力能到什么程度,可却想不到对方会用这一步。自己对天元的开局下了不下数千局,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那结果肯定是偏利于自己,不是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不过,第一步就下在天元的位置,算砂和尚在这异世界里可算是富有创新精神的一人,看他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显然是经常而为,允墨虽然无奈暗地里却十分佩服。

    或者,自己先让对方三子,让黑子有充分时间补充布局,然后自己再把对方拉入混战中,这样一来应该能看到对方真正的实力了吧?

    允墨垂头敛眉,不落痕迹的一笑自嘲。看起来自己和算砂和尚的棋力应该相当接近,而高手对战,稍差一丝一毫胜负就会随时颠倒过来,自己还想着让对方三子?呵,想不到一直以为心静如死水的自己还有着年轻时候的狂妄和傲气?

    不过啊,让三子后,这局棋应该很精彩吧?

    允墨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伸出手,捏起一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

    算砂显然看不出盘坐对面那少年的心思。没有意外,没有慌乱,没有无措,有的是若无其事般冷淡和沉着,除了最开始对自己翻了一个合乎少年年龄的白眼,其后眉目间的表情根本丝毫没有变化,而举手投足间有种,有种自信,嗯,是身经百战的那种自信……

    少年看上去应该才十一、二岁,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那种凌厉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是坐的是一个前所未曾遇见强悍的高手呢?

    可,看他的应对,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天元这一手的攻势,反而把子落在角落。

    算砂和尚就算再生性多疑,也猜不到允墨的想法,他没有放过对方松懈的机会,连下几手在中腹抢先布好局。

    允墨却是不紧不慢,坦然自若地缓缓东一子西一子乱下。刑远瞪大眼睛盯着棋面,学了三年多围棋的他现在都能看出允墨白子的不利,而旁观的冯蔚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允墨这小家伙今天状态不佳?

    互相连下三十多手,棋面的白子越来越乱,白子一直被黑子压着,东一子西一子根本连不了线布不成局。旁边的老人连续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说,“哎哎哎,算砂老秃头你下手可别太狠了,人家娃娃才十来岁,你用得着赶尽杀绝吗?”

    算砂和尚自然是不理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在棋面上。

    赶尽杀绝吗?哼,到最后真不知道谁赶尽杀绝谁!表面上白子是零零星星乱作一团,可却到处都是活气,反观自己的黑子,反而处处受白子的牵制,被缠得不能大举进攻。中腹看似对方放弃了,可边角全是一个个的白点,张牙舞爪般仿佛都是陷阱,就等自己的黑子进去。

    这盘棋不简单呢!停下手,重新审视整盘棋,良久算砂和尚才抬起头,迷起眼睛看看对面沉寂依然的少年,笑了。这少年,果然是自己前所未曾遇见的高手,一个拥有强悍的棋力,却高傲狂妄地让自己数子的高手!

    让算砂和尚气结的是,对方,居然暗地里让自己二子以上!

    算砂和尚盯着对面盘坐的少年,低头发间的发旋,还有圆圆的下巴,感觉到自己视线而抬起头露出饱满的额头,最让人惊讶的是,乱发间那一双眼睛如深得见不到底的深潭,墨黑墨黑的没有一丝亮光,却感觉到里面全是情,爱恋、友情、亲慈、怜惜、愧疚、张扬、霸气、迷惑,自责、伤心、绝望……你能想到的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深处,化成最纯粹的静寂。

    多年来早就沉寂的心海被牵动,算砂和尚突然觉得似乎能理解这一个奇怪的少年,喜悦油然而生,开口问道,“小施主,你的全名是?”

    “姓允,名墨,没字。”允墨恭恭敬敬地回道。

    “允~墨啊!接下来,希望能看到你真的有实力让和尚数子!”算砂和尚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他说的“允”和“墨”两字之间拖得稍微有点长,旁边的老头同样听在耳里,带着没有掩饰的诧异看着允墨。

    “允墨会尽力而为。”允墨点点头,没多作解释。

    冯蔚然摩挲了一下下巴,让子?什么时候让子?难道这盘棋白子有让子吗?冯蔚然吓了一跳,重新细看棋面,可只看到黑子布局已成,白子零零星星的有些怪异……嗯,怪异?问题是出在这怪异的白子之上,虽然零乱却不见黑子把对方一举消灭,是和尚手软放松还是,消灭不了?

    接下来,黑白两棋混战一团。

    算砂和尚使出浑身解数,又走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怪招来,攻势凛冽异常,步步杀机。而允墨的白子依然如故,每一步似防守又非防守,似攻击又非攻击,总是东一子西一子徐徐而下,只是这时候白子多数连成一片,黑子的优势早就不复存在。

    等下到一百多手,棋面更是诡异,除了中腹天元附近数个黑子的地盘,其它地方全是一片雪白中有零星的黑子,一片黑墨中也同样有着飞雪般的白子。黑子、白子互相纠缠离合,又各有活气的地方。

    越到棋局最后,每下一步,都有可能更改最后的胜负,所以两人下子更慢,每一步都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才落子。旁边的数人早就看得神不守舍,凝神苦思。

    眼看着日过中天,木亭子外的小铜壶里的水都被煮干了,两人身上的落花花瓣越来越多,允墨捏起一子落下,站起来扫落身上的落花,敛了敛衣服,恭恭敬敬行礼,道,“允墨输了,多谢和尚赐教。”

    最后算子,算砂和尚以二子获胜。嗯,如果在现代算是贴子,自己居然能赢一又四分之三子。当然,允墨并不觉得对方是输,因为入乡随俗,既然这世界里没有黑棋贴子一说,那么对方理所当然是赢了。想到这一局,和尚层出不穷的攻势让自己大为观止,学到很多东西,允墨觉得三年来停滞不前的棋力又有另一个发展的方向,进了一个台阶,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算砂你可真是丢人丢到自家门口啦!”老人在旁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瞳孔,只见水泡眼迷成一条缝儿,朗声大笑,“哈哈,还是小娃娃厉害啊,给老农争了一口气,看老秃头以后还能不能在老农面前嚣张!”

    算砂和尚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的撇了撇老友,淡淡地说,“老谢,你有兴趣也和允小施主下一盘啊?”

    暗中,算砂和尚对允墨坚实的棋力也大吃一惊。自己使出浑身解数,编织营造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对方却始终保持平稳的步调,不急不慢,不松不紧,看似平常的落子,轻描淡写,却是步步陷阱,处处牵制,直到现在自己还能感觉到后背衣服渗透着流下的汗。

    幸好衣服够厚没有出丑,而最后自己还以二子获胜保存了脸面,想到其中惊险之处,算砂和尚既佩服也暗自庆幸,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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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笑着,外面传来清脆的嗓音,“哈,老师,又和谢老头下棋了吧?这盘是谁输谁赢啊?”

    一个华衣少年昂首阔步走进院子。单眼皮,高挺的鼻子,短短碎发轻覆额头,露出轮廓分明却又精致的脸,一脸的傲气,漂亮得有些异常,是刚才在走廊里碰见的那个少年。

    “哈,燃儿来了!你猜谁输谁赢啊!”谢老头笑嘻嘻的招呼。

    “切,肯定是我家死老头赢了!”少年边说着边走近,撇了撇允墨几人,却没有理会,只给算砂和谢老头拱拱手算是行礼,脚跟却上前看着棋盘方向,“咦,这棋怎么这么奇怪……”

    少年正想上前细看,忽然一花白物体从身后掠前啪一声跳上棋桌,“咕咕”鸣叫几声,趾高气扬的展翅竖冠,摇摇晃晃盘着方步,恰好把整盘棋子弄得乱七八糟。花白的羽毛,红水晶似气红的眼睛,不是被忽略了一上午的老白还能有哪个?

    “老白,你又调皮了!”允墨若无其事上前,把老白抱在怀里。

    “哈哈哈!”一直站在旁边静观的冯蔚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这鸡,可真是成精了!

    那少年细细打量着笑得肆无忌惮的冯蔚然,又在刑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后面静站着的允墨身上,若有深意的笑容大大的挂在俊秀的脸上,“原来是你们啊,我说老师在后院嘛,肯定没骗你们的。”用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在棋盘上,似是无意地说道,“我觉得出去前还是老师和谢爷爷在下棋啊,怎么下完了?后面那盘是谁和谁下的呢?”

    刑远心直单纯,刚想接话,允墨恰好后退,把怀里的老白递过来,刑远忙接过来安抚,一时间也就忘记接话了。

    那少年深深看了允墨一眼,转向算砂和尚,点了点棋盘,“哎,老师,接下来是怎么样的呢?”原来刚才匆匆一撇,他已经记下大半,只是不知道先后顺序,加上盘面实在是复杂,凭记忆生硬把位置记下重排一遍,中间自然错了许多。

    “这盘啊,嗯,为师答应了别人不公开棋谱的呢!”算砂和尚气平心静气,微微笑着反问道,“复燃,刚才是你故意弄乱了为师和你谢爷爷那盘棋的棋子吧?”

    他说的,是刚才刑远以为自己弄乱了的那盘棋,允墨却看出来,乱的地方不合两人的棋风,却恰好在暧昧不清的位置,所以断定是早被人故意弄乱的。

    “老师,没凭没据的可别冤枉弟子啊。”少年眼珠一转,笑得异常的灿烂。

    “你啊,真有能耐作手脚就别让人看出来!”算砂和尚忍无可忍,笑着一拍少年的头。

    “切,谁看出来了?”少年虽笑着,眼睛却盯着允墨。允墨突然觉得,似乎少年表现出来的嚣张和傲气只是外表的一层,里面,层层迭迭,就象少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一样,内里涌动着的什么,象在透视着自身一般,锐利而深邃。

    “来,这是你谢爷爷刚收的弟子,小远。这个是刚才和为师下了一盘好棋的对手,允墨。”算砂和尚轻扬嘴角,带着宠溺,看向少年说道,“这是和尚不成器的顽徒,苍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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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冯蔚然:允家博古斋大掌柜。

    *谢老头:偶遇古怪的老头,个性直爽,收刑远为徒。

    *算砂:谢老头的好友,寂光寺的和尚。

    *苍复燃:算砂和尚的弟子。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4

卷三:抱春 第28局:豫州



    马车刚转过山坳,就看见村口那据说几百年的老榕树树冠耸立前方。

    “!”刑远从马车上跳下去,朝村口奔过去,远远听到兴奋不已的声音。

    “叔公,远回来了!就知道您和村长又在下棋,我爹和娘呢?……”

    “瞧这孩子高兴得都不知道日头在哪了!你爹不是在地里吗?……”

    “叔公!您再取笑远,今晚可不让您喝酒!……”

    “哈哈,前几天你爹还念叨着春耕少了你这小子捣乱,倒是比往年快了许多……”

    “老村长,我,我……”

    “傻小子!有没好好照顾婆婆和墨儿?婆婆病好了点没有?墨儿也……”

    “老村长,墨儿还好!”从马车上下来的允墨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快步走过去行礼。估计上了年纪年月似乎停顿不前,几年没见,老村长还是那副模样,被晒黑的脸上全是皱纹,只有精光闪烁的眼睛依然带着村民特有的朴实无华。

    老村长满是茧子的手摸着允墨的头,似乎对着自家孩子般的慈爱,“墨儿啊,长高了呢!”允墨还没回答,老村长视线投到身后,“咦?墨儿,你们和谁一起来的?”

    山坳转角处又转出数辆豪华的马车,还有十来个骑着高头骏马护卫在旁的侍卫。从马车上下来几人,一身短脚扎裤打扮爽朗大笑的谢老头,披着金光闪闪袈纱抿嘴微笑的算砂和尚,锦衣玉冠丰神俊朗的苍复燃苍小子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却一脸不耐尤其显眼。

    上章说到在寂光寺,算砂和尚得知允墨和刑远正在四处游学途中,于是就来了兴趣说什么恰好到处走走,于是,本来允墨一行四人就多了一个冯蔚然冯大掌柜的累赘,现在又多了十几个过于引人瞩目的闲人跟在后面。

    苍复燃据说是算砂和尚的弟子,也说在游学中,身边带着十四五个护卫、小仆,衣服头冠件件精致考究,腰间的玉佩更是稀罕之物,加上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贵族气质,如果忽视他嘴角的揶揄和无情,未来肯定是一个老少通吃风采俊逸的人物。

    当然,在允墨的眼中苍复燃并不象他表露出来的那样简单。路途中,允墨依然沉默不喜说话,冯大掌柜似乎知道苍复燃的来历,想借此引起允墨的注意却屡屡失败。

    无意中允墨看到刑远包裹里收着一本破书,想起原来是谢老头送给刑远的拜师礼,就捧着书看了好几天,连和刑远的对局也暂停下来,每天不是捧着书看就是在棋盘上演算着什么,要不就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谁都不理。

    一路行来,到了豫州的襄城,被冯大掌柜和谢老头烦得不得了的允墨终于开口说话了,说是准备要进山一段时间,冯蔚然冯大掌柜呢,被安排带着红叶和初一先到荆州江陵和二哥三哥会合,而算砂一行人,当然是各走各路。

    看着后面几人缓缓而来,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冯蔚然冯大掌柜死活不肯先走,看他表情似乎一走就会错过许多好戏的样子,还好红叶和初一总算是听命先去荆州江陵。

    跟来的还有算砂一行人,他微笑着一句,“正好看看谢老农是不是真的会农活。”一话推得一干二净。允墨准备好数个拒绝的理由都使不上,只好随他们跟在后面。

    话说回来,允墨看见老村长眼睛里又冒出习惯性的算计,心中好笑,故意保持平淡的语气轻声说道,“大的两个来历不明,不过小的那个,嗯,非富则贵。”看见老村子的眼睛越来越亮,允墨又补充最后一计重拳,“听说小的姓苍。”

    老村长全是皱纹的脸挤在一起,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唤了个旁边闲着看棋的小孩去通知大家,然后撇开允墨几人迎了上去。

    很快村口聚集了十几个熟悉的脸孔,纯朴的刑叔刑婶,慈祥的刑婆婆,还有见多识广的叶伯老村长,和蔼的三叔公四婆婆,邻居阿虎那群小子,肩膀被不知道哪个的手用力地拍打着,淳朴的村民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欢愉,只好不停地用粗犷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友好。

    允墨被围在中间,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是善良的脸孔,耳边是善意的问候,就连一向不擅说话的自己,也只能不住的点头微笑应诺着。

    冯蔚然冯大掌柜抱着老白站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在淳朴的村民之中沉默孤僻的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显得风华内敛,也多了些人情味。

    不远处被老村长缠着,嘴里不紧不慢应着老村长别有深意的提问,苍复燃不耐地四处看着这破旧的小村庄。

    连个象样的牌坊都没有的村口,据说是村长却穿着袖口露出补丁的破衣服,远处低矮的土建平房,忽然视线掠过某处,然后又转回去细看了一会,苍复燃撇嘴转头一晒: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他的表情百年不变!允~墨,师傅说他是我的对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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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村子里的人都齐集在老村长的家,村里也只有老村长的家相对大一点,不过要容纳村里的数十村民和允墨一行近二十个人的话,村长的家还是偏小,流水席一直摆到院子里,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十来个人才能在屋里陪坐。

    等刑远的三叔公拿出自己酿的酒,谢老头做梦都想着这酒,和几个好酒的老人混在一块怎么都不肯进主席。

    允墨和刑远年纪小,当然是和老白,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坐在偏暖的厨房,也没有桌子,只一人一张小板凳,手拿着只大碗盛着鸡腿和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好吃与否倒没关系,主要是熟悉的小伙伴们热乎乎的亲密才让人心暖暖的,连不时从门外窜进来初春的微寒也影响不了刑远和允墨的心情。

    允墨偷偷把碗里的红烧肉拨了大半给刑远,然后静坐在炉子旁边。刑远被十来个小伙伴们围在中间,正说得手舞足蹈,而在殷都这几年的生活影响,对于小虎几人羡慕的目光,刑远并没有得意洋洋,反而沉稳有余,原来青涩的脸孔变得锐气飞扬。

    允墨在想,这时候的刑远,不是不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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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算砂你下手太狠了,用得着赶尽杀绝吗?”

    “怎么?谢老农你连下棋也不行了?”

    “喂,老秃头你说哪里去了?”

    “我们不是在说棋吗?难道还在说你那名不副实的号吗?”

    “——#俺是骂你了?打你了?还是挖了你祖坟灭了你子孙后代了?”

    “呵呵,都没。我说得过瘾忘记了。”

    “切!和你孙子一个得性!”

    第二天,刑远和父亲一起下田,而老村长就陪着允墨几人坐在田埂边看热闹,这时候算砂和尚和谢老头下着下着棋又惯例吵起架来。这两人加一起都过一百岁了,可还是小孩心性,嘴上骂得凶,互相戏谑调侃,可实际上感情却很好。

    在旁边听了大半天的允墨上前,蹲下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随手拨开他们还没下完的对局,在棋盘上一子一子落下。

    如果别人下棋还没下完而打乱对方的对局,是不礼貌的行为。可按照形象,允墨虽然年纪小可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呀!算砂和谢老头互相惊讶地看了一眼,没说话,一直看着允墨摆棋。等允墨收手,谢老头越看越不对劲,咦,怎么看这黑子很熟,似乎是……

    算砂点头,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异常沉静内敛的少年。

    “刚才允墨造次了!可围棋就算是游戏,也是一个认真的游戏,刚才一局,谢伯伯让了三次,算砂和尚让了两次,这样下的棋没意思不下也罢。”允墨微揖,语音清冷平缓,开口说道,“允墨一直佩服和尚当年的狂放和傲然,想必谢伯伯同样也是一个潇洒豪迈不拘礼制的人物,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受到拘束。以允墨看来,情是情,棋是棋,怎么混为一谈?”

    别的事可以不管不理,可一说到围棋,允墨就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刚才实在是看不惯两人用围棋来戏耍着玩,允墨忍不住上前。

    算砂和尚微愕,随即了然一笑,“老谢啊,你看手软被允墨小施主教训了吧?”

    “哼,你还算手软吗?”谢老头装模作样地怒瞪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倒是墨儿你摆的这盘棋,嗯,风格好熟,这黑子怎么象是……”边说着边看向和尚。

    也没等允墨说话,算砂和尚微微抿嘴笑了起来,说,“是我年轻时候的棋,小施主你从哪里得到的棋谱?”

    三年前畅春园的赏雪棋会,允氏宗亲一个叫王仲的收了半册孤本古籍,据说是百年前有名的棋士乌曹在所写的《煮酒论棋》,里边有一个定石,和允靖修的[三返云天]很相似。后来允墨曾和允季邶猜测说应该是允靖修年轻的时候和一个游方和尚的棋谱。这游方和尚,想必就是算砂和尚。

    允墨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在这里细节就没有多说。

    “小施主对允靖修允棋宗的棋风很熟悉啊?”算砂和尚似乎不经意地询问。

    老村长在旁边察言观色良久,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插话说道,“哪可能不熟悉啊,墨儿是允棋宗的关门弟子呢。”

    允墨一滞,暗中翻了个白眼。这老狐狸又想做什么?

    “原来小施主是允棋宗的弟子啊!”算砂和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容可掬地说道。

    “允靖修早就老了,只守不攻不堪大用,现在不收多几个弟子,以后不是连帮他守城的人都没有了吗?”苍复燃在后面旁观,冷嘲热讽。

    “那是那是,允棋宗可是现在仰韶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明师出高徒,咱家的墨儿也是将来的高手嘛。”老村长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苍复燃语气中明显的不屑,反而掐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当然,咱家的远儿也不弱,还有虎子几个,上次允家大公子来的时候也称赞过小孩子们有潜力。”

    “哼,现任的棋宗又算得了什么?和尚年青时候就能打败他,老农也能。”谢老头在旁边得意洋洋,大大咧咧说,“你们家墨儿的实力不说,远儿的资质确实是不错。”

    原来是想替刑远找好老师?那也别故意把我的老师推到枪口前啊!允墨无奈,“还是谢伯伯眼光好,一早就收远为徒。”

    这谢老头早就收远儿为徒了?老村长眼睛里精光闪过,看向允墨。

    ——|||允墨点了点头。

    谢老头是什么来历的?老村长用眼神询问。

    ——#允墨无奈,摇了摇头。

    “哈哈,原来如此啊。”老村长转过头,摸着胡子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说,“那么咱家的远儿就交给老谢您了,到时候老汉倒要看看老谢您的弟子厉害还是允棋宗的弟子利害。”

    谢老头愕然。

    算砂和尚似笑非笑的撇了撇老友,淡淡地说,“人家就等着你跳进去,你还真跳了!和尚也不能不说一个字,服!”

    “切,老秃头你嫉妒我家的远儿资质比你那宝贝孙子好!”谢老头死嘴硬。

    算砂也不理他,只在旁边轻笑。

    “墨儿,呃,老师,在说什么呢?”却是刑远走过来。他和刑父忙了一早上,现在一脚是泥,浑身是汗,初春早上的阳光明媚洒在少年人的身上,幻出一层淡淡的金辉。

    允墨没说话,只是把水碗递过去,一只刑远,一只递给跟在后面的刑父。“啊,墨儿真好!”刑远的注意力被引开,接过递来的水一口喝尽,心里甜丝丝的。

    “刑叔,你先歇会,我和远接着弄。”允墨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裤腿衣袖,露出过于白皙带着圆润的手臂和小腿。刑远跳过来帮着用衣带把飘出的衣角束好,“今天太阳太大,墨儿身体不好,你就在前面拉牛好了。”又拿了块干净擦汗用的白布挡在允墨的额头上。

    刑父点了点头,以前允墨就经常过来帮忙做农活,他不担心,反而被老村长抓到不知道哪里说悄悄话了。

    允墨在前面拉着老黄牛走,后面的刑远扶着犁,天空是明亮纯粹的天蓝色,视线远处是大片大片正开垦的农田,再远,是蜿蜒青翠的低矮山林。

    “老谢,你这徒弟是不错。”算砂和尚迷着眼睛看着田里的两人,突然说道。

    “哼,还用你说?”谢老头没好气撇了撇和尚一眼,心情舒畅地看了一眼,转过头又说,“喂,老秃头再下一盘吧,这盘你可要小心了,俺可不再让你哟!”

    “你,有能力让吗?”

    “——#你等着!”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苍复燃在旁边看着田里的两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跟着,阳光突然耀花了双眼,一时间觉得这两人笑得格外地让自己心烦意乱。

    这么简单而没有目的的微笑,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田里的两人停下来,那个个性有点傻气的刑远朝这边扬手,“谁把那篮种子拿过来!啊,复燃,能不能把树下那篮子拿过来?”是叫自己?苍复燃有些愕然,埋头关注着棋盘的算砂和尚突然抬头瞄向自己,说,“去吧,他们叫你呢!去试试。”说完也不等年轻人回答又沉迷在棋局之中。

    不是吧?苍复燃看看自己身上捆银线精致的衣袍,轻薄的鹿皮靴子,还有,自己一双干净有力的手,这泥土多脏啊,自己一下去这一身算是完了!

    正迟疑不决,再看站在田中的允墨,撩起衣袖,额头上全是汗,晶莹透亮的眼睛朝这边看着。

    苍复燃懊恼,自己居然会为这目光而心软。

    怀着复杂的心思,脱下鹿皮靴子,再把衣袍学刚才刑远的样子束好,拿起放种子的篮子,苍复燃慢吞吞地上前,一脚一步踏进泥地里。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4

卷三:抱春 第29局:豫州2



    “喂,难道一上午要耕完这片田才能休息吗?”牵着老黄的少年带着些许的无奈。

    允墨擦着额头的汗,没好气的撇了撇在前面的贵公子。你说你一个衣食无忧、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从没做过粗活,凑什么热闹上来帮忙做农活?

    播种他不会,就随便把种子撒地里别说等秋收,过两天就会被路过觅食的鸟儿吃掉。扶犁他不会,深一道浅一道,弄得刑远赶快接手,生怕他把好好的犁头弄坏。再说最简单的在前面拉牛吧,呃,这小子是不是生性欠扁,连最温顺的老黄也不听他的。

    直到刑远好说歹说,许诺晚上给老黄的食料加豆子,老黄才很牛气的瞄了瞄面前的少年,慢吞吞迈开牛步。

    *老黄,还记得吗?允墨家的牛,之前刑远家一直借牛做农活,三年前离村的时候允墨把老黄送给刑远家了。(允墨给老黄牛起名叫老黄,给老母鸡起名叫老白,嘿嘿,别说偶恶趣味啊^^)

    看了看日头,时间果然不早了,就听见田边有人在喊,“远儿,墨儿,吃饭了。”原来是刑婶送中午的饭菜来了。刑远欢呼着,卸下犁头,放开缚在老黄牛身上的绳子,拉着允墨往树下走去。慈祥的刑婶早就把水和汗巾递过来,树下竹篮里放着一坛子混着红豆子的稀饭,三个空碗,几个小麦馒头,还有一小碟辣泡菜。

    “这东西能吃吗?”后面跟过来的苍复燃紧皱眉头,不屑地说。

    允墨在旁边一撇嘴,依然故我的沉默。

    这苍复燃虽然说不懂农活,不过手脚麻利,忙了一上午也只是额角冒出丁点的汗星,呼吸平稳,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来身上应该带着武术防身,就连不懂武功的允墨都能看出来,对方比起刑远这几年才学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强多了。

    苍?应该就是那个苍家吧!

    “啊,红豆饭这粗贱的东西怎入得了少爷的眼?远儿最喜欢的,村妇才特意煮给小儿吃的。”刑婶诚惶诚恐地回答,“对了苍少爷,那位高僧和谢老爷留下话,老村长早就在家里备好酒菜,让少爷快去。”刑婶平时哪里见过什么世家公子,看苍复燃进进出出带着十来个护卫小侍的阵仗,直觉上有些害怕。

    “不用了,本公子就试试这红豆饭好了。”苍复燃大大咧咧地就着树下矮凳子坐下。

    刑婶一愣,忙从竹篮里盛出一碗稀饭,又拿了两个馒头讨好地送过去。

    “娘,爹呢?”刑远用树下放着的水罐招呼着允墨把手洗干净,边问道。至于苍少爷?早有他的小侍捧着水和干净的汗巾上前服侍,哪里还需要自己上去讨好对方?

    “好象老村长拉着你爹,哎,不知道说什么事呢。远儿难得回来一趟,这做爹的倒好,把地里活扔下就走。”刑婶一边唠叨着,一边给自己的儿子盛了碗稀饭,又转向允墨,憨厚地说,“墨儿,快来吃东西,忙了一早累了吧,先吃东西好好歇会。”

    “嗯。”允墨径自也拿了碗稀饭,坐在树下露出地面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就着泡菜吃了起来。

    为了不浪费,农家里吃的米都只是磨了一次的糙米,就算煮得再长时间,拌上红豆熬成稀饭,口感还是偏于粗糙,刑婶心疼儿子,刚煮好就巴巴送来,浓浓的米香,红红的豆子,上面再撒上几颗咸罗卜粒,热气腾腾的倒让人来了些胃口。

    苍复燃起先还有些矜持,吃了几口眼睛一亮,埋头吃得起劲,还努力维持温雅的形象,脚上的泥土被粗略地冲洗一下,套上一双软底布鞋,好好的头发零乱不堪,挽起的衣袖处还有几块泥色,更不用说衣摆的其它地方。

    呵,这形象啊……

    正想着,那边的苍大公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他,抬头看来。两相视线一对,允墨悠然一笑,这人年纪不大,可底子里进退有度光华内敛,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世家公子的样子。

    ———————————————————***———————————————————

    是夜,村子山脚的小溪边,一盏散发着微黄光亮的灯笼挂在树枝间,山林中寂静无语,偶尔传来几声生机昂然的鸟语虫鸣,一切都掩盖在初春的夜色之间。

    允墨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刑远躺在草地上,“远……”允墨靠近过去,不理闻声弹跳起来的某人,盘坐着,拿起随身带着的简易棋盘摆好,捏起一子落下,嘴里说着,“很久没和你下一盘,这一回我先下,你可要看好了,记下。”

    “嗯。”刑远应了一声,低着头闷闷不乐,只捏着子慢慢下着。

    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半晌,突然允墨停下来,敲了敲棋盘边,“远,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说着见刑远左顾右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去,又说,“物归原主,刚才一局有用到书中部分的定式,你以后默谱的时候多想想我和你这一局。”

    刑远愣楞接过来,是谢老头送的拜师礼,那本又破又旧的薄册子。

    “这书,非常重要,可千万别弄丢了。”允墨抬头看着空中一轮明月,接着淡淡说道,“谢老,棋力深厚,家势不简单,以后远你要留意,别想太多,多学多思考,好好服侍师傅……”

    “什么意思?又是还书又是嘱托的?”声音顿住,手被紧紧握住,转头看去,是刑远带着悲伤表情的俊脸,“无论今晚老村长说过什么,我爹和娘说过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跟师傅走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夜晚,在老村长家,谢老头突然提出过几天要带刑远回师门,老村长和刑父估计早就知道,喜出望外之余丝毫没有意见。

    也是,三年前允墨脱离允家,除了去沂湘山馆跟允靖修学棋外,每天还要忙着下棋赚生活费和婆婆的药费,北辰棋院的学费不便宜,允墨和刑远当然不可能再接着上学。幸好棋宗见允墨两人困苦,就让手下的弟子拨时间教点。允墨还好,毕竟在前世已经自修大学毕业,就是刑远的问题大,虽然学得不少,不过没经过系统的教学,基础不扎实。

    这些,刑远都把在殷都的情况一一写信转告给村里。刑父刑母口上虽然不说,不过从每几个月托人带来的乡村土产和催着回去的信件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的。

    “墨儿,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真的!”刑远低头喃喃又说,光是想这几年要离开允墨,心中就如被撕裂一般,可是……

    “跟他,你会很好。”允墨有些奇怪。谢老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农,可看得出他的家族不简单,加上棋风适合刑远活泼富有创意的个性,刑远能被他看中收为弟子,允墨不知道多替自己的好友高兴。

    手上一紧,被捏得有点生疼,正诧异间,突然感觉手被放开,“墨儿,我对你的……反正,反正我不离开……”刑远猛地站起来转过身,脊背僵直,声音发闷,“天太热了,我,我去洗个澡。”声音越小,没等允墨说话就往溪边走去。

    不是吃饭前就洗过澡了吗?看着仓惶离开的背影,允墨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允墨死过一次,活过两世,这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伤痛落失等等,重生的那一天允墨就想开了,惟独这“求不得”一苦怎么都放不开手。

    那一世那一人,自己三十年的爱念,梦里想的,眼睛看的,心里念的,就算现在对他的想法淡了,却依然没有消失。这一世这一人,匆匆数年,到现在允墨还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属于什么,可不是有睿智的人说,没得到的都是好的吗?人的**一但被压抑不能满足,**就象拉长的橡皮筋找不到挂勾的地方,就会弹回来打中自己。

    仰看着天上依然清朗如昔的明月,刚来这世界的允墨曾想着世事无常,那对某人三十多年的爱恋早就无迹可寻,对围棋的痴爱也淡到极点,这才明白到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无求则安,无欲则刚。而这时候,允墨突然在想,这“求不得”苦,莫不是老天在测试自己的一关?

    何不抱一颗平常心去求,得之欣然,不得也不必烦恼,放手,自有适合自己的人,不是吗?

    既然想通,允墨朝小溪走去,石边堆着衣服,刑远背靠着一块大石露出肩膀,怔怔地仰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走近也没有察觉。

    “远……”允墨在溪边蹲下,朝发呆中的某少年招手,“过来。”

    大石旁刑远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他一向不会违背允墨的话,迟疑半晌还是其其艾艾的淌水走近。

    “远,我想说……”允墨凑过去,缓缓俯身,声音越低,突然印上一吻,然后放开,眨眨眼睛轻笑着说,“嗯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再看刑远,早就面红耳赤站在水中发呆,不可置信的讶异,到惊喜,到狂喜……

    手被猛地握住,急切凑过来的唇带着清香,碰碰撞撞却满溢着少年情爱的炽热,干净而青涩。

    允墨一怔,轻轻地扶着对方的肩膀。

    少年的吻压抑不住感情的奔腾放纵,恋恋不舍的,理直气壮的,同样也是情意绵绵的,紧紧拽住心爱的人贴近,隔着衣服允墨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清瘦的躯体下那激动不已的心跳,还有慢慢加深的**。

    “噗通!”允墨被拽得太近落入溪中。

    刑远愣住,才发现自己上身□着,而夜色下自己心爱的少年浑身湿透,盈盈站在清澈冰凉的溪水中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那墨黑墨黑的双眸水波翻滚,瞬间脸上的红晕更象要滴出血似的,慌乱一团,后退几步躲入水中只露出头来,说着,“墨儿,我……”

    允墨虽然生性执着对事对人都过于认真,可毕竟经过三十过年的苦,总是淡了,悟了,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年少时候的轻狂,却一直被压抑着郁郁不得志,再看现在害羞脸红的刑远是这么可爱,心中某些东西豁然开朗,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恼羞成怒的少年按捺不住地扑过来。

    月下,两个身影拥在一起,远处的山林摇曳着枝叶,嘻笑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5

卷三:抱春 第30局:豫州3


    [允府]

    放下手上的帐本,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贴身的丫环丁香上前几步低声来禀,“小姐,姑爷让人带话来,说今晚不来听琴轩,天晚春寒,让小姐早点歇息,别又熬夜了。”

    饶惜惜拿起桌上的热参汤含了一口,才笑骂着,“你这丫头,后面那句是你加上去的吧?”

    “小姐~!整个允府哪个不知道姑爷温柔谦和,俊逸非凡,对小姐又好,还要丁香在这里饶舌吗?”丁香乖巧地笑道。

    抬头看看纱窗外,月色如水,枝影摇曳,空气中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短笛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莫名的神情掠过,怔了一会,收敛起唇边一丝的苦涩,饶惜惜把飘落下来挡着眼睛的头发捋了捋,恢复一惯的从容华贵。

    绕过古朴典雅楼阁,□不远处一座别致凉亭,还没近前就有人上前拦阻。“大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八方,惊讶地说道。饶惜惜是平妻,允府内皆称为大夫人,就算那位公主进门,称呼上应该不会相冲。

    饶惜惜摆摆手让八方别声张,径自往前走。八方迟疑半晌,也不敢阻拦,只好其其跟在后面。

    远远的可以看见亭子附近一片昏暗,挂在四角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月色下似乎有一人倚靠着临水的凉椅,却一动也没动,空气中流淌着酒的味道,偶尔从黑暗深处传来虫儿的鸣叫,安宁而寂静。

    夫君,又在想着那人?自小良好的家教,教的是怎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怎么做一个大家族里的正妻?自己早就知道,将来要和无数个女人男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心理自有准备。

    之前从哥哥那里听说允家的长公子温文尔雅,也不好色,就这两年才收了几个侍妾,心中就放心了一大半,至少不用花太多心力在夫妻关系上,毕竟自己嫁过来背后还有整个饶家支持。政治上的联姻,只要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也是好的。自己真的不贪心,真的。可,为什么表面上如此温柔的夫君,却连走近半步都觉得困难?

    她就那样看着,也不上前,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转身招来藏在一边的八方,把手上带来的披风递过去,平缓说道,“八方,这段时间夜里寒凉,你也不放心上好好照顾着,要是大爷病了,非要整治整治你这小子。”

    八方慌忙接过来,连声称是。

    饶惜惜凝视着亭子那边,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那骄傲挺直的身影远得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八方捧着衣服上前,燃起近处一盏灯笼。“她走了?”亭子里的允邻睁开眼睛,双眸清清淡淡哪里曾有睡意?

    撇了撇披风,允邻笑得云淡风清,若无其事地继续排谱默棋。披风缎上以蓝色丝线绣着娉婷的兰花,显得洁净而高贵。

    ———————————————————***———————————————————

    [星月楼]

    琴韵幽扬,悦耳缠绵,如清风翠竹缓缓低吟,如铮铮琮琮流水粲粲。殷都的夜充斥着早春似暖还寒的冷风,随风送来一阵阵淡淡脂粉的香气,月在枝头,楼下楼外惯常一般的喧闹,平时欢快的曲子,今晚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混淆着一丝不安。

    卫潋正闭目养神,从暗处走出一人附耳说话,“啪”一声打断了琴声,小桌前一地的碎瓷片,却是卫潋捏碎了杯子。那人早吓得跪倒在地,眼角见自己主子手轻轻一摆,暗中擦了擦冷汗,再次隐入夜色中。

    琴台一边,顾师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惊惶,让门外候着的小仆打扫干净,又重新砌上一杯热茶,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上前,放软声音说道,“爷,怎么……”

    “就一些琐事。”卫潋眼神闪了闪,低头垂眉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师晨,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个名份吗?既然如此,你明天就进府吧!”

    顾师晨呆了会才咚一声跪下,脸色苍白,颤着声艰难的说道“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师晨这一回吧。”

    这几年来,年轻人虽然来历神秘,可他办事也从来没有避开自己,顾师晨终于知道了卫潋的身份,喜的是就算进不了府可背后有如此的靠山,还怕什么?惊的是,怕自己总会有闪失,这位喜怒无常的爷一怒之下迁怒自己,那再多的命也不够自己折腾的。

    可让自己进府?以前或者自己还有妄想能有个正式的名份,可现在早就想通了,在星月楼里,有卫潋做靠山,连楼主都不敢得罪自己,到时候等卫潋腻了,寻个小城安稳渡过余生也就是了。可一但进府,卫潋府里的都是什么人啊?各种势力各种背景的都有,自己小小一个青楼倌人,怎么斗得过他们,到时候没了卫潋的庇护,怎么死都不知道。

    一句话,进府,就是去送死。

    “你是爷的人,又没背叛爷,怎么好罚你?进府,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卫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捏着扇子,缓缓一页一页打开,又一页一页收合起来,漫不经心地说着,“再说了,你对墨儿好,爷都是知道的……”视线一转,笑容可掬地看着浑身颤抖着的顾师晨,眼中却闪过一丝冷酷,“不是吗?”

    “爷……”顾师晨顿时软倒在地,又爬起来扑到卫潋的脚下,抓着主子的衣角嗥啕大哭,“爷,师晨再也不敢了,您看着这几年师晨尽心服侍爷的份上,饶了师晨吧。师晨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啊……”顾师晨惨叫着,却不敢大声,咬着自己的衣袖,左手手指搭啦着,显然被生生掰断了。

    “啧啧,多漂亮的手,可惜了,以后都不能听到师晨的琴声呢。”卫潋如玉般温润的声音晃如眼前,却带着说不清的冷漠,“你该庆幸,没废了你两只手是因为墨儿一直欣赏你的棋艺。”

    “知……知道了,谢……谢爷饶师晨一命。”顾师晨顾不上自己的手,跪在地面磕头。

    “起来吧。”卫潋笑意更深,迷起眼睛盯着地面那人,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晨……师晨立刻找西华锦秀阁取……消之前的契约。”顾师晨哪敢起来,战战兢兢地说。西华锦秀阁,江湖中神秘的组织,据说接受各种委托暗杀劫持,势力遍达各种角落,无所顾忌。

    “呵呵,师晨别怕,等明天再去好了。”卫潋放下手上的扇子,从地上扶起顾师晨,紧皱双眉,“唉,好好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爷刚得了瓶好药,给师晨好了。来人啊。”叫来小仆端来温水软布,自有人送上一个小瓷瓶。

    “爷,我……”顾师晨忐忑不安,隈在怀里不敢动弹。

    “这冰骨凝香露千金难求,师晨每天早晚擦一次,过段时间手指就会完好无损的。”卫潋小心翼翼地给顾师晨用温水擦拭过受伤的手指,又细细敷上药,用干净的纱布绑好,神色平和,声音温柔得象要滴出水似的,“这人呢,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可要分清楚了。”

    “爷,师晨再也不敢了……”顾师晨又慌得想要跪下。

    “师晨啊,你跟了爷这么久,也知道爷不是一个恩怨不分的人。你要的,爷都可以给你,只是,”卫潋制住顾师晨的举动,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带笑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谁碰了谁就……”手上用力,刚才指间玩耍着的铁骨扇顿时边成一团废铁。

    窗外掠过的微风,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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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

    同样的明月当空,夜色苍澜。昏黄跳跃的烛火,一人披衣坐在桌前,宽大的桌面上堆满宗卷和文书,角落熏香的炉子冒出几点火星。

    门外细小清脆环佩相碰叮铛的声音,随着数个值夜侍卫的称呼,走进一人,滚着银白线艳红外袍,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桃花,额际眉尖描着一片桃花花瓣,更显得眉目含笑,眼露风情。看样子不难发觉,是允墨路上认识的那个神秘的小主。

    那小主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一身浅粉色同样绣着桃花纹的衣服,摆摆手让跟着贴身的小侍下去,才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到身后,伸手围着他的脖子,似嗔似笑地说,“夜深人静,该休息了,怎么我难得来一次,你还忙着公务?”

    “青眉来啦。”桌前那人却是盯着手上的宗卷,似乎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等我,再看一会。”

    “你啊,有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可以了,不然养的这么多人,难道还要当成菩萨拱在府里么?”青眉也不恼对方的冷淡,笑眯眯的轻轻给那人揉着肩膀,柔声说着,“今晚阁里特别热闹,你猜我遇见谁了?”

    “除了你家宝贝的阁主,还能有谁引起你的兴趣?”桌前那人语气平和,似有似无带着一种冷淡的嘲讽。

    青眉察言观色自然觉察到对方的异常,手上一顿,悄悄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中的活儿,展开笑颜,贴近对方的耳边,低声说道,“呵呵,莫不是陵汐大人吃醋了?”青眉贴得很近,还故意轻轻舔了舔近在嘴边的耳缀,感觉到对方打了个机灵才笑眯眯的离开点,“听说某人前几天又输了,呵呵,不知道今年的棋会,谁赢谁输呢?”

    “哼,你说呢?”桌前那人一拧眉,狂傲之气油然而生。

    “哪还用说吗,肯定是我-家-的-陵汐大人!”青眉轻扬嘴角,故意强调话里那几字,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说道,“夜了,我让下面弄点夜宵。”

    “青眉,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允家的事轮不到你插手。”突然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青眉脊背一僵,还是微微一欠身,出去了。

    桌前那人盯着门口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神色不明,良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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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州]

    岸边翠柳婆挲多姿,绿草盈盈,套上车辕的俊马低头咀嚼着地上嫩绿的青草,华丽的马车,车边数人,一艘中小型的船只泊在岸边对岸就是荆州的宛城城外,从这里开始,沿着淯水往南顺流而下,就能到达江陵江夏等地。淯水水路平稳,又没有狭窄的河道,加上船运繁盛,所以乘船要快得多。

    刑远,要跟着谢老头和算砂和尚继续往西走。允墨,则和苍复燃一起继续游学修行中,目前先是往南去江陵和二哥三哥会合。于是在豫州的边界,淯水之边,数人分道扬镳。

    站在船尾处看着岸上那熟悉拔高的身影,允墨心中不知道如何的滋味。

    从来这世界就从没有和刑远分开过,现在一分就要数年之久,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随着船越行越远,视线中那人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楚,只有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回荡着刑远的喊叫,“墨,等我回来……等我……”

    阳光明媚,光线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咕咕咕。”耳朵一疼,肩膀上的老白不堪忍受允墨长时间的忽略,狠狠叮了一口,飞身在船尾的杂物上盘着正步,伸展翅膀上的羽毛,神情高昂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船上的一切新鲜事物。

    允墨不禁展颜一笑。

    未来,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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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邻:允家大公子,外表温柔实际很固执,为了末落的允家牺牲自己的感情和婚姻。

    *八方:允邻的侍童,活泼可爱型。

    *饶惜惜:饶家小姐,嫁给允邻作平妻。

    这里,我以饶惜惜的角度,去写允府允邻的事,并不是说以后她是大配角。饶惜惜,以后还是隐在暗处的一人,知道有这人就是了。

    *顾师晨:星月楼的花魁。

    *卫潋:化名,顾师晨的情人,喜欢允墨。

    这里,通过顾师晨一事,写卫潋的喜怒无常,无情和狠辣。卫潋说,墨儿是我身上的逆鳞,呵呵,好想也有人这么高呼。

    *青眉:有人应该看到啦,在上面有全名:谢青眉,至于什么来历,以后会说到的,呵呵。

    *陵汐:同样,在上面有全名:君陵汐。什么来历?以后会……

    这里,只是想说明一下江陵的情况,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允墨面前的小主,他们两人既是一起又是立场分开的,复杂啊复杂~!(被pie飞~)

    *允墨:据说是孤儿,被允家正式收养赐姓。

    *邢远:伙伴。

    刑远拜师离开,允季邶出场,当然还有新的帅哥啦……嗯,别把允墨的心理分析得太细,我还打算写成NP的,分析太细了不是都没可能了吗?吼吼~

    *可能你们都没留意到,我本来想让允家3哥出现在北方,把故事引到北方去。后来想,春夏季节,还是江南的水色风光好看,而北方就留到卷四。比如说开始在第25局兖州3最后写到,让冯大掌柜去翼州的信都通风报信,不过在28局里改成荆州江陵。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故事,从荆州宛城,江陵,到扬州芜湖的秦淮河,杭州城几个地方进行。

    因为情节太散,从这里分开上下篇。上篇主要写刑远拜师离开,下篇写苍复燃和呼声最高再次出现的2哥允季邶。

    嗯,空余时间不多,没空去仔细安排好情节发展的连贯性,写得不好,各位大人手下留情。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6

卷四:采星 第31局:荆州



    “知道为什么师傅要我陪你去江陵吗?”坐在对面的苍复燃呲牙瞪目(当然,这是允墨看到的,别人只看到一个俊美的小公子温雅的微笑着),带着不情不愿说着。

    没几天而已,怎么本来自己还挺欣赏的进退有度光华内敛的人,现在变成个象是向大人讨好的小孩子似的?允墨轻微诧异了一下,并没去理会,夹起一个肉丸子扔嘴里,嗯,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肉里还有鱼香的味道。

    此处是樊城据说最出名的风林山酒楼二楼,居高临下,窗外,汉水的对岸,襄阳古城的城墙高耸在青翠山峦环抱之内,坚实壮阔,江水两岸绿柳依依,数只渡江的小船往来于两城之间。

    “师傅说你会是我将来的对手。”吃顿饭都这么闷,苍复燃有些不耐烦了,点着桌面,说对手两字的时候加强了语气,神情复杂地笑着说,“对手,你配吗?”

    苍复燃并不是轻视对方,只是不相信。面前这个长相平凡带着婴儿肥的小孩子……嗯,淡漠的神情,看上去怎么都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无论行船上遇见刺客,还是偶到岸上吃饭的时候早有人结了帐,或者是出现在床上绝色的歌姬,面前这个小孩子似乎都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如水上的轻波划过,然后了无痕迹。

    在他眼里,如老年人般看透了世事,一切都是过客?还是他眼界太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或者是,小孩子心智未开,除了会下棋其它什么都不懂?

    在宛城城外的那一天,站在船尾的允墨看着早就远离的方向,一动也没动。

    那一天的江风很大,卷起小孩子灰蓝陈旧的衣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挡住了墨黑深邃的眼睛,还有眼底那根本不象同龄小孩的成熟和沧桑。如果说那一天的小孩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震撼,那么,心底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悄悄然地冒了出来。

    对手?原来算砂和尚打着这么个如意算盘啊。允墨夹了一筷豆芽炒莴笋丝,清爽可口,一口粟米鱼子饭,软香味美,别有风味。

    看允墨丝毫不动声色的表情,苍复燃恼怒了,咬牙,“允墨,你这人真让人喜欢不来。”

    允墨抬起头,撇了撇别扭中的少年一眼,清清淡淡地说,“将来的对手?你应该理解成,现在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顿了一下,迷起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师傅的话应该这么解释。”

    苍复燃捏着拳头,松开,又捏紧,又松开,终于还是施施然站起来,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盯着允墨,笑了,“既然如此,免得两相厌厌,复燃就不与允少爷同行了,至于江陵嘛,允少爷自然有能力去到的。告辞!”说完转身,看也不看允墨,领着数个护卫离开。

    呃,以苍复燃自持为世家公子的风度,居然被一句话气走了?允墨重新低头敛眉,盘面的美食白糖撒面,旁辅以青红丝点缀,异常的好看,有些好笑,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讶,语气头一次带着几分埋怨,“要走,也要留下这顿饭钱啊……”

    “噗呲~”旁边一桌的客人似乎听见允墨小声的低喃,忍不住笑了起来。允墨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和秀美的细眉,平凡的五官,稍微高挑的身材,旁边坐立着一个小童嘟着嘴,不满地看过来。

    虽然是善意,不过显然对方听了不短时间,把自己和苍复燃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让自己听见的笑,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然后顺势攀谈而故意作出的举动么?

    允墨不露声色,还是友好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慢吞吞的吃完饭,让小二沏上好茶,悠悠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身上没钱,一个铜板都没有,嗯,一会怎么和掌柜说呢?自己还小,应该做什么抵债还钱?允墨暗自盘算着,却不知隔壁那桌的主人招手让小二过来,悄悄把这桌和自己那桌的酒菜钱全结了。

    心里正郁闷着,旁边几桌人聊天的话隐隐传入耳中。

    “老弟,怎么你还在这里?今年不参加了吗?”

    “哎,我那水平,媳妇说我每年都是白交了报名的钱,第二轮都没进就被筛出来了。”

    “哈哈,我和老弟差不多,最好成绩也就是前年刚进第二轮第一局。”

    “南翎棋会的奖金高啊,要不怎么连棋院的很多人都参加,也怪不得我们这些业余的只能在门口转转了。”

    “嘿嘿,能在门口转转也不错啦。”

    “请问……”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两人的说话,允墨保持脸上少年惯有的好奇,问道,“怎么参加南翎棋会呢?”

    “呃,承恩寺门口就有报名的。”其中一人虽然惊讶,还是好脾气的回答。

    “承恩寺?”允墨仰起脸,恭敬而有礼。

    “你坐下面那些渡船过江,不用进城,就在山脚那边。”眼前的小孩好乖巧。

    “小孩也会下棋?虽然赢了奖金很高,不过报名费要一两纹银,而且需要进行初赛。”旁边另一人打量着允墨身上的旧衣,怀疑地说道。

    一两?允墨为难了,自己身上可是一分银子都没有。与两人道了谢,允墨坐回窗前,发呆。旁边那桌人似乎要离开,路过允墨这桌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什么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等对方离开的时候,允墨才发现自己袖子里多了一样东西,银光闪闪的,不是银锭子还能是什么?

    呃,这都行?

    看楼下,那人和小童早就不见踪影,回头再掂了掂手上的银锭子,有四、五两重,看来除了报名费外,应该连饭钱也够结了。当然,等他招手让小二结帐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桌也早有人帮忙结了,心情更是舒畅。允墨不觉得有人送钱给自己不是常事,也不觉得不应该拿陌生人的钱。

    嗯,就当成天上掉下来的,总比没钱留下来洗碗端盘子好。允墨一想到自己穿着小二的那种腰间围着块布象小围裙的制服,再端着酒菜上全的样子,嘴角弯出一条诡异的曲线。

    正想着,有个人匆匆上楼,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允墨,走上前奉上一个包袱,尴尬地说,“我家公子命小人送上允少爷的行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恭恭敬敬递前,又说,“这是刚才的饭钱,公子说不用找了,零的就当成公子送给允少爷的路费。”

    这一回,连去江陵的路费都有了,允墨笑得异常的开心,倒没为难对方,挥手让那人离开。

    ———————————————————***———————————————————

    承恩寺的门外,准备报名的人不算多,允墨居然意外的看到两个熟人,哦,是一个半熟人。

    苍复燃,锦衣玉冠,领着几个护卫匆匆忙忙赶来,允墨老觉得对方早就看见了自己,却别扭地一动也不动,既不上前打招呼,也没有陌生人似的远远站在一旁,反而好象仇人一般死死盯着自己这一边,咬牙切齿不知道喃喃说着什么。

    半个熟人,指的是那个一面之缘,却送钱给自己的年轻人,带着小童慢悠悠四处看着热闹游走,只是这方向,怎么越来越靠近这一边呢?

    近门口处墙壁上贴着一大张红纸。允墨走近一看,原来是这棋赛的细则。

    南翎棋会,由南翎棋院和当地的官府联合举办,每年开春举行,先由各地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最后赢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一大笔奖金和棋公子的称号,还能由官方直接给予御棋院六段的称号。

    这奖金固然吸引,可御棋院六段的称号恐怕更多人想拿到,御棋院的规矩是六段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也就是有资格参加大型赛事。

    参加大型赛事=能和更多高手对局!

    和更多高手对局=能让自己这几年学到的东西飞快的吸收并成长!

    看到这里,允墨眼前一亮,更加坚定自己一定要胜利的决心。

    报名叫号,轮到自己。

    姓名嘛,允墨;

    籍贯,填的是小山村所在,豫州颖川城刑家村;

    年龄,就写十二吧;

    呃,所上的棋院或者棋室?空;

    授业老师?不能写棋宗吧,空;

    段位?前世是九段,目前没去考,汗,还是空吧;

    参加过的棋赛和最佳成绩?前世主要是那几个世界级别的大赛,至于成绩,当然是冠军……允墨想了会,还是平淡地说了声,空。那负责填表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孩,才几岁的小孩啊,这里应该毫不疑问地填空就行,还用得着想这么久?

    认为自己的棋力?当然是深不可测,允墨瞥了瞥负责填表的人,眨眨眼睛,说道,“未知。”呵,那人脸上顿时表现出:果然如此,肯定是那家小孩从家里偷跑出来玩,一会连拿子都不知道会不会呢的样子。

    在那人同情的目光中,允墨领了号牌,跟着一批人走进寺庙。

    大门过后,是一段石板铺成长长的过道,两边开阔,绿树掩映,高大的殿堂,石雕栏杆,绘画佛教故事的石壁,深绿浅黄色琉璃瓦顶上是明蓝的天空。

    允墨正看得心旷神怡,队伍在一所看上去是偏殿的楼阁停下来,自有人喊号,然后有人应号而出,被人领进。

    等不到一会,轮到允墨,允墨随那小沙尼走进偏殿,里边显然比外表看上去更开阔,数排矮桌上放着棋盘,矮桌两边各有一个藤做的垫子,应该是初赛的筛选。允墨被领到一个中年人的对面,坐好,也不看那中年大叔的惊诧,垂首静坐。

    寺庙的那种宽大开阔的空灵,让允墨似乎感觉到什么,急于抓紧这个奇怪的感觉,允墨闭目思索着,领悟着,融会贯通着。

    他不知道接着进来的苍复燃,还有那个年轻人就坐在附近,也没留意到对面中年人惊讶后的安然,庆幸着自己遇到小孩的对手,今回一定会过关等等。

    允墨看见得了胜利的自己在闪光灯面前过于苍白的脸,看见最后撒满自己血的那盘没下完的棋局,看见山上雨中刑远拉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小小的身影,看见殷都城里允邻和自己看着一天一地的雪,看见红梅树下把摔倒的自己抱起来的允季邶……

    仿佛水波一般景物转个不停,有人在喊:问晴……问晴……允墨……允墨……允墨……

    允墨睁开眼睛,苍复燃神情不愉地摇着自己,对面那中年人瞪着自己,还有一个看时间的小沙尼好奇地看着这边,而棋桌上只放了一个黑子,旁边的沙漏已经落了大半。

    棋局,开始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下盘棋都会睡着叫都叫不醒!”苍复燃见允墨回过神,悻悻地放开手,没好气地说道,“我那边都赢了你还一子未落,难道你准备要睡到棋局结束?”

    呃,允墨只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随手拿起一子放下。对面那中年人早就不耐烦了,毕竟这时候的围棋对局,就算有时间限制,也不算个人的,只算两人一起的时间,要是在时间内比赛还没完结,就只能按势让高手判断。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或者故意拖时间,也可以判断为输。

    只是,开局第一子用这么长时间,应该算是故意拖时间吗?看看小沙尼的样子,似乎不算,中年人只能自认倒霉,捏子再下。

    这一会殿里对局已经结束的不少,有部分人看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苍复燃呢,把旁边一张垫子拉过来,盘膝而坐,打定主意要看允墨下棋。

    时间不多,如果还没分胜负的话,那么自己拖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被判为输,嗯,要赢的话只能下快棋,下狠棋。允墨瞄了瞄盘坐对面的中年人,应该,不会太受打击吧?

    ———————————————————***———————————————————

    走出偏殿,外面红霞如血。

    年轻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才单方面屠杀的震撼直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整盘棋,杀戮象狂风暴雨般的,淋漓尽致般的,没有容情,没有空隙,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给对方回旋思考的余地,然后还没等对方从震惊慌乱中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好一盘杀戮之棋。

    不远处,慢慢悠悠走在石板上那个叫“允墨”奇怪的小孩矮小的身影,还有不远不近走在附近,似是毫无关系却频频看向对方苍家的公子苍复燃。

    不久之后,就能再次见面了吧?

    ———————————————————***———————————————————

    *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 御棋院的规定与升段考:

    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7

卷四:采星 第32局:樊城2



    “豫州颖川,允墨允小弟?”对面小姐打扮的姑娘盈盈施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一身烟波绿的长裙,摇曳生姿。

    这是第二天的比赛,进入第二轮淘汰赛。允墨一早就来到承恩寺门口,递上名牌,有小沙尼领到一间空旷的偏殿中等候。人不多,本来就不想引人注意,允墨抱着老白按习惯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却没想刚坐下不久就有人上前询问。

    感受到四周射来各种的目光,允墨暗自叹气,站起回道,“我是。”

    那小姐模样的姑娘倒没说话,反而她旁边的小丫环围着允墨转了一圈,嘻笑着说,“你就是昨天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樊城第一好手投子认输的那个小孩?啧啧,小红看也什么特别嘛?就这鸡,也是平常的老母鸡!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后面一句,显然是对着她家小姐说的。

    “别乱说话!”那姑娘掩嘴而笑,“小红多有冒犯,允墨小弟,千万别介意啊。”这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整个偏殿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朝这边看来。

    那个谁谁谁,叫苍复燃的少年,似乎是昨天就说各走各路的,既然道不同也不熟,别象个自家领域被窥探的狼狗似的,象随时要冲过来的样子。那个谁谁谁,不知道姓名的年轻人,别笑得象偷了油的黄鼠狼似的,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似乎,这几个都不熟。嗯,面前这个姑娘更不认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只有老白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丫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只普通的老母鸡,老白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顿时睁开,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两个女人,不甘示弱地鼓起翎毛,气冲冲的叫着。

    “呃,老白安静点……”

    “小弟弟长这么可爱,叫我夏浣姐姐就可以了。”伸手,捏着允墨的脸,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失礼,反而笑容可掬地说,“允墨小弟弟,听说你昨天好利害,连那号称樊城第一好手的沈军都是中盘就投子认输。哎,什么时候把棋谱默出来让姐姐我也好好学学?”

    “我不认识什么沈军。”允墨毫无表情地拨开那手,冷淡地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老白见两人都忽视自己,更加烦躁。

    “哈哈,就是昨天和你对局的那人啊。”夏浣话题一转,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允墨小弟啊,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一会对局,是不是应该让着你姐姐呢?”神情一变,变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唉,你夏浣姐姐好不容易第一次打到第二轮,要是这就回去了,哪……”

    “你怎么知道一会是你我对局?”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问道。

    “哎,秘密,秘密啦。”夏浣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允墨小弟啊,如果一会对局你放夏浣过关的话,那么夏浣……”凑到允墨耳边低声细说,“教小弟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怎么样?”说着故意挺挺胸,笑嫣如花,耀花了众人的眼,笑乱了众人的心。

    允墨怔了一下,失笑,终于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没兴趣。”微微一欠身,抱着老白转身离开,忽略背后惊愕、尴尬、愤怒又好奇的目光,走到另一角坐下。

    越漂亮的东西,代表着越麻烦的事情。这姑娘再漂亮,也和自己无关,允墨觉得游学的路程才没过几天,各种人怀着不同目的的接触就让人恼火。不爱说话,外表可爱形象讨好,并不等于自己能随随便便让人轻而易举地接近。

    旁边有人窃窃低语。

    “呐,那漂亮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似乎昨天没见到……”

    “不会吧,没经过昨天的初赛怎么可能参加今天第二轮淘汰赛?”

    “啊,也对,可能是一早比赛完就走了,我认识和她说话的那个,就是昨天那个小孩。”

    “这么可爱的小孩?看起来很小吧?”

    “别看外表,下手狠着呢,啧啧,棋风凌厉,全盘杀棋,我连眨眼的功夫都没空。”

    “哎,好想看看……”

    “听说他才十二岁,不知道哪个师傅教出来的?”

    听不见,听不见……

    拨了拨头发,刚好遮住大半的视线,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允墨干脆不再理会细小的声音,直到听到叫号,才从角落里站起上前几步,跟着小沙尼往里走。

    果然,今天允墨的对手是那个叫夏浣的姑娘。

    漠视对方投过来热切而楚楚可怜的目光,允墨把老白放在一边,执黑开局,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开始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出乎意料的是,夏浣棋力很高,虽然和二哥允季邶差一大截,不过也算得上是高手,高出昨天那个中年人的水平甚多,而且显然对杀棋颇有研究。可惜,她遇见的是允墨,只要涉及到围棋,从来不会放软手的允墨,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只有步步溃败一路。

    允墨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盘面还不到一百手,夏浣眉头紧皱,半嗔半怨地撇了撇允墨,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是陷阱还是真的下错了?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这一错手,让夏浣白棋的中腹数子能连成一线,如果和左上角连接起来,或者有机会反败为胜也说不定呢。

    夏浣盘算着,一边算着数目,一边照着自己的思路下子。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变化,连下十来子。

    步履艰难,夏浣好不容易等中腹白龙初成,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允墨的攻势又凌厉起来,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还有暗处的杀着一一展示出来。夏浣憋着一口气没上来,这小孩刚才不是故意放软手,等自己的白子成龙后才痛下杀手攻击的吧?

    夏浣疑惑地看向盘坐对面的少年,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又恢复原状……不对不对,肯定是眼花了!可为什么自己老觉得对方的棋,杀得甘畅淋漓,杀得得心应手,杀得心满意足呢?

    自己敢拿一百两银子打赌,赌那不动声色的少年在笑。

    “咕咕……”肩膀上的老白似乎明白了什么,趾高气扬地叫了两声,斜斜瞄着夏浣。

    连似乎成了精的宠物也要笑自己吗?

    夏浣咬咬牙,正要投子认输,却见少年在这时候又下了分明是错手的一子。咦?呃?哼!允墨这小孩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想耍弄本小姐吗?夏浣怒了,抓了把白子甩在棋面上,“我-认-输!”站起来一跺脚,蹬蹬地离开。

    ———————————————————***———————————————————

    和小沙倪报了名号,允墨走出殿外。阳光下,那夏浣姑娘远远地狠狠盯了允墨一眼,自有丫环上前,扶着自家的小姐走了。

    允墨抱着老白看着天空发怔,听见背后有声音,转头看去,一双琉璃似浅色的眼睛近在眼前,年轻人摇着扇子微笑着说,“啧啧,小墨墨,对女孩子啊,要怜惜才对。”过于平凡的五官,笑起来居然有种媚态,是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媚,似乎经过年月的熏陶才拥有的媚……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一点允墨并不惊讶,伸出一手,拨了拨遮住年轻人眼睛的刘海。年轻人一颤,似乎举手想拒绝想到什么又忍住不动,由着允墨柔软胖乎乎的手,慢慢把过长的发丝拨到耳后。

    “别笑了。脸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可你的心没在笑。”少年的手,软绵绵而带着温热,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在述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年轻人身体一僵,然后又迷起眼睛细细笑了起来,“啊,观测得这么细致,小墨墨,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如发现新猎物一般,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嘴角一钩,“我叫鱼静遥,幸会。”

    允墨只觉嘴角抽筋,自己很奇怪地多管了闲事,收回手,深深看对方一眼,平静地应着,“允,墨。”说完转身,离开。没感觉到对方有恶意,不代表对方的接近没有目的,无论对方是美人,还是平凡无奇的常人,允墨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没心情去应付他们。

    “哎,等等啊。”手被拽住,是鱼静遥殷切的微笑,笑得甜的让人腻味,“跟我来,昨天我发现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

    “你说的好地方是指这里?”允墨忍不住问道。

    点头,微笑。

    “你确定是这里?”一向不露喜怒表情的允墨忍不住再问道。

    点头,微笑。

    允墨满满上当受骗的挫败,扁着嘴巴。老白挣扎着从怀里跳下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藤蔓连绵不断,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粉色不知名的花朵,小小的不大,平凡的外表,清淡的香气,却带着呀种妖娆。

    允墨和鱼静遥,就蹲在这花树藤蔓之下,细小的绿叶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小墨墨啊,现在有镜子就好了,你应该看看现在的自己,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表情。”鱼静遥的声音带着阴谋得逞的得意,还有觉察不到的感叹,伸手把允墨一扯,拉着平躺在地面,又说,“别说话,闭上眼睛慢慢去感受。”

    这藤蔓下的空间不大,蹲着显得挤,可躺下却有种宽松的错觉。

    允墨放松心情,呃,他自己是不会承认放松下来是因为对方的话,主要原因肯定是因为那地面上因为清理麻烦累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或者因为那通过层层迭迭密密麻麻的细叶透过来带着绿色的阳光,再或者因为旁边那人贴近身体传来平稳的呼吸……

    “小墨墨啊,感受到什么没有……”

    “阳光很暖,叶子很绿,地面很软,嗯,花很香……”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呢……”

    “今天你下太快了,可惜没来得及看到你刚才的那盘棋……”

    微风中传来轻柔的声音,似乎平常地说着。

    允墨侧着头看看旁边,朴素却做工精致的衣服,细看下昂贵精巧的配饰,平凡的五官中稍微好看的鼻子挺直,一阵风过,吹起鱼静遥额头上细碎的刘海,阴影下浓密带着卷曲的眼睫毛。

    “四五,十六十七,十六五,六十六……”允墨愣愣看着眼前缠绕的花枝,缓缓说着今天一盘棋,他说得很慢很慢,似乎喃喃自语,似乎又是满足对方的一个要求。

    嗯,就当做回报这一树花枝的谢意吧。

    良久终于停下来,鱼静遥叹道,“好一盘杀棋。只是,为什么最后又故意用同一个方法引对方接下去?明明可以用其它办法的啊?比如说下在十二八的位置,让她先赢四子。再或者下在六十四的位置,自堵一处……”

    汗,这人比我更卑鄙无耻。

    允墨其其艾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子下错了……”

    ———————————————————***———————————————————

    *允墨VS夏浣一局说明:

    允墨的棋风当然不是杀棋(就是以攻击为主的棋风),不过刚学了点东西,需要融会贯通,和别人对局就是提升自己棋力的好机会。允墨的杀棋,夏浣抵挡不长时间,允墨就松手等夏浣把棋成形了才继续攻击。呵,墨是把人家拿来练手,得罪人啦。

    *网友:亦鲜 评论:《十九道纵横(古代围棋的故事)》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10-15 23:43:28 所评章节:32

    更希望写围棋的方面的多一些。。。阴谋斗争的文文实在是不少了。。

    另:有个意见提一下。。。。顾师晨这名字跟顾师言也太像了,每每都把我雷得不止

    绿~~回:我考虑了一下,顾师晨的名字,改为顾秋晨。前面涉及的部分,以后有空就改。

    *附顾师言的简介:

    顾师言  唐代棋手。

    会昌、大中年间翰林院棋待诏。《忘忧清乐集》中载有与棋待诏阎景实争夺“盖金花碗”对局,称晚唐第一高手。唐苏鹗《杜阳杂编》及南宋王应麟《玉海》等均载:大中年间(847--860)日本国王子来朝,顾奉唐宣宗之命,与棋对局,至三十三着还未决胜负;顾“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使对方瞠目缩臂,中盘服输。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8

卷四:采星 第33局:樊城3



    暮春,白花开始往下落。

    梧桐树,耀眼的新绿,映照树下两个少年的白衣。

    还有矮桌上的一盘棋。

    带笑的眼睛,空气中似乎有温润的心意流动。

    涌动的微风,那洒落一地的梧桐花,带着少年欢声笑语。

    “小墨,小墨……”门被某人大力推开(应该说是撞?),允墨一下子被惊醒,慢悠悠坐起来,愣了片刻,也不理会闯进来的人,径自套上外衣,梳洗。

    窗外正对着江边,几棵绿柳依依,江风除除。

    “噢,亲爱的小墨,我给你带了风林山酒楼的鱼丸藕丁粥,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吃早饭是不行的。”没有一点在别人房间里自觉的鱼静遥,把手上的托盘放下,又拿着玉米粒送到老白的窝前,手舞足蹈地说着,“还有小墨啊,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反正比赛下午未时才开始,我带你去寻寻樊城的美食如何?”

    “柳树,不喜欢啊……”不喜欢柳树的那种软弱,不喜欢就算在梦中才有的哭泣,不喜欢回忆中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那个只喜欢一个人,满心只围绕一个人的自己。

    允墨咧开嘴微笑着,“我,是允墨,也只能是允墨。”顺手把眼角的水气擦去,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听见。

    眼前突然出现鱼静遥放大的脸,绽出一个笑容,嚷着,“哎,糟了糟了,小墨喜欢上我了,居然一人在偷哭……”他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伸手用拇指轻柔擦拭着允墨的眼角,叹了口气,道,“哎,静遥该怎么办才好,昨天的夏浣小姐身材很好,今早卖粥的阿秀好乖巧,还有刚才楼下那个漂亮的少年也不错……”

    他的微笑,灿烂而眩目。他的眸光,多情而温……柔?

    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扶着脸的手拨开,才淡淡地说,“注意形象。”擦脸,梳洗,坐下来,粥很香,鱼丸很新鲜,加上切成小颗粒清甜的藕丁,吃在嘴里鲜美爽滑,别有风味。

    “小墨,你好冷淡哟!”抚着胸口一副伤心的样子,鱼静遥坐在一边,语气却愉悦地盘算着,“小孩子嘛,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老是下棋下棋。小墨应该是头一次到樊城是吧?呐,今天第三轮结束,我就陪小墨好好逛逛着樊城好了。”

    显然鱼静遥很聪明地没有提起刚才的发现,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允墨事不关己地想着,慢悠悠咽着粥,上下打量着他,藏青色的长袍,腰间环佩,一支白玉钗挽住了长发……

    “今天是第三轮?”忽略掉N多的废话,抓住话里自己关心的字眼,允墨凉凉地问道。

    嗯,感觉有点不对,允墨再仔仔细细打量着。一改往常简单恻隐的穿着,长袍是雪缎面华丽的苏绣暗纹,领口处缀满了小小浑圆的珍珠,腰带是暗紫丝绒玲珑带,环佩一紫一黑,紫的通透,黑的华蕴,隐隐有光华流动,华而不俗。

    藏青的雪缎、莹白的珍珠、暗紫的腰带,一紫一黑的环佩,光这几种配色对穿衣者就有很高的要求,可鱼静遥偏偏穿起来都好看,整个平凡的面容让允墨有种艳丽的错觉。

    “哦,樊城区赛在今天就结束了,第三轮赢的人都能获得参加南翎棋会总赛的资格。嗯,我想想,应该还有一百两银子……”鱼静遥点着手指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否能通过今天的比赛的疑惑。

    “明天去江陵。”不予置评。

    每次下棋,自己还没下完,鱼静遥就冒出来了,一连三天自己是一盘也没看到过对方的棋。嗯,找天有空和对方下下看,反正最近领悟点东西,正要找人练练手。允墨恶毒地想,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让小二进来把碗收拾好,重要的东西贴身收妥,抱着老白,出门。

    “不是吧?总决赛还有半个月才到,可以过几天再去。”鱼静遥跟在后面越说越兴奋,一脸的陶醉,“嗯,明天租条小船游汉水。想当年龙山国的恒王曾一度打到樊城外,据说现在风林关里还有当年大战的踪迹,风卷常山阵,笳喧细柳营,令人神往啊。”

    “驿站在哪?”不为所动。

    樊城,地处武当山、桐柏山之间,淯水与汉水交接的流域,从这里汇合成襄江奔流而下,离函谷关不远,因为地理位置卓越,历来人文荟萃,商业繁盛,是仰韶国西边的重镇。

    允墨鄙视地看着走在前面几步的鱼静遥,从客栈出来后变得风度翩翩宛如一世家公子,看他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拒绝爱慕的姑娘少年上前搭讪,身后小童背着一琴样的物体,更是显得文采风流,温润如玉。

    允墨打定主意,明天,不今晚就找机会和对方下下棋。

    “鱼公子!”又有一美貌姑娘上前,羞答答地从篮子里拿出一物递上前,“上次公子匆匆一别,奴家身无长物难以报答公子厚恩,绣了个锦囊,权当做……”没说完就把小锦囊塞到鱼静遥怀里,转身快步离开。

    “呃,原来我这么受欢迎。”鱼静遥得意忘形。

    身后那小童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上次来樊城,公子无意救了那姑娘姐弟,对了,人家早就嫁人了,婆家姓沈,是樊城里的大族,公子别妄想啦!”

    “啊?哦。”鱼静遥扁着嘴,尴尬地看了看允墨一眼,允墨却毫无表情,顿时脸就垮下来。

    顺着大街往城门方向走去,眼角瞧见一事,鱼静遥又提起精神,不顾允墨的反应拉着小孩快步走进目标,“小墨,你看这发簪多漂亮,今天可是静遥生辰,小墨买个发簪当作礼物可好?”

    允墨自然是没作声,凝视着面前欢颜浅笑的人。只有老白小小的脑袋偏了偏,眼睛咕辘辘转着,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见人多,跳上允墨肩膀,展翅竖冠,洋洋得意。

    这显然是一家首饰铺子,铺子里原来的几个姑娘看见古怪的三人组合,还有小孩子肩膀上的那只嚣张的宠物鸡,捂嘴笑着让开。

    “公子,你的生辰早就过好几天了。”跟上来的小童冷冷地解开允墨的疑惑。

    “小桃,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鱼静遥居然一点羞愧都没有,反而恬着脸凑到面前,摇着允墨的手臂说,“小墨啊,你看这几天我对你关照有加,住的客栈吃的酒菜都是我出钱,呃,还有老白吃的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新鲜的玉米,小墨你送点东西给静遥也不过分吧?”

    老白咕咕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哎,客官你真有眼光,全樊城就数我这里的簪子好。”铺子的老板见鱼静遥衣着高贵,想着肯定是有钱人,连声称赞着自家的货品怎么怎么好,打造怎么怎么精致,价钱怎么怎么便宜。

    今天的鱼静遥似乎特别的高兴,兴致勃勃地指着老板拿来一支又一支看着,允墨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还象他那么注重外表的。呃,是不是因为外貌的平凡,所以才会更注意自己的外表?

    允墨想说,你的笑容好假,还是不要笑了。允墨想问,眼中那点深不见底的哀伤,是因谁人而起?允墨唇角动了动,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每个人都有着不想说出来的理由,不是吗?

    “发簪,似乎是情人之间才送的吧?”允墨垂头敛眉,不落痕迹的一笑,随手挑了支简单的木簪子,递到鱼静遥面前,淡淡地说,“送你。”

    鱼静遥先是一愣,接过木簪子好好收到怀里,长眉微挑,展颜轻笑,笑得三分的艳丽,十分的逍遥,那阳光下的笑容异常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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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除了有大大小小的马车出租买卖外,还有几个镖局的联络点。

    抬头看了看门前桃木横匾,走进,还没走进大堂,有人迎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允墨一番,才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家里的长辈有东西要送?”

    “我要去江陵,什么时候有车去?”允墨拿出允管家给的镖局票签。

    那人接过来一看,居高临下地撇了撇允墨,满是鄙视地说,“允家?你们的单都取消了,你走吧。”

    怎么一回事?没来由地不安,允墨勉强维持平静问道,“能不能说清楚?”

    “和你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大家族就知道仗势欺人,之前压镖的钱拖钱不给,镖头去催了好几次都要不到钱,那个掌柜还说要告由着我们去告!”那人捋起衣袖,脸色忿然,说,“我们小镖局比不上允家有钱有势,这钱在你们眼里是小钱,可在我们眼里,可是活命钱,一拖几个月,这一家老老少少吃什么?”

    “是允家哪个掌柜?”允墨上前一步,追问。

    “去去去,镖头说了,以后不做你们允家的生意。”那人扬着拳头叫嚣,终于不耐烦地推了允墨一把,允墨个子小一时间站不稳,跟在后面的鱼静遥来不及搀扶,允墨咕咚一声,摔倒在清水砖的地面,老白早见势不对,跳到地面 。

    这边厢鱼静遥早一步把少年扶起来,那边厢老白已经和那人斗了起来。

    老白虽然是只母鸡,可嘴尖爪利,加上一向被允墨等人宠得不得了,吃好睡好,这一发起怒来可不得了,顿时诺大的前厅鸡毛乱飞,那人纵然会些粗糙的拳脚功夫,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被老白的爪子爪了几下,有些恼怒了,正要痛下杀手。

    “住手!”门外怒斥着,一人两三大步冲进前厅里,不是苍复燃还能有谁。

    他见允墨旁边的鱼静遥,止住欲上前的脚步,视线在镖局那人身上转了一圈,脸色铁青,道,“好好说话就可以了,动什么手?要是人出什么事,官司你就吃定了!”再转向允墨,撇嘴一晒,“你怎么一回事,下午要比赛还到处乱走?”言辞虽然依旧凶狠,不过掩饰不了关切的目光。

    苍复燃的年纪虽然不大,不过,说起话来自有种桀骜不驯的傲气,加上他一身华服,身后数个护卫印堂鼓鼓地显然都是高手,镖局那人早就有了怯意,喏喏地陪着不是。

    允墨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努力扯出一抹笑,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招手让老白回来,才发觉老白斗了这么一会,身上的毛掉了好几根,心疼不已。

    “不小心?你当我眼睛瞎了吗?”苍复燃黑着脸,扬手,有一灰衣人从暗处闪出,跪下。苍复燃利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傅不是让你好好保护好他的吗?”

    灰衣人跪着把刚才的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下,然后直接了当地回答,“属下,没有保护好允小少爷,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回去后自己去领罚。”苍复燃横了灰衣人一眼,冷哼。

    “谢主子。”

    “别罚他。”允墨看不过去了,插话说。

    “我罚我的人,关你什么事?”苍复燃气急败坏,心里却暗自懊恼,自己居然会为这种小事而发怒,而最让自己生气的是,似乎对方并不领情。

    “这事也和你无关吧?”允墨在心底叹口气,讨厌麻烦,可他更厌恶苍复燃的咄咄逼人,“苍公子有这功夫多管闲事,那你就慢慢管吧,允墨少陪了。”扶起那灰衣人,却被甩开,也不介意,拍了拍衣角上的泥灰,抱起斗累的老白,径自往外走去。

    “哼哼!真想不到以你的性子要是没人护着,在诺大的允家怎么活下来的?要不是我……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你,我才……”苍复燃完全地嗤之以鼻,自信满满地说道,“算我吃点亏,以后护着你就是了。”

    “不需要。”允墨没转过身,临踏出门口顿了顿,言简意赅的回答,要他大爷哪边凉快哪边闪去。

    苍复燃神情一僵,气得怒瞪着镖局的大堂,挥手示意,“把这家骠局给我拆了!”这件事,处理完毕。

    切,自己才不想管那个怪小孩,要不是师傅,对,是师傅要我好好保护他的!虽然对允墨没有半点好感,但名义上允墨还是自己的师傅的好友的弟子的朋友(呵,关系有够疏的),只要纳在他苍复燃名下,断不容许旁人欺侮!

    他才不在乎外面的人说他任意妄为不尽人情做事不留余地等等,他只在意自己所关心的人,不希望他们被伤害。

    允墨这怪小孩是自己关心的人吗?估计现在的苍复燃心里根本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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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恩寺偏殿,第三轮比赛就要开始。

    允墨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手的位置上早就坐着两人。一个看上去和允墨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清清秀秀的,刻意装出平庸的模样。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压低声音说着一些不着边际鼓励的话语,只是,那小孩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嘲弄。

    那个中年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听旁边的小沙弥细说,允墨才知道,原来没冠礼前的少年都可以让家人陪同下棋。家人么?允墨凝视着对面一大一小,嗯,不太象家人。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开始,那中年人终于抬头正式看着允墨,说,“允小公子,对着我家的飞儿也打算用狠招吗?哼,难道你家的长辈没好好交导你,对小孩子应该手下留情吗?”语气不是不客气的,可允墨却听出对方的讽刺。

    咦,认识的?允墨想不通怎么一个陌生人会对自己不善,正想着,见对面那小孩似乎嘴角偷偷笑着,眼睛溜溜地闪亮着看向自己。

    允墨一下子来了兴趣。是战意,凛冽高扬的战意,毫无畏惧的战意。

    今天,应该能下盘好棋吧?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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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允府收养的孤儿,年龄大概十二岁。

    *鱼静遥:樊城遇见伺机接近允墨的陌生人,身份不明,原因不明。

    *苍复燃:似乎是大家的公子,算砂和尚的弟子,据说是允墨的对手。

    *嚣张的小孩:围棋比赛第三轮,允墨的对手,身份不明。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8

卷四:采星 第34局:樊城4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那小孩满心疑惑地看着允墨。中年人倒是紧张,跳起来,嚷着,“什么意思?下棋就下棋,你还故弄玄虚作什么?”

    “姐夫,以允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且听允墨哥哥怎么说。”小孩子冷淡而直接的说着,语气恭顺,虽然平淡,不过一方面提醒他那个姐夫别失去风度,另一方面是警告允墨。

    没几天的功夫就查出自己是允家的人?或者,他们是根据姓氏猜测而蒙对了?的确,允姓在仰韶国里属于稀少的姓氏,除了允氏宗亲允墨还没遇到其他人姓允。

    允墨欣赏地看了看小孩,笑了,他也终于想起中年人是谁,就是棋会比赛头一天与自己下棋的那人,夏浣口中所说的樊城第一好手,沈军。

    那也难怪允墨记不住对方。除了亲近的那几个人外,其他人在允墨眼里只有会棋、不会棋的区别,你要允墨说对方的棋风如何,棋力多少,允小朋友比谁都分得清楚。更何况那天前半段时间允墨沉淀在自己的思绪中,后半段时间忙于组织进攻,而对方中盘就投子认输,允墨哪可能记得?

    眨眨眼睛,允墨没有接话,保持着脸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呵,如果沈军知道这几天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对手,居然早就忘记了曾与之交过手的他,估计得当场吐血三升。

    沈军狠狠盯着允墨一眼,见对方露出小孩般纯真无辜的歉意,才悻悻地坐下。

    “请问允墨哥哥想和飞儿玩什么游戏?”小孩倒也冷静,微微一欠身,狡黠一闪而逝。

    “飞儿你替我走十子,我也替飞儿走十子,然后换过来,为一轮。三轮后正式开始,我持黑,飞儿持白,输赢各凭本事。”允墨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解释着。

    坐在旁边听着的沈军一惊,这来回一轮二十步,三轮下来一共六十步,如果飞儿抓紧机会在替对方下子的时候破坏的话,那么六十步后飞儿这边就能提前布局好……六十步……六十步可以做很多事情,布局、设陷阱……不对不对,如果对方也这么想呢?

    他看向允墨,轻咳了几声,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那不公平吧?如果允小公子故意……”

    “有生以来,允墨从不做取巧的事情。”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平静地说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怎么,怕了?”

    “为什么?”飞儿想竭力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几分惊讶,几分疑惑,几分质问,考虑良久终于问出来,“这样一来,允墨哥哥你惯用的杀棋不是很难施展出来,而先下的优势不是都没有了?难道允墨哥哥你不怕飞儿故意把你的棋下坏了吗?”

    “没办法,我持黑你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允墨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这不是摆明了说,就是如果没有这六十步让你布好局,这盘棋根本下不起来?

    沈军张着嘴愣住了,忍不住怒斥着,“放肆!你这小子太狂妄了!”

    “你也太……”果然小孩子是激不得的,飞儿再也顾不上继续伪装平庸,年少的傲气勃然而发,战意越加的凛冽,带着浑身掩饰不住的傲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要是允墨哥哥输了,那可别怪飞儿手下无情。”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并不是小看对方,作为一个棋手,最基本的就是尊重对手。允墨只是觉得小孩很有趣,竭力伪装着自己却掩饰不了对胜利的渴望,那一身的傲气很象以前年少时候的自己。

    允墨不屑与一个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作对手,或者,打破对方那一层保护,把小孩的锐气激发出来,才能真正地下一盘好棋。

    看旁边的沙漏,时间大概过了几刻钟,而偏殿里其他对弈的人早就开始了。

    飞儿闭目沉思一会,睁开眼睛,刚才的傲慢和急躁早就无影无踪,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旁边蠢蠢欲动的所谓樊城第一好手,他的姐夫相比之下,实在是优胜许多。允墨暗地里赞叹着,收敛起杂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在棋盘上。

    第一轮,飞儿替允墨持黑先下,他下在星位,中规中举。允墨当然是不会搞小动作的,也下在星位。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很快就下完第一轮。

    二十子分明摆在棋盘面上,两人都下得极其稳健,如果没有听到之前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比赛以正常的方式进行中,可……可毕竟是替对方下棋,越正常的下法,越代表着不正常。

    沈军有些焦躁不安,怎么飞儿还是按正常下法,这可是替对方下的子啊,在棋盘上只有输赢之分,既然那嚣张的允墨定下这规矩,那么就应该趁此机会弄乱对方的布局。飞儿却没有理会,和允墨互相对视一眼,允墨点点头,拿起黑子落下。

    现在的飞儿接上允墨之前下的十子,觉得布局大方,几个大飞落法让棋子延伸更宽广,即坚实又有发展的余地。在刚才自己一边下子,已经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白子怎么的下法,不过看到允墨替自己下的棋还是暗暗吃惊。

    允墨是么,真是一个看不透的对手。细看着对面盘坐着的允墨,最不象小孩的小孩,外貌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就算他毫无表情沉敛得根本和年龄不符,就算五官胖得模糊了秀美的轮廓,偏偏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狂傲的气息,一种比自己更狂,比自己更傲的气息。

    浑身的战意被激发出来,默默念着允墨的名字,“啪”一声,一颗白子落下。

    沈军绽开笑容,这孩子,终于还是开始下手了吧!

    再看允墨,低头凝视着棋盘思索着,看不出表情变化,没一会时间捏子落下,居然落在六之十二,挂。

    挂?他居然下在这个位置?!难道是无视自己的攻击吗?还是象之前所说的放任自己布局?飞儿有些被激怒了,咬唇瞪着那丝毫没有异常反应的少年,手下毫不留情,提子落下。

    一来一往,下子飞快。

    第二轮的二十步,飞儿一改之前的谨慎,反而步步紧逼,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底盘,另一方面恰好封锁住黑子的去路。而允墨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只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开始的布局被打乱,而棋子多数下在低地,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看起来有些混乱。

    十子之后,飞儿咬着唇看了看依旧故我面无表情的允墨,捏起一个黑子落下。这一次黑子更加下得零乱,不是落在靠边缘的低地就是落在一角,反而允墨依然保持沉默,给白子慢慢加强棋型,既大方谨慎又保持开扬发展的姿态。

    三轮之后,旁边的沈军早就笑开了眼。目前白子布局极其稳健,布武堂堂,虽然只下了六十子,棋盘上还算是稀疏,可纵观整个棋盘根本找不到一丝给黑棋以可乘之机的地方。

    飞儿看着棋面,心里居然有一丝懊恼。他不是气对方,而是气自己,对方磊落大方,每一子都认真下在实处,而自己居然动用小动作,这两厢举动一对比,自己就成了取巧的小人。难道,我要靠这种小动作才能取胜?

    说不出来的后悔,可姐夫的喜出望外表情映在眼里,飞儿却不敢有任何相左的举动。算了,除了赢棋,自己还有什么本事讨好姐夫,让姐姐在沈家过得更好呢?自嘲地笑了一番,飞儿低垂着头,把所有的情绪埋在心底深处。

    且不说飞儿的心态,允墨拿起旁边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六十子让黑子的棋面一团混乱,幸好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盘面上的棋子不多,这是对于允墨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当作下一盘残局,而这盘残局恰好开局是自己下的而已么?

    允墨敛眉沉思半晌,重新在脑海里把心里虚构的棋子重新调整一遍,定好思路,有意无意地撇了撇对面带着内疚的小孩,才捏子再下。

    局势由于这一手而缓和,黑棋轻轻卸去白棋猛扑过来的劲力,摆脱了被围剿的厄运。

    对方刚才是在笑吗?细看,眼睛依然平静无波,过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圈黑影,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角细细弯了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角度……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么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的下法,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在下吗?飞儿疑惑地看着允墨,再低头重新审视面前的棋盘面,黑白子形势清晰,强弱分明,特别是中腹,黑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重新站得住脚,而自己,当然是不会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缓慢,到一百多手的时候,飞儿突然感觉到手肘处有动静,悄悄看去,却是姐夫紧皱着眉朝自己示意,再回头细看棋盘面。没什么异常啊,就是中腹自己一条大白龙盘据着,而黑子散落在四角……不对不对,这黑子的落法有些怪异……

    隐在衣袖位置处的手掌被姐夫慢慢划着一道道痕迹,飞儿凝神细细分辨。三点的“水”加“主”字;上“立”下“日”加“心”字,是“意”字;嗯,第三个字是“角”,草头加“洛”,数字连在一起变成……注意角落?!

    飞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局势什么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虽然白子依然占据中腹,可边缘和四角的黑子遍布其间,只需要在某些关键的地方连接起来的可以连成一片,而最让人郁闷的是,这黑子太过分散,却处处生机。堵,是堵不死,让,则相当于四角全部奉送给对方。

    飞儿咬牙,落子,堵。无论如何都要拼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低地占角的方式前所未闻,和自己所知道他前几盘一惯的杀戮棋风完全不同,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而透彻,原来那种步步杀机无踪无迹,再也感觉不到杀意,但在某些地方,又隐匿着什么?

    下到这时候,四周已经有下完棋局的人围过来观看。因为这几天象狂风暴雨般毫不留情的杀戮之棋,奇怪的小孩,带着一只奇怪的宠物鸡,还有不符合允墨整个软绵绵外表的下法,都引起众多人的猜测而好奇。

    这时候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允墨的棋风完全改变,却又同样威胁力十足。

    又下了十来子,允墨轻松自如地把角落的黑子连接在一起,轻抿了一口热茶,落在中腹白子大龙腰间。一片白色中突愕地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却明晃晃地闪花了旁观者的眼。

    沈军和飞儿深吸一口气,不是吧?占着边角还不够,这时候又打起白棋中间大龙的主意?如果中间大龙一失,白子只能提前中盘投子认输了。

    允墨没等对方反应,作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招来老白抱起走出殿外。

    现在应快到申时,殿外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刻。这前几盘棋允墨都是以快打快,狂风暴雨般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棋局,而现在改变棋风,导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续盘坐着一个时辰,以允墨的身体来说早就到了极限。

    无视众多有意无意中的目光,顺着偏殿往里走,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是上次鱼静遥带着自己到过隐蔽的地方,粉色不知名的花朵,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刚好可以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允墨心满意足地躺在花树下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叶子的空隙点点地落在脸上,天空特别的蓝,空气中有种清新而平静的气息,暖暖的,让紧张疲倦的身体都放松起来。

    估计躺了小半个时辰,允墨正要起来,忽然听到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经过走廊。

    “据说,东面的允家也派人来参赛,吕大人安排了一场好戏,就等明天……”

    隐隐拒绝的声音。

    “棋公子无需要推迟,南翎棋会可不能被允家小看了……”

    “对啊对啊,他们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来捣乱的……”

    “棋公子,作为南方棋手中的领军人物,你怎能袖手旁观?”

    声音随着脚步越走越远。

    允墨从花树下钻出来,老白很明显地站在走廊石砌雕花的围栏之上,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允墨在想,刚才那几个路过的人中,似乎有个声音很是熟悉。

    究竟是谁呢?

    ———————————————————***———————————————————

    回到偏殿,坐下。

    对面的小孩依然没有下子,因用力而扭曲的手紧张地捏着一子,眼睛却直勾勾地凝望虚空,良久,落下,八又十三,断,终于没理中间那颗碍眼的黑子,杀入边角的黑地。

    四周众人尽是嘘声,小孩走出类似寻找劫材的下法,引起大多数围观者的反感,都暗地里在想,毕竟年纪还小不成气候等等,连沈军也在一旁暗自皱眉。找劫材的下法,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是拖延时间的作法,在现代围棋的对局中,常会出现,而在这异世界里,儒家传统的熏陶下,这种无疑类似赖皮的作法一直被正派人士所鄙视。

    *围棋术语:劫材

    当一方提劫后,另一方为了达到把劫再回提过来的目的,下一着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对方如不应,将遭到比劫更大或大小相当的损失),称为“劫材”。

    允墨却不象围观的人,反而暗地里越加欣赏叫飞儿的小孩,敢于在这时候下此着,无疑非常有勇气,而看接下来几个白子下的位置,显然飞儿打算破斧沉舟,一决高下。

    决胜,本来就是一种气势。在困境中,对弈者思考更要周密,落棋更要果断,犹犹豫豫者必输。

    不过欣赏归欣赏,允墨手上没有留情。

    那沈军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自然是恨得扑过来把允墨拎着衣服领子扔出殿外。

    而飞儿脸色反倒越是苍白,下到最后,反而越发平静,原本的傲气一扫而空,只余下对强者由衷的敬意,还有对允墨这个怪小孩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拥有不可思异议、深不可测棋力的好奇。

    越到最后,允墨的棋风更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不过结局倒是出乎意料,自己怎么会输?自己应该对杀棋非常熟悉,应付这么纯粹步伐缓慢的下法还会输?

    飞儿终于停下手,四周围观者都静默无声,好奇之外早就隐隐带着畏惧的心态。

    “允墨哥哥,我叫柳荻飞。以后,我将追随着你的脚步,直到……”飞儿深深作了个礼,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不平凡的少年,说,“直到,打败你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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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墨VS飞儿对局说明:

    关于允墨的下法,走低地,厚实攻击等等,从“木谷流”的下法中演变过来,根据情节有所变化。文里偏重各人心思转换的描写,有与棋理不合的地方请忽视^^。

    附木谷实与“木谷流”介绍:

    *木谷实(1909~1975)

    少年得志,木谷实17岁时即在"东京日白手合"中十战十捷,人称“怪童丸”。

    1933年,木谷实25岁时与吴清源共创"新布局"理论,吴清源开创天元,星,三三开局,而木谷实则在对局中起手五五,令棋坛震惊。

    木谷实在日本棋战曾和吴清源一度齐名。四十年代后,木谷实棋风再次发生剧变,重新回到原来极重实地,擅长深投敌陈决战的“木谷流”。

    在1947年、1953年、1959年,木谷实三获本因坊挑战权,却均以无功而返告终。

    *“木谷流”

    木谷计算精确,着法坚实,从一开始就进行周密的计算,到其后的爆发。赵治勋曾说,坚实的守角,棋子处于低位,厚实,象岩石般的在力攻击等等,这些都是“木谷流”的特征。

    *围棋术语:天元

    也称“太极”。指棋盘中心的交叉点,即“10·十”路。亦指一种围棋比赛冠军称号。

    *围棋术语:星

    也称“四四”。(1)为了便于辨认和计算,通常在棋盘上用黑点标出九个交叉点,称为“星”。(2)在棋盘空角“4·四”位置下子。

    *围棋术语:三三

    指在棋盘空角“3·三”位置下子。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29

卷四:采星 第35局:樊城5



    苍复燃很火大,真的很莫名其妙地火大。

    摆在面前这盘棋局,白龙大片地占据着中腹,黑子怪异地分散在四角和边沿低地,想不到的是黑子居然赢了,而更让自己烦躁的是,自己怎么都猜不出之前的下子顺序。

    苍复燃早就从手下里听到,那怪异的小孩持黑先下。棋局前面的几十步,似乎是不懂棋理的小儿乱下,而接下来的一百多步,棋风突变得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却出奇地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

    那个古怪的小孩,风格怎么突变得相差甚远?从前几盘一惯的杀戮之棋,变成这种低地占角坚实的棋风,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透彻,并不是一时兴致所至。

    回想自己曾千方百计问师傅那天和小孩的对局,那死老头却只说了“中流砥柱,磐石不移。”八字的评语。据说对方是棋宗允靖修的关门弟子,允家一派以坚守著称,加上老头的评语,小孩的棋风应该是以守为主,可偏偏在棋会这几天下出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棋,而现在又变成第三种……

    越想越是弄不明白,手下带着不安侍立在一旁,却怎么也说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心中郁闷得连想骂他都好无言,这让他满肚子的火气又开始升起,正想喷火吼人,突然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客栈的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说,允墨那小孩有事请自己过去云云。

    挥退小二,站起来就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座位上,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着。

    手下的侍卫见苍复燃闻讯本来露出欣喜的神色,可一转身回来,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忍不住上前问道,“主子,不是允小少爷请公子……”

    苍复燃白了他一眼,笑得更是奇怪,几分挑拨,几分张扬,“哼,他请我就要去啦?”

    侍卫讨好地说着,“这,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去字还没说出口,那边的大爷就意气风发地抢着说道,“不过如果不去,不是让那怪小孩说我小气吗?去,还是要去的,不急。”

    侍卫在心里直犯嘀咕,主子您还不算小气吗?上次,就因为那个怪小孩不领情,你还把人家的镖局硬是拆了,自己几个兄弟都挂了一身的彩;再上次船上几个黑衣人偷袭,主子硬是要自己把人引到岸上打,打完后还带着伤赶回船上又给骂了一顿;再再上次……

    还没等这位侍卫哀悼完自身悲惨的经历,听见苍复燃说道,“嗯,让人快备上洗澡水,对了,让追电把我那套衣襟上绣着荷叶的衣服找出来,还有,水里滴几滴上次老四送来的凝露……”

    侍卫嘴角不由得抽动着,自己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的主子虽然嘴上说得强硬,可心里是恨不得立刻跑去见那个怪小孩。忽然见苍复燃顿住话没接下去说,脸色变得阴沉不定,侍卫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家的主子又要做什么。

    “晨凫,樊城这边处理好了?”苍复燃虽笑着,眼睛却盯着手下问道。

    那叫晨凫的侍卫忙上前禀报,“处理好了。知事过来说,吕知府已经答应把事情压下来,镖局那边赔点钱也就没再声响,允府那名掌柜也控制住了,至于明天官府的宴会……”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苍复燃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凛,低下头继续说,“陶先生已经去处理了。”

    “还有呢?”苍复燃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着。

    “这……”晨凫小心翼翼地说着,“属下是以镖局名义去的,让允小少爷他明天一早出发,那就参加不了明天午时的宴会,而飞翩和追风会装成镖师随身保护允小少爷。”

    “有说让他一早出发的理由吗?”

    “说是明天一早有一船货物押运到江夏,到时候会路过江陵,不然的话要等到十天后才有货物送到江陵。允小少爷当面应了下来。”晨凫感觉到从上面传来越来越大的压迫感,想想应该没有让自家主子生气的事情啊,又连忙补充说道,“船上的人都是这附近的船家,货是以镖局名义运的陶先生要的货,允小少爷应该是查不出破绽来。”

    “晨凫!你在我手下几年了?”苍复燃带着犀利锋芒的张扬,居高临下地盯着手下,笑了。

    “主子……”晨凫一惊,忙跪下。主子年纪虽然不大,不过满有老主人的威严,若自己真是做错了事情,惩罚却是严厉。

    苍复燃冷笑,厉声说道,“莫非晨凫忘记这一路下来黑衣人的偷袭了?虽然对方没有杀意,可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意图之前,你还安排那小子走水路?在陆路上出问题人还能救回来,水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跳下襄江寻那小子不成?”

    “属下思虑欠妥,是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晨凫垂着头。

    苍复燃没有回话,反而思索着,手指一声一声敲在桌面上,良久才叹道,“算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明天一早你亲自出马,护着他到江陵。”声音忽得严厉起来,“这次,如若再出错……”

    “谢主子,属下会知道该怎么办。”晨凫直接了当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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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说苍复燃苍大爷慢悠悠地洗刷换衣服,这边厢客栈的房间,允墨正在灯下捧着一书对着棋盘摆弄着,忽然听见门外数人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允墨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来人

    中间一过于俊美接近妖艳的少年带着浓烈的脂粉味,指挥着两个看起来是仆从的把一人扶上允墨的床上。角落里正好是老白临时的窝,闻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迷起眼睛昏昏睡去了。另有一人捧着衣物和一盆热水进来,那少年卷起衣袖亲自给床上那人擦拭过,又换过贴身的衣服。

    忙完,等仆从拿着脏衣服等退去,那少年才轻舒一口气,径自坐在允墨面前,拿起桌面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边喝边说,“公子今晚不知道怎么的心情不好,平时也没见酒量这么浅?得,幸好这回带了小桃一起去,不然的话,都不知道……”

    小桃?允墨一挑眉,不落痕迹的打量对方。化着浓妆,显得大了几岁的样子,绣花流于艳丽的稠衣,外罩着一袭明显不适合夜晚穿的轻纱,只有眼睛依然活泼机灵,是鱼静遥那个喜欢处处和主人作对的小童,桃红。

    “怎么这会才认出我来呀?”桃红没好气地翻白眼,喘着气喝了口茶又说,“如若不是小桃还要替我家公子应酬那些官老爷,公子哪里需要你这小孩来侍侯?”顿了一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对了,我家公子喝醉了喜欢发酒疯,哎,可要说好了,你也得了我家公子不少的恩惠,今晚可要好好看着公子。”

    “好。”允墨点头。

    桃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允墨,公子曾非常欣赏对方,在自己面前对小孩推崇备至,那么,交给对方应该能放心吧?现在再看允墨,年纪虽然小,目光沉着冷静,风华内敛,根本不象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对自家公子的眼光信服了几成。

    门外有人敲门显然在催促着,桃红再放不下也只好放下,临走还不忘冲着允墨眨眨眼,“我家公子就拜托允小少爷了。”

    等桃红走后,允墨凝视着手上的棋谱,这书硬是看不下去,桌上红烛闪烁,映照着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也晃动起来。

    床上那人轻咳一声,允墨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床边细看。

    混杂着酒和脂粉的气息,随着他因酒醉而显得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弥散在空气中,额头上细碎的留海似乎带着微汗,浓密而卷曲的眼睫毛,滟红的脸,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让平凡的面容有种分外妖娆的错觉。

    睡梦中,对方似乎不太舒服地舒展一下身体,咽喉里发出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声。允墨把床上放着的包袱清理到一角,又把压实的被子盖在腋下,放下床边的围帐,就听见门外“咚咚”两声,又是敲门声。

    “怎么,约我来又不请我进去?”门外,一脸欠扁的得意洋洋,是好不容易才沐浴更衣完毕的苍复燃苍大爷。

    请。允墨无声地让开。

    一进房间,苍复燃也不坐下,四周张望。允墨的房间属于中等的客房,接待人的小厅和床位之间只隔了一道纱障,他眼睛利,瞄到放下的围帐和床上似乎躺着一人,收起之前轻松的神情,皱着眉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谁?”

    “鱼公子。”允墨没多作解释,坐回椅子,把桌面上的棋子整理整齐。

    “他怎么在这里?”苍复燃脸色阴沉,追问道。今晚没发作成功满肚子的火气堵在胸口,偏偏对面那怪小孩依然沉静内敛,一问一答间随遇而安般从容,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给陌生人进房间甚至让他躺在床上是多大的错误。

    “看样子是喝醉了。”允墨嘴里不紧不慢应着,给苍复燃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冷茶,“没叫小二拿热水来,反正就一会,将就着喝吧?”

    苍复燃被允墨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咬牙切齿,喝道,“谁问你他怎么了,我问的是他怎么不睡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瞥了瞥面前这意外露出强势的人,年纪不大管得还真多,难道自己真的是太象个不知深浅的小孩,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么?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这房间本来就是鱼公子租的。苍公子是不是忘记了?在风林山酒楼上,苍公子不是说两相厌厌,撇开允墨而走,留下的钱,可付不起这家客栈的住宿费。”

    苍复燃一滞,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一跺脚就走,快到门口又停住,转身,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异常的灿烂,“允墨,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没有实力,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话,还是乖乖地回允家去好了。”说完深深看了允墨一眼,快步走开。

    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允墨凝视着被大力掩上的门,径自喝了一口冷茶,悠然一笑,对方最后一句话,是被自己无动于衷激怒才无意泄露出来的吧?苍家的公子吗,果然不象表露出来的那么骄傲自大、张扬跋扈。

    视线流转,掠过一角,放下的围帐在轻风中飘荡着,眼中水波又一沉。

    没一会回过神来,再度转回桌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地落在棋盘上,摇晃中的烛光下,少年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还想把今天下午下的棋摆给那小子看呢,可惜啊,偏是沉不住气,这可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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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白色的梧桐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梦中,仿佛有人轻轻的叹息,然后身上多了一层暖意,“你就这么相信我么?”轻柔的呢喃声,如同初夏的小雨湿漉漉地环绕着,渐渐萦绕在心神深处,最终归于沉寂。

    允墨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紧紧靠近自己,而可以听见窗外翠鸟的鸣叫,卖烙饼小贩的要喝。

    旁边的是鱼静遥?允墨没有睁开眼睛,鼻端是对方身体上浓郁的香气,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仿佛要蹦出胸膛,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告诉自己,自己和鱼静遥在一张床上。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排棋谱排累了,估计不知不觉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似乎鱼静遥已经醒过来了?一只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慢慢移下,用手指缓缓抚摸着唇。

    “好玩吗?”允墨再也忍不住,终于轻启嘴唇打断对方的举动,睁开眼睛。

    果然象自己预想的一样,天早就大白,江面上穿梭着往来的渡船,杨柳柔软的枝条在晚春的风中摇动着,晨光从窗口透入,旁边趴着一人,如流萤般的眼睛蒙着一层妖娆的诡异。

    “你醒了……”伴随好听低沉的男性嗓音,优雅而温柔,鱼静遥显然有点愣住了。

    费话,再不醒不是让人吃豆腐了吗?再说了,自己的身体才十二岁,十二岁啊,怎么一个两人都象有恋童倾向似的?老天,你就算补偿我那三十年无可奈何的爱,那也别从恋童开始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允墨晃着脑袋说,“呃,下棋吗?”

    鱼静遥愣一下还是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说不清的宠溺,“小墨,你脑子里除了下棋还有什么?”手一下收回来也太明显了,所以改为捏着那胖乎乎的脸,嗯,手感不错。

    “还没准备好么?”允墨敛眉,推开在自己脸上不安分的手,坐起来,淡淡地说,“别试图做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呃,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不够漂亮。”允墨嘴角一勾,笑得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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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客栈的大门,门外正阳光灿烂。

    “允小少爷?”一个相貌清秀的青衣人无声走过来,躬身低问着,抬头看去,却见苍复燃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小码头,停在江岸边的是一艘搭人的小船。那人再解释着,“小人叫晨凫,是这一趟负责押运的镖师,货都已经装好船了,就等允小少爷。这小船,会带我们去不远处的装货码头……”

    “谢了。”允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话里诸多的漏洞,笑了笑,朝苍复燃那边扬扬手表示辞别。

    苍复燃的脸上依然没好脸色,臭着脸,看了这边,又转头看了看江面的小船,“哼”一声后,转身走开,好像吃了大亏的人是他似的。

    *下一章,开始江陵的故事。

    *关于苍复燃手下的取名:

    懒得取名,本来想用围棋术语,结果找不到好听好玩的。后来想用马的名字也好,比如说西周穆王的八骏,绿耳赤骥什么的,后来觉得别人用得太多,又找了秦始皇七匹名马的名字: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翩,铜爵,晨凫。将就着用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0

卷四:采星 第36局:江陵1



    空气中弥漫着点点清晨的寒气,更兼斜风细雨,雨雾朦胧间只见江岸边软柳如丝随风随雨飘荡,数只或大或小的船只穿梭于江面。

    面前小桌,桌面一个矮脚黑漆梨木棋盘,两个装着黑白棋子的金漆描花黑木盒,手上一本《续弈道·南翎棋手旦评》的棋谱。

    感觉到背后凝神注视的目光,传来几乎听不见绵长的呼吸,只有偶尔移动时候唆唆的衣服声,那个叫晨凫的镖师支着伞站在身后,挡着随风飘落的雨雾,允墨的嘴角翘起,忍不住淀起一丝微笑,不用看都知道对方肯定一副虽无奈却又偏偏拿自己没办法懊恼的表情。

    允墨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逗弄这个来保护自己完全不象是镖师的人。看样子晨凫不大,一付年少老成的样子,明明很喜欢聊天说话,却偏偏人前人后装出恭敬精练,明明巴不得自己呆在安全的船舱里,却偏耳朵软听不得允墨装成小孩子几句抱怨的话语。

    自己喜欢的那人,个性是外表温和实际是倔强一路走到底的主,而晨凫的个性刚好相反,外表老成内里却出奇的温柔,和二哥好象……季邶,好久没见了……允墨支着脑袋歪着头凝视着这一片蒙蒙的雨丝,心神早就飘散在思念之中。

    这甲板上一桌一椅,便是允墨每天下棋排谱的地方。

    站在后面护卫的,多数是晨凫,有时候是另外一个据说是晨凫四哥的年轻人,飞翩活泼爱笑,下得一手好棋,本来对允家小公子名义的允墨是不大乐意接触,可允墨是谁啊,内敛亲切却不虚伪,形象可爱而讨好,加上深不可测的棋艺,没几天功夫,允墨就赢得飞翩的喜爱。

    而晨凫,估计也会下棋,自己每次排谱,他也在后面默默看着,只是晨凫虽然年少却责任感特强,从不放纵自己,每次都谨慎小心地护在身边。

    这次故意排了个复杂的死活题,晨凫果然凝神思索,允墨正暗地里得意,手上的书被拿开,面前晃着一纸包着的点心,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允小少爷,你就放过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晨凫吧!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这地方上的小吃吗?这可是飞翩一早跑到岸上刚弄来的糕点,来,尝尝。”棋盘上的死活题被拨开,糕点置在面前,还有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飞翩你又胡闹,怎么这时候还到处乱走?”背后晨凫忍不住责备。

    “怕什么,不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到江陵了,趁这时间我还想和允小少爷再下一盘呢。”飞翩撕了一块喂给早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老白。

    “你!任务还没完成,就是一刻也不能放松……”晨凫气极。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好。”笑嘻嘻,笑嘻嘻。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都认错了!可,飞翩的品行一向是:错,可以认,但坚决不改!让人头大。

    趁着两人斗嘴中,允墨捏起糕点吃起来,嗯,还热的,有轻功就是不一样。

    “哎,我家的七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用明显让两人都听见的声调,飞翩径自搬来椅子,开始整理棋盘的乱子,收敛起委曲的语气,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允小少爷,看在这糕点的份上,你让飞翩四子怎么样?”

    “四子?需要让五子吗?”允墨看看晨凫闷了一肚话说不出来,心情自然舒畅万分。嘿,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恶趣味?

    “那更好,嘿嘿。”飞翩一点都不介意背后晨凫恶狠狠的注视,在棋面上摆上五子。

    允墨咽下糕点,缓缓喝了口热茶,接过后面晨凫递来的湿布擦拭干净手,然后捏起一子落下。

    飞翩的棋力不差,和他的个性不一样,棋风辛辣凌厉,如果让四子应该能下盘好棋,可允墨在樊城承恩寺里领悟了一些东西,这段时间正是融会贯通的时候,按正常下法进步不大,凭借自己收官的能力肯定能赢,可允墨还是让对方开始占据绝大的优势,再在激烈的对抗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而轻松,很快一局下完,飞翩缠着允墨复盘讲解,允墨虽然不喜欢说话,不过往往言短意骇,几句就能说出局中自己疏忽的东西,这恰好能让飞翩在短短几天内进步神速。

    江面上的船只渐多,小雨在不知不觉中早停了,久违的阳光洒在面上。

    远目眺望,可以看见几百步远那几艘同行的货船上,数十个船员都开始忙碌起来,船缓缓靠近江岸低堤慢慢前行,晨凫收敛心神警惕看着四周,飞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吃饱喝足的老白跳进怀里开始打着盹,允墨知道就快到江陵的码头了。

    “好马!”旁边打着饱隔的飞翩忽然发出一声感叹。

    抬头看去,岸边绿柳道上,从远而近一骑像一阵旋风般转瞬刮到了近前,然后又飞驰而过。允墨不懂怎么算是好马,不过在殷都也见过不少的好马,只是这中原的马再好和塞外那种高大矫健的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今天一见,飞驰而过的黑影便在心里落了印象,羡慕不已。

    船里堤岸还有一定的距离,以允墨的眼力是看不清楚,可旁边两个可是高手,那一小会功夫估计早就把飞驰而过的快马看得一清二楚了。

    “尘不及起,影不暇生,确是大宛良种马,我家公……”飞翩在晨凫恶狠狠的注视中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复又说,“我家可敬可佩的七弟就有一匹,是吧,七弟?”

    呵,大宛良种马本就稀少,在南方更是千金难求,若以晨凫等几人是镖师的身份能买得起吗?飞翩偷偷冲着允墨眨眨眼睛,一付你知道也别说破的神色,显然早就明白允墨知道自己几人的身份,只有晨凫耿直不懂变通,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很好。

    晨凫微哼一声,也不回话,只抱着手警惕看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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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允墨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也给自己弄一匹好马,却说江陵城外的码头,江边泊了数只大船,无数的苦工在卸货装货,在进城方向的大路边设着好几处给往来客商歇脚停留的茶摊。

    近午时各处茶摊正是一片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的样子,倒茶换水的小二忙得头脑发昏,而收钱收到手软的茶摊老板倒是眉开眼笑,忽然其中一家茶摊里传来几声怒斥,接着又是数十人高低不齐的嘘声,歇脚的客商都好奇地看过去。

    “无耻!卑鄙!居然拿套儿糊弄老子,死老头你可别走,等老子找人来收拾你!”一个体态过于臃肿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往地上吐口沫,“呸呸呸,今个儿真是邪门了,杀几盘输几盘……”

    围观者中数人显然和胖子很是熟悉,嘻嘻哈哈地笑着。

    “石胖子,平时你也赢老哥们多了,这回遇见高手了吧?”

    “就是就是,石胖子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赢咱码头第一高手?”

    “看低段的就骗人下棋赌钱,遇见高段的就溜得飞快,屁码头第一高手!”

    “这叫眼力,懂吗?小伙子,都学着点,嘿嘿!”

    看着围上来凑热闹的众人,如果不是身材限制,估计中年人早就气得跳起来乱骂,“看什么看,敢来看老子的热闹?有屁本事来和老子下一盘!叽叽歪歪的都给老子滚他妈的远点!”

    围观者哄然大笑,石胖子涨红着脸,正要反驳,突然看见前路边摆着一替人写书信的摊子,眼珠子转了转,肿胀的水泡眼颤抖了几下,几步走过去拿住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了,“容秀才也在啊?太好了,来来来,帮老子讨个公道!”说着硬是连拉带扯又进了那个茶摊。

    茶摊临水边的桌子旁空了好大一片,两个身型格外高大强壮的人侍在两边,一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坐在正位,桌上还有两杯热茶,一盘残局。

    石胖子扯着书生快步来到华衣老人的面前,一瞪眼,指着对方的鼻子嚷道,“死老头,找你算帐的人来了!”

    “不就是输了几盘棋吗?好大的火气。”华衣老人笑眯眯地一挥手,自有仆人把桌上的东西扯了,换上热茶,棋子也一一收拾整齐。

    书生才发现华衣老人所用的茶碗淡青色,造型古朴,用色典雅,非是一般人家的用品,而棋子更是用紫檀木和白檀木做成,棋盘四脚雕成蹲坐的兽型,棋盘面上的白线反射着微微的亮光,居然是整条银线镶嵌在紫檀木上,端得是名贵异常。

    “哼,刚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珍珑糊弄老子,老子不服,要赌就正式来下一盘!”石胖子把书生往对面的座位一按,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直流口水,说道,“不过,赌注嘛要换个……”

    仿佛没看见对面石胖子贪婪的目光,华衣老人接过仆人递上新沏的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慢慢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说吧,想怎么个换法?”

    “五,不,十两银子一盘,怎么样?”眼珠子一转,石胖子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指着棋盘继续说,“当然,你输了我也不要银子,这个旧棋盘就当成彩头送我算了。”

    围观的众人哗然。

    这紫檀木棋盘就制作的材料都不止十两银子,更何况再加上精致高级的雕工和镶嵌技术,没有上千两都不可能买到。现在石胖子自己以十两来做赌资,而要对方拿价值上千两的棋盘做彩头,怎么说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他的语气偏说成便宜了对方似的,这石胖子果然够无耻。

    华衣老人又啜了口茶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好是好……”

    “慢!”还没说完,忽然坐对面的书生嗖得站起来,厉声喝道,“堂堂乾坤之下,竟然出此荒唐之事?石叔,虽然以前就听说你以赌棋博以钱物,在下一直不信,可现在却不能不信!围棋本是修身闲情之物,岂能容你们在此……”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容秀才居然会如此这般的反应,张口结舌来。而书生越说越气,脸色越是冷淡,一抡嘴足足说了一刻。

    这茶摊里都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粗人,剩下的也大半是往来的客商,耳边灌满了容秀才的之乎者也,头都晕了哪里会想到反驳,只有华衣老人依然静坐着,垂着眼帘,谁也没看到他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流光。

    “围棋之道,如君子修行,在乎君子所争,必也射乎,其争也君子,”碎碎说了半晌终于顿住,容秀才带着鄙视四下环顾几眼,冷冷地说道,“尔等满身铜臭臭不可闻,与之说棋下棋,真是有辱斯文,在下告辞!”

    众人被莫名其妙地训了一顿,眼巴巴看着书生准备扬长而去,忽然久不出声的石胖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容秀才要做君子吗?莫非容秀才有钱交房租了?”

    “你……”容秀才嗖得转过身,你了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是什么?怎么?不是没钱吧??”石胖子不屑地闷哼一声,怪声说道,“老子是粗人,容秀才既然是君子,那么欠债还钱,这半年的房租也该交一下了吧!”

    在场的有些倒也知道点底细,哄堂大笑起来,容秀才脸色越来越红,良久才憋出一句,“这次南翎棋会我已经进了总决赛,到时候赢了比赛自然就有……”

    “到时候?呸呸呸,你说你赢就能赢了?谁信?你们信吗?”石胖子往地上吐口沫,骂道。

    “不信!我们只信石老大的,嘿嘿。”

    “我们不信!容秀才你有棋公子利害?”

    “对对,容秀才有什么本事,露两手瞧瞧。”

    围观中有人故意取闹着。

    容秀才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孤零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得了众人的应和,石胖子满脸得意之色,摇头晃脑说道,“看看吧,容秀才你得拿出点本事出来让大家瞧瞧。这首先嘛……”石胖子故意顿了一会,才指着华衣老人方向说道,“和这老头对上一局,如果赢的话,房租嘛,嘿嘿,老子再宽限两个月不是不可以的。”

    容秀才憋着气,却硬是挺直着胸膛不肯说话。要是为了宽限房租而去赌棋,那不是有违自己一向的宗旨?头可断,血可流,这赌棋之事是万万不做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人就骂开了,“切,这棋还下不下了?喂,秀才你还是个汉子吧?我看,整个小白脸……”

    华衣老人依然如故仿若旁人地喝着茶,仿佛下棋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眼中欣赏之色越浓,只是听见取闹的话语时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容秀才哪里斗得过这帮无赖,正手足无措间,突然茶摊外传来刺耳的长声嘶叫,一匹巨型的黑马居然如旋风般闯进来,茶摊近门口处两张桌子被翻倒,水杯茶碗倒了一地,数个看热闹的人躲避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物卷起摔到一边。

    那马奔进猛得立起,马上一人纵身跃下,来人一身皮甲黑袍,脸庞黝黑,稍稍活动了一下两臂,嘴里骂骂咧咧的嚷道,“奶奶的!好好的下什么雨?老温,来一壶凉茶,真他娘的闷死人。”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1

卷四:采星 第37局:江陵2



    茶摊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看他那铁塔似的身高,被撞翻茶碗的几个也没胆上前讨要赔偿。

    忽然从人群中蹿出一人,一手毫不客气地捏起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P你娘的凉茶,小兔崽子,见到老子还不赶快过来?哼,这么久才来是去哪里溜弯了?”臃肿的身材,肿胀的水泡眼,满口的粗话,不是石胖子还能有谁?

    这场面确实是好笑,石胖子身态又胖又矮,黑脸大汉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偏被人捏着耳朵反抗不得,嘴里拼命地叫着,“哎舅,别捏别捏,疼啊!”黑脸大汉眼睛倒是灵活转来转去,视线定在某一处,忽然冲着旁边呆站在人群中的容秀才招手,“哎,小蓝子也在啊,真是赶巧了……”

    “一点都不巧!”被点名的书生一翻白眼,正要拂袖而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见黑脸大汉咧嘴笑开了,也没见他什么动作,嗖得摆脱掉石胖子的纠缠,一下子窜到容蓝的面前,一手拉扯着人家的袖子,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居然带着几分憨厚的神态扭扭捏捏地说,“小蓝子,今天……今天……天气很好啊!”

    恶心!在场围观的人恨不得上前去踩上几脚。

    “你眼睛瞎了?这鬼天气哪里好了?”石胖子又气又怒,上前摊开手掌直伸到黑脸大汉眼前不到一尺的位置,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兔崽子,先拿银子来!老子就等着翻本了。”

    “啊?啥银子?”摸摸后脑勺。

    “十两银子!”瞪眼。

    “十两?银子?”再摸摸。

    “兔崽子!老子不是叫你拿银子过来的吗?快拿出来!”暴跳。

    “可……舅,我刚给木耳买了个新的披垫……”手一指身后。

    手指所指之处的就是那匹取名为“木耳”是看起来高大勇猛的黑马,体型比南方常见的马匹更高大粗壮,四肢修长而坚实,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短毛因早上的春雨而显得黑光油亮,马鞍下分分明明盖着一块玄色绣着暗纹的披垫,正悠闲地伸长脖子依着容蓝撒娇。

    “这花了多少银子?”石胖子颤抖地指着那格外刺眼的玄色披垫,有种不好的预感。

    “九两二十个铜子!本来老板开价是五十两,好不容易讲价到十两,最后说身上的银子不够,所以又少给了八十个铜子。嘿嘿,我利害吧?”黑脸大汉洋洋得意地说道。

    “白痴!”容蓝在一旁掩脸自叹。

    “十,十,十两?天啊,居然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没了!这破烂白送老子都不会要!你……你……你……”石胖子你了几声,大概是真被气疯了,几步窜过去毫不客气地又捏着大汉的耳朵,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妈和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木耳!木耳!究竟它是你舅还是我是你舅?”

    “可早上木耳淋了雨,容易生病……”黑脸大汉是一点也不敢反抗,满脸的委曲。

    一时冷场,众人看着这两人发疯,都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华衣老人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敲子提声问道,“这棋,还下不下了?”

    石胖子反应过来,大嚎一声异常灵活地跳到桌子前,虎视眈眈瞪着那紫檀棋盘,眼睛都红了,嚷着,“下,谁说不下老子拧他的脑袋!”

    华衣老人也不恼,笑眯眯点着棋盘问道,“赌棋的银子呢?石胖子,你也是赌场老手了,可别说出先欠着之类的话!”

    这一句把石胖子正想要开口的话堵在嘴边,硬是生生又咽下去,“这……”石胖子盯着桌面上紫檀木棋盘舔舔嘴唇,突然一眼瞥见某处喃喃自语一脸不屑的容秀才,眼珠子转了转,阴阴笑道,“哪能呢?嘿嘿,银子嘛老子虽然没有,不过,手上恰好有一本棋谱……”

    “啊?舅,你绝对不能拿小蓝子的棋谱!”

    “无耻!无耻!棋谱是我家传之物,你,你,小人……”容蓝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君子之风,指着石胖子骂道,只是他为人迂腐,嘴里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来。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华衣老人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水,才说道,“呵呵,棋谱也有高低之分的。老夫这棋盘所用的紫檀木,出至扶南,采用直径两尺的整段小叶紫檀树原木去边角,就这木头就不下千金,再加上冀州信都巧手坊炎无咎亲手雕刻而成。石胖子,你随随便便拿本棋谱出来,就能抵这棋盘吗?”

    石胖子眼中的贪婪越亮,看着棋盘直咽口水。

    华衣老人口中所说的扶南,相当于现代柬埔寨以及老挝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国东南部一带,而在异世界里只凭着马车等交通工具,扶南是众人心目中难以到达非常遥远的地方。

    石胖子虽然是市井之流,也知道扶南所出的小叶紫檀才算是真正的紫檀木,一小段就极其稀有和珍贵,何况直径两尺的整段原木做成的棋盘?至于炎无咎的雕刻,更是锦上添花,让本来就价值不蜚的棋盘在市面上稀少而珍贵。

    围观者大多数不懂,可再不懂看见石胖子贪婪的目光也知道这是好东西,不由得哗然起来。

    “赌了!”石胖子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从怀里掏出个灰蓝色的小布包啪一声放在桌面,趾高气扬地说,“传说的古棋经听说过没有?这本就是四本之一《抱残》的手抄本,用来抵老头你的旧棋盘,应该足够了吧?”

    ———————————————————***———————————————————

    绿柳依依,江水荡漾,两岸山峦叠翠,深深浅浅的幽绿间偶尔露出几所古朴的民居。雨后,路上的行人马车渐多,熙熙嚷嚷,生机昂然。

    江心,不大不小的船,船头一人,迷起的桃花眼,薄唇,宽大的衣袍随风而起……

    雨后的天空依然灰暗,空中一点雪白盘旋了几个圈,恰好落在那人手上。那人从鸽子脚下绑着的竹筒里翻出一卷东西,看也不看就递给旁边的人,径自从侍从里接过一方白巾,细细给鸽子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翎羽。

    “《抱残》的中册也出现了。”旁边的人看完消息,顿了一下,说道,“至从谢玄微收刑远作入室弟子后,就一直有人暗中追杀刑远和小墨,蔚然猜测,会不会《抱残》的下册就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季邶,我们是不是应该先……”

    说话的是冯蔚然冯大掌柜,至于他旁边的那人显然就是允家二少爷允季邶。

    “不,照原计划去江陵!”

    “可是,这一回水也太混了,除了殷都的卫王府,江陵的陵王府,南翎的谢家,不知道有何目的的苍家,还有那个什么西华锦秀阁也来掺上一脚。”冯蔚然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可眼底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担心,“你就不担心小墨的安全?”

    “现在小墨身边的那两个应该是苍家的人吧?”允季邶思索了一会并不回答,反而轻轻抚摸着鸽子的翎羽,眼角微微上翘,慢条斯理地说道。

    “呃,是苍家里排行第四的无影子飞翩,和排行第七的血剑晨凫,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只是专注武术而疏忽了棋艺上的修行。”冯蔚然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叹道,“对了,如果对方派这么重要的人保护小墨,就是说他们还不打算和允家公开对峙,这么看来,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还是二少爷厉害啊,一眼就看出关键!”

    “……要装的话,你小子起码也要认真点啊。”允季邶不屑地撇了撇言不由衷的冯蔚然,说道。

    “嘿嘿,这不是配合我们的允二少爷嘛?”冯蔚然毫不在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凑过去又说,“如果《抱残》的下册真在其中一位少爷的手上,不出十年,只要能融会贯通两大派系,谁还能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别说是棋宗了,就连各大棋院还不都是允家的地盘?”

    “行了,再听你说下去,石头都能开出花来!”允季邶闪过好友热情的双手,似笑非笑地打断对方的幻想,带着几分傲然和满足,“别说允家不在乎那不知道真的假的棋谱,就算没有,对我说来也影响不大。何况,允家志不在此。”从小在允家长大的自己,习惯上都和人拉开距离,似乎除了允墨,就算是十几年的好友也不例外。

    “嘿嘿,是小墨吗……”冯蔚然早就知道好友的习惯,也不介意,摸了摸下巴笑得阴险。

    “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允季邶不由得绽出一个笑容,缓步走向船沿,肆意淡笑着,“蔚然,吩咐下去,速度加快去江陵。通知大哥,让他去警告长老那些的手下这段时间最好收敛点,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抓到把柄。还有,谢玄微那边也别放松警惕,小心刑远的安全。”

    “行行行,二少爷是不是觉得我太轻闲是不是?一下子编排这么多事情,这一时半会的哪做得完?”冯蔚然一翻白眼,假装懊恼埋怨,嘴角带笑转身匆匆而去。

    “何况,小墨的成长岂是你我能预料到的?”允季邶低语着,眼神飘远,看着江水中倒映着两岸远山葱葱郁郁的影子,所有情绪都变的模糊不清,只余淡得几乎不可意会的思念。

    没和小墨下过棋是不会知道那种感觉的,那种只有绝顶高手身上才有的压迫感,居然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每一天都有新的进步,每一局都有新的想法。凌厉的,温和的,张扬的,内敛的,惊险的,凶猛的,隐约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法层出不穷,环环相扣,有时候虽然生涩却富有张力。

    天地有常,寂灭无常,老师说小墨正在两者融合的关口,等他融会贯通之后,自然就进入无我的境界,一个自己永远难以到达的境界。

    风,带起衣角,眼前的景物迷蒙,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孤僻小孩格外认真的表情。

    小墨,允家的未来之路,你找到了吗?

    ———————————————————***———————————————————

    《抱残》?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在场的无论是老板小二还是码头搬运船工渔民,呼一声都围了上来,盯着桌面上的小布包都想看看这传说中才出现的物体。

    长达数千年的安稳国泰民安,让国力更是充足,崇文之风十分普遍,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歌舞声乐都得到巨大发展,平民百姓多数都略懂一二,何况那些附庸风雅爱好显摆的官宦和商贾人家,更是花费巨多时间精力金钱在这方面。所以说这本《抱残》就算是手抄本,可价值绝对不在华衣老人的紫檀木棋盘之下。

    “无耻!无耻!”容蓝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看的就要昏过去。

    眼前虚影一晃又退下,华衣老人身边的侍从手按着腰间武器还没有所反应,人影已经回到一人的身边,“收好了!”黑脸大汉若无其事地往容蓝怀里一塞,那个灰蓝色物体大伙都十分熟悉,显然就是刚才石胖子拿出来说是棋谱手抄本的小布包。

    啊?实在是太快了,这速度根本不是人能作出来的,围观的众人骇然,眨眼间黑脸大汉附近除了容蓝和他那匹唤作木耳的黑马,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小兔崽子,你,你……”石胖子手指颤抖指着黑脸大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身边的两个侍从更是脸色大变,纷纷站前一步挡在老人面前。

    “这是做什么?赌注已经下了,胜负未分,按规矩是不可以拿回去的。”华衣老人手拨弄着桌上的杯子,语调虽然平淡,但此时他的目光却锋利得惊人,隐若带有威严,“在场这么多人可以作证,如果石胖子你带头先毁赌约,老夫会请有关人士去说个清楚明白。嘿嘿,恐怕到时候你石胖子就别想在江陵混下去了!”

    赌,在仰韶并不禁止。只要你能按规矩行事,双方自愿,无论是民办还是官方都是认可的。虽然说现在只是在私下场合作赌,不过石胖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众目睽睽下,容不得他抵赖,如果华衣老人认真计较的话,这东西还真的不能拿回去。

    石胖子脸色刷得变得灰白,正要说话,却被黑脸大汉拦住,不慌不忙上前施礼,说道,“老人家多虑了,棋谱只是抵押在我舅的东西,他是没权利拿来做赌注。至于和我舅的这个赌约嘛,老人家想继续赌的话,我替舅舅下也可以,只是……”

    双手一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现在身上没钱,要不拿这家伙做赌注吧?”

    后方,正在容蓝身边蹭了又蹭的黑马木耳似乎能听懂人话,抬头无辜地看来,又若无其事地朝容蓝撒娇。看来,因为石胖子的好赌,木耳已经不止一次被主人当成赌注了。

    大宛良种马在南方本来就稀少,不过比起一本手抄的棋谱来说,还是贵重多了,毕竟专注围棋的人比喜爱良种马的大多数人还是少多了。

    其实华衣老人也挺喜欢黑脸大汉的爽朗,收敛住刺人的气势,想了想虽然事不可违,可毕竟知道了棋谱的下落,心情倒是轻松下来,笑道,“可以。请。”不再拖延时间,言词自然变得简单有力,手中一扬,早有人奉上新沏的香茗。

    黑脸大汉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把茶一口饮尽,抓一子放在桌上示意开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容蓝在一旁喃喃自语,可惜现在除了黑马木耳也没人理会他,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只好随众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棋局。

    黑脸大汉运气好,猜子胜持黑子。他下棋每一步似乎不用细想,一子接一子下得飞快,哗啦啦地飞快下了十来子。

    华衣老人持白子,开始还不觉得,可几十子下来后就觉得对方有些怪异,每次自己捏子一下,对方就唆地接着把子落下,然后又一手捏着棋虎视耽耽看着自己,越下着压迫感越厉害,幸亏老人经验丰富发现异常。

    端起香茗,慢条斯理地撩起茶盖顺了顺茶汤表面的泡沫,华衣老人低着头慢慢地啜了口茶水,一方面是调整自己的心绪,另一方面自然是暗地里思索着怎么应付。

    虽然说短兵接触时间不长,不过华衣老人还是能判断出黑脸大汉的棋力和自己相差不多。开局手法有些凌厉,进攻也迅猛而有力,只是为了打破自己的节奏而下快棋,显然思考时间不够,外围防御明显不足……

    黑脸大汉也停顿下来,自顾自拈着桌上的茶食悠闲闲的吃着,可只有旁观的容蓝才会看出他眼中担心越来越强烈。

    容蓝是后来才被石胖子扯进来的,没见过华衣老人的棋,可现在看来,对方的棋力不差,如果对付其他人,容蓝倒是觉得黑脸大汉能以快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偏是对上经验丰富的华衣老人,看老人陷入大考,就知道这局危险,黑脸大汉胜数不大。

    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再看了看旁边撒娇似的和自己闹着玩的木耳,容蓝有些迟疑了。

    没一会时间,显然华衣老人已经调整好心态,神情自如地捏起一子放下。他再也不受对方急迫地影响,不管你下子快慢,每下几子喝口热茶,硬是把节奏慢下来。

    黑脸大汉眼中的烦躁越盛,而越是烦躁这棋下得就越是不顺。眼睁睁看着黑子先前的优势渐渐失去,而白子棋势渐厚,这一回石胖子也发觉到异常,忧心仲仲,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引起的,想骂人又不知道骂谁才好,径自在旁边转来转去。

    到了一百多手的时候,连旁边棋力低微的围观者都看出来了。黑子,会输。

    黑脸大汉骂了一句什么,将手里的黑子放下,猛地立起身子,低声说道,“我……”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依靠在容蓝旁边的木耳,叹道,“输了!”

    这千金难求的骏马就要易主了?众人哗然。

    石胖子眼睛溜溜转了几转,还是没有办法,心里知道自家的孩子十分喜欢木耳,对外虽然石胖子狡猾贪婪爱占小便宜,可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却是疼爱异常,迟疑半晌还是上前正要说话。

    恰好从外面走进数人,随之欢快带着夸张的声音,“哎,好巧,允小少爷,这不是刚才看见的那匹黑马吗?”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2

卷四:采星 第38局:江陵3



    允墨等人走进茶摊的时候,人群中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格外醒目地站在当中。

    天色已近午时,雨后的阳光开始有点初夏的感觉,熙暖温和,却带着一丝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对这种气息十分敏感,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立刻就锁在桌子附近那几个人上面。抚摸着爱马一脸不舍的黑脸大汉,垮着脸象死了亲人的大胖子,手足无措的秀才,当然,还有那桌子旁边看得出来身份不凡的华衣老人和几个侍卫。

    允墨眼睛一亮,那桌子上明明白白是一盘下了大半的棋。

    “别多事!”飞翩还没冲上前,就被后面一人死死拽住,无奈的声音,“允小少爷,这里人多,还是先进城。”不出意外说这话的就是和允墨一起的晨袅。

    “可敬可佩的七弟,好歹我也是你师兄,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多不好?”语气里虽是感叹着,飞翩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可眼睛早就四周转悠,看见华衣老人那边定了一下,嘴角一勾,笑得更是放肆。

    允墨是什么人?毕竟几十年的棋下下来,人情上面虽然依然生涩,可细致的观察力和对场面的掌控能力应该无人能及,这场里场外、前前后后数人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加上围观者的低语,稍微一思索就猜测出**分。

    为棋而死,为棋而生。

    允墨依然是允墨,再多的人和物也只是雁过无痕,眼里剩下桌上的那盘残棋。这高手肃杀之后的气息,允墨觉得熟适而亲切,好奇的是,这两人棋力如何,是否能与自己一战……

    没理会这两师兄弟的打闹,允墨反而把怀里闭目养神的老白拍醒,随手拨到地面,旁若无人地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咦的一声,嘴里说着,“小二,来碗热茶。”边说边就这么坐下来,似乎根本没留意到众人异常,也没觉察到对面那华衣老人的目光,聚精会神地盯着残局。

    华衣老人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随手一扬,自有仆人上前奉上新沏的香茗。

    允墨也不客气,喝了口茶继续观棋。晨袅本来就对允墨毫无办法,加上飞翩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也就不再有异议,闷哼一声站在后面,静静地以目光巡视茶摊中众人。

    “小石头,这,应该……”石胖子好不容易把脚步挪到外甥面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异常疼爱,可输了就是输了,前面华衣老人的强硬和语气中的威胁,让他不得不俯首认输。虽然嘴里劝导着,可石胖子心里早就把华衣老人祖宗十八代骂了几遍,现在开始向对方的儿孙中发展。

    黑脸大汉恍然不知,只是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爱马。黑马木耳似乎根本不知道主人早把自己输掉了,抬头无辜地看来,伸长着脖子晃着尾巴依着主人撒娇。

    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老人和自己的棋力相当,只是自己当时太过自信而用错办法,导致最终的失败。就象一场战争,胜就胜了,输就输了,就算再不舍得,可自己还是输了,难道自己输了后要象个泼妇般无赖?

    脸色时青时白地变幻,黑脸大汉从马鞍旁边取下个扁型的酒袋举起猛饮,转眼间一袋烈酒已被饮尽,一阵过堂风吹过,晃了一下空瘪的酒袋发现再也没有一滴酒后,黑脸大汉烦躁得扯了扯马鬃,突然猛力扔掉酒袋,翻身上马,扔下一句话闯出茶摊飞驰而去。

    等我回来!??

    众人愕然,瞪着黑马远去的身影,互相说不出话来。

    华衣老人黑着脸,冷哼一声,眼露鄙夷怒道,“石胖子,还以为以你在江陵待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会顾惜点名声,谁想到你的外甥这般脓包!”

    石胖子脸色灰白,斗大的汗水沿着额头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茶摊简陋的地板上,“怎么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石胖子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巾擦着汗,水泡眼转了几圈,最后视线落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容秀才说,“要不照之前所说的,把抱残的棋谱……”

    还没说完,容蓝咬牙切齿地打断石胖子的话,“花,小石,他说等他回来的!”不错,黑脸大汉姓花名小石。

    抱残的棋谱?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

    是那本棋谱吗?

    允墨耳尖听见,转头看容蓝一会,又转向桌面还没收拾的棋局。飞翩也来了兴致,低声问旁边站着的闲人,没一会就知道前后情况,盯向容蓝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石胖子,你说,应该怎么办吧?”华衣老人干脆一闭眼睛,说道。他的语调虽然平淡,不过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这……”石胖子急得用方巾拼命擦着汗,却说不出其它话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阵鸡鸣,然后大家眼前出现一个花白的物体,唆地跳到桌子上转了几圈,趾高气扬地叫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盘着方步,开始研究桌上一切新鲜的事物,却完全无视自己脚下凌乱一片的棋子。

    愣了一会,然后茶摊里众人轰地一声大笑着,刚才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缓和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被众多人注视着,老白自然得意,展翅竖冠,一扫刚才被允墨拨到地面的懊恼,一脚一鸣更加有姿有势。自然,它脚下的棋子也就更加混乱了。

    飞翩嘴角带笑,真是喜欢极了允墨的这只宠物,他从来没见过象老白这么聪明的母鸡。

    “老白,你又调皮了!”把老白抱过来,允墨抚摸着老白的顶冠,不经意地说着。

    ———————————————————***——————————————————

    嘻笑中,就算华衣老人再严肃,看着这只名为老白奇怪的宠物母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熟悉的黑马,熟悉的马上之人。

    黑脸大汉跳下马,牵着木耳大踏步地走进来,满头大汗,显然刚才策马狂奔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酒意也没余下半分。众人正诧异,却听大汉哈哈大笑着,异常爽朗地骂了句粗话,“娘的,老人家,这畜生就交给你了!”声音出奇洪亮,震彻茶摊大堂。

    木耳似乎知道主人把自己输了,把头埋在花小石胸口蹭来蹭去,同样是不舍得离开。

    飞翩凑到允墨耳边悄悄问道,“有没办法?”

    允墨并不是心软的人,只是很喜欢黑脸大汉的爽直,加上还喜欢那匹叫木耳的黑马,有心帮忙,拨了拨额前遮住眼睛过长的刘海,看着残局沉思一会,挑了挑眉头,淡淡笑着,低不可闻地说道,“明明是黑子赢了,怎么说是输了呢?”

    他是不觉察,可旁边偏有数个高手,都听在耳里。

    “什么?是黑子赢?”飞翩眼珠一转,装出大惊地喊了出来。

    容蓝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虽然允墨年纪不大,不过看眼神清澈,有着不一般的内敛,倒不象那些学了几天围棋就得意洋洋恨不得到处宣扬的小孩。最主要的是,对少年容蓝有着说不清的关切,还有着信任,似乎对方并不是十几岁的少年,而是当年遇到自己老师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感觉。

    容蓝暗地里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惊讶的花小石,忽然走前来,深施一礼,倒把允墨弄得一怔,“小公子,能不能指点一二?”

    允墨愕然,为难地说道,“既然是赌局,旁观者勿语。”

    “呃……”容蓝顿时愣住了,脸色微红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好,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渐渐平静下来的花小石。

    “不妨,如果花小子不反对,老夫也没异议。”华衣老人突然插话说道。

    在场围观的众人也觉得事情一转再转,越来越是有趣了。

    “不过,刚才那盘棋应该算实了。”拿起桌上的香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华衣老人才装作似不经意地说道,边说边迷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蓝,“当然,如果想翻盘,照规矩应该下新的赌注才是。”

    听出华衣老人话里暗含的意思,原本显得相当激动的容蓝却突然沉默下来,神色不断变化,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见容蓝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黑脸大汉过去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道,“小蓝子,算了,输了就是输了,反正花在这畜生上的钱也够多了。这回倒好,少了负担,估计回去我娘还会夸我。”

    他越是笑,容蓝越是黯然,一咬牙从怀里拿出那小布包放在桌面,正色说,“这,是赌注!拿这棋谱赌老人家刚才赢的黑马。”

    容蓝突然没来由地相信,那个少年可能真的会创造出奇迹。

    其实允墨并不是想为难对方,只是手上恰好没有值钱的东西,怀里几十颗二哥送的墨玉棋子再贵重,但和对方的小叶黑檀木棋盘根本不能比,至于脑海里的各种棋谱,从出来游学前后就被一再告诫不可以公开涉及到允氏的棋谱。

    虽然允墨在原来的世界里习惯资源共享理论,几乎所有的棋谱都能在棋院、书店甚至网络上寻找到,今天自己刚下的一盘棋有可能明天就会在互联网上出现,而大型比赛更是网路电视同时直播,棋谱的记录保存和流通都有一套完善的程序……

    可,允墨,还是会遵守这世界普遍的规则行事。

    不说允墨的心态,只说一直站旁边虎视耽耽的飞翩,这时候拼命扯着嘴角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可暗地里自有种说不明的得意。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自己的急智占了不少功劳,而接下来的事情,真让人期待啊!

    可是,事情会如飞翩所想的进行吗?

    允墨端坐在老人的对面,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棋面上,看着花小石上前把刚才棋局一子一子重新排好。敛眉沉思,允墨重新在脑海里把刚才破解的棋路再演算一遍,又根据刚才落子顺序的差异调整其中几步顺序。

    等老人点头认可,而花小石退下之时,允墨终于立身正坐,捏起一子“啪”一声轻放在棋面上。

    下残局,最重要的是抓住对方的棋路。老人的棋路,允墨大概能猜测七八分,而黑棋的路,又在哪里?

    华衣老人本来是不太相信黑子还有活路,刚刚处于谨慎又细细看了一遍,所以对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话并不在意,见允墨下子不出之前自己的思路,心中大定,捏子应道。

    容蓝和花小石站在一旁看着。其实花小石虽然爽直,但心思细腻,方才刚想站出来阻拦容蓝,可那少年旁边的一个人走前一步,恰好站在自己和容蓝之间,身形之快让自己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速度在江陵地区已经算是无人能及,可那人偏是比自己快上几分。

    花小石身形动了动,把未说出的话又咽下,因为对方除了展示一身比自己还快的轻功外,还故意暗中冲着自己示意,对方没有恶意,而是想帮助自己这一边的。奇异的,花小石的心开始平静起来,默默旁观。

    难得那个少年的棋力真的高自己一筹,能看出自己看不出来的生路来?

    山峦重重,雪色纷飞,一老一少下子飞快。虽然允墨有几步下到奇怪的位置,不过,白子,依然占据上风,黑子,依然被紧紧进迫。

    自己的白子棋势很厚,对面少年下的棋没出自己预料之外,华衣老人迷起眼睛满意地看着棋局,有些放松下来,眼角看去,突然看见少年笑了,“啪”声一颗黑子明晃晃地轻放在棋面一角。黑子的活路,在一片白色中一晃而过,而允墨抓住了这一瞬间。

    华衣老人吓了一跳,发现情况有异,不敢再草草敷衍,停下来长考,良久双方才又各自下了十来子。

    黑子既然有了活路,就如小鱼进了大海,小鸟飞上天空,华衣老人怎么阻拦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死了大片的黑子又活了过来,而现在白子虽然占地厚实,不过黑子胜在活力十足,看来不到收官阶段,这盘棋最后谁输谁赢真是不可而知。

    又下了十来子,华衣老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允墨,良久叹道,“好一盘起死回生之局,唉,老夫还是小觑了小公子你。”把手上的棋子放回罐子里,淡淡地说道,“老夫输了。”

    “老人家的棋很厚实。”允墨恭恭敬敬的说道。其实在下到黑子活路的那一子时候,允墨就知道自己会赢,当然允墨没那么狂妄说自己的棋力比老人高出很多,只是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允墨同样有些满意棋局没出自己的预料,下了盘好棋。

    容蓝几人在旁边看得心摇神驰,棋力高点的到这地步自然早就看出底细来,落在允墨身上的目光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惊讶,几分佩服。

    “小子棋下得不错,以后老夫一定找时间好好请教一番。”华衣老人哈哈大笑而起,眼看就要到手的棋谱不见了,却没有半分的不舍,在众人得注目中带着侍卫离开。

    “多谢小公子了!”容蓝上前,看着桌上的棋谱却是不敢伸出手拿回来,心中忐忑不安,好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一句,“这个……棋谱……”

    抬起头,允墨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尴尬,不禁笑了起来,道,“棋是花公子下的,允墨只是续了后面几步而已,不敢居功。”

    “小公子客气了。”容蓝更加尴尬,什么只续了后面几步?这棋,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续几步就能反败为胜的?可心底究竟又踏实下来,只要不拿自己的棋谱就行。容蓝越想越是内疚,心里打定主意,就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施礼,小声地说道,“棋谱乃家传之物不可赠与他人,除此之外如果小公子还有其他要求的话,容蓝必定尽力而为。”

    也就是说,除了棋谱,其它的要求允墨可以提。

    “呵呵,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我家少爷也不求其他,只求借来一观。”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挂在嘴角,允墨旁边那个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抢着说道。飞翩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怎么说才能让对方不再反对,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前。

    允墨皱着眉头,与飞翩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垂下眼帘,端起那杯凉掉的茶,慢悠悠喝着。

    “呃?这……”容蓝闻言吃惊不小,心里的不安重新又吊了起来。虽然说是借,可谁知道要借多久,手抄本的价值只在里面所载的内容,只要一天一夜就可以整本抄录下来,那和送给对方没什么分别,可偏是领了允墨的情,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又听飞翩耸了耸肩膀,轻笑说道,“我们刚好来江陵寻人,估计暂时也没定下住所,时间太长对容秀才也不方便,这样好了,就限在一柱香时间好了。”容蓝根本没看见那人冲着允墨古古怪怪地眨眼睛示意,于是大喜,答应下来。

    飞翩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别咧得过大,忍住随时冲口而出的笑意,很快就让茶摊老板驱散围观的众人,请几人到茶摊后堂,又让小二拿来老板用来拜佛的檀香,点上。

    容秀才见檀香不到十寸高,估计那个少年就算记忆再好,也就能记下两三盘对局的棋谱,心中又放心大半,只是为人老实,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是称不上君子所为,暗中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允墨暗叹着,在飞翩的催促下上前,翻开小布包。

    棋谱,虽然早听说是抱残的手抄本,不过书的封面用纸考究,因为年代久远而带着微黄的纸色,上面端端正正几个正楷,却是《采星堂笔录》数字。

    见各人的疑惑,“采星堂是容蓝祖上的名号,其中收录了抱残的一些棋谱而已……”容蓝带着几分尴尬解释。飞翩失望万分,微哼了几声,想到还是自己设了陷阱才让对方公开棋谱,只能把不满又咽下去。

    允墨本来就没过多的期望,当然也就没有失望,慢慢地翻开,一页一页细细看来。

    ———————————————————***——————————————————

    街上,飞翩转了半天的阴云驱散,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笑容异常的灿烂,连声说道,“恭喜恭喜,小墨把什么采星堂笔录的棋谱全背下来了吧?”

    允墨老实地点头。

    “哎,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飞翩嬉皮笑脸地凑上前,点着手指头说,“小墨啊,能不能找个空把棋谱抄份给飞翩,也让飞翩开开眼界啊?”夸张的感叹,半真半假的语气,只有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神色。

    早听说过了小墨的记忆力惊人?

    什么时候?

    从哪里听说?

    有何目的?

    “不要。”允墨一挑眉,明明白白拒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飞翩背后那人,还有那人嚣张的行为,顿了一下,又想到:允墨,那人和自己根本没关系好不好!于是一翻白眼,简单扼要地解释道,“你家公子视我为对手,岂有给对手机会的道理?”

    呵呵,真想看看那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啊。允墨有些坏心地想着,脚步也轻松起来,“咦,晨袅,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小墨,你不要转话题!”

    大街上响起飞翩哀嚎,还有老白耻笑似的鸣叫。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2

卷四:采星 第39局:江陵4



    在码头浪费了不少时间,寻到王府已过了午时。

    陵王府,数人高的围墙,墙壁被漆成黑色,那石头用的似乎是建造城墙的条石,垒砌得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装饰,府门大道一路铺着青玉石阶,道路绵长开阔却不见任何小贩和商铺,来来往往的百姓也不多,偶尔见一两人路过都是屏息静声,加上一字排开八个全身盔甲神情肃穆的侍卫,仿佛这里不是王府而是一座堡垒。

    走近看来,简单至极的朱红大门,高悬着御赐江南陵王府数字的金字大匾,两旁的石壁雕刻着简单的图腾。整个王府给人的感觉简单而不粗糙,大气而不张扬,少了几分一路走来江南建筑那种秀气内蕴的风情,反而多了几分掌军数十载才有的肃穆和霸气。

    找到一个看起来精明伶俐的门房小仆,递上用金线绣成允氏族徽的特制名帖。

    那小仆进去良久,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允墨几人没见有人出来,也没人来询问一声,站门口的几个侍卫似乎当允墨几人不存在,看也不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陵王府的待客之道,早知道应该先去吃点东西再来。”旁边摸着肚皮的飞翩,异常夸张地感叹着,“小墨啊,江陵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好吃的东西多那么一点,人看去秀气一点,青山绿水的看起来好看一点,哼哼,怎么说都不如我们家那里好。”

    “好好等着就是,别多事!”晨袅头疼,四哥又没事找事了。

    “别看这……”飞翩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眼睛四周转悠,偷偷指了指王府方向,凑到允墨耳边说道,“嗯,表面上不错,但看起来安逸享乐良久,接拜帖却没先引到前厅等候,可见下人怠慢管教不严,我们来此多时却不见人来询问,可见消息不通防范不周,哼哼,想不到龙山的恒王战死之后,没了对手仰韶会荒废到如此地步。”

    “你又胡说什么?”晨凫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

    允墨也不理会这两师兄弟互相较劲,蹲下身子,迷着眼睛逗弄着老白。

    王府大门外百步之地是御赐的下马石,远远看去,另一边停候着一辆非常显眼华丽的马车,旁边数匹骏马,几个身穿着红衣粉雕玉琢的小童。

    这仗势似乎很是熟悉……

    允墨偏着头,恰好看见晨袅放弃了和飞翩纠缠,反而皱眉看着马车方向。晨袅,真是好玩,个性太过认真负责,和外表无赖实际活泼的飞翩相差太多了,言语行动间往往被看出隐藏其中的真意,尤其这一望,似乎说明很多之前自己不曾想过的问题,只是……

    允墨的嘴角翘起,忍不住淀起一丝微笑。又不是宫斗,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下棋而已,想这么复杂干嘛?于是,孤僻的少年便毫无责任地把事情甩到一边,专心致志逗他的老白去了。

    老白正饶有兴趣地追逐着允墨手中的小草,王府里却走出数人,那几个红衣小童迎了上去,其中一个不屑地往允墨几人看了一眼,一撇嘴,在另一小童耳边寥寥数语。

    走出来的那人,还是允墨形象中的老样子,一袭偏向艳丽的紫色长袍,袍角上却用金丝勾勒出数朵怒放玉兰花的线条,领口和袖口全是小小的金线回纹,腰带更是考究,弄成带钩的金制吉祥兽,雪肤朱唇,依然妖艳而不俗。

    另一人穿着管家模样的衣服,相貌普通,身形干瘦,一缕小胡子说不出来的精明能干,神情甚是恭谨,“谢家小主,老王爷说起棋会的事情就拜托您了。王府这边,等小王爷回府,自会发公函知会各地官府衙门准备。”

    “好说。”那人摆摆手,步态优美地在小童引领下向马车,只在上车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带着几个小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谢青眉,谢家小主,据说是目前谢家实际的掌权人。”飞翩上前附耳低语。

    其实飞翩不说,允墨现在也了解一二。谢青眉,就是之前在九里山遇见的谢家小主,他带的那几个红衣小童里姚鸾和离鸳都在,显然早就认出自己。

    谢家,这异世界围棋四大家之一,据说拥有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抱残》。

    允墨看过谢派一些公开的棋谱,棋风多以善攻为主,和七品斗力有些相似,但为何一直被允家九品守拙为主的棋风压制?为何不直接叫斗力而叫抱残?抱残中的残字又是何解?允墨认为其中有些蹊跷,情况不明。

    在地域来说,谢家主办的南翎棋院多数都在南方一带,尤其是荆扬两州更是其势力范畴,南翎棋会,就是谢家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特别这十几年间允氏渐渐熄微,谢家势力越加扩张,南翎棋会这个同时代表了南方围棋水平的赛事,也逐渐吸引到各地的围棋好手参与。

    现在看那管家的态度,谢家和陵王府倒是熟络。

    那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微微躬着身,“小的姓秦,陵王府的二管家。刚好有贵客来访,不周之处请各位见谅。”

    “管家客气了,不知道王爷可在?”允墨上前。

    “小王爷不在,估计这几天也不在江陵,”秦二管家眼珠子不断转动,面上装得平淡地说着。

    “那么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方便告知。小公子如若有事,留下铭牌和住址,小王府回府后秦二自当禀告。”秦二管家眼睛翻起,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允墨无奈,只好递上自己的身份铭牌。这从允家出门,还是头一次用到。摸摸怀里,樊城到现在就剩下那几两银子,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才到,自己靠这几两银子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谁知那王府管家态度立刻变得恭谨有礼,言辞平顺和蔼,“原来是允小少爷,怠慢之处秦二这里给几位请罪了。小王爷早几天就吩咐过小人,秦二早吩咐下人收拾了间清净的院子,小人在前带路,小少爷,请。”一边引路,一边瞟向旁边飞翩两人,迟疑道,“这两位小少爷的仆人,也安排和小少爷同一个院子好了,只是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治……”

    允墨抱着老白慢悠悠走在后面,听到“仆人”两字的时候眉头一动,顿了一下才笑眯眯地说道,“无妨,一会让他们收拾就行。”

    飞翩送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当没听见,身体却趁机侧过来,在允墨耳边说道,“这管家有问题,得小心对方!怎么不在外面找家客栈住下再等候消息?”

    “没钱。”允墨偏着头思索,回道。

    “呃……”飞翩想不到允墨居然会说出这种理由,忍不住抚额笑了起来,歪着头往旁边看去,见晨凫挺胸收腹摆出一副精干的样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和自己的懒散允墨的平淡相差甚远,想了一会又径自嘻嘻笑着自语,“那也好,起码有机会让七弟好好玩玩,哎,飞翩啊飞翩,你看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可爱的七弟呢?要是七弟闷了,没人打架了,没刺客来了,那多无聊啊不是?”

    “……”别人听不见,晨袅的功力高深还能听不见,只是他对自己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四哥向来是没有办法,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

    沿着小石径往里,一路无事。王府里边倒是另有一分景致,粉墙影壁,柳叶婆娑,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佳花名木姿态各异,枝叶间可以看见不远处露出的绿色琉璃瓦,当然,和殷都里的建筑比起来还是简单了点,可配合四周的景色偏是多了几分江南才有的雅致。

    足足走了半盏茶时间,才到了所说的院子。

    简单的围墙,简单的几间平房,虽然看上去有些破旧,幸好房子典雅古朴,院子围墙上爬满藤蔓,角落里一口井,旁边点缀的几块大麻石十来棵翠竹看起来让人心仪,允墨漫步其中,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很浓厚的书卷气息,于是立刻喜欢上这个院子了。

    那秦二管家早就命人送过来一壶香茗数碟小点,又一一安排数人去打扫院子,做起事来倒是井井有条,只是,似乎是太正常了,正常得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送来新的被缛帐子,还有各种使用的物品多数都堆在门口,飞翩和晨袅被管家指去打扫房间,剩下允墨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等候。至于为什么镖局护送到地点了,两人宁肯被当成仆人还逗留下来,飞翩不说,允墨也不问,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笑眯眯想着刚才飞翩被支使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允墨还在想着是一会去南翎棋会报到,还是等明天一早去……刚才秦二管家有意无意地说进府就要遵守王府里的规矩云云,虽然态度恭谨,可总觉得其中必有问题,特别是听到自己居然无意中参加了南翎棋会而且赢得第三轮比赛的资格,更是神情闪烁。

    喝了口茶,看见飞翩卷着袖子满头灰尘从屋子里出来,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恶狠狠地瞪眼,嘴角一弯正要笑起来,眼角见院子门口有人探头张望。

    飞翩早一步连人拽了出来。那人却小心奕奕上前,连声说道,“别拽别拽,我没恶意的,我只是来看看新入府的人而已……”那人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件桃青色的衣服,眉浓眼亮,唇红齿白的模样,带着几分慌张几分羞涩。

    新入府的人?是说自己吗?允墨有些疑惑,看看飞翩,同样不解的样子。

    顺了顺被扯皱的衣襟,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允墨一番,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惊奇,“哎,你这么小怎么进府的?”见允墨两人神情平和,少年似乎轻松了点,直接就伸手捏捏允墨的手臂,摸摸允墨的腰,又说,“看起来胖实际没几两肉嘛,几岁了?之前是哪楼里的?进府前侍过寝没有?”

    “侍……侍寝?”允墨被少年的举动给镇住了,呆呆地看着没来得及反抗。

    “你-说-他是男宠?”飞翩颤抖指着允墨,忍不住抱腹大笑,“你说他是男宠?哈哈哈,如果允家小少爷是男宠的话,那么小王爷可真的是……嘿嘿,太有眼光了!”

    ———————————————————***——————————————————

    夜晚,月上柳梢,罩着水气星光越加朦胧,夜色渐浓。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股潮热的温风,院子一角那一大片茂密翠竹,时不时哗哗地作响。

    “真是失礼啊,小少爷真不怪柳绿?”

    “不怪。”

    “真的不怪?”

    午后遇见的那个少年,叫柳绿,据说是小王爷的男宠之一。这个之一,说明王府里还有众多相同地位的男男女女,基本上都是江南地区各势力送来的礼物。对此,允墨头一个想到的是为了允家,同样收了满院子男宠女侍的允邻……

    “不怪。”掰碎一块点心喂着老白,允墨突然觉得空气中的潮气太重,闷得人心惶惑。

    “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我不是输给其他人,我才不会来这里探听什么呢!”柳绿幽幽叹了口气,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可是啊,如果我没输,那就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认识小墨你了。”他的神情带着未泯的天真,让允墨的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是啊。”

    “其实探听来也没用哟,反正我们中没几个得了宠,哎,也不敢得宠啊!”

    “为什么啊?”允墨眉头一跳,尽量保持平静的口气问道。

    “小墨你不知道,听说小王爷特别喜欢谢家的小主,任由这小主在王府里为所欲为,如果小王爷招府里的哥们过夜,过几天这侍寝的哥们就不见了。”柳绿的小脸皱了起来,神情黯然,“我们也就是这种命,希望我能活到出府的那一天吧。”

    “……”允墨不作声,势单力薄,不知道自己能为柳绿做些什么。

    偏房门一开,飞翩用干布擦拭着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见柳绿和允墨坐在月下喝茶聊天,心想我忙了一天弄得满身满头的灰尘,你们两个倒闲着聊天,当然,他不会说允墨,只会怪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嚷道,“喂柳绿,秦二是谢青眉的人吧?”

    “谢……青眉?嗯,对。”柳绿呆呆看着出浴后的飞翩,点了点头,“飞翩,你真好看!”

    飞翩一愣,脸色微红,偏过头去,“我迟早要报此仇,哼哼,居然敢支使你家四爷。”

    “别忘记你现在是允小少爷的仆人,本来就应该做些仆人该做的事情!”晨袅冷冷说了一句,默默从房间里拿出皂角,木盘,里边放着应该是晨袅和飞翩洗浴后换下来的脏衣服,打了两桶井水,坐下来开始洗衣服。

    飞翩有些脸红,自己从小到大真的没作过这些事情,在外住宿的时候交给客栈的小二,坐船的时候交给船上的渔民,而现在,只能在旁边看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老白兴奋地跳来跳去,允墨看看难得露出羞涩表情的飞翩,又看看默默洗着衣服的晨袅,上前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这样是洗不干净的。”接手坐在小板凳上,孥起衣袖,认真地擦上皂角,动手。

    “小少爷,这……”晨袅有些急了。

    “别叫我小少爷。”允墨淡淡地说,后面一句没有说出口:我被允家收养前,也只是小山村里最普通的小孩。是啊,只是山村里普通地小孩子而已,如果没有邢远,如果没有允邻,如果……没有那一场大雨……

    “小墨啊,想不到你居然会洗衣服。”象小兔子似的,柳绿跟着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

    “嗯。”

    “好厉害,小墨还会什么呢?”

    “……下棋。”

    “哎,我也会那,我的愿望是等年纪大点出府后,开一家好象细雨寻芳楼一样的院子。”

    “细雨寻芳楼?”

    “是呀,专门让好象我这样的人待着的地方。”

    “这样啊……”

    “我们要证明,我们不是有钱人的玩偶,我们也有自己的才能。”

    “很好啊……”

    飞翩托着腮看着井边两个低咕的少年,忽然迷惑了。

    夜色下,允墨弯着身子,长长的睫毛低垂,风不时的拂过额前的乱发,因为用力额头开始蒙着细细的汗珠,在月光下,隐隐的泛著微光。胖乎乎的手指,习惯拿着棋子的手,现在却认真的,一板一眼的,抓着脏衣服搓揉着。

    飞翩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浑身带着一种看不见的光芒,一种让人不知不觉中沉迷的味道,在那平淡如水的眼波中,在那异常认真的表情里,有比表面上更令人心醉的东西深深埋藏。

    飞翩现在才惊讶地发现,允墨不单是一个围棋地天才,还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少年,一个让人不知不觉间有好感的少年。

    少爷,我们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3

卷四:采星 第40局:江陵5



    允墨凝神思索,手上的毛笔粘了粘墨,雨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八棱木窗子温柔地照射在桌面形成一道道光斑,敞开的房门传来院子里嘻笑的声音,笔落,细细记录着棋局。潮湿闷热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数日,昨晚的雨下了一夜,连带着今天的空气中都带着几分凉意。

    屋里的光线不充足,但依然可以模糊看见圆润的轮廓,低垂着眼睫落下一圈黑影,长身玉立,粗薄棉布的后背渗出一点点汗迹。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窗前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

    收回视线,飞翩躺在摇椅上,闭目似乎在享受着缓缓吹过的凉风,英俊的侧脸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四哥,该你下了。”清朗的声音,飞翩睁开眼睛,面前递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薄胎青花茶杯,茶色晶莹,温度恰恰好。

    还有,晨袅一脸的无可奈何。

    侧头眨眨眼,恢复到往常无心无肺的样子,随手落了一子,“还是可爱的七弟最好了。本来以为这场大雨下来,天候也就该清凉几日了,怎知还这么闷热!”接过来抿下一口,飞翩眯起眼,以帕子印印额头和颈下的汗水,嘴上舒舒服服地跟着呻吟了声,“好茶,陵王王府里好的东西没有,就这茶还过得去。”

    还不是你故意去秦二管家房间里偷来的?估计那屋里的好东西都给一扫而空,管家现在哭都来不及了。晨袅无语,只能在旁摆着一副千年不变的无奈。

    住进王府后,秦二管家暗地里的算盘才显出一二。

    王府里除了内院很少的范围,其它都被划归禁止入内的地方,而几乎所有的仆人都是曾经跟从老王爷身经百战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勇将,只会听从命令,别说探听什么,就连走动也不行。

    表面上秦二管家还是恭敬有礼,可偏是处处刁难,暗中小动作频频,不是膳食晚了足足一个时辰,就是量少不堪果腹。幸好允墨以参加棋会为名,每天都要去棋会转上一圈,也就顺理成章地到外面用膳,才摆脱半拘禁的局面。

    虽然说小王爷和谢家小主不清不楚的,可王府里几个偏院里倒是住满了不明身份的男男女女。看来士族大家表面看着奢豪堂皇,包括以掌军多年的陵王王府里,也还是逃不出内里的混乱。

    “小墨,飞翩哥哥……”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冲进院子,柳绿,手捧着几个粘着泥土的东西,讨好似地递过来,兴奋地说,“看,我在外面园子里挖的,是春笋呢,今晚让秋水弄鸭腿笋汤。”秋水,是王府派给柳绿的丫鬟,特别擅长做江南菜。而柳绿,自从那天来探情况看见飞翩后,就一直在飞翩前前后后转来转去,只是他人有点单纯,飞翩也无可奈何。

    柳绿一味努力地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前面,连自己脸上粘了泥土也没觉察到,一双圆圆的眼睛只是盯着飞翩呵呵地笑。

    飞翩靠在椅内,直瞧着急切想讨好自己的少年,半晌不见有什么动作,似是连开口都懒,转头盯着棋盘,啪一声落下一子,嘴里低咕着,“有鸭腿吗?”

    “这……”柳绿愣了下,左右看看,视线落在旁边玩耍泥土的老白身上,迟疑地讪讪笑着,“要不,鸡……腿笋汤?”

    老白不乐意了,气鼓鼓地跳到柳绿身上就是连叮数口。只听柳绿惨叫一声,手上的春笋咕噜咕噜撒得一地都是,捂着被叮红了一大块的额头就跑,一边躲一边哭丧着脸幽幽说道,“呜呜,老白别再叮了!呜呜呜,老白对不起,我再也不打你的主意了!”

    飞翩笑得摇来晃去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笑完,才又下了一子。

    听得一院子的热闹,允墨在屋里一抿嘴,眼睛盯着桌案上摊开的那张纸,提笔再写。过了约摸半盏茶的时候,只听见飞翩的声音从院子里悠悠传出来,“好了好了,别再闹了!哎~,白天躺多了,小柳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不是啊。”柳绿拼命摇头抢着说道,早就把地上的春笋捡起扔到一边,从井边的桶里倒些水洗了洗手,然后慌慌忙忙搬个小板凳依在旁边,乖巧地弄个葡萄拨了皮放进飞翩嘴里,又说,“柳绿觉得啊,飞翩哥哥最好看了。”

    飞翩当下楞住,愕然片刻后又捂着嘴直笑,“你小孩子懂什么叫好看啊!就谢青眉那种才叫好看。”

    “我,我不小了,才不是小孩子!”柳绿一张脸刹时通红,露出雪白的小牙,说得理直气壮,“我觉得飞翩哥哥好看多了!何况柳绿最讨厌谢家小主!”

    老白赞同似的,咕咕叫了几声。

    “……”飞翩被他这一番话闹得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好半晌才讷讷地敲了敲柳绿的头,恼道,“丫的看棋要安静,懂不懂?”

    闻声,允墨笔锋一顿,抬头看看窗外盈盈的翠竹,嘴角几乎不可觉察地翘了几分,眼睛弯了弯。

    单纯的柳绿居然让一向古灵精怪的飞翩吃憋,真是一物治一物。或者说,柳绿凭着本能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靠山,一个能让自己离开王府好好活下去的机会。而飞翩何尝不是因为柳绿而露出本心。在柳绿面前的飞翩,没有那一层浮于表面夸张的欢快,大家的沉稳,而是易怒的,直率的。

    比起那个船上经常懒洋洋笑着的飞翩,允墨更喜欢这个易怒懊恼的飞翩。

    看着面前花了数天完成的书稿,搁下笔,允墨将身体放松靠在椅子上,手指缓缓在纸上划动着。微微合起双眼,院子里那几人依然嘻笑取闹着,窗外的竹子唦唦作响,允墨还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整个空间却显得格外的悠闲,宁静。

    正想着,房门轻响,睁开眼睛一看,飞翩懒洋洋抱着手依靠在门边,“再窝下去手脚就要发霉了!小墨,昨晚下了场大雨,我们去院子里挖笋吧?”

    “正好,来看看。”允墨抽出数页纸递过去,简单扼要地说道,“能看得明白吗?”

    “《采星堂笔录》的注解?这么快就出来了?”飞翩一惊,压抑着磅礴的心跳细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在屋内踱起步来,半晌,才指着其中一两处地方喃喃说道,“嗯,引用的多数是普通棋谱,应该不会难懂……这里和这里,用的棋谱常人比较难寻到……还有,这里所说‘曹子之威,作伏设诈,实围横行’的战术实在精妙,但这个曹子是谁啊?”

    “这是引用《弈旨》里的一篇,可能有些地方我记错了。”允墨有些尴尬接过来,把纸铺好细细修改起来,“等等,改好就走。”

    曹子,曹刿也,春秋时鲁国大夫,曾提出“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术。只是异世界里因为数千年的平静,小规模的战争不断,大规模的战争几乎没有,曹刿这个著名的军事家就隐没在历史的洪流里。

    “哦?”飞翩觉得有问题,可看允墨眼神清澈毫无波澜,态度认真又不象是说谎,只能作罢,“我和晨袅说一声,对了,也叫上柳绿吧,怎么说这里他比我们熟悉。”

    “好。”允墨头也没抬,应道。

    转身出去之前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少年后背的衣服渗出的汗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衣袖下摆处有几点墨迹,指甲很短,都修成半圆形,指尖因为长期持棋子而形成的厚茧,飞翩不由得想起那夜,那夜少年异常认真地搓揉着脏衣服的手,那夜少年浑身带着令人炫目的光芒,那夜少年蒙着细细汗珠的额头……

    飞翩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不希望自己心软。

    ———————————————————***———————————————————

    青石板路平整洁净,小道旁林叶婆娑,繁盛枝叶间露出楼阁的琉璃绿顶。

    因为时近中午,王府里的人多数应该是去进午饭了,偶尔路上遇见的几个巡逻的侍卫,见有柳绿在旁,以为允墨这几个都是府里新进的男宠男侍,问了两句也就放行,弄得飞翩一直在后面不阴不阳地说着王府哪里有他们那地方好云云。

    说是出来挖笋,可在允墨看来,分明是飞翩在王府里待得太郁闷了想到处走走,但也不排除他对王府奇怪地没有好感,而趁此机会诸多诋毁。这些,允墨归结为飞翩的小毛病,忍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转过几处弯角,见几丛密密的翠竹迎风招展,柳绿双眼一亮,就奔那墙边的春笋去了。

    左右看看,飞翩只是捂着嘴笑,还是上前卷起衣袖,准备动手,忽然墙的另一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允墨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晨袅出声就冲柳绿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提身飞上围墙。

    “下来!”晨袅压低声音说着,额头的筋都在一跳一跳的,视线杀人一样的看着上面的飞翩,最终还是无奈。

    允墨觉得好笑,抱着老白站着往上看。

    “别张扬,飞翩只是看看,保证绝不惹事。”飞翩不在乎的摆摆手,继续轻描淡写地望外看去。幸好这边竹子高出围墙一丈有余,飞翩蹲在上面也不显眼,只是他听了一会突然又飞身下来,眨了眨眼,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凑到允墨耳边细声说,“珍珑棋谱,小墨想看看吗?”

    允墨眼睛一亮,点点头。

    那边晨袅还没反应过来阻止,这边飞翩哪管被气得直跳脚的七弟,抱起允墨飞上围墙,依着一杆粗壮的竹子坐下,晃着脚,这哪里是在严谨肃穆的陵王王府,反而象是到了郊外野地散心一般地随意随心。呵,飞翩分明是没把人家王府放眼里。

    话说围墙的另一边,是一座恰巧建在围墙边的小亭子,大红色的柱子,蓝绿色的琉璃顶,雕梁画柱,别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而这时候亭子里坐着三人,一老两少,石桌上一盘棋,旁边一个小炉子,正煮水的细嘴雕花大铜壶,一小童正拿着个拳头大小的小壶从旁桌转过来一一添上新沏的清茶。

    允墨首先看棋,微讶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动。

    “这是?北僧?”开口的老人身穿着玄色华衣,几缕长须不怒自威。

    “不错,老王爷果然眼光独到,这局是‘南农北僧'的算砂和尚最新的棋谱。”背对着那人语调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温暖的优雅。身影怎么看怎么熟悉,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只是亭子顶沿伸展开数丈,允墨只看到桌上的棋,还有那三人的衣服随动作晃来晃去,怎么都看不见胸口以上的部分。

    飞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显然不屑一顾。

    这哪里是什么珍珑棋谱?棋盘上分明是允墨和算砂和尚在寂光寺的一局让子棋,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知道吧?

    “先不说中盘,这开局就有点怪……”老人沉思着,拿起桌上的描金游鱼纹茶杯,举到眼前才发现已经空了,招手让小童来添满,又说,“如果没看到全局,还以为是一个刚学棋不久的棋手下的。表面上白子是零零星星乱作一团,可却到处都是活气。反观黑子,占了先机,攻势凛冽异常,步步杀机。照说黑子应该赢起码二十子以上,可为何才赢二子?”

    “呵呵,白子在开局让了二子以上。”

    “什么?”老人一惊,放下茶杯细看,嘴里连声说道,“北僧的攻势天下无双,他还在对方持黑先下的时候让子?那人疯了还是怎的?不可能?怎么可能?”猛地抬起头盯着对面的年轻人,道,“如果不让子,白子会赢?!!!赢北僧的算砂和尚?!!!持白子是谁?”

    那年轻人只是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用盖子顺了顺茶沫,还没喝就被老人一手按住,瞄着对方,“好你个二小子,在老夫面前也摆谱是不?快说持白子是谁?这白子下得似防守又非防守,似攻击又非攻击,诡异非常,你莫说是你允家的人啊!”

    “呵呵,老王爷倒真的说对了!”年轻人的笑带着莫名其妙的意味。

    老人似乎准备说话,忽然冲着外面沉声喊道,“什么人?”

    四周冒出数个身影,看上去似乎是王府内的侍卫,还没等他们靠近,“扑通”一声,老白掉到下面低矮的花丛中挣扎着,咕咕乱叫。

    允墨看看身边,飞翩冲着自己眨了眨眼,毫不迟疑地转身借着竹枝摇晃身影瞬间远去,几个跳跃消失在弯曲的园林之中,而晨凫和柳绿早就不知道所踪。再看地面上的老白,已经从花丛中挣扎出来,又飞又叫,最后跳上那石桌上俯首弄姿,洋洋自得,似乎一点都不怕那些气势汹汹的侍卫。

    无奈,允墨心下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坐在墙上示意,自己下不来。等其中一个侍卫接自己下来,允墨被领到亭子里跪下行礼,才发现被称为老王爷的老人居然就是码头遇见的那个和石胖子赌棋的华衣老人。陪坐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侧对着自己坐着,低头细细品着热茗,另一个托着腮笑意盈盈看来,分明打算看热闹。

    “老人家,再见自是有缘。”

    “小子叫什么?”老王爷点点头,微笑。

    “允墨。”低头敛眉。

    “为何出现在王府?”

    “作客。”很无奈啊很无奈。

    老王爷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手指点着棋盘,似是不经意的一问,“这鸡是你的?扰乱了棋局怎么说?”

    前面两个问题已经说明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吧?可对方偏是故意打趣,允墨微愕,随即了然一笑,看着被老白弄乱的棋盘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平淡说,“棋局简单,重摆就是了。只是,允墨擅闯之罪就免了吧?”

    老王爷作了个请的手势。

    允墨站起来,揉了揉跪麻的双膝,才慢吞吞地走上前,一子一子把棋子落下,子下得飞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下完停住了。

    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战,空气中有股莫名的压迫感,老白似乎也不安起来,在旁边咕咕叫个不停。允墨所经的棋赛也算不少,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前世遇见太多太多,每当往前进了一级,得到某一个头衔,赢得某一个棋赛的冠军,每个对手的身上带着的棋势比这强烈数倍。

    允墨很快就辨别出那股压迫感的来源,安抚了老白一会,也不说话。

    片刻静默后,“有几子顺序不对!”老王爷半是疑惑半是惊讶。

    “现在的顺序应该才是正确的。刚才的棋理有些不通,孙儿一直想不透,却原来是这几步出了问题。”旁边一直低头品茶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盯着允墨,脸上还是冷冷的,语调依然平淡,可凛冽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这局的白子是你下的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废话,从摆出这盘棋就知道,自己出了殷都以来一言一行就落入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允墨冷冷撇了对方一眼,沉默。

    “啧啧,据说从小就异于常人,棋艺是不错,甚至引起殷都里某个大人物的关注,不得不提前出来游学。”清清冷冷的嗓音,一身玄衣锦袍,一张桀骜不驯的脸,还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可惜啊,你还不够狠!也不够丑!”

    是挑衅!

    允墨瞳孔一缩。

    那人敲了敲棋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嘴角含笑,“既然来我王府里,那就吃多点,吃胖点,吃丑点,专心棋艺。或者这样一来,殷都那大人物才会放你一马。”

    允墨只是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哈哈哈!三弟你要笑死我了!”旁边那人喷笑出来,迷起眼睛,单薄的嘴唇一抿,笑得更是意味深长,“怎么,自家的兄弟都认不得了?”瞬间,对峙的气势消失不见,只剩下几道若有若无的探究和打量的目光。

    允墨迎着阳光下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容,无奈地上前行礼,道,“二哥,什么时候到江陵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4

卷五:细雨 第41局: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前章讲到:

    苍复燃派手下飞翩和晨袅护送允墨到了江陵王府,认识了乖小孩柳绿,柳绿怂恿众人到花园挖笋,被亭子里的老王爷发现。亭子里三人,一面之缘的老王爷,赶来会合的二哥允季邶,还有三哥,也就是小王爷君陵汐。  盈盈翠竹随风摇摆,风斜雨细,乌檐下雨水滴滴嗒嗒地落下,青石阶上翻起朵朵透明的水花。

    一名小童不停地小声埋怨着,本来今天一早出门时候就准备拿伞,却给那个冯蔚然冯大掌柜唠叨了两句结果给忘记了,回去一定要冯大掌柜请客云云。说了一通,见主人没有反应,开始数落起那秦二管家如何的可恶,柳小子如何的笨拙,冯大掌柜如何的无赖,二少爷如何的睿智等等。

    未了添上句,红叶这么聪明,肯定会架车来接。说到红叶两字,初一眼中光彩炫目。

    允墨懒洋洋看着屋外的雨,看着面前两人的对局。

    园子里见到另外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就是小王爷,原名陵汐,和允邻同父异母的三哥,小的时候不知名的原因离开允家被接进王府,老王爷的儿子战死后,作为唯一的外孙和血脉被皇上格外恩准入籍,赐国姓“君”,继承老王爷的爵位。

    碍于还是半个允家人,陵王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头衔,可他从小就跟着老王爷进出军营,老王爷休病在家后,实际上江南的军务都落在三哥陵汐手上。允墨寻思着,也怪不得这几年朝廷对允家处处压制,每每想到那梧桐树下孤清的身影,黯然失色。

    可能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除了对老王爷非常孝顺外,对二哥季邶和自己这个领养的九弟态度平淡,估计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从允墨初步接触看来,冷静稳重的性格与高贵的家世,三哥陵汐算是极其优秀的人物,可偏偏好胜心特别强烈,不允许自己做错任何事情,连带着过于严格要求自己身边的人。君陵汐回来不过几天,允墨就遇过两次他责罚手下,当众打得血肉横飞,奄奄一息,手段不能不说是狠绝。

    陵汐作为一个才满二十的青年,王府和军政的公务繁重,回府之后更是每天和二哥躲在书房里密聊,不时有穿着军戎的人物进进出出,反而那个传说中的情人,谢家小主谢青眉却不见出现。

    至于老王爷,对允墨出奇的重视,对着十二岁的小孩象对待大人一般,经常和允墨下几盘。

    随着初一携红叶出现,冯蔚然冯大掌柜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飞翩拐带柳绿连人带一屋子柳绿收集的破破烂烂消失不见。让允墨觉得好玩的是晨袅,每个人都知道他和飞翩是苍家派来的,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要允墨签了张镖局送货抵达证明才施施然离开。

    送货?自己是货吗?允墨暗地里咬牙切齿,盘算着下次见到晨袅和他那个嚣张的主子便如何如何,二哥季邶已经笑眯眯地把那张薄薄的纸片小心翼翼收到衣袖里,说是要好好保存。

    允墨支着头,开始无聊地想着今晚去找二哥下棋好还是找冯大掌柜下棋好。

    今天是南翎比赛抽签的日子,江陵官方特意征用了谢家的曲江园作为开幕的场地。

    曲江园位于江陵城北门与西门之间,占地广阔,东苑是谢家用以招待贵客的地方,西苑是南翎棋院平时活动的场所之一。园内湖泊众多,波光粼粼,岸边楼阁环绕,绿柳成行,风光自然天成,谢家之富可见一斑。

    主宾楼设在西边的群贤居,加第三轮赛事的五百多人被安排在左右副楼。舞台整座楼阁建筑于湖水中央,隔水相望,悠悠的乐声隐约可闻,身着羽衣的舞娘翩翩起舞,颇有一番趣味。

    现在着眼之处都是衣鬓飘香,华衣锦服,南方各豪门大族几乎都出现了。众多的身影中,严肃的小王爷也就是三哥君陵汐高高坐在主楼二楼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一身红衣妖侥久未露面的谢家小主谢青眉。

    南翎棋会,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每年开春举行,先在荆、扬两州六十多个城镇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每个地区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而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整个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决出胜者可以得到奖金,御棋院六段的称号,还有挑战上一任“棋公子”的资格。

    南翎棋会代表了南方围棋水平,棋公子更是南方围棋的领军人物,就算各方派系对这位置虎视耽耽,也碍于南方围棋明显的地区保护,这几年棋公子一直由南方围棋好手担任。

    说到这里,季邶曾笑眯眯地盯着允墨,有意无意地说,或者,小墨去拿个“棋公子”的称号回来也挺好玩的。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允墨当然不置一辞,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季邶语气中明显的调侃,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只是手下棋风一变,狂风暴雨的攻击如水银卸地一发不可收拾,弄得对面二哥优雅的笑容顿时变了颜色,收敛起嘻笑认真应对。

    从容蓝身上得到的采星堂笔记后,允墨对于何谓攻击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全力攻击现在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何况失去先机的季邶,再下了几十手也只能中盘投子认输。

    完了允墨平静地补充一句,“二哥,我挺喜欢看到你挣扎的样子。”甩下哑口无言的季邶和捂着嘴偷笑的冯蔚然冯大掌柜,抱着老白散步去了。当然,允墨虽然非常非常地期待冯大掌柜会被恼羞成怒的二哥灭口,但还是不忍心看两好友互相残杀的场面。

    嗯,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允墨如是想。

    允墨明白,二哥允季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他都是允家人,做事想法都围绕着怎么维护允家的利益,如果作为中部围棋大家的允家人能获得代表南方围棋最高水平的称号,是否就表明允家比南方围棋厉害?是否表明百年后的今天,允家准备重新登上四大家之首?

    二哥会考虑允家种种,可允墨自己可不会。

    对于自己的人生,允墨早就决定让它顺其自然,绝不苛求完美。可围棋,是心中一块净土,重新燃起的热情,让允墨不禁全身心投入,允墨甚至重新又有了因成长而失去的天真和幻想,血液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渴望能到达围棋的顶峰,感受一览众山小的狂傲。

    允墨不在乎谁能得到称号,他只在乎获胜,每一次胜利是在通往顶峰路上前进的一小步,而每一步的前进都弥足珍贵。

    ———————————————————***———————————————————

    从二哥里听到曲江园,允墨想着趁此机会见识见识这个江南园林之首。所以今天才早早起来,等江陵官方祭祀天地,众人上前一一抽了写号码的竹签,登记完毕,允墨开始盘算着剩下的时间在曲江园里随意溜达。

    突然其来的骤雨防不胜防,也打乱了允墨的盘算。

    众多人被困在楼阁的大厅里,有吩咐小仆回去客栈拿伞的,有拿出几个小钱直接去买了伞具的,也有不慌不忙的拉着一两好友就在大厅寻了张棋桌坐下,下起棋来。

    允墨年纪小,既不愿意让刚病好的初一冒雨回去,也没人来邀请一个小孩去下棋,幸好遇到两个熟人,容蓝容秀才和陪他来抽签的大个子花小石,就随他们找个角落坐下,听着花小石的胡搅蛮缠,容秀才的之乎者也,倒也有趣。

    幸好初夏的雨下得快,收得也快,一个时辰左右便云收雾散,天清气朗。湖水中央的舞台处又开始轻歌曼舞。因为下雨的关系走了一批人,人少地广,允墨所在的副楼只能看到舞台的侧面,有些人便凑到正面的群贤居看戏去了,现在副楼的大厅里只剩下三两个正在下棋的人。

    隔水传来悠扬的丝竹声,舞姬袅袅婷婷地踏着细碎的步子,罗袖飘飞,有女弹唱: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湖水荡漾,楼阁绿柳倒影。

    那女声反复地吟唱着,“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歌声渐低,缠绵而不哀伤,琴声却旖旎,随着湖水波光聆绕。

    允墨正听得入神,忽然觉得脚边有东西轻轻碰触,低头看去,一只毛茸茸白乎乎几乎胖成球形的大白猫正试图抓着鞋面上掬着的小球。这鞋子是冯大掌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手工精致,鞋面绣着花纹,掬着小球,分明是给小孩子穿用的,允墨不喜欢,想不到却吸引来大猫。

    那猫居然一点都不怕生,依旧好奇地抓着小球,感觉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瞄了允墨一眼,也不怕水,施施然迈着猫步跳到临水而起的围栏上,往外走去。

    老白本来被抱在允墨怀里睡得舒舒服服的,现在被惊醒过来,也跟着跳围栏上,洋洋得意地咕咕叫了几声,见那猫理都不理自己就有点恼火了,咕咕叫着追上前挡住大白猫的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示威似的开始伸展翅膀抚首弄姿。

    哪知大白猫只是傲慢地撇了撇面前的花白物体,转头趴在围栏上,盯着舞台方向不知道看什么,毛茸茸的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显然心情极好,没把老白放眼里。

    老白一向受人宠爱,哪里受过这般冷落,自然气急败坏地叫个不停。

    允墨嘴角一弯,只觉有趣。旁边响起个轻柔软绵的声音,“咦,我还以为你又溜去捉鱼,原来是跑这里逗别人玩呢?”一个纤巧的身影跑过去,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趴在围栏上的大白猫,佯怒教训它道,“老是乱跑让我给表哥责骂,看我回去不打你小PP?”

    那大白猫头抬也不抬,根本不屑理会。

    “咕咕咕……咕咕……”老白气红了眼睛,忍不住展翅跳上前,伸长脖子就要叮上几口。谁知道大白猫猛地睁开眼睛,张爪一拨,一个花白的物体便飞出几步之外,同时空中飘落几根羽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大白猫懒洋洋地站起,伸伸腰,眼珠子上翻,施施然迈着猫步走出去。

    “呃,这鸡是小公子的宠物吧?”那小姑娘快步把老白抱起来,小心翼翼抚摸着被弄乱的羽翎,来到允墨面前,怯怯地说,“满月是别人托笑萱看管的,弄伤了小公子宠物笑萱也难辞其咎,要不,要不小公子随笑萱去后堂一会,笑萱找人给小家伙看看?”说话的女孩一张孩子气的圆盘脸,秀眉如画,眼角带泪,嘴角紧抿着带着几分紧张,看来是给吓哭了。

    “咕咕……咕咕咕……”老白忍着疼叫嚣着却站不起来,只能不甘示弱瞪着红红的眼睛。

    “小东西对不起呀,都是笑萱不好……”那叫笑萱的小姑娘抹了抹眼角,抚摸着老白的手放轻,嘴里安抚着,“摸摸,小东西乖,不疼不疼。”转头满是怯意,“小公子?”

    真是好……欺负啊!允墨嘴角更弯了,撇了撇安静下来却依然装作受伤赖在小姑娘身上的老白,嗤一声轻笑起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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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咱们的小允墨难得一笑,小姑娘却似乎没看到,只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抱着老白在前引路,嘴里一路轻声安抚。老白自然躺在小美人怀里撒娇,得意洋洋。

    顺着小路往南走,左曲右拐,通过一个个院子,雨后的阳光明媚,四周极其安静,楼阁飞檐上悬挂的风铃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声音,空中鸟雀婉转的鸣啼,湖边柳树新出的嫩绿垂在湖面,轻轻荡漾着点起一圈圈波纹。

    大概一盏茶功夫,小姑娘越走越偏僻,后面的初一开始唠叨着,经过一道院门,走在前面的小姑娘顿了一下,那边传来声音唤道,“笑萱么,请客人过来。”

    小姑娘疑惑地转头看看允墨,微微撅起嘴,还是引着允墨走进院子。小小的两层阁楼,三面开扬,围着纱帐,一面临湖,中间坐着一人,小圆桌,桌上一盘棋,一壶清茶。走近允墨才发现对方坐在一张木轮椅上,大约二十四五岁,黑直的长发用钗子简单的盘于脑后,过于苍白的脸色,整张脸虽然阴柔但是又显一分俊逸。

    “表哥,你怎么又坐这里?这里太潮了,你怎能……”笑萱急奔上前。

    那人仅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浅浅笑道,“满月又闯祸了?把它放下,去拿我那箱子来。”转头向着允墨指指自己的腿作了个歉意的表情,“允小公子是么?青寒行动不便,还要麻烦公子亲自前来,真是失礼。”随手把桌上的棋子拨到一边,接过不情不愿的老白检查伤口,顿了一会又说,“老白伤得不重,请少待片刻。”

    对于对方一口叫破自己,允墨并没有意外,反而沉思冥想。

    青寒也不打扰,等笑萱捧着一个小木箱子跑回来,接过,给老白抹了些药物,用纱布把其中一只翅膀包好,打了个简单的小结。

    允墨突然问道,“刚才那局珍珑能不能重摆一次?”

    笑容在青寒脸上荡开,“满月伤了允小公子的宠物,按道理青寒应该道歉才是。刚才那棋局有近两百子,普通人若不细看只当作残局,匆匆一瞥下能看出是珍珑的也就小公子一人。也罢,既然小公子能看出来,青寒就以这局作为赔礼。”

    “不行,今天表哥已经……”笑萱在青寒射来的目光下抖了抖,咬着牙还是不情不愿地说,“要不去二楼,上面干爽点,笑萱再让小楠子去取盘炭火来。”边说边插着腰,半是恼怒半是嗔怪,“笑萱先给表哥提个醒,只能再待一个时辰,到时候表哥你得乖乖回去休息!”

    “行行行,瞧你这德行,哪一天才能象个大家闺秀?”点了点她的脑门,青寒也不恼,叫来两个男仆把青寒连人带椅子搬到楼阁二层。

    二楼更是开扬,允墨走到临湖一边,只见一湖的幽蓝映照出天空的颜色,水中纵横建造者数道奇怪的石桥,没栏,桥面刚好与水面持平,交错间几个别致的小亭子,桥与桥之间水面上浮着是碧绿碧绿的荷叶……

    满眼全是深深浅浅的绿,以至于绿色中那一点红色格外的显眼。

    谢青眉?

    他旁边那人穿着银色的长袍,红色银色毫无忌讳地纠缠在一起,荷叶随风摆动着。

    似乎三哥早上就是穿着银色长袍的。允墨盯着远处的身影,歪着头思索着,感觉到本来跟上前的木椅猛得退后几步,转头看去,青寒已经退到桌子一边,脸色依然苍白,表情似笑非笑。

    “表哥?”笑萱慢慢靠过去,跪下,趴在青寒的腿上。

    青寒伸手抚摸着笑萱的头发,唇角泛起一抹笑,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这局珍珑里隐藏着一个故事,摆棋之前,允小公子可愿听听?”

    他神色宁静,似乎回忆着什么,温柔的眼光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怀念。

    ———————————————————***———————————————————

    *单败淘汰制:淘汰制比赛,分单败淘汰、双败淘汰和多败淘汰三种,败局超过限度即被淘汰,被淘汰者即失去继续比赛资格。单败淘汰,就是输一次就失去继续比赛资格,通常是先抽签,按顺序,1号对最后比如500号,2号对499号等等,简称500进一,然后下一轮是250进一,一直到2进一决出优胜者。

    *目前比赛种类:除了淘汰制比赛,还有循环赛制比赛,积分编排制比赛,积分编排加淘汰,多局决胜制,擂台赛数种。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5

卷五:细雨 第42局:一个故事2



    “此局名为采星,是二十年前一个围棋天才所创,按辈份说起来,他是我的十二叔。”

    依着紫金凤尾纹靠垫,青寒优雅地微笑着,声音随着回忆渐远,身后恰好是精美的黑漆屏风,上面用金粉描画着盛放的郁金香,姿态妖侥。

    “十二叔从小就在围棋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他不屑于谢家的墨守成规,创出前所未有的新的定石;他持才傲物,富有激情,吸引了众多谢家的子弟;他的棋没有一丝攻的凌厉,反而天马行空不着痕迹;他甚至代表谢家赢得各种大赛的胜利等等等等,两国之间的棋圣石碑上铭刻了他的名字——谢采微。”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围棋的天才,是谢家振兴的希望,越来越多雄心勃勃的谢家子弟追随其后,甘愿为他驱使。但同时,他是谢家的异类,固执的长老们即喜欢他也忌讳着他,这个矛盾在继任家主之位的时候展现并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祖父年老,家主之位悬空,十二叔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可是,感到威信受到威胁的长老们还是以他是庶出的理由,选取了另一个人继承家主的位置。”

    伏在他脚上的笑萱动了一下。青寒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盯着某处,神情迷茫,语气却是平淡,过于苍白的脸色,忧伤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与他清俊秀逸的五官浑然一体,仿佛整个人便要化成一抹风随时消失不见。

    允墨正听得如痴如醉,不由得开口问,“那后来呢?”

    青寒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流转,闪烁着莫明的情绪,“十二叔知道后,气急攻心,连夜把他书房中所有的棋谱书籍都付之一炬,包括他撰写众多的棋理定石和各种棋谱的注解。那天晚上,十二叔突然吐血昏迷,没几天就过世了。”

    转头看允墨一眼,露出悲伤的神情,带着几分无奈,“那时候我才不到六岁,什么都不懂,咳咳咳,也什么都不能做,咳咳……”声音渐低,用丝帕捂着嘴不住地低咳着。

    “表哥,你怎么……”小姑娘急得站起来。

    青寒没接着说下去,反而挺直身体支起一点,挥挥手示意着,“我没事,别慌!笑萱,去把棋盘拿来。”等笑萱不情不愿地摆好棋盘,青寒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微笑,凝视片刻捏子而下,黑白交错之间,正无声地演绎着二十年前的惊心动魄。

    允墨有些明白了。

    同样是庶出的谢青眉,他是家族威信下另一个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故意穿着艳丽异常的衣服,大声宣扬着“仗势欺人无罪论”,公然和小王爷**种种,是他对谢家无声的反抗吧?因此,青寒才百般纵容,暗中保护对方,让他的天赋不会因此而被埋没。

    允墨没有抬头,专注于面前的棋局。他知道对面那个消瘦重病、不良于行的年轻人,依然优雅地微笑着。

    天下有天赋的人很多,被称为天才的人也不少,包括前世的自己。

    可允墨明白,在所谓天才称号的下面,是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下棋,背棋谱,作笔记,每每研究棋谱到深夜。每一次获得的胜利,都是背后数不清汗水的累积,是累极酸软的手指上越来越厚的茧子,是病倒在床上还念念不忘围棋的热情……

    青寒,应该说是谢家的现任家主谢青寒,他并不是所谓的天才,没有太多的人支持和追随,他只凭着自身的一股韧性,用病弱的身体顶着百年下不堪重负的谢家,企图创出新的天地……对此,允墨给予最高的敬意。

    允墨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外表柔弱实际坚强的年轻人。这时候,允墨早就明白对方的出现并不是巧合,应该和面前这一盘名为采星的珍珑棋局有关。

    一盏茶的功夫,青寒收回手,接过笑萱递来的蜜糖水润了一下咽喉,缓慢地说道,“二十年来,谢家的子弟里再也没人能够达到十二叔的水平,他所撰写众多的棋理定石都在那晚随之消失,他留下来比赛的棋谱不全,没人能够真正理解和领悟。但青寒觉得十二叔并不是绝断无情的人,他不会由着谢家因此而熄微,这局珍珑,是他房间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可惜青寒研究多年却一无所得。”

    “允小公子,青寒冒昧相求。”青寒脸上挂着微笑,言词恳切,“请,解开这局珍珑。”

    允墨慎重地点点头,继续埋首沉思。青寒也不觉得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出现这个表情是否怪异,从传来的消息,对方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便破了殷都顾秋晨所设的珍珑……青寒莫名其妙地对少年有着异常的信心,或者,只有他,能解开这个二十年的难题。

    一阵轻风吹过,四周围着的纱帐飞了起来,整个屋里凉爽了许多。

    再说允墨凝神思索,疑惑重重。他在北辰棋院的书阁里也曾看过谢派一些公开的棋谱,棋风多以善攻为主,和七品斗力有些相似。而这局珍珑里,攻击固然凌厉,防守同样出色,黑白之间你攻我守进退有度,只是互相纠缠一起,守中有攻,攻中有守,争夺得异常激烈。

    这局珍珑,不在布局而在攻守,黑棋白棋双方都用最巧妙的招法攻击拆解……

    攻守?

    脑海里灵光一闪,允墨忽然抬起头,淡淡地说,“我错了!这不是珍珑!”

    不是珍珑,甚至不是自己对自己的棋局。

    它只是一局特殊用途的示范教材!

    如果允墨没看过《采星堂笔录》,是根本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每一个攻击的方法,每一个新创的定式,都在笔录里一一说明讲解。笔录和残局合在一起,才是那个天才,谢采微留下来的棋谱吧?融合了他对围棋的理解,也融合了他所创新的各种棋理的精华。那人真不愧被称为天才,他居然采用这种奇异的办法报复谢家。

    还有,谢家失踪的传说中《抱残》的中册?

    允墨突然想起二哥有意无意中提到的事情。谢家少了抱残的中册,怪不得这十几年来一直一蹶不振。想到这里,允墨抬头看着对面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心里更是赞叹。

    至从巧遇谢老头收徒,从一本破旧不全的棋谱,到无意中从容蓝身上获得的《采星堂笔录》,想获得抱残棋谱的人众多,或明或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谢青寒的聪明在于,他先用一个故事动之以情,再以自身高洁的品行获得允墨的尊重,求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珍珑,是抱残中册的精华所在。”

    允墨喜欢对方,所以,想帮他。允墨的出发点非常单纯,棋谱应该是共享的,氏族大家把棋谱收为一家所用,那种故步自封的行为最是不要得,它严重阻碍了围棋的发展和创新。所以之前,他会把从王仲得来的棋谱默给二哥允季邶,从容蓝得来的棋谱附上注解给飞翩,而现在,投之桃李还君明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青寒看过来的神情异常地平静,被一个少年看破自己的企图,青寒并没有羞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前的少年想说什么?

    “这局棋,需要和另外一本棋谱注解配合一起看才算完整。”允墨拨了拨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嘴角不由得弯起,“采星堂笔录,谢采微所遗留下来的棋谱,我确实有手抄本。棋谱,允墨可以给你,不过你那堂弟可不一定会跟你回来。”

    青寒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摸样,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躬。

    大恩不言谢。棋谱事关家族大小,这可不是几句话或者金银钱财可还的。对面的少年很聪明而且深明事理,不管怎么说,因为谢家对容蓝的父亲亏欠,青寒不好去要棋谱,只能从允墨方面入手。允墨给是人情,不给也是道理。所以不管如何,这个人情,谢家是欠定了。

    “青寒冒昧,还想求小公子一事。”此时,青寒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勉强提起精神说道,“请和笑萱对弈一局。”

    “笑萱?”

    “表哥,你该休息了!”小姑娘跺足大叫。

    “那算了,还是青寒亲自来吧,希望小公子尽全力。”青寒毫不理会,手上的杯子猛地放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笑萱拉拉对方的衣角,讨好地说道,“别别,下就下嘛,表哥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生气好吗?”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收拾着散落在棋盘面的落子,一一收好,微微撅起嘴,小声地嘀咕,“小墨墨啊,反正我的棋力不高,我们快下快点结束好吗?你还能赶得上回家吃晚饭呐!”

    晚饭?当自己是小孩子吗?允墨眼角直跳。

    “咕咕,咕咕咕……”受不了被几人忽视,老白挣扎着跳到桌子上,展翅竖冠,可惜一只翅膀被细细缠着纱布,姿势说不出来的好笑。

    “小东西乖啊,笑萱抱抱。”笑萱抱起老白安抚着,冲身侧的青寒做了个鬼脸,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你别因为我是女孩就让着我呀,反正我的棋是表哥教我的,输了也是输他的面子。”

    “呃……”允墨彻底无言了。

    笑萱的棋力和其他人比起来不出众吧?还要尽全力?青寒想做什么?

    不过下了十来手,允墨就有点明白了。

    笑萱棋力确实不高,不过应该从小和青寒对局,对谢家攻击的手法了如指掌,防御能力出奇的好。当然,不是说笑萱的防御比允家的守拙厉害,她的防御是专门针对谢派定石和攻击方法的。怪不得选笑萱和自己对局,青寒想看看允墨对攻击的理解,以同一人为参照物,很容易对比出他和允墨之间的距离。

    允墨嘴角弯起,确实是个好办法,提起兴趣,捏子而下。笑萱肯定并不知道,她是青寒特意培养出来最佳的陪练,无论怎么样的攻击她都能应对。狂风暴雨般,允墨尽情地把最近融会贯通的东西一一尝试。青寒,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待了一下午,初一寻来的时候,青寒不顾笑萱阻拦,还是一直送到曲江园门口。

    “阁楼外湖面的石桥,是棋盘?”允墨想起一事,问道。以整个湖面为棋盘,纵横的石桥为棋盘上的线,亭子应该是星位,让人不由得想,走在石桥上面的人,是棋子?!奇怪而独特的设计,充满哲理的想象。

    “九星桥吗?那是十二叔无聊时候所设计的。现在,还没到最美的时候。”夕阳下,青寒脸上露出的微笑带着几分狡黠和怀念,笑容和刚才忧伤而平淡的不同,那微笑很暖,仿佛春日艳阳天里的微风,温暖而清新。背后,是目光一直胶着在青寒身上的笑萱。

    “夏天时分?”

    青寒淡笑着点头,“夏天水涨,刚好漫过脚背。”青寒没有说,如穿着雪色轻袍漫步其中,宛若嫡仙下凡。青寒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二十年前,那人挽着容蓝堂弟的手,漫步在石桥之上,荷叶翻飞,阳光笼罩着全身,而自己,躲在湖边偷偷看着……

    允墨想象一下,叹道,“非常美。”

    那人的思维,已经超过这世代的人很多,可惜生不逢时。

    ———————————————————***———————————————————

    [陵王府]

    王府的书阁据说以前是小王爷的书房,位置偏僻,现在小王爷公务繁重,出入的人员复杂,也就把办公用的书房搬到主屋附近,闲置出来的小书房就改成书阁,也算是给军人味甚浓的陵王府添加了几分儒雅的书卷味。

    虽然以书阁为名,可布置上还是保留书房的特色。比如说窗前宽大的案桌,上面摆好笔墨纸砚,用以随时可以书写;旁边摆了一张软榻,在上面放了一张小方桌,摆了一付围棋,用以休恬娱乐;然后半屋子是高到楼顶的楠木书架,一个小小的木梯子,用以登高方便找书。

    季邶和小王爷出现的时候,正看见允墨一手擎着油灯,小小的身体攀在书架旁的梯子上,不知道在找着什么。

    “小墨!”

    允墨显然注意到热切探究的视线,顺声看去,却见自家二哥、三哥还有无处不在的冯蔚然冯大掌柜站在入门处,饶有兴趣地远远瞧着。小王爷君陵汐神情木然地抱着手,冯大掌柜摸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季邶却笑眯眯地朝这边挥挥手示意。

    下来,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二哥,三哥。”

    小王爷君陵汐眉头一挑,应了声,在软榻坐下。

    先给自己行礼么?不是以王爷与庶民的身份而是以家人长幼顺序?季邶笑眯眯地,眸子半开,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走到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会,又拿起案桌上的一本棋谱翻了翻,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墨啊,爬上爬下的,在找什么呢?”

    “谢采微的棋谱。”

    “二十年前谢家那个天才?”季邶眼色深了几分,坐下,有意无意地瞄着旁边保持沉默的小王爷,微翘的嘴角分明带着准备看热闹的揶揄,懒懒说着,“这可难找。就是我们北辰棋院,也不过收录了他在两国棋圣大赛中的几局棋谱,其它的,据说当时全被烧毁了,呵呵,可惜了一代天才。”

    “刚才和老王爷用膳,老王爷说府里的书阁收集了几本。”允墨淡淡地说。

    这几年江南安静了点,边境也没什么大事,老王爷的身体不好,休病在家后没什么嗜好,就好下棋,看不出冷酷的三哥倒是孝顺,收集了不少精品绝版棋谱。据说王府的书阁里,经史子集传记民间传奇兵法棋谱无所不有,甚至连医书都有,老王爷一脸的自豪,说是小王爷君陵汐几乎都看过。

    允墨开始没在意,只想翻查谢采微的棋谱,翻了大半个时辰,棋谱没找到,反而发现很多书籍旁边都有点评,特别是某些棋谱,点评引章据点,条理分明,落点有几分新意。看来三哥不愧是允家人,对围棋不乏天赋,可惜现在老王爷修养,王府和军政繁重的公务都落在才满二十的青年身上,他的棋艺这几年也就踏步不前。

    叹息,看来名利之物不能沾身,一旦入局便永无休止。

    季邶托着腮,唇边的笑若有若无,道,“这个呀,可要问问我们家的三弟了。”

    轻哼一声,君陵汐起身,卷起衣袖登上木梯,只一会就找出几本棋谱甩在小桌上,方盯着允墨冷冷地说道,“为何找他的棋谱?谢家在江南的势力没你们想象的容易对付,何况谢采微这名字是谢家的禁忌,我劝你们还是收敛点为好,别仗着你们允家那点破身份到处惹事。”

    允墨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君陵汐的话是说自己?今天谢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园门口,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的人看在眼里。呵呵,似乎就算青寒和自己没做什么,在某些有心人眼里,都是一件涉及到两大家族的大事吧?

    “三弟可别忘记了,你口中的‘你们允家’里,还包括你自己,陵王君陵汐!”季邶故作无辜地双手一摊,危险的笑意从他那双微开的凤目中一览无遗,叹道,“别说你改了姓入了皇籍,可皇上认为你是允家人,你就算再撇清也还是允家人。”

    “咚!”君陵汐咬牙切齿,一拳打在小桌上,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书阁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僵局,神情依然淡漠的孤僻少年抬了眼皮不做表态,眼角却看见冯蔚然冯大掌柜拼命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呃,其实自己同样没太多的所谓家族观念,如果不是因为允邻……还有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二哥允季邶……毕竟自己对此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允墨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抽出案桌上两本新装帧的书册递给自家二哥,简单扼要地说,“采星堂笔录的注解是允墨这段时间所写,另一本无名棋谱是允墨偶尔所得,新抄录了一份,二哥三哥可以看看。”

    一本是《采星堂笔录及注解》?还有一本没有署名……是《抱残》下册?

    季邶隐隐猜到什么,一惊,压抑着澎湃的心跳,冲着冯大掌柜使了个眼色让他到门外守着,才手指颤抖着拿起其中一本,细细端详。

    允墨似乎没看见君陵汐射来惊疑的目光,上前几步,垂下眼帘低头整理小方桌上的棋盘,然后一子一子落下,笑得淡然,说,“采星堂笔录应该是谢采微所写的,嗯,再配合这盘棋局,便是二十年前失踪的谢家传家棋谱——抱残的中册。”

    “没和二哥商量,允墨擅自答应交还笔录给谢青寒。”最后一子落下,允墨不紧不慢地退开。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窗前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

    “呵呵,谢青寒?”季邶把手上的棋谱合上,闭起眼睛思索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小桌上。

    良久睁开眼睛,季邶肆意地笑着,带着几分狡秸,“给他也无妨,就算知道棋谱曾经落在我们手上,谢家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人情,谢家该怎么还?”细细盯着君陵汐竭力维持冷酷的脸,轻轻扬眉,嘴角微扬,“至于谢家嘛,三弟怎么看?”

    君陵汐神色变了变,还是说道,“就照二哥的决定行事吧。”

    允墨不由得想起那一湖深深浅浅的碧绿,以及绿色中那格外显眼的一点红,毫无忌讳地纠缠在一起的银,随风摆动着的荷叶……转头看去,却看见二哥韵味十足的侧脸,嘴角微扬显然高兴万分。允墨垂下眼帘,稳了稳有些被触动的心跳,嘴角也弯了弯,不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想维护的人和物,又多了一个,那个在雪地中温柔地拉自己起来的身影,那个世利狡猾却容纳下孤僻自己的二哥,那个喜欢捉弄自己却容易害羞的季邶。

    允季邶,自己的二哥。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5

卷五:细雨 第43局:长考之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原因,合成一章。

  允墨捏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该下的位置,眼角掠过旁边计算比赛时间的沙漏,当然也没漏过对面的年轻人,想装出瞌睡样子却在自己落子时眼里闪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光芒。

    今天是南翎棋会第三轮第一局,512进一比赛。

    南翎棋会,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第三轮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按之前所抽签的号进行比赛,比赛以猜子先后,没有先下的黑子让子之说。

    因为不能作和局,所以比赛双方使用沙漏计算时间,到时候棋局还没结束就由在场官方的棋手负责判断胜负。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自己一方沙漏的时间用尽的话,也可以判断为输。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叫唐笑蕴,四段,江南杭州人士,二十出头,衣着精美,面容秀美,举止优雅,显然出身名门,见面时却颇为傲慢,“豫州颖川,允——墨?”说到允字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带着几分不屑和不知道为何的怒气。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唐笑蕴,四段,请多指教。”鼻梁上手制的镜片一闪。

    笑蕴?是笑萱的亲戚?也就是说是谢家派来的人?允墨有些疑惑了。御棋院的四段为什么参加这个比赛呢?奖金对于世家子弟说来不算太多,对于以业余好手为主的围棋比赛,已经进入御棋院的棋手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参与。

    开局后几十子下来,看得出对方棋力很高,如果不算对方开始不善的问话,偶尔射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有对棋局那异常的举动,或者允墨还有心思下一盘好棋。

    可惜情况是……

    看天色快到巳时,这间容纳了三十对比赛棋室里已经有些位置空落出来,有出去午膳的,也有分出胜负结束棋局的。而面前的棋盘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十个子,看对方的沙漏已经过了大半,也就是说,从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过了快四个小时,允墨和对手才开始进入布局阶段,双方各下了三十余手。

    老白有些焦躁地低叫了两声,窝在允墨怀里转来转去。

    唐笑蕴似乎对自己这边沙漏的情况视而无睹,依旧正襟危坐,眼睛半阖,嘴角带笑,良久才推了推鼻梁上手制的镜片,懒洋洋地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允墨总算明白以对方四段的资格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了。开局阶段只一味打乱自己的布局,如此简单的应对,对方却迟迟不应,等允墨神情刚刚露出稍微松懈的时候却又突然落子,显然是想进行体力消耗战。

    想想也就明白,谢家参与抽签的记录,他们还不容易安排自己一派有实力的人进行阻击?

    这就是在谢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园门口,得知自己是允家现任家主允邻收养的弟弟后,谢家的反应吗?看来,无论是被看成亲近试图改变家族的家主谢青寒的人,还是和谢家对立的围棋世家允氏子弟,谢家长老一派的人都不可能让允墨赢得这比赛的胜利。

    允墨思索一会便了解,比赛时间是从每天卯时到未时,也就是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一共长达十个小时,赢者进级。稍微计算了一下,连赢的话就相当于需要连续下十天的棋。而现在,自己虽然还没疲惫,不过一想到连续十天都要坐在这里和对方扯上十个小时,想必到最后会让自己还没长成的身体负担非常大。

    如果面对平常的对手应该还好,可看现在情况,谢家全力阻击的话,会安排族里最优秀的子弟与自己对局。如果日常时间和高手对局,自己当然会高兴,可身体的负担不能不考虑在其中,对手棋力很高,稍微不慎就会失误……

    怪不得开始唐笑蕴脸上有着无名的怒气。他肯定认为,应付一个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孩,居然要自己出手,而且还是采取“体力消耗战”这种低下的手段,相对他的实力来说,是一种侮辱吧?

    真如对方所愿么?这次允墨没有立刻应手,反而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凉凉地问道,“唐公子,你认识笑萱?”

    镜片一闪,唐笑蕴怔了怔,失笑,终于回答,“她是本公子的妹妹。”顿了一下,态度变得倨傲起来,“允小公子,你不提她还好!笑萱年纪小不懂事,已经被长老会安排回杭州了,到时候唐家和谢家的联姻如果出了问题,笑蕴倒要向允家讨教了!至于现在,呵呵,不能和允小公子真正交手,真是遗憾啊!”

    “那天只是偶然相遇。”

    “哼!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让你一博。”唐笑蕴嗤之以鼻,伸出手把旁边的沙漏翻过去,面带几分挑衅看来。

    距离十几步远恰好是官方派来现场监控的棋手,对方只是望这边撇了一眼,然后装作没看到似的继续四周巡望着。

    当众作弊吗?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平静地说道,“唐公子,当日允墨曾和笑萱对弈一局,以一百七十一手中盘获胜。”捏着棋子把玩着,忽略掉N多的废话,允墨笑得淡然,“唐公子,不想知道允墨对于新得棋谱的理解吗?” 对于抱残棋谱中册和下册在自己手上,允墨不信唐笑蕴没得到风声。允墨更加相信,以笑萱出了名滴水不进的防守,唐笑蕴不可能不好奇自己怎么中盘获胜。

    一时间静溢,允墨只听见棋室里其他人轻轻的对话,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对面那人竭力想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的呼吸。

    “咕咕^”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唐笑蕴终于还是抬起头,扶了扶镜片,神情复杂地看来,问道,“你攻我守?”

    “防守你比不上笑萱,还是作你最擅长的事情吧。” 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手上把玩着的棋子啪一声放在棋盘上,用手拨开额头遮住眼睛的长发,才淡淡地说,“为了棋局不会太快结束,前三十手你先攻击我防守。”

    “什么?”唐笑蕴愣住了,忍不住低声怒斥。

    “唐公子你实力不差,怪就怪在你前三十手一味追击我的棋,连布局都没好。如果不这样,这盘棋都不用下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允墨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我执黑呢,没有贴目,谁又能赢我?”最后一句话只在咽喉里绕了一圈,谁也没听清楚。

    “好了,时间不多,唐公子尽快吧。”允墨在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

    只觉嘴角抽筋,唐笑蕴看着对面狂态尽显的少年,考虑良久还是没有问出来,低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开局以来,一直看着,对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认真地凝视着棋局,一盘明知道对手心不在焉还是执意一步一步认真下着的棋局,在那个时候他就被深深吸引住。

    在这个叫允墨的少年眼中,棋局只是棋局,而不是什么家族用来维持自身威信的工具。

    心里被震撼了,年少的自己也曾执着认真地热爱着围棋,也曾视围棋为自己的唯一,直到慢慢地长大,被世事名利所纠缠。为何对方的眼睛还能这么干净纯粹?为何对方笑得如此自信?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唐笑蕴神情复杂地咬牙,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攻击,连下十来子。

    第七十三手,第七十四手,第七十五手……第一百零三手,开始!黑子狂风暴雨般的反攻铺天盖地地落下,如海潮翻涌,瞬间破解白子一方简单的防御,完全无视对方的攻击。唐笑蕴发现,原来黑子的攻击可以如此强横,原来几个惯用的谢派定石可以如此莫测,原来看起来多余的防御应手可以如此变化……

    唐笑蕴突然觉得棋室的空气稀薄起来,闷热,背后的汗慢慢流下,渗出。

    允墨盘坐着,认真地凝视着棋局,眼神带着十分凌厉认真的表情,好像君临棋盘的王一般。他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谁也没再动一下旁边计算时间的沙漏,直到红日西沉。

    ———————————————————***———————————————————

    [碧春楼]

    夜深,一连数日的阴雨绵绵,江陵城某个地方却丝毫不受影响,雕梁画栋的江南式精致小楼照惯常一般地喧闹异常,楼外灯火绚丽璀璨,楼内轻歌艳舞春意正浓,初夏的夜带着水气,微风阵阵,混杂着淡淡脂粉的香气。

    碧春楼,只是其中一家不太出名的青楼,地方不大,位置也偏僻,所以来寻欢的客人不多。此时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数个锦衣华服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坐圆桌一旁。奇怪的是,没有美人陪伴左右,反而小桌上明晃晃摆着一张棋桌,看上面堆着的棋子数量,似乎已经接近棋局的收官阶段。

    “黑子下到这里,然后我就投子认输了!”其中一个鼻梁上架着简易镜片的年轻人把手上的棋子放下,往后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双手做势一摊,带着几分无名的怒气说道。

    是今天南翎棋会比赛允墨的对手,唐笑蕴。

    “啧啧,突然接到密信的时候笑蕴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向来一毛不拔的允家二少爷突然抽风要请客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撇开谢家派来监视的人,到这里打算温香软玉轻松一番的,怎么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唐笑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我说季邶兄,听说——你和新收养的那个小孩关系很要好,想知道棋谱回去问他不就得了,还需要本少爷专门来一趟吗?”

    允季邶从棋盘上收回视线,端起茶碗,顺了顺水面上的茶沫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想温香软玉还不容易?笑蕴兄不是和碧春楼的红牌很熟吗?看来也不需要季邶牵线了吧?”

    唐笑蕴知道对方转移话题,一笑也没追问下去,朝着旁边微笑不语的冯大掌柜笑语,“这回蔚然兄知道了吧,季邶这小家子气的家伙哪里会付钱请客?”忽然探头,附在允季邶耳侧低声说,“最近笑蕴听说,南方地界的人似乎在传,说那个小孩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嘿嘿,今天看了他的棋,连我也差不多要相信了。”

    “说起外面的传言,不就是你家主子安排的吗?”凤目微垂,掩盖起眼中闪过危险的意味。

    “允家二少爷果然厉害啊!”唐笑蕴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厚着脸皮说,“这不是很好吗?当年誓死追随谢采微的年轻子弟现在多数成了一方领头人。厚厚,谢家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寝食难安啊,还不要说谢青眉慌了手脚。听说下面有谢家子弟信了几分准备要去确认,连谢青寒也镇不住了。呵,目前谢家越是混乱,你们允家不是越高兴吗?”

    “九弟还小,家族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他参与到里面。”皱眉,允季邶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吧?啧啧,什么时候我们心狠手辣的允家二少爷变心软了?”唐笑蕴摇晃着手指头,一脸的不相信,似乎很随意地说,“那个小孩,可不象季邶兄所想的需要保护呢。”

    “这,是允家的事情,笑蕴兄和你家主子似乎管得太多了。”凤目微张,眼神凛冽。

    迎着允季邶掩饰不住微怒的表情,唐笑蕴有些愕然,正要说话,门外脚步轻响,嬷嬷带着几个女子陆续进来,个个婀娜柔媚。

    唐笑蕴沉敛心思,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讪讪地笑道,“凝雪过来,这是允二少爷,你可小心伺候着。”其中一个少女略带羞怯地走近允季邶旁边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围着几人坐下。

    有小仆上了酒菜,唐笑蕴举止轻谩起来,左拥右抱。

    此时,允季邶却凤目上挑,放下茶碗,带着几分慵懒站了起来,居然朗声说道,“季邶囊中羞涩,只够请笑蕴兄一人,看来沉醉温柔乡和季邶无缘,还是先告辞。”看他衣着华贵,举止高雅,看得出家境甚好,口中所谓的“囊中羞涩”分明是托词,在场的人闻之色变。

    冯大掌柜却了解自己的好友,无论对谁允季邶还不至于如此失礼,肯定是因为知道对方把主意打到小墨身上而恼怒,看到唐笑蕴眼里的疑惑,目光微微闪烁,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跟着站起来。

    “哼,季邶兄似乎过于认真了。”唐笑蕴笑嘻嘻地亲了身旁女子脸颊一下。

    目光深了几分,似乎没听到对方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允季邶无所谓地笑笑,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说一声,想办法打乱对方的步伐。”走到门口时候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想继续合作的话就别把主意打错对象了。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可别怪允季邶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唐笑蕴脸色一变,片刻恢复,在两人已经跨出半只脚出门的时候,才放软语气说道,“你的话笑蕴会转告的。季邶兄,可不要小看了那帮老家伙!”他哪里还管得了身旁还有软语温存的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玩耍过头,允季邶居然生气了,后果严重啊。

    允季邶没回头,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离开。

    且不说唐笑蕴苦着脸盘算着怎么跟主子回话,允季邶和冯大掌柜走出满是脂粉香气的楼阁。外面,雨早就停了,江陵城的夜空弥漫着浓浓的水气,无月,无星。

    “蔚然,你陪我走走。”允季邶躲避着对方的注视,沉着脸在前面走着。街上很静,偶尔有女子前来拉扯,都被跟在后面的冯大掌柜拦住,而当事人允季邶却无动于衷,慢悠悠走着。

    有人还是忍不住了。“季邶,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反感,对方的做法蔚然觉得很有效果,对我们两家的好处也非常明显。至于小墨,他年纪虽小可内心很是成熟,他会理解的。”背后传来冯大掌柜几分无奈的声音。

    允季邶顿下身形,没有回答,迷着眼睛扬头凝视着夜空。

    他很清楚允墨这个人对允家的重要性,也知道老师对允墨的期望,还有大哥允邻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只为了让允家获得多一点的时间……一切一切自己都很清楚,可每每想到那张专著于棋盘的脸孔,就不受控制地想保护对方,想看到对方脸上那种认真的表情,想留住对方那种对围棋的纯粹。

    “蔚然一直以为,小墨的出现对你说来是好事,可现在……”冯大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季邶,一牵扯到小墨就失去往日冷静的你,还有能力维护允家吗?”

    “你想太多了。”允季邶回答的语气很平淡,只是仰着头看着如水清洗过般无尘的夜空,似乎看到最初伏在雪地上瘦小的身影,那双死水无澜凝视着天空的眼睛,还有无数个深夜还盘坐在棋盘前专著研究认真的脸。

    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线。想保护他,纵然,最后自己一无所有。

    ———————————————————***———————————————————

    围棋名词解释:

    *猜子:下棋前,一人抓数子,一人猜单双拿一子或两子表示,赢的那人拿黑子先下。

    *贴目:围棋的精确性首先表现在胜负的判断上,可以精确到四分之一子,即半目。但在现代围棋比赛中,为了弥补白方后下子的不利,特规定黑方在计算胜负时让三又四分之三子。在国际棋赛中实力明显占优的韩国率先在大多数棋赛中改用6目半制。中国也从2002年春天起,全部改贴3又3/4子(相当于7目半)。日本棋院对于实行了50年的黑棋贴5目半的制度也实行了改革,将部分比赛向中韩靠拢,实行6目半。日本围棋2003年开始全部采用黑贴6目半规则。

    我将古代围棋设定为没有贴目,其实是因为看到不败的秀策之说,说是秀策执黑棋时,不战而胜的例子非常多,故而人称他“先番必胜”。

    秀策之所以被尊为棋圣,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参赛前后十三年,共经十九战,创造了御城棋赛的全胜纪录。试想,即便是让二子的棋改作对子棋来下,十九局也难保不出一、二局岔子,何况对手全都是当时第一流的高手。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39

卷五:细雨 第44局:再见青寒



    作者有话要说:
这局将讲到允墨和唐笑蕴对局的棋谱,摘要说明如下:

    前七十手唐笑蕴拖延时间,被允墨说动后,允墨让他先攻三十手,然后才开始攻击。

    不了解当时情况的外人看来,前一百手的忍,和后一百多手的攻,棋风相差悬殊,不能理解。

    PS:

    这局新加两个小配角。因为比赛还是会不断加些配角,让对局更加好看一些。

    大家不需要记他们的名字,以后出场我会说明。

    卷五【细雨】讲围棋四大家之谢家,所以谢青寒和谢青眉出场的次数会多点,最主要的男配反而是没有出过场的谢采微。

    当然,二哥允季邶是主角。

      [南翎棋院]

    允墨带着几分疲惫走出棋室。

    256进一,128进一,64进一,连续四天比赛,对手全是谢家派来阻击的高手。可能早从唐笑蕴得知允墨杀棋的厉害,没人再理会自己言辞方面的挑拨,每场比赛都拖到最后的时间,由在场维持秩序的官方棋手判断输赢。不过看来对方“体力消耗战”的策略有效,连续高强的比赛,自己十二岁的身体支持到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天空中飘荡着细细的雨丝,允墨左右张望,却没见本该在前厅里等候着的初一,再仰头看着棋院外面飘着的雨,似乎有慢慢变大的嫌疑。

    真是讨厌的天气。这种雨,说大不大,一时半会连衣服都淋不透,说小不小,雨丝飘在脸上手上的感觉格外粘腻,潮湿闷热得让人不舒服。

    允墨实在不想自己要冒雨徒步走回陵王府,正愣在前厅的角落里发呆,突然听见数个交谈的声音,然后是几个身影掠过自己往里走去。

    “公子公子,新的《弈林杂谈》出了!”

    “咦,这期怎么这么快又出了?”

    “半柳先生就是因为今届南翎比赛允谢两家对抗,专门前来江陵察访实情的。”

    “啊?允家,是那个允家吗?”

    “还有哪个允家?不就是……”

    “听说允家才派了个十二岁的小孩来参加比赛……”

    “不是吧?允家太嚣张了,分明是挑衅。”

    “听说那个小孩还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

    “真的假的?我们去找半柳先生问问。”

    *《弈林杂谈》,这里是指民间所发行有新闻时事性的报纸。

    印刷:活字印刷。传播:驿站快马。

    数量:因为印刷和传播方式落后,数量不多,定购后专人送达。

    周期:每月一期,各地比赛设专刊。

    客户:以四大棋院为主,还有各地小棋院、书院,及对围棋有兴趣的富贵人家。

    谢采微?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半柳先生又是谁?允墨顺声看去,几个年轻人正走进前厅的另一个门廊,看来他们正要去找那个半柳先生。自己是谢采微的传人?呵呵,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允墨沉思半晌,撇撇嘴,朝侧门走去。

    前厅的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花丛林间零散的分布了几间观赏用的小亭子。一路花团锦簇,新绿摇曳,配上怪石翠竹,雨中别有一番风味。

    允墨一边走一边赞叹不已,这南翎棋院和北辰棋院比起来,多了几分江南特有的精致和蕴秀。

    一路似乎无人,这条走廊也不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到尽头。这一头却是一间小房间,扇门大开,里面早有数人,矮塌上一个是长须缕缕高瘦的老者,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却恰好是体态肥胖异常的年轻人。两人之间一盘棋,两杯冷茶,而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散坐矮塌四周,静心而观。

    允墨顺步而进。对局中两人全神贯注倒也没觉察,而观棋者中有一两人看见允墨进来,年纪还小神态随意举止自然,以为对方是棋院里的学生,也就没有出声询问。

    房间面积不大,正中显然是下棋用的矮塌,墙上多数挂着写意的字画,八角菱窗前一张贵妃椅,窗外恰好能看见几株翠竹摇曳,让人感觉十分雅致。一侧摆满了书架,整理得十分整齐,允墨好奇上前一看,几乎全是名家棋谱杂记,看版本字迹各异,墨色还新,应该是棋院的学生撰抄,然后放这里平时翻阅的棋谱。

    撰抄名家棋谱其实针对初学者是十分有用的,看来南翎棋院在教学方面也有其优越的地方。允墨暗自点头,转身走到众人边找了个藤垫坐下,看对局。

    咦?居然不是对局而是研究棋谱,而这棋谱,怎么看怎么的眼熟。允墨翻了个白眼,顿时无趣起来,分明是自己和唐笑蕴那局比赛的棋谱。

    允墨正想离开,却听见那胖子一边不住地扇动着手上的玉骨扇子,一边满脸的疑惑,问道,“前半段棋形松散,围而不攻。这几子表面保角补续,实际画饼图谋,非良策也。可为何后来棋风大变偏偏起胜负关键作用?想不通啊想不通。”扇子只有对方肥胖的手掌大小,更显得精致异常。

    那胖子如同一尊大佛般稳稳当当地坐着,华衣锦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显得格外精明,浑身的肥肉颤抖着,扇子扇动的时候,衣袖上绣着的细小花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咦,看来有点见识。允墨重新盘坐好,提起精神静心细听。

    “拾锦,围棋似夏禹治水,前要周密计划,后才能有一泻千里之势。”长须老者瞥了一眼四周不解的众人,微一沉吟,指着棋盘中其中几处,叹道,“黑子在前七十手暧昧未明,中三十手固于守势,而后才是眼花缭乱的攻击。这才是黑子让人俯额赞叹的地方,你好好想想其中缘由。”

    允墨闻声抬头看去,老者一身儒衣,身材高瘦,盘坐着就比对面的胖子还高半头,只相貌很是平常,满脸的豪迈之气,看上去不象儒者反而象个行走江湖的侠士,让人影响深刻。

    “难道黑子在之前就算到百步之后?”名为拾锦的胖子小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是,也不是。”长须老者轻轻摇了摇头。

    “啊?拾锦愚昧,还请半柳先生说明。”拾锦胖子搔了搔后脑,更是不解。

    半柳先生笑道,“老夫以为,可能前一百手黑子故意想让,或者应该说前半段黑白双方都无意胜负,到了七十手不知因何缘故突然起了胜负之争,才有后面的旷世奇局。”

    就凭一局连落子顺序都错误的棋谱,就能猜测到其中七八分缘由,这半柳先生怎么看都不象个以写围棋新闻为生的普通儒者。允墨暗自一惊,下意识向老者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个半柳先生也正笑眯眯地看过来,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咳咳咳。”门外一阵低咳打断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较量,半柳先生抬头看去,哎呀一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朗声道,“谢家主怎么来了?稀客呀稀客。”

    “半柳先生客气了。”一个木制轮椅被小仆推进来。初夏,来人依然穿着数层锦衣,脸色苍白,轻轻咳着,整个人窝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椅子里,笑脸温和依旧。是谢家家主谢青寒。

    初夏的天气应该很温和了,允墨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谢青寒坐着轮椅,众人见过礼后也一一坐下。“允小公子果然在此,让青寒好找啊。”谢青寒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流转,闪烁着莫明的情绪。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骄傲臭屁的大白猫满月,同样冷冷看来,又转过头不加理会。

    允墨盯着满月脖子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别过头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冒起悲伤的情绪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你们认识么?青寒给老夫介绍一下。”半柳先生满脸慈爱,看得出和谢青寒关系良好。

    “允墨,允家的九公子。”谢青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满月,浅浅笑道,“这位是久负盛名的司徒半柳先生,别看他现在不务正业搞什么《弈林杂谈》的报纸,当年半柳先生可是和北僧南农齐名,曾经多次参加过两国的棋圣赛。”

    “当年愧对棋友,老夫曾发誓不再和人对局,青寒就不要再说前尘旧事了。现在老夫偶尔写些棋局评论,也是聊以糊口而已。”半柳先生抚摸着长须,言词虽然谦和平淡,可神情带着几分黯然。

    众人显然都知道半柳先生的誓言,纷纷说了些客套话。这边半柳先生平复了心情,那边拾锦胖子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就是外面传扬那个得了抱残棋谱,杀棋特别厉害,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被谢家派人来阻击的允家九公子啊!既然如此,拾锦冒昧,还请小公子解惑。”

    他眼睛迷成一条缝儿,不住地扇动着扇子,笑得格外的和气,说话时候一脸崇敬之意,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值得主意的地方。

    拾锦胖子每说一点,旁边的谢青寒嘴角的弧度就增大一分,而当事人允墨却越听越是浑身直冒冷汗,见众人看来的目光顿时热烈起来,硬着头皮说道,“这,无他,前半段对方故意拖延时间,想消耗墨的体力而已。”

    虽然允墨说得简单,可在场的几个多数知道内情,所谓的拖延时间是谢家所采用的“体力消耗战”策略,目的是全力阻止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夺取比赛的胜利。

    谢青寒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提声说道,“青寒有事和允墨小公子商量,诸位能不能……”言下之意就是想让众人离开,让两人单独交谈。

    众人也知趣,纷纷告辞。

    “青寒身体不好,不要再为那些小事费神,老夫先告辞了。”半柳先生朗声而笑,站起来拱手作揖,带着几分可惜说,“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名利之事,还是不要过于看重才是……青寒,过几天老夫将上门拜访。”

    谢青寒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深深一躬,笑着说道,“允墨小公子,确实是谢家十二叔谢采微的传人,还请半柳先生为之正名。”

    ———————————————————***———————————————————

    房间里矮塌上,允墨无意识地手指点着棋子,心下不由怅然。

    虽然一直和谢青寒未曾交手对局,但已经惺惺相惜,允墨对青寒高洁的品行十分佩服,可刚才谢青寒说什么传人之事,分明是想利用自己为谢家作势,或者更明确的说,是利用他和自己良好的关系,以便铲除其它势力顺利掌控谢家。

    只听旁边的谢青寒长叹一声,缓缓低吟,“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墨,”向允墨勉强一笑,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带着几分无奈,道,“你说,青寒能如那世外的浮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管,看着谢家一步一步地颓败吗?”

    允墨张了张嘴,话语到了唇边又咽下,不语。

    “青寒的病,墨也应该猜到几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青寒不想自己到时候无颜面对十二叔。”青寒轻轻抚摸着满月,转头看允墨一眼,语气慢慢坚定起来。

    “比赛的事情,青寒也作不了主,终究是谢家欠了小公子你的。”谢青寒把棋盘上的乱子拨开,看过来的神情异常地平静,声音平和而温柔,“这几局是谢家秘传棋谱,就当青寒的赔礼……希望,墨能好好记得,不要泄露了,以后……”他没说下去,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下。

    “好。”允墨苦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自己能听得出谢青寒话里话外托付的意味,允墨并不是多情的人,此时此刻倒有几分心动,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外表柔弱,实际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温柔的谢家家主。

    清风掠过,一室微凉,只余下棋子轻轻落在棋盘面上的声音。

    良久,谢青寒轻舒一口气,收回手,问道,“可以了吗?”他摆一局,等允墨点头后又摆一局,身体支持不住,脸色更是苍白,神情却是轻松起来,仿佛终于放下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

    允墨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软得柔腻的笑声,谢青寒脸色微变,手上飞快把棋盘上的棋子拨乱。

    香风扑鼻,一个艳红的身影随之而进,进来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随手脱下身上的披风,坐到矮塌上凑到谢青寒面前亲了亲,若无其事地笑语,“青寒,原来你在这里。”雪肤朱唇,长发垂腰,眉宇间流露万千风情,一身艳红华丽的衣着似熟透的山桃妖艳异常,是久没露面的谢青眉。

    谢青寒仅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推开对方的手,浅浅笑道,“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谢青眉对允墨视而不见,视线落在棋盘上的乱子,搂着自己夫君的肩膀盈盈一笑,妩媚而妖娆,“刚好遇见那个名不副实的司徒半柳,说什么允家那小子是十二叔的传人,哼,简直是无蹊之谈。”

    “嗯,这是我说的。”谢青寒撩拨着棋盘上的乱子。

    “什么?”谢青眉嗖的一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著依然平静无波的谢青寒,眼光顿时阴沉了几分,毫不客气地指着旁边静坐的允墨,带着张扬的不屑,说,“十二叔是天才中的天才,你算什么东西?别说我们谢家人才济济,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去!”

    允墨无语,懒得和这无理取闹的人反驳。

    “人才,我们有。可青眉你好好想想,这二十年来,家族里的人只顾着争权夺利,棋艺渐渐荒废,这几年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就算以你的天分也只仅仅进了两国棋圣赛的第一轮。”谢青寒微微一怔,还是和颜悦色地说。

    “谢青寒,你是怪我没赢得棋圣赛吗?”谢青眉傲然仰头,声音开始尖锐。

    谢青寒脸色一白,捏着棋子的手紧握一起,顿了下才放软语气叹道,“青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想说,谢家该改变了。青眉,谢家里以你的天分最高,我希望你花多点时间和允小公子切磋棋艺,而不是把心思放在名利……”

    “哼,你真那么清高,谢家家主的位子还能轮到你坐吗?”谢青眉冷哼一声,嗤笑着说道,“名利富贵有何不好?谢家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围棋大家,若不站在最高处岂不太可惜?你看就连江南陵王府的小王爷,也不过是我手中的利器。试问在江陵城里,谁人不知道我谢青……”

    哐~棋盘翻了,棋子落得一地都是,谢青寒收回手,唇角泛起一抹苦笑,低声道,“罢了,你去吧,以后你好自为之,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

    “青寒,我……”出乎意外的谢青眉居然浑身抖了抖,过了半晌才转头咬牙瞪着旁边一直沉默的允墨,恼怒异常说道,“十二叔的传人何其重要,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本事担得起这个名号?”

    外人?那你们谢家的内部矛盾为何都冲着我这个外人而来?一想到此,允墨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冷冷说道,“谢青眉你任性而为,做了想做的事,可惜眼高手低,坐井观天。”

    “你敢讥讽我?”谢青眉愣住下,一眨眼又清醒过来,暴跳。

    “没有本事做人就不要太过分了!你凭什么嚣张?张开眼睛看看四周吧,比你有天分的人多得是,比你有实力的更是多如江鲫。”允墨无视面前青了的脸,慢悠悠地落井下石,“允墨劝你还是收敛些好,纵然再有天分,不努力的话还是会被远远抛离的。”

    门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允墨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去,只见二哥允季邶笑眯眯地站在入门处,饶有兴趣地朝这边挥手示意,而冯蔚然冯大掌柜则出现在他身后,同样意味深长的轻笑着。

    允墨无语。这两人,刚才肯定是在外面看热闹。

    “怎么和些无聊闲杂的人混一起了?”季邶抱着手懒懒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谢青寒青眉两人身上掠过,微翘的嘴角带着明显的揶揄,道,“现在的人啊,多是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谢青眉气得哪里顾得上什么大家风范,脸沉如水,甩袖而去。

    二哥却似乎没看见,眉峰动了动,笑容未减半分,道,“天色不早,回去吧。”若无其事地朝谢青寒点了点头示意,过来拉着允墨就往外走。

    直到上了马车,允墨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个油纸包,撕开油纸一看,蜜饯?

    死盯着手中的梅干半天,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二哥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再瞧了下旁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允季邶一眼,恐怕这个安排又是出自他之手了。而且这才几天啊,他居然就出现在敌对的谢家棋院之中,真是颇有些手段。

    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

    雨云轻轻的来,轻轻的去,留下一片干净蔚蓝的天空。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40

卷五:细雨 [五一贺文]激怒二哥的方法



    [五一贺文]番外:激怒二哥的方法

    众所周知,被称为围棋四大家族之允家鬼才的允家二少爷允季邶,外表温雅内敛,在允墨眼里更是温柔体贴的二哥,可实际上他是一个内心羞涩不习惯和人接触,城府颇深富有心计,不会喜怒形于色,手段狠辣犀利狡诈的家伙。

    所以,当看到前厅出现的诡异情景,就算允季邶允二少爷性情再恻忍,城府再有心计,也禁不住有暴怒的前兆。

    整个允家大宅的前厅里,堆满了只有喜事才用的红色描金龙凤礼盒和大箱子,中间还站着一头老黄牛,在众人口瞪目呆中嚼着数百两银子买来的牡丹花叶,还有部分绑着红布花球、装满鸡鸭等家禽的竹笼子挤在大门口进不来。

    自己的大哥,允家的大公子允邻正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闻声进来的允季邶,那诡异的眼神似乎是看着一只将要步进陷阱的猎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允季邶猜不到自家爱作弄人大哥的意图,闪过一丝精光又隐入,稳了稳有些绪乱的心跳,似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问道。

    冯蔚然冯大掌柜笑嘻嘻上前,眼里亮灿灿地溢满兴味,“今天是纳征的大好日子,我代表小墨墨奉上聘礼的。”

    “纳征?小墨和谁提亲?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呀,允二少爷。”

    “胡闹!!!”额头黑线,允季邶维持不了往常的冷静,忍不住推开好友,走到允墨面前,压抑着越加猛烈的心跳问道,“小墨,你来和我提亲?”无法相信,可眼前的景物似乎毫无疑问。

    允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凤目微垂,唇边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自嘲,显然压抑不住内心狂涌而出的激动,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变成无名的怒火。

    “啪!”允邻打了个响指,嘴角微扬,笑容又深了几分,看到自家二弟将要抓狂的状态似乎取悦了他,“前几天我问小墨,说他身为允家人必须担负起必要的责任,嗯,包括和世家联姻什么的。结果小墨就回答……那就向二哥提亲吧!”

    允邻勉强忍住笑意,似乎想到当事人之一允墨奇怪的联想能力,呵呵,那个奇怪而孤僻的孩子,“他的理由是,你是世家子弟,而他身为允家人必须和世家联姻,那么娶你,我亲爱的允二少爷,就是小墨心里所谓的和世家联姻。嗯,你明白了吧?”

    “就为了这个无聊的理由?”继续黑线,声音渐大,咬牙切齿。

    允邻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眼睛明亮地晃人,“二弟放心好了,你们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有人反对的。等二年后允墨冠礼,你们就成婚!对吧,小墨?”允邻说话的语气就象在说,这猪也养肥了,卫生局也检验合格就等标价上市云云。

    允墨在旁边点了点头。

    “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允季邶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

    “啊,身为允家当家,你的大哥我,已经同意允墨的提亲了,这应该算是父母之命吧?” 允邻笑得云淡风清,似乎面前这一场闹剧和自己无关。

    “呃,我就是大公子口中的媒妁之言。小墨今次回家看望婆婆,把你和他的事情说出来,婆婆就委托我来提亲。”冯蔚然冯大掌柜在旁边,笑得肆无忌惮,继续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这不,这里几篮是村里种的农物,那里几箱是老村长他们一起凑钱买的礼饼,还有这几箱,是小墨问我借钱买来下聘的首饰衣料,还有门口那些笼子是鸡鸭等等……对了,这头牛,婆婆一定要我带来,这可是老人家唯一的财产,当成聘礼。”

    允季邶再也顾不上维持所谓世家公子的风度,气极怒骂,“你们胡闹就算了,别拉我入水!反正我不会同意,而且身为允家嫡系子孙,怎么可能嫁人!”

    允墨在旁边静静听着两兄弟争吵,忽然走上前来环上自家二哥的腰,把头埋在胸口。允季邶不由得身体一僵,正要说话,却听见怀里的允墨淡淡地说,“我,是真心想和二哥一起的。”不等允季邶回答,允墨悠悠地说,“二哥,你不愿意吗?”

    语气平淡,却是异常肯定,还有渴望,想得到幸福的渴望。

    他是说真的?允墨是说真的?允季邶忽然发觉,面前这个少年,他爱自己。多年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对方会回应自己的感情,耐心细致地维护着表面上兄弟之情,妄想着终有一天会梦想成真……

    可当梦想真的成为现实,自己却在迟疑和犹豫?

    “我,我不是不愿意……”允季邶脸上微微一热,就像冰雪遇见阳光一下被软化了,只是一时之间,心里凌乱不堪,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笨拙地找着自己认为的理由,“唉,问题是我二十有三,怎么说都应该是我-娶-你-吧?不,不对,问题不是这个!我不是早说了等你冠礼后,才决定吗?现在你才几岁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今年我十四岁,算半个大人,婆婆说早点定婚的话,就不会担心别人把你抢走。”

    允季邶面对着喜欢少年认真执着的神情说不出狠话来,沉默了片刻,咬牙,“我要好好想想!”

    “这样啊……”允墨想了一会,说,“允家是四家之首,可天下第一手的名头落在苍家快一百年了还拿不回来是不是?今年后刚好是每十年一度的围棋大赛,如果说,我把天下第一手的牌匾当成聘礼,你收不收?”

    在场看热闹的人大惊。

    允季邶凝视着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睛,妥协了,“如果你能弥补允家百年来的遗憾,我答应你!”

    之后……允家大院里只听见允家二少爷暴跳怒吼的声音。

    “冯蔚然,什么最贵的礼饼?这种烂饼不是老村长那只老狐狸自己弄的吧?”

    “呃,老村长说能省点钱。”

    “是吗?你所谓的借钱买来的首饰衣料是哪里弄来的?给府里看门的大叔都不会穿出去!”

    “呃,要不,我再去京城采购好的回来?”

    “哼,我将就着收行了。不过,小墨借你的钱就别想讨回去了!”

    “不是吧?老大,这可是我将来讨老婆的血汗钱啊……”

    “对了,管家把那些农物家禽都拿进厨房吧,嗯,记得算上银两存到我的帐户里。”

    “呃,是,二少爷。”

    “老冯,纳征后把老黄带回去,嗯,就租给刑家耕地用,以后每年的租金嘛,反正是熟人就算两斗米和一箩大豆好了,记得让刑远那小子换成银子哟。”

    “……”

    “二哥,以后我的对局费也存到你的帐户里吧。”

    暴怒的声音顿了一下,变得温柔起来,“还是小墨乖。”

    ———————————————————***———————————————————

    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墨:

    *允邻:允墨的大哥,当家。

    *允季邶:允墨的二哥。

    *冯蔚然:允季邶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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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贺文]老白争宠记

    叮~~~本年度晋江原创网的最佳猪角登场了!

    有请闭月羞花的沉鱼落雁的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的楚楚动人的冰雪聪明的秀色可餐的美目盼兮的巧笑倩兮的端庄秀丽的艳若桃李的明眸皓齿的唇红齿白的粉雕玉琢的冰清玉洁的倾国倾城的风华正茂的儒雅风流的神情洒脱的文质彬彬的不亢不卑的秀气内蕴的可爱又华丽的~老白!

    (咳咳,以上为老白自编的台词,不代表个人观点。)

    众所周知,老白是小允墨从小养大脾气嚣张可爱宝贝的宠物鸡。

    可实际上它是一只自认为血统高贵(某次听二哥讲起凤凰和山鸡斗艳的故事,老白就无视季邶口中调侃的意味,单方面认定自己是凤凰的后裔),到处炫耀自己的翎羽,趾高气扬争凶斗狠,心胸狭窄且锱铢必计(汗,鸡的心胸肯定是狭窄的),喜欢报复,极度自以为是的小怪物。

    当然,在允墨眼中,老白还是那只可爱的老白,经常带着几分宠溺戏称老白“很是调皮”。

    他口中的“调皮”是指老白曾经把书房里要批阅的奏章弄得乱七八糟,把房间里今年最新的丝绣贡品叮得脱线掉色,把父王好不容易收集的名家书画变成它散步的地盘,把邻国送来的奇花异草当成它的午餐,把自己准备开赏花宴时把御花园里所有的植物叮得花不象花叶不象叶……

    最可气的是,自己送给允墨的一把精美扇子,上面题了卫潋自己的字画,自认为礼物特别又能传情达意,老白却把那扇子完全给毁了,叮得骨架散了,扇面也被叮得破了一个个小洞。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卫潋不喜欢老白是很必然的。

    比如说今天,卫潋传讯去允府说是找到一局珍珑残本,宣允墨进宫一起研究研究云云。允墨来是来了,对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珍珑残本也非常有兴趣,甚至自己借口研究棋谱需要安静而带他到房间里,对方也没有警觉地答应了自己的提议。

    可为什么,那只可恶的宠物鸡依然跟在前前后后转来转去?

    不过卫潋早有准备:角落里放着老白最喜欢吃的新鲜玉米粒,还有老白喜欢玩的小鱼装了一条在水盆里,老白喜欢叮的昂贵而稀罕的花草,甚至还有准备了自己最近新购的纸张。呃,这纸是西山出品,极品玉板宣,百银一尺,是老白一向最喜欢散步练爪的东西。

    趁那只可恶的宠物鸡在角落里翻东西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卫潋凑到正沉迷在珍珑残本的允墨旁边,故意点着其中一处说道,“卫潋觉得接下来应该下到这里……”

    “我也这么觉得。”允墨居然抬头冲着卫潋展颜笑笑,敛眉低头,拈着棋子继续研究棋谱。

    小墨居然没有拒绝自己的接近?!再看见旁边那人长长的眼睫毛不住地颤抖,圆润的脸孔上浮着一层粉色的绒毛,心中那股邪念越来越凶,闹得心里痒痒的,卫潋禁不住稍微靠近,忐忑不安地伸手搂住允墨的腰,再靠近,脸慢慢贴近对方的背脊,接触的位置柔软而温热……

    卫潋都要醉了,心花朵朵,大片大片地盛开。

    “咕咕咕……咕咕……”角落里玩耍的老白叫个不停,然后是那条小鱼反抗而被泼了一身水的老白扇着翅膀在房间里到处乱窜。

    水盆翻了。

    花瓶落地碎了。

    围帐扯掉了。

    忽然巨响,雕花檀木门被大力撞开,一群侍卫神情戒备地冲进房间,却是听到异声的侍卫以为发生突发事情而赶来护驾,可只看见自家的主子,允家小少爷,还有一只疯了到处乱窜的鸡。

    等忠心的侍卫们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却见自家的主子异常凶悍的眼神瞪着自己。众人知道大事不好了,还来不及哀悼未来的几天内将要受到主子恶意的报复和折磨,就在某人欲求不满的怒吼声中纷纷收起手中的兵刃退出房间。

    含笑不语的允墨抱起闹累而昏昏欲睡的老白,施施然随大队离开。

    房间里,只留下暴跳咒骂着的卫潋大人……

    [老白VS卫潋,完胜。]

    ◎卫潋:见第18局,在殷都允墨破解顾秋晨珍珑棋局的时候出场。顾秋晨的情人,似乎很有势力,喜欢允墨多年(当时允墨才八岁,从这里看来卫潋有恋童倾向),代表朝廷一方对付允家。

    ———————————————————***———————————————————

    花园临水的亭子里,允墨依在软榻上睡得正香。

    而老白照惯例在一旁逗着水中的鲤鱼玩耍,突然感觉到威胁似的抬头看去,却见从花丛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白乎乎几乎胖成球形的大白猫,这是老白的死对头满月。

    满月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瞄了旁边鼓起翎羽示警的老白一眼,施施然迈着猫步跳到允墨身上。它又胖又重,无论谁也受不了让它趴在身上吧?半梦半醒间的允墨把它拨到一边,因为长毛的触感柔软而舒服,允墨无意识地侧过身把满月整只抱在怀里取暖。

    老白气红了眼睛,忍不住展翅抗议,“咕咕咕……咕咕……”意思是说,允墨小主人是我的!

    那大白猫缩在允墨怀里悠然自得,头抬也不抬,根本不屑理会,毛茸茸的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显然心情极好,没把老白放眼里。

    老白自然气急败坏地叫个不停,瞪着红红的眼睛跳上前,伸长脖子就要叮上几口。

    谁知道大白猫早有准备,懒洋洋地伸爪一拨,扑过来的花白物体便沿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几步之外花丛中。

    老白忍着疼叫嚣着再扑过去……

    拨,再飞……

    再扑过去……

    拨,再飞……

    再扑过去……

    拨,再飞……

    如果有外人在场,肯定能看到满月迷着的猫眼中兴趣昂然的意味,显然它觉得这种游戏真是有趣极了。汗~老白在它看来,和玩具没两样吧?

    远处传来唐笑萱气乎乎的呼唤声,“满月~满月~你这家伙别躲了,快给我出来!今天要是给我抓到你,非打你小PP不行……”

    声音渐近,满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慢悠悠地拨开睡熟的允墨搂着自己的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蓝色的眼睛傲慢似斜斜瞄了旁边虎视眈眈的老白一眼,迈着猫步跳到允墨的胳膊上,在头身腿几个位置反覆踩了几趟。

    “咕咕……咕咕咕……”再次被激怒的老白鼓起羽翎扑过去。

    满月瞬间伸爪轻轻一拨,老白便N次沿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几步之外小道间。看仔细点,满月似乎对落地偏差而颇有遗憾地呲呲牙,摇尾,扭着胖胖的屁股,在唐笑萱出现的前一秒钻进花丛里,继续游玩去了。

    [老白VS满月,完败。]

    ◎满月:见第41局,谢青寒的宠物猫。嗯,一只高贵瞧不起人的大白猫,老白的死对头。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41

卷五:细雨 [五一贺文]寂寞梧桐相对老



    (于楚的回忆文。)现代篇之秦问晴与于楚的故事。

    午夜梦回醒来的时候,眼角会带着湿润的感觉,却没有泪,有的是床头寂寞的月色,还有窗外梧桐枝叶摇摆的影子。

    刚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十岁,对方六岁。

    父亲是职业棋手,到了七段后就停住再也升不上去了,之后被安排在棋院里负责一些行政的工作。

    可我知道父亲心里是不甘的。

    对自己能力局限的不甘,就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身上。

    从小,除了正常的上学外,我还多了一样事情,就是跟父亲学棋。

    父亲的严厉和强迫性的学习,让我对围棋这一样东西十分的厌恶。

    当然,我不敢表达出来,怕父亲的责打。

    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有父亲所说的天分。

    从让子到互先,我慢慢的能在互先上赢上几局。

    看到父亲欣喜若狂的样子,我有些动容了。

    也罢,既然要学棋,那就要学好,要学得比别人利害才行。

    起码走围棋这条路,比普通的学生上高考的好。

    父亲也觉察到我的不同,分外地花时间精力在我的身上,还到处找老师教我。

    某一天他又把我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外梧桐树下,一老一少正在下棋。

    父亲让我跟那个小孩子下一盘。

    我看得出那老人眼中的不耐烦和迟疑。

    旁边的小孩子突然上前拉着我,开始对局。

    想不到的是,那小孩子看起来才五、六岁,棋力却很厉害,很快我的棋就陷入困境。

    怎么可能,我现在的棋力,就算对上父亲也胜负各半,而对上小自己四岁的小孩子,我中盘不到就要输了?

    一咬牙,我不能认输。

    可无论我怎么反抗,出尽办法,这盘棋的最后,我还是输了。

    我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直到听见那老人说,这孩子虽然棋力差点,可意志够坚强,要父亲以后送我过来学棋。

    父亲的惊喜和小孩灿烂的笑容,让我明白到一点,我被这老人收为弟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是国内外都很出名的棋手,在国内地位耸然。

    而那个小孩子叫秦问晴,是老师新收的弟子。

    秦问晴据说也是某名家之子,从小父母双亡,老师好心又见小孩子非常有天分,就收为弟子。

    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经常会梦见这一天。

    暮春的梧桐,满树的白花,耀眼的新绿。

    白花唰唰往下落着,映照树下那个初见小孩的白衣。

    还有矮桌上的一盘棋。

    有着一双带笑眼睛的小孩,在梦中变成翩翩少年……

    ———————————————————***———————————————————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所有空余时间都放在围棋上。

    输给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小孩,我体味到父亲不甘愤愤不平的滋味。

    到老师处学习外,我还偷偷在家里看棋赛,背棋谱,思索着别人的下法和自己的不同。

    渐渐的,除了秦问晴,老师的其他几个小弟子都不是我的对手,老师开始重视我起来。

    可惜刚开始的兴奋维持不了多久,我依然不能打败秦问晴。

    直到某一个出师的弟子回来拜访老师,秦问晴又一次在我们面前中盘而获胜。

    我明白到父亲一直说我有天分其实有部分是安慰自己,真正有天分的是秦问晴而不是我。

    我更加用心学棋,每晚自己打谱到深夜。

    除了刻苦再刻苦,努力再努力外,和人群中那个耀眼的少年相比,我没有别的优点。

    时光在嫉妒掩饰和些许的羡慕中匆匆而过。

    我在父亲期望和兴奋中考上了职业棋士,到了二十岁,我已经冲上了五段。

    父亲激动不已,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大宴亲朋。

    老师赞许的目光,众多师兄弟羡慕的眼神,都让我整晚飘飘然。

    酒喝多了,我偷偷溜到园中歇歇酒气,却遇见他。

    其实我一直有和老师师兄弟等人来往,就是见到他不喜欢多说话。

    狭小自私的心里,我嫉妒着这个从小就胜过自己的师兄。

    就算是级别,我二十岁才五段,他早一年已经六段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

    偶尔我会想,如果没有他,众多人齐口称赞的天才,我才是棋院里最闪亮的明星。

    如果没有他……

    当时,我曾经这么想着。

    对方带着少年特有清脆的嗓音,向我祝贺着。

    本来我还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

    直到他有些腼腆地邀请我过几天去他的新家看看,下棋,我爆发了。

    “你是来向我示威吗?”我异常的冷淡。

    他做为天才的典范,他代表国家参加国际青少年围棋大赛拿到了冠军,他是打入几个国际围棋赛循环圈年纪最小的国手,他是几个年轻人品牌的代言人。

    中国的围棋手不象其他国家,除了对局费和棋院的补贴没有其它收入,除非你赢了某些棋赛的名次。

    他才十六岁就有能力购买房子,在我们这些还在苦苦挣扎的人看来,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可就算你再好,也不该在我面前炫耀吧?

    我的拒绝出乎他的意料,可能他看出什么,一味地向我道歉。

    而我最讨厌这种拉拉扯扯的行为,根本不想维持往日表面上的客套,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的冲力和触感让我愣住了。

    环过来的双手,贴近的身体,还有耳边一声声低呼: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你而已,真的,我没有看不起你,相信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已经把我的脑海搅得混乱一团。

    他喜欢我?……喜欢我??……喜欢???

    可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怎么会……难道?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对方异常认真的执着,还有渐渐放大的我的映象……

    月下,我沉醉在那柔软的甜蜜中。

    晚上我作了个梦。

    梦见少年时候,我们一起在树下下棋。

    微风掠过,满树的摇曳的叶子。

    他捡起一片飘下来的梧桐叶递过来,黑亮的眸子凝视着我。

    那双带笑的眼睛象一汪清潭却深不见底,要把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手中叶子似乎象心的形状。

    记忆中的自己,没有嫉妒的眼神,是那么的快乐。

    记忆中的他,眼底尽是涓远流长的……爱恋?

    摸着自己的唇,我想起那个甜蜜的吻,再也睡不着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被父亲叫起来,扯到老师的院子里。

    跪在中间的是秦问晴。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执着而坚持。

    昨晚的事情被父亲远远地看见,疑惑的父亲询问下,他居然把自己喜欢我的事情说了出来。

    父亲气极,向老师告状,一早把我拉过来这里对质。

    “我只是喜欢于楚,又没有伤害到别人,我有什么错?”秦问晴清脆的声音。

    “可这是不对的,你们都是男生啊。”老师缓缓说着,痛心疾首。

    “就算是我错又怎么样?不管对错,我只是喜欢他。”秦问晴异常认真地重申着。

    我坐在后面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老师和父亲要我表态。

    老师的视线带着几分怀疑。

    “于楚,你也作出如此不顾羞耻的事吗?”老师的话把我惊醒。

    他的语气严厉异常,他真的生气了。

    “怎么会?我家小楚可是很乖的,是吧?小楚,前几天你还带了女朋友回来,是吧?那都是小秦单方面的,是吧?来,告诉老师。”父亲急切地想帮我辩护。

    我能理解他。

    以老师的名望和威信,如果被赶出师门,我的围棋生涯就要被迫结束了吧?

    我的围棋,也是现在我父亲全部的希望所在。

    是的,我害怕了。

    我不能毁了我父亲的希望,也不能让它毁了我。

    咬牙。

    “我有女朋友……”尽管是偶尔带回家的女同学。

    “秦师兄,对不起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面少年的神情让我内心焦躁不安。

    “老师,以后我会慎重的,免得再让秦师兄误会。”老师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良久点了点头。

    “虚伪!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感觉?”秦问晴漆黑的眼睛溢满绝望和愤怒。

    敛眉,我回避对方的视线,“秦师兄,我们都是男的,这样是不对了。你只是一时迷惑而已,过段时间你就会觉得这事很荒唐……”

    我自觉自己的话轻飘飘的毫无份量。

    心中明白,这与其说是用来说服对方,还不如是用来说服自己。

    “不,我不相信!于楚,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已经回应我了吗?不要这样,于楚,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拽着我肩膀的双手有力而疯狂。

    “够了,你疯够了没有?”老师气急大怒。

    这晚,回到家,身体还残留着秦问晴拥抱的热度。

    还有那绝望的呐喊。

    一声一声,渗入心扉。

    抱着被子,我一夜无眠。

    ———————————————————***———————————————————

    树下再也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棋院的手合,还有各种比赛也没再见到他。

    听棋院里传来的消息是秦问晴病了,正在疗养中。

    我知道,其实是老师联合棋院雪藏了他。

    没有围棋,没有比赛。

    老师肯定在想,

    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那可笑的执着,回来认错。

    没有了天才的秦问晴,我在棋坛上一帆风顺。

    父亲喜盈于色,每每拿我出来炫耀。

    老师也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经常和我探讨各种棋局的变化。

    老师出了一本书,把我的名字列在后面。

    面对那慈爱苍老的面容,

    我知道,老师终于放弃了拒不回头的秦问晴,视我为他的衣钵弟子。

    努力了这么多年得到老师的承认。

    说实在话,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师兄弟们都为我高兴。

    某个师兄说我成熟了很多,严肃谨慎,有几分老师当年的风范。

    乐得老师笑了一个下午。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只是没有说话聊天的兴趣。

    那个我有兴趣聊天打趣、竭力追赶的人,

    已经不在了。

    院子里的梧桐花,落了又长,长了又落。

    重新见到秦问晴的时候,是在某个手合里。

    早听说他回棋院了。

    可能因为最近国际上的赛事成绩不好,作为国内最有潜力的天才棋手。

    棋院再也顶不住围棋迷的压力,重新启用他。

    这次,我手合的对手,是他。

    眼里漫过难言的温柔和眷恋,恍惚间似又回到遥远的从前。

    心中无名的刺痛着。

    我从未见过秦问晴如此小心翼翼地笑着,印象里他总是恣意地笑着,带着几分年少轻狂。

    几年没见,他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白。

    他的笑容如此软弱。

    他的眼睛黑得透不出光亮,仿佛失去生机。

    这一局棋,我赢了。

    赢在对方的心不在焉。

    赢在那不停颤抖着捏着棋子的手。

    我有些迷茫。我真的赢了那个天才秦问晴?

    赛后他似乎想过来和我说话,我却被几个师兄拦住。

    “那个变态,不要理他!”

    师兄们似乎都隐约听到他被赶出师门的事情,口不择言。

    声音太大,以至于我清晰地看见秦问晴的身体一缩,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显得异常的孤单。

    我却,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之中。

    接下来的数年,我一直压抑着自己想向那人靠拢的念头。

    我疯狂地收集着对方的一切消息。

    报纸上的,围棋杂志上的,网络上的……

    却在面对他的时候,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

    我怕他从我眼睛里看出,我是那么地爱他。

    [“不,我不相信!于楚,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已经回应我了吗?不要这样,于楚,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拽着我肩膀的双手有力而疯狂。]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

    我怕他。

    他太执着了。

    过于认真的个性在这虚伪的世界里,简直就象一个随时要爆炸的地雷。

    他的认真会被人利用。

    他的执着会伤害到他附近的人。

    我告诫着自己,也依然身不由己地被他所吸引。

    可所有的理智都在某一个晚上毁掉了。

    我曾经偷偷尝试着去找年轻漂亮的小男孩,个中滋味很难说明。

    个人认为,和柔软的女性肢体相比,男性的躯体稍微欠缺,但别有味道。

    某个曾经一夜情的男孩发出短信要求见面,

    我拒绝了。

    可接下来的短信却让我忍不住打过去追问。

    那男孩的第二个短信说:

    吧里有人喝醉了一直叫你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嘿嘿,那人长得真漂亮,好几个人都虎视眈眈呢!

    等我赶过去那家夜吧,再根据那好心的男孩所说的,找到附近一家小旅馆里。

    那禽兽没防备地开了门,我闯进去发现床上被脱光上衣的秦问晴。

    他醉得似乎全身无力反抗,袒露的上身有着不同平常的炽热。

    “被下药了。”随来那个好心的男孩说。

    面对着我们几个人,威胁加恐吓,再用点钱就解决了这事。

    那禽兽不甘地离开。

    可是,我该怎么面对醉酒后的秦问晴?

    那个好心的男孩随同伴离开,留下他口中所说的,善良的我。

    我善良吗?

    不,苦笑着,我比那个禽兽好不了多少。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如果没有反应,那个不是男人。

    多年的爱意泛滥,我的理智将要崩溃。

    我甚至不敢靠近那张灯光下暧昧放大无数倍的大床。

    只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房间门,捧着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

    可正如我所说的,我抵抗不了他的吸引。

    那黑暗中传来一声声低声无意识的呻吟,

    让我理智的弦,断了。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和心爱的他,抵死缠绵。

    对,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醒了后,我们将各奔东西。

    ———————————————————***———————————————————

    我走进书房的时候,

    怀孕的妻子正坐在地板上,旁边是我收藏暗处的东西。

    看过来的目光里有着伤痛,也有着怜悯。

    她知道了?

    心中满是苦涩。

    那是我多年来暗中收藏的宝物。

    和那人有关的各种东西。

    包括各种剪报,打印网络上的新闻,某张通知小条,比赛时候喝过的杯子……

    “我们离婚,你去找他!这十几年,他太可怜了!”妻子异常平静说。

    “等孩子生了吧。”我松了口气。

    我是混蛋。该死的混蛋。

    我早该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还有日渐消瘦的他。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我再迟疑不决的话,将会失去他。

    我想象不到的是,这种预感居然成为现实。

    头衔争夺战的最后一局。前三局2:1,我负1。

    如果这局再输的话,我将会失去曾有的荣誉。

    可我的心情却异常的轻松。

    前几天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她抚养,而我只是付出一笔金钱。

    今天无论输赢,我将会和秦问晴谈一次,告诉他,我爱他。

    当然,我希望他能和我一起退隐到某个偏僻的小岛上度过余生。

    我想,他会很高兴的。

    面对我要求晚上的约会,他只是有些诧异就答应下来。

    这让我有些兴奋得过头了,反而没注意到对面那人苍白得不寻常的脸色。

    棋局快要结束了。

    我无比地清晰知道,我将会输。

    好了,该结束了,漫长的等待将会有个你我都满意的结局。

    没有人再能影响我和他。

    记时器嘀嘀的声音开始尖锐,那人还没有动作。

    子,终于落下。

    却是落在一个最不该下的地方,还有棋盘上多了一些碍眼红色的斑点……

    我抬起头,惊惶失措地发现,

    那人软倒在地上。

    站起奔过来,把他拥入怀里。

    那不停呼唤对方的名字,绝望而悲愤的声音是我发出来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我准备接受这段感情的时候,你将离我而去?

    不,我还没对你说,我爱你!

    秦问晴,我爱你啊!

    问晴!

    老天,求求你了……

    显然,老天并没有听见我的请求。

    那个自私的我,是无法获得幸福的。

    我前所未有的明白。

    ———————————————————***———————————————————

    遗忘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至从我大病一场到出院后,我渐渐忘记了那满树的白花,树下喜欢穿着白衣的少年。

    还有,那染了血未下完的棋局。

    我依然继续着各种的比赛,有时输,有时赢。

    我的围棋少了拼命想获胜的锐利,多了几分豁达和圆润。

    偶尔我执白的时候,总仿佛看见对面有一个喜欢执黑的少年。

    带着笑凝视着我。

    除此之外,

    再也没有做梦了。

    十年后,我离开棋坛。

    我收了很多的弟子,守着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不出门。

    有几个弟子很出息,渐渐在棋坛上混出模样来。

    离婚后的妻子偶尔会来探望着我,还有渐渐长大的孩子。

    每次他都会陪着他的老父亲住上几天。

    然后陪我下一盘棋。

    某一天,当我从梦中醒来,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满树的白花,耀眼的新绿。

    还有树下那个白衣的少年。

    泪如雨下。

    问晴,你来接我了吗?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6

卷五:细雨 第45局:允墨VS容蓝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比赛,这局出现的人物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不:
◎容蓝:曾出现在第36局,石胖子和老王爷赌棋,把容蓝扯进来,而后小墨出现,反败为胜后借书一览,得到抱残中册的棋谱。第42局里借谢青寒之口揭密,原名谢青蓝,谢青寒的堂弟,当年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儿子,因父亲屈死而痛恨谢家,改母姓流落在外。
同时出现的人物有:
◎允墨:允家收养的孤儿,本文的男主~汗,被打击了,上章居然有人问允墨是谁~
◎允季邶:允墨的二哥。
◎谢从易:谢家其中一个长老。
  微风吹拂,细雨依旧,一树疏淡的杏花从墙内斜探出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矮小的身影冲进南翎棋院,顾不上拍抖身上水渍,就匆匆走进比赛的棋室。
  闷热的初夏天气反复多变,骤雨突然而至防不胜防,徒步而来的允墨被淋了一身。幸好雨量少时间短,除了外表有点狼狈,头发滴着水珠,肩膀上被弄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允墨倒没放在心上,反而是昨天的事情让人郁闷。
  昨天32进一的对局,对手依然是谢家派来阻击的高手,比赛拖到最后的时间,由在场维持秩序的官方棋手判断输赢。可最让允墨懊恼的是,比赛后筋疲力尽的自己步出棋室的一刻,就被或热情或疑惑的人群围住,有邀棋请教的,有投贴挑战的,有入府宴客的,摆着各色的姿态,借着各自的名义,目的,并不明朗。
  允墨知道肯定是那个“允墨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传人”的流言引起的轰动,不禁苦笑不已。由谢家家主谢青寒亲口确认,德高望重的司徒半柳先生为之正名,数个和谢派类似的棋谱出现,谢采微传人的名义已经是明晃晃地贴在允墨的额头上,实打实地甩都甩不掉了。
  允墨口笨舌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有几个大胆的早就逼近,其他人也跟着哄抢叫嚷,幸好初一见情况不对,拼命护着允墨摆脱众人的纠缠冲进马车,衣服皱了,头发乱了,反正是狼狈不堪。
  等回到陵王府,当初一绘声绘色描述一番当时情景的时候,允季邶居然捧腹笑跌在地,让允墨又急又气,抓着幸灾乐祸的二哥下了整整一晚的棋。
  允墨得了教训,今天出了门见时间还早,却是不敢再提前露面,反而故意在街上逛了一圈直到比赛开始才匆匆赶来棋院。
  今天是南翎棋会第三轮第六局,16进一比赛。
  这场如果能赢得话就能进入前八,到时候重新再抽签决定对手,对目前一直被外困内扰而疲惫不堪的允墨说来,是期盼已久的事情。起码,谢家就算安排人手继续阻击,也要顾忌一下同样关注结果的官方。
  比赛的棋室内,允墨报了名号,随带路的小仆走向座位,临近才发现自己对手的位置上早就盘坐着一人,一本正经的表情,素色洗得干干净净的儒服,是见过数面的容蓝容秀才。
  容蓝,原名谢青蓝,谢青寒的堂弟,当年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儿子,因父亲屈死而痛恨谢家,改母姓流落在外。当然,后来这些事情都是二哥允季邶有意无意间说起的,真实性有待考察。
  容蓝能闯过重重关卡坚持到这里,说明实力真的不错。
  显然留意到允墨探询的视线,虽然大家都认识,容蓝还是按礼数站起来施礼才双方坐下,前方的官方棋手提示比赛时间到了,要两人尽快开始比赛。容蓝和允墨猜子定下先后,才迟疑着问道,“允小公子,看来,你脸色不好?”
  允墨嘴角弯了弯,只是应了声没有解释。连续几天的体力消耗战,长时间下棋,加上昨晚一夜未睡多长时间,任谁的脸色也不会太好,何况自己的身体才十二岁,刚刚发育。
  容蓝拿到黑子,捏着棋子却迟迟不落,神情奇怪地看着对面沉默的少年,好半晌才压低声音细说,“谢家的长老会曾找过容蓝,说今天比赛的对手会是允小公子你。呵呵,他说如果今天的比赛容蓝能赢的话,就会同意让我重归谢家家谱。”容蓝脸色黯然,捏着棋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显然内心的激动还未平复。
  允墨一愣。
  这世界似乎没有科举考试,因为很长时期都国泰民安,民风淳朴,官吏的选拔主要采取的是世袭制和举荐制。世袭制锁定在名门望族官宦世家,而举荐制以孝道或者学问突出者,由每州官方举荐,朝廷审核后成为秀才。
  容蓝的父亲早逝,而母亲带着小容蓝离开谢家,容蓝因为母亲病重没接受朝廷的官职,加上生性耿直,一直怨恨谢家对父亲的不公,断然拒绝谢家的资助,生活自是困苦。如果没官职,单凭秀才的粮晌只仅仅维持容蓝母亲的药费,其它的生活费只能靠容蓝一人早出晚归在码头摆个字摊维持。
  “我已经拒绝了!”低头看着棋盘,容蓝声音渐渐平静,带着几分决断,“父亲从小就教导容蓝,如果容蓝的棋里还参杂着其它利益因素,那么容蓝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父亲的高度。这场比赛,容蓝以父亲的名义,会全力以赴。”。
  允墨忽然觉得对面一本正经的容蓝十分可爱可敬。他们都是同类人,有着不输于别人对围棋的执著和热情。至于棋力的高低,个性是否融洽,这些都显得不重要。
  千年以来围棋之所以保持着它的魅力,就是因为它的纯粹。如果只掌握了一些下棋的技巧,再厉害也只能算是棋艺高超的棋手。而天道自然,棋道既天道,唯有掌握围棋之心者,才算是掌握棋道的真髓。容蓝,为人虽然有些迂腐,可单纯固执的个性和对父亲的过度崇拜,却让他意外地能够初窥棋道的门径。
  “允小公子,容蓝只求一事!”容蓝注视着对面依然沉着没有表情的少年,正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请尽全力,让容蓝能知道和小公子真正的距离。”
  允墨郑重而认真地缓缓点了点头。
  容蓝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思,啪一声,棋子落下。
  允墨以白子应对。估计容蓝知道对手是允墨后早就定下攻击策略,所以下子没有迟疑,应手落子速度很快。而允墨依然保持沉默,只是落子速度忽慢忽快跳跃,棋风也是大变,不再是全攻或者以守为主,反而是容蓝没有见过的布局和应手。
  一来一往,棋盘上很快就布满零星小点。
  容蓝棋力不低,从小更是受明师指点,知道允墨是想打乱自己落子的节奏,一改表面上的谨慎,布局还没稳定就开始在一角引起战火,步步紧逼,企图以强势攻击先下手为强,另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地盘,恰好封锁住白子的去路。
  而允墨依然不紧不慢给白子慢慢加强棋型,只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开始的布局被打乱,而棋子多数下在低地,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看起来有些混乱。
  容蓝突然顿住手,盯着允墨问道,“这才是允小公子你的棋?”
  也怪不得容蓝询问,允墨从比赛以来,一直以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击、毫不留情的杀戮为主的棋风,让众人都以为允墨的棋风和谢派相似。而实际上,允墨只是新得抱残的棋谱,一直借比赛找人练习而已。
  可怜容蓝花了一晚时间想出的办法都是怎么对付攻击棋风,现在允墨改了棋风,虽然棋面上黑子还占上风,可暗地里容蓝自己是有苦说不出,原来很多针对性的攻击手段或者落了空,或者被莫名其妙的手法阻止,失去原来先手的优势。
  才一个时辰有余,下了不到一百手,连对方的白子为何在混乱的布局中依然能够活跃的原因,自己却是怎么看都看不明白,容蓝就算开始知道与允墨有段距离,也受不了双方明显的差距。
  可看见允墨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全力而为的肯定,和对自己的尊重并发强大的战意,容蓝因为自己判断失误渐渐溃败而准备投子认输的话,那发现双方相差悬殊的棋力而开始惧怕的心,都顶在咽喉里吐不出来。
  心里非常清晰地明白到,如果自己在对方的压力下屈服,那么自己的棋会永远也达不到顶峰……一咬牙,容蓝停下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闭目长考。
  他没看到允墨悄悄地松了口气,耳边传来允墨低声的喃喃自语,“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见形阻能善应变,或战或否,意在通幽……”心神一动,容蓝似乎明白了什么,久未突破的很多问题突然豁然开朗,迎刃而解。
  期间有对局结束的人过来看棋,却被允墨挥手叫开。
  良久,容蓝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允墨,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还是捏子下在一处。
  允墨自然没在意,白子依然东一子西一子乱下,看似混乱实际攻守兼备,处处生机。容蓝虽然竭力而为,黑子却莫明地陷入僵持,进入二百手后,更是只能固守一地。而允墨的白子,却在棋盘上四处可见,仿佛每一子都散发着强大的牵引力,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白色的网……
  “啪!”容蓝捏着一子落下,终于还是叹道,“最后一子了,不用数应该是允小公子赢了。”
  “嗯。”允墨嘴角一弯,开始收拢起棋子。对于这局棋允墨自己也很满意,容蓝的棋力虽然不高,可和之前几天谢家派来的高手对比起来,特别是棋局后半段,容蓝的棋里多了些独特的领悟,让允墨在其中也学到不少东西,下法也越加的流畅圆润。融合了允家的防御和谢派的攻击后,允墨自己的棋风变得更加飘逸无常,变化不测而能先知,不战而屈人之棋,进入了一品入神的境界。
  “允小公子,谢谢指教了。时间不早,我还要去码头。”容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容秀才稍等,允墨还有事情要说。”允墨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说道。
  容蓝迟疑着又坐下来,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问,“是外面说允小公子是父亲的传人之事?允小公子不需要介意,容蓝不会……”
  “不是。”允墨并不意外对方的误会,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上次你拿出来赌棋的那本棋谱,其实允墨已经背下来,这段时间还详细写了注解,等会容秀才和允墨一起回去王府,允墨准备好一份注解留给容秀才你了。”
  容蓝闻言吃惊不小,张张嘴支吾了两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谢家某个人特意透露给我,希望你也能看到……”允墨也没细说下去,直接捏子而下。对于偷背对方棋谱的事情,允墨是丝毫没有内疚的,反而对谢青寒的委托,迟了这么多天才有机会把“采星”的棋局默给容蓝而有些歉意。
  容蓝忐忑不安地看向棋盘,越看越是惊讶。
  “此局名为‘采星’,据说是你父亲唯一留下的棋局,配合你手上那本《采星堂笔录》的棋谱,才是完整的《抱残》中册。”允墨故意当没看见容蓝急切询问的目光,一边摆着棋子,一边斟作着言辞,“我想,你父亲虽然怨恨谢家,但还是把‘采星’棋局留在谢家,就是希望你能回去。”
  容蓝的神情变了变,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思索良久终于还是一咬牙,说道,“一天没赢得棋圣赛,我是不会回去的。”
  这人,脾气也太倔强了。允墨也很无奈,“可容老夫人的身体……”
  容蓝神色黯然,突然别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低不可闻,“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站在围棋的最高峰,堂堂正正地回去,这是我父亲的期望……也是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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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小二见允季邶一行衣着高贵,带着各自的小厮数人,就算再没眼力也知道贵客来临,赶紧走出门前接过仆人手中的雨伞,另有店小二引着马车往后院停车,酒楼的掌柜这时候也认出来人,殷勤地上前问候,恭恭敬敬地亲自把几人带去定好的包厢。
  店中客人不多,小王爷常坐的包厢位置,位于二层的临江边靠窗处,既安静又能一览全店,窗外江水悠悠,美得象一卷烟雨江南的水墨画。
  “旁边两个包厢都给空出来了吗?一会带其他人过去,好酒好菜侍侯着。”允季邶从袖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至于其它……”
  “小的明白。”掌柜压低声音,讨好着说道,“还有就是寻芳楼那边派人问了好几趟,问姑娘们什么时候过来合适?”
  “麻烦掌柜了,通知寻芳楼让她们来吧。对了,先上了几样精致的小点,茶就不用上了,把小王爷平时放这里的茶具送过来就是。”允季邶淡淡地吩咐着,又转头对早就坐下的一老一少说:“谢公,谷雨刚过,军部就送来新茶,季邶从老王爷那里拿了一些,今天就借花敬佛了。”
  谢公,谢从易,五十多岁,为目前谢家长老中倾向改革的一派,礼佛好茶,前几日不知何事露出口风邀允家密谈。允季邶心思细密也猜到几分,顺势借着小王爷的名义,定好酒楼包厢,送上允家专门的拜帖。
  双方讲了半天,话题依然漫不着边际,谢从易不露半点意图,允季邶自然也不好询问,几人正轻飘飘说着话,门外脚步轻响,进来几个清丽的女子。
  一一施礼后,抱琴一人走到一角弹奏起来,空手一人却穿着窄袖云裙,自有人在旁摆好一小桌,桌面几十件精致的茶具一一摆好,店小二挽了一壶水来,那女孩开始烫洗茶壶,动作熟练优雅,别有一番情趣。
  “常人想见寻芳楼的绿兰姑娘都不易,允二公子居然请来泡茶,真是暴敛珍物啊。”跟来的年轻人带着几分酸意,说道。
  允季邶笑而不答。
  “是允二公子看得起绿兰的手艺。”绿兰含情脉脉看了允季邶一眼,朝几人曲身行了礼,恰好旁边大铜壶里的水开了,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
  看她提壶轻巧地把滚开的水提高先烫洗花形的紫砂壶,然后顺时针方向朝杯中注入热水少许,对称轻摇,倒水。谢从易盯着倒出的茶叶,桌上摆放整齐的茶具,还有绿兰手上的动作,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绿兰已经把大大小小的茶杯茶碗都一一烫洗好,放入茶叶,再把铜壶提高冲入紫砂壶里,手上巧妙一旋,用壶盖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泡沫,盖上盖子用热水浇淋茶壶,这才放下大铜壶,提着紫砂壶依次巡回注入并列的茶碗里。
  顿时,室内漂浮着一阵的香气,几人精神一振。
  谢从易接过热茶也不急着饮用,先是端高茶碗观尝杯中茶水的颜色,然后才是浅斟细饮一口, “好茶,茶香浓郁,滋味醇爽,应该是极品‘庐山云雾’。嗯,这汤色深了一点,茶味醇中带甘,回味香绵……”老人想到什么,不禁动容,“可是当年高僧慧远亲手栽下的老茶树上所采?”
  庐山上的佛院寺庙多到三百多座,僧侣云集,他们除了研究佛学,还种茶采茗,所出‘庐山云雾’色泽翠绿,香如幽兰,为官宦人家所喜爱。特别是百年前的高僧慧远亲手栽下的一棵老茶树,更是茶味醇和沁人肺腑,每年所求者众,每年谷雨后的新茶只有数斤,只供应皇亲国戚所饮用。
  (*庐山云雾茶:由于天候条件,云雾茶比其他茶采摘时间较晚,一般在谷雨之后至立夏之间始开园采摘为最佳。)
  “正是。谢公果然是深谙茶艺,也不枉季邶被老王爷唠叨了一天。”允季邶故作委屈状,引起对面一老一少大笑不已。
  “王爷他啊,一手臭棋,就会舞他那把大刀,哪里懂得什么好茶,还不如给我们一饮,虽然水差一点,不过素手巧施翻云雨,也比他自己牛饮得好。”谢从易拍掌笑道。
  绿兰开始泡制第二道茶。她举手投足间姿势雅致大方,每个动作优美出尘,娥眉轻扫,脸若桃花,身上素色长裙随窗边微风飘动,加上旁边柳琴悠扬,在座几人自是沉醉此情此景之中。
  忽然外面传来隐约争吵的声音。
  谢从易眉头一皱。冯蔚然冯大掌柜离座下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就笑眯眯地回来,说,“下面有两人因为座位的事情争执起来,现在要赌棋决胜负。”
  允季邶一迷眼睛,正要说话,却看见自家的好友冲这边使了个眼色,便又沉默下来。冯大掌柜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谢从易两人,吞吞吐吐地说,“似乎,两人都姓谢。”
  谢从易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低头缓缓细饮一口。他旁边的年轻人反而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包厢的门前往下看去,过了一会才脸色带着恼怒回来,在老人耳边低声说,“是五叔的儿子青宇和八叔的小儿子青帆,这个……”
  “怕什么?”谢从易一撅胡子,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青耀,告诉你多少次了,身为谢家的子弟,举止行为就要堂堂正正,别偷偷摸摸的,声音放大点让允二公子也听听。”
  年轻人只好又朗声说了一遍。
  允季邶暗地里和冯蔚然冯大掌柜相视一笑,刚才谢青耀说的声音虽然低,可两人有武功在身,听得一清二楚。允季邶似乎明白了谢从易邀允家密谈的用意,无非是想和允家合作争取长老会里的权利罢了,刚才就一直盘算着允家和自己能得什么好处。
  怎知还不等允季邶表态,谢从易先是闷哼一声,骂道,“为了些末小事居然大庭广众下公然赌棋?荒唐!真是荒唐!等老夫下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不成才的东西!”起身就往外走。
  “这……”允季邶装出几分为难的样子。
  “父亲大人,这使不得啊!”谢青耀着急了,忙上前说道,“八叔一向和我们作对,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和允家的人……”
  “谢家子弟如此荒唐,老夫惭愧啊。”谢从易身形顿了下,长叹一声,说道,“家里有事老夫先回去了,浪费了贤侄一番苦心……唉!”说完也不回头,甩袖翩然离开。谢青耀倒是和允季邶两人一一行礼告辞,才匆匆追父亲而去。
  允季邶本来还以为谢从易会借机谈合作的条件,却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能和冯蔚然冯大掌柜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允季邶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挥手让绿兰等人离开,喝了口还微温的清茶,静下心思索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在冯蔚然耳边说了几句,冯蔚然忙吩咐暗中跟着的手下去办事。
  悄悄下了楼,角落临江边果然聚集着数人。
  走近,仔细打量对局中的两人。一人四肢粗壮,细腰宽背,手掌间全是厚茧,可知武功不弱。另一个眉目俊秀,身材修长,手摇一把折骨扇,神态间带着几分傲慢。从之前的资料就知道,武者状的是排行五叔的儿子谢青宇,文人状的是排行八叔的小儿子谢青帆。
  再看棋局。棋盘上摆着一百多手,进入中盘阶段,黑白棋子纠缠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估计两人的棋力相仿,对相互间的应手也了如指掌,所以杀来杀去撕杀了半晌,谁也没伤着谁,谁也奈何不了谁……
  心一动,这棋,很是怪异。
  允季邶眼中光芒闪了闪,眼角恰好看见从酒楼门外走进几人。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7

卷五:细雨 [杂]十九道纵横的各种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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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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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人物表:

    ◎允墨:原名墨(秦问晴),孤儿。

    ◎邢远:村里的小伙伴

    ◎邢婆婆:开始收养允墨的婆婆。

    ◎老村长:

    ◎允邻:允家的大公子,允家现任家主。

    ◎七斗/八方:允邻的小仆。

    ◎允靖海:管家

    【卷二】新加人物表:

    ◎允郁:据说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

    ◎允靖修:允派代表的巅峰人物,允家的长老之一,北辰棋院的院长,沂湘山馆的主人,御棋院唯一的十段,棋宗。

    ◎允季邶:北辰棋院的老师,允邻同父异母的二弟。

    ◎顾秋晨:星月楼的花魁。

    ◎卫敛:身份不明的年轻人。

    ◎十五:细心谨慎,允墨的小仆。

    ◎初一:精乖伶俐,允墨的小仆,被墨安排照顾刑远。

    ◎允应扬:允邻的堂兄弟。

    ◎王仲:允氏宗亲。

    ◎允韶扬(YAO):北辰棋院的老师,五段

    ◎迟尚真:允韶扬的弟子

    ◎允珧(YAO):允韶扬的弟子

    ◎冯宝瑞:博古斋大掌柜

    【卷三】新加人物表:

    ◎红叶:允家派来陪允墨一起游学的侍卫。

    ◎冯蔚然:冯宝瑞大儿

    ◎谢老头:

    ◎算砂和尚:

    ◎苍复燃:

    【卷四】新加人物表:

    ◎鱼静遥:遇见多管闲事的年轻人。

    ◎晨袅:苍复燃派来保护允墨的手下。

    ◎飞翩:苍复燃派来保护允墨的手下。

    ◎小桃:鱼静遥的小仆。

    ◎沈军:樊城棋手

    ◎柳荻飞:沈军的亲戚

    ◎华衣老人:

    ◎石胖子:花小石的舅,狡猾贪婪

    ◎花小石:外表耍宝,

    ◎容蓝:容秀才,老实迂腐

    ◎柳绿:

    【卷五】新加人物表:

    ◎谢青寒:谢家现任家主,重病,温和,坚毅。

    ◎谢采微:谢家二十年前的天才棋手,容蓝的父亲。

    ◎老王爷:

    ◎君陵汐:陵王,原允家三公子,老王爷的儿子战死后,作为唯一的外孙和血脉被皇上格外恩准入籍,赐国姓“君”,继承老王爷的爵位。

    ◎谢青眉:谢家小主,谢青寒的配偶,善嫉妒,个性嚣张。

    ◎谢从易:谢青寒三叔,谢家长老之一

    ◎谢青耀

    ◎谢青帆

    ◎谢青宇

    ◎唐笑蕴:唐笑萱的哥哥。

    ◎唐笑萱:爱慕谢青寒的女子。

    ◎司徒半柳:《弈林杂谈》主笔

    ◎林拾锦:大胖子,喜欢唠叨。

    【番外:五一贺文】

    ◎秦问晴:

    ◎于楚:

    ◎允季邶:

    ◎冯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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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等级及称号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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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韶和龙山两国的御棋院分别考核

    初段

    二段

    三段

    四段

    五段

    六段

    七段

    八段

    九段

    ◎十段:

    御棋院比赛,每年九段中获胜率最多者,十段称号可以和棋宗称号同时拥有。

    ◎棋公子:

    南翎棋会比赛,江南地区赛事,每年一次,春三月-四月分赛,五月左右决赛。赢者称号为棋公子,进六段。

    ◎棋宗:

    御棋院比赛,每年棋宗接受三次挑战,五局三胜制,每次一月内。挑战权为御棋院上一年六段以上提交挑战申请,棋宗可以选择对手对局。

    ◎棋圣:

    官方棋圣赛比赛,在两国边界山上,每十年一次,擂台赛制,秋后十月比赛。赢者称号为棋圣,名字铭刻在山上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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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段之上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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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盛衰有定论,混沌开乾坤。

    ◎归真:返朴归真,混元道果前,万物皆有因。

    ◎天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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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棋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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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荒时代,尧至汾水之滨,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道,一仙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尧后教儿子丹朱围棋之戏,拓其智,闲其情。

    异史中夏朝长达数千年,后分为仰韶和龙山两国。夏朝时国力渐强,民风淳朴,崇文之风十分普遍,而六艺中的围棋由此得到巨大发展,无论仕宦还是平民都沉浸其间,特别是夏朝后期,名公巨卿纷纷游扬弈道,争一长短。

    等到仰韶和龙山时期,形成各种围棋的流派,出现了一大批知名棋手,呈现群雄争霸局面,四大家活跃其间。

    【守拙】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允家的书

    围棋攻守中,守势的制造非常重要,只会攻不会守的不是一个好棋手。在对方锐利的攻势下,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对方的弱点布局,达到守中有攻,即以守待攻的境界也是得以获取最后胜利很重要的手段。

    【抱残】

    传说中二仙赠与尧的四本古棋经之一,谢家的书

    在形势不好的时候,利用细小的机会制造假象,扰乱对方的思维,暗处巧妙布局,引导对手走错误的路线,在关键的时候或以狂暴或以闪电,以决断压倒性的手法最后一击,达到胜利。

    【无我】

    传说中四本古棋经之一,原苍家的书

    就是无我的境界,无我,简要的解释是:无论我们的身心还是外在的世界都在不停地运动,新陈代谢,本质无有恒常不变的自我,同时也是无法和无能力主宰的。

    【混沌】

    传说中四本古棋经之一,原饶家的书

    就是假象和混乱。在对手比自己强大的时候,利用惯性,改变自己一向的作风,似是而非,扰乱对方的思维,达到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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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院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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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方棋院】

    ◎御棋院:

    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恭奉的机构,仰韶和龙山两国的棋院都统称为御棋院。

    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六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四大家族棋院】

    ◎北辰棋院:

    主院:仰韶国殷都,下分三十六院。

    范围:

    ◎南翎棋院:

    主院:仰韶国江陵城,下分二十一院。

    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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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棋比赛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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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翎棋会:

    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每年开春举行,先在荆、扬两州六十多个城镇举行初赛和二轮赛事,每个地区决出大概十名左右的人,参加总决赛的三轮赛事。而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整个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

    第三轮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按之前所抽签的号进行比赛,比赛以猜子先后,没有先下的黑子让子之说。

    因为不能作和局,所以比赛双方使用沙漏计算时间,到时候棋局还没结束就由在场官方的棋手负责判断胜负。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自己一方沙漏的时间用尽的话,也可以判断为输。

    决出胜者可以得到奖金,御棋院六段的称号,还有挑战上一任“棋公子”的资格。

    1淘汰制:

    2多局决胜制:

    最后胜出者可以争夺棋公子的称号,三局两胜制

    ◎棋圣赛:

    仰韶和龙山两国,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7

卷五:细雨 [杂]每章的简要



    目前十九道纵横已经过20万字,将会加入VIP,我向一直追文的大人们道歉。看到起点处理VIP的办法,就是开放每章的简要。所以接下来的章节简要将会再这里更新。

    缺少和读者大人的交流,应该是自己老是提不起精神去更新的主要原因。当时写梓童的时候,每天基本上可以写2000~3000字、目前因为工作关系,如果每天坚持写几百字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也因为如此,我花了大部分的空闲时间去看别人的小说了。感觉自己现在的文字越来越长,可内容反而越来越短,写了几千字回头一看,却没写出什么来。汗~~后面的内容怎么写都没写完……我还YY什么时候写外国来中国比赛,比如说日韩两国,再写允墨如何如何……纯属心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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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细雨

    【第46局:同生共死局】故事简介:

    和容蓝一战,让允墨深有感触。被林大胖子扯到酒楼,刚好遇见二哥允季邶。原来是谢家设局考验允墨,要允墨解棋。二哥拆穿对方的阴谋。容蓝才说出来,原来这局棋叫同生共死局,是他父亲当年用来作弄别人的,无解。而允墨用了一个很笨的办法解局。

    谢家的人齐聚一室,谢从易赞成谢青寒的提议,以允墨为名改革谢家。

    【第47局:诬陷之局】故事简介: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允墨赢了,却被谢家诬陷使用金钱收买对手作弊。作伪证的棋手,所谓的证据,莫须有的理由,谢青眉为首的谢家一派当众挑拨南北棋院间的矛盾。

    【第48局:诬陷之局2】故事简介:

    允墨被谢家诬陷使用金钱收买对手作弊,陵王世子君陵汐(允墨三哥)和二哥允季邶得到消息赶来。君陵汐和谢青眉当场闹翻,因为王府的原因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对方。二哥允季邶挺身而出,谢青眉故意牵扯到南北棋手间的矛盾,允墨被迫加赛,用实力为自己洗刷罪名。

    【第49局:诬陷之局3】故事简介:

    允墨VS谢青眉,比赛中。谢青眉开局不久就全力进攻,而允墨出乎意料地回避正面交锋。究竟是故意布局还是策略回避锋芒?

    【第50局:诬陷之局4】故事简介:

    允墨VS谢青眉,比赛中。其中允季邶所说的一段理论出自东汉黄宪《机论》,下棋是要讲究机心,方寸纹枰之间完全容纳了中国社会数千年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

    【第51局:局里局外】故事简介: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允墨赢了,不顾二哥明显的不满执意赶去谢家的曲江园大宅。却没想到谢青寒已经等候多时。谢青寒身为诬陷事件的策划人,没有为自己行为作辩解,反而带允墨到九星桥观看初开的荷花。其中没有说到棋局最后的战况,也没说谢青眉如何的忿恨,没说谢家和其他江南各族的心态,大家自行想象算了,厚厚……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8

卷五:细雨 第46局:同生共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现的人物表:

    ◎允墨:孤儿,被允家收养。

    ◎允季邶:北辰棋院的老师,允墨二哥。

    ◎容蓝:原名谢青蓝,谢采微的儿子,上章和允墨对局。

    ◎林拾锦:大胖子,喜欢唠叨。

    ◎谢青寒:谢家现任家主,重病,温和,坚毅。

    ◎谢从易:谢青寒三叔,谢家长老之一,上章约允季邶酒楼相见。

    ◎谢青耀:谢从易之子,上章陪谢从易约允季邶酒楼相见。

    ◎司徒半柳:《弈林杂谈》主笔

      迈进酒楼大门的时候,看见角落里二哥修长的身影明晃晃显得格外的刺眼,允墨本来就郁闷的心顿时变成落入陷阱的无奈,一撇嘴,知道现在再掉头而走不被发现的几率微乎其微,更不用说旁边的大胖子一直死劲拽着自己的手。

    话说到今天早上在南翎棋院里允墨和容蓝一战,看着背向自己默默流泪也要固执坚持的容蓝,允墨又是惭愧又是羡慕,赢棋的喜悦沉淀下来,明白到过去劝慰也是无用,不如让对方自己冷静下来,而自己则盘坐着重新检讨刚才和容蓝的一局棋。

    这一局棋,让允墨深有感触,自己和容蓝的差别明显。不在于棋力的高低,而在于信念,对围棋的信念。

    容蓝虽然迂腐,个性又过于倔强,那种外人看起来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傻气反而让人感叹和震撼。而重生后的允墨,重新燃起对围棋的爱,虽然不乏百折不挠的韧性,可心中的牵掣太多,万一涉及到自己关心的人和事就会乱了心神。

    一句话概括,容蓝的信念是固执的,而自己只是渴望……

    想到竭力挽救家族的大哥允邻,喜欢捉弄自己的二哥允季邶,还有一直追赶着自己身影的刑远,允墨随意地撑住下巴,捏着棋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下。对于自己以后的人生,允墨早就决定让它顺其自然,为了那几个自己关心的人也做不到绝情绝意,可是……啪,手上的棋子坚定地落在棋盘上,允墨的嘴角不由得弯起,幸好在这世界里自己还有在乎的人,幸好……

    屋子角落的更漏一滴一滴地落下,窗外雨后的阳光看起来格外熙和。

    等容蓝的心情平复下来,允墨本来邀请对方一起回王府拿棋谱笔记,谁想刚走出比赛的棋室却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拾锦和他的几个朋友挡在门口。

    林大胖子浑身的珠光宝气,照常扇动着他那把精致异常的小扇子,见允墨两人出来,把小扇子一收上前就是拽住允墨的手,笑得一团和气,“棋局结束啦?半柳老师对两位推崇备至,拾锦和几个师兄弟仰慕已久,机会难得,要不找个地方聚聚,切磋切磋,嗯好不好?……”省略数千字,允墨一阵头昏,到后来只看见他嘴里不停地唠叨着。

    “拾锦,应该叫半柳先生,人家还没收你为徒呢。”他旁边的友人嗤笑。

    林大胖子故作委屈地瞄他一眼,“这可是我的伤心事,你就别再落井下石了,嗯好不好?”表情的搞笑,让熟悉他本性的友人全轰然大笑起来。

    林拾锦林大胖子口中所说的半柳老师,就是之前在棋院小屋里遇见的司徒半柳,容蓝父亲一辈的风云人物,不知因何原因发誓不再和人对局,现为《弈林杂谈》的主笔,听二哥说是林拾锦一直想拜师却被拒绝了无数次。

    除了自己没有人注意到那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允墨抬头看去,是眯成一条缝而显得格外精明的小眼睛,还有听似商量实际不容推托的语气,看来是特意堵在门口,就等自己和容蓝两人比赛出来自投罗网。和容蓝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交换彼此眼里的无可奈何,只好随之来到附近的酒楼。

    “小墨,过来!”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这雨后安静的酒楼里显得格外的清亮,允季邶显然发现刚进酒楼的允墨几人,无所顾忌地朝这边招手示意。

    和大胖子说了几句,林大胖子和友人先去找位子,允墨不大情愿地慢慢挪到二哥允季邶身边。

    “这么早就结束比赛了?这些人怎么认识的?出来吃饭也不叫二哥,二哥伤心了呀!”二哥的语气很轻柔,视线在林大胖子那帮人上上下下转了几圈,微笑着拨了拨少年的头发,脸上一派温和。

    翻了个白眼,对于二哥允季邶表面的温雅,允墨早就看透了,选择直接无视。

    “对手是容蓝。”简单扼要地回了句,允墨和旁边看热闹的冯大掌柜打了招呼,看向众人的焦点所在。早就看出来了,坐着的两人面前一盘棋,棋盘面上大概有一百多子,应该算是下到中盘,一向不好奇的二哥为什么站这里看棋?嗯,这棋,有些古怪……

    黑子白子好像落入搅拌机里的豆子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最特别的是,面前下棋的这两人根本不像是对弈,反而象是游戏,你攻我攻,你守我守,而棋子更是互相呼应,一环套一环连绵不断生生不息……

    如果没看过谢青寒摆出的《采星》一局棋,可能自己只会觉得奇怪,可现在看来面前异常诡异的棋盘,太过相似的棋子轨迹,棋里棋外都透着明显的谢家谢采微特殊的气息,那个二十年前逝去的天才,诡异的思维,特殊的围棋下法,喜欢捉弄人的爱好……

    “那一起吃饭?”允季邶继续拨弄着允墨的头发。

    “嗯。”允墨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允墨还想知道对方目的,歪头看着对局沉思,眼角看见其中一人正偷偷看来,带着几分探究,或者说,想测试自己?

    允季邶凑过来,在耳边轻声笑问,“小墨可看出来了?”

    允墨嘴角一弯,显然二哥同样也看出问题来,拨了拨额前遮住眼睛过长的刘海,挑了挑眉头,扯扯二哥允季邶的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旁边被人用力一撞,身体不受控制倒向桌子方向,口中糟了的话还没叫嚷出来,手臂处突然传来力度,然后身体被扯回来圈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允墨惊魂未定,被撞到的胁下隐隐作疼,耳边听见二哥允季邶压抑不住怒火的声音,“滚开!”

    旁边那人显然是没想到,事情没照自己预想般发展,还有一向斯文有礼的允家二少爷居然口出恶语,当场愣住不知道继续还是立刻离开好。

    事情过于诡异,如果没被二哥扯住自己肯定会撞向棋盘,然后……然后是否就是对方要求自己解棋,用意嘛,应该是最近那个自己是谢采微弟子的传言引起的麻烦。允墨没有说话,而二哥闷哼一声,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显然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难道谢家就会些不入流的东西?想知道小墨的实力,就直接下贴挑战啊!”允季邶凉凉的笑着,上上下下审视对方,凤眸看不出任何情绪,低沉的嗓音饱含警告,“回去转告谢公,或者你们的家主谢青寒,有些人是不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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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胖子等人已经在另一角让小二把两张桌子拼成一张。三人到来,径自坐下,二哥更是把允墨整个人圈在怀里,自有人上前奉上热茶。谢家那几人也不敢再纠缠,只能辜辜的好戏收场。林大胖子等人问起,也多数好奇纷纷过去看棋局,不多时又跑回来询问。

    “这局棋,很好玩呢!”大家都是爱棋之人,看到这局诡异的棋哪里还能按耐得住,顾不上吃东西,在桌子一角清出一小块地盘,然后林大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精致的小棋盘,放在桌面开始摆弄起来。

    棋盘虽然小巧,不过都是上好美玉做成的,价值不菲。偏了偏头,允墨抿抿嘴,果然是江南第一富豪的继承人,有钱。

    一筷子夹着菜放进允墨面前的碗里,“尝尝这个,江南才有的特色菜,很好吃。”二哥旁若无人,根本没理会林大胖子那边的热闹,嘴角掩不住笑意,眉目间哪里还有刚才凌厉的气势,笑眯眯的揪了揪允墨的鼻子。

    太甜了,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吃甜的还故意塞进来。“……二哥!”允墨苦着脸挑起一块塞到嘴里,有些郁闷。

    至从刚才起二哥就象糖糕沾在自己身上,就连吃饭也是一手圈着自己的腰,一手给自己不断地夹菜。允墨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和亲昵,按两世来说,允墨心里年龄比二哥大很多,他无法拒绝近乎宠溺的亲近,可是,也要顾忌一下环境啊!看到容蓝不可思议的表情,和林大胖子不时射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允墨就有点发寐。

    这边允墨和二哥互相扯皮,那边林大胖子和容蓝几人研究起棋局来。

    这里按棋力来说,除了允墨和二哥外,棋力最高的算是容蓝。容蓝脾气好,林大胖子等人看不明白,一致推举容蓝讲解。

    容蓝看着允墨方向神情变幻,良久才低不可闻地说道,“此为同生共死局,是当年我父亲故意设下棋局,本来无解,本意是用来捉弄别人的,只不知为何……”他没说完,刚才的情况几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为何谢家会拿个带恶作剧性质的棋局出来为难允墨。

    “无解?何为同生共死局?”众人惊呼。

    “你们看这几处,白子如果攻破这里,反而会被外面的黑子包围;而黑子如果攻击这里,又会被旁边的白子有机可乘。”容蓝点着棋盘,解析道。

    “就好象自己用左手对右手,定石应手包括布局都是一样的,对对手的思路了如指掌,你们说,会有输赢嘛?就算有输赢,也是偶然的,再下一局又会出现不一样的结局,所以无解。”容蓝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怀念,但更多是对父亲的崇拜,“黑白棋子双生共死,生中有死,死后而生,生生不息,这就是我父亲当年好玩才设下的棋局。”

    林大胖子几人从开始的好奇,到心神激荡,到听完容蓝话后的无言。

    允墨目光波动,继续埋头消灭面前垒高的所谓江南名菜。二哥的手指在茶杯沿上转来转去,轻飘飘地说道,沙哑的声音稍带几分性感,“江南的人才很多嘛!小墨,你说是不是?” 二哥笑眯眯地看着闻声抬起头的少年,凤目上挑,笑得允墨头皮发麻。

    “允二公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小墨啊,你怎么看?”林大胖子早就没脾气了。

    看见旁边的二哥终于放开自己,微翘的嘴角分明带着准备看热闹的揶揄,允墨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说,“破解其实不难。”

    “咦?快说快说!”林大胖子兴奋地跳起来,扯着允墨走到棋盘面前。

    “很简单,无论什么样的棋局,先手黑子的优势,是无可代替的。”允墨凝神棋盘之上,捏着棋子一子黑一子白飞快地落在几个地方,不慌不忙地说道,“同生共死局之意,既然设定定石应手包括布局都是一样,那么就一直下下去,只要不攻击把棋盘上的空隙填满,最后肯定是黑子获胜。”

    停下手,无视旁边众多热切的目光,允墨接过二哥手上僵在半空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半晌,被镇住的众人才醒悟过来。林大胖子抚着脑袋,状似头晕眼花。容蓝一本正经的表情碎裂中。冯大掌柜嘴角明显的抽筋现象。二哥转过身,背影不断轻轻颤抖着,拼命忍住笑。

    “呵呵~呵呵~~”允墨打着哈哈,讪笑着。

    “很好很好,破解方法确实简单,真是天马行空出乎想象啊。”林拾锦林大胖子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擦着汗,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服了,我服了~”旋而终于憋不住,喷了口气,指着面无表情的允墨,和旁边醒悟过来的友人一起狂笑起来。

    回去路上,远处夕阳满天。

    熙嚷而充满活力的街道上,耳边是一声声江南特有的软语哝音,允墨走在允季邶身边,安静地看着自家的二哥一直带着轻松开朗的笑容,心中某处的柔软触动。

    二哥他好久没有如此轻松了。就算在江南陵王府,二哥也是和小王爷也就是三哥陵汐一起早出晚归忙个不停。自己比赛的这一段日子,二哥更是抽时间陪自己下棋,一起研究谢派棋风,熬夜看完新得的那两册《抱残》棋谱,对棋谱加了很多意见和观点。

    “吃的,不够还有。”稍带沙哑的声音打断允墨的思索,一个熟悉的油纸包塞到允墨的手上。看到手上打开纸包里热乎乎的板栗,允墨的唇抿了一下,心中刚刚泛起的甜蜜,瞬间变成了无奈。

    “刚才你是故意的吧?”允季邶目光闪动,轻笑了一声,扫了一眼允墨,淡淡的说,“别疏忽大意,把别人看得太简单了。就算是善意,在某些时候也会伤人的。”

    允墨看着他眼底的担心,一丝丝特别的暖意缠绕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紧紧握住少年的手,缓缓而行,忽然二哥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跟在其后的冯蔚然冯大掌柜,嘴角弯了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似乎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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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窗口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谢从易才转身走回座位,旁边一个年轻人奉上清茶一杯。包厢里早有十来人,或老或少,神情都带着几分激动,而刚才在楼下对弈的几人也在其中。

    林大胖子进来后,自有人让开中间的位置,他施施然坐下,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下,然后又把刚才允墨所说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站起,拱手,“谢公,所托之事拾锦已经完成,前事一笔勾销。”顿了一下,肥胖的脸上没有笑容,感叹,“允墨,是一个很让人喜欢的孩子。唉,拾锦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告辞。”也不等回复,匆匆离开。

    房间里的众人皆被棋盘上允墨的言论所镇住。

    “咳咳,先手黑子的优势嘛?真是惊人的理论啊!”谢从易旁边的年轻人喃喃说着,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微笑,转头问道,“三叔,怎么样?”说话的人坐在一张木轮椅上,黑直的长发用钗子简单的盘于脑后,满脸病容,是谢家家主谢青寒。

    谢从易端起茶碗,用盖子顺了顺茶沫,神色不变,半晌才抬起头说,“老五你先来说说。”

    众人转到旁边一中年人身上,那人清咳一声,却引起几个年轻人的轻笑,带着几分恼羞成怒说,“依我看,嗯……行,青寒眼光一向错不了,五叔听你的。”他的话又引起旁人一阵的笑,连谢青寒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老八?”谢从易的视线看向另一人。

    “虽然没有看到全局,不过这允家的小公子计算能力不输青眉,可能还在其之上。”那人也不理众人的惊讶,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虽明知棋局有异,依然能不动声色,反应机敏聪慧内敛。最让人惊叹的是,提出先手黑子的优势,这连十二也未能发现……唉,怎么允家运气这么好?若是谢家的子弟,我此生也就无憾了。”眼角带着薄雾,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沉默了一会,有一人上前突然说,“父亲大人,青耀可以说说自己的意见吗?”说话的是刚才陪在谢从易身边的年轻人。

    “无妨,说吧。”谢从易脸色转晴。

    “由允墨继承十二叔为由,重新掌握谢家长老会,青耀认为可行。不过,青耀以为青寒的建议应该是暂时性的。”

    谢青寒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青耀以为应该作两手准备。目前和允家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允墨和允季邶这几人,只能是友不能是敌。”谢青耀双眸精光一闪,继续说,“但允墨毕竟姓允不姓谢,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而我们应该同时培养谢家的人才,至于以后……”

    “青眉过于高傲,扶允墨出来也好敲打敲打他;青蓝,呃也就是容蓝过于耿直,让他跟着允墨学习,假以时日必将能焕然一新。这两人,谁最后能继承十二叔的遗志,还得让他们自己领悟为上。”谢青耀顿了一下,收敛了笑容,朝谢青寒深深施礼,说道,“青寒深思远虑,目光高远,青耀佩服。自此青寒有所驱使,青耀自当惟命是从。”

    他这话一出,谢从易等人均是面露安慰。谢青耀棋力不差,又是谢从易的嫡子,一直不服谢青寒当选家主,对旁系无权无势出身的谢青眉居然爬到自己头上更是恼恨。现在当众表明态度,他所属的一帮年轻人自然是跟随左右。

    “涩,喝过刚才的茶,这茶就怎么也喝不下去了。”谢从易把一直把玩着的杯子放下,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和感慨,沉声说道,“各位,想当年和老十二一起站在棋圣山的顶峰时是何等的壮志豪情,放眼四方?可惜,现在我们都老了,二十年来世俗缠身,什么壮志什么豪情都被消磨得一点不剩,就剩下这一身的骨头!”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身为谢家子弟的傲骨!我们不能再妥协下去了,为了谢家,为了谢家的子孙!”说到动容处,谢从易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顿时桌上的杯子茶壶等咕噜咕噜翻打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父亲大人……”

    “三叔……”

    “老三你……”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允墨这孩子和老十二有一点很相似,就是对围棋的热情和执着……这正是我们所缺乏的,也正是谢家最需要的东西!”,谢从易站起来环视众人,神情异常严肃,沉重而缓慢地说道,“我们老了废了,可孩子们的热情还在啊,放手给孩子们吧,老夫拼着这一身老骨头也支持到底!”

    一室肃穆,然后众人同时站起来,深深一躬,眼中闪亮着对未来的祈望。

    这是一个机会,让谢家重新振作,让谢家重获往日的辉煌,登上围棋的顶峰的机会。

    窗外夕阳如火,光线照射进来,谢青寒看着激动的族人异常的平静,脸上少了几分苍白多了几分暖意。十二叔,你后继有人了,高兴吗?视线落在棋盘上,谢青寒的神情稍微变幻了一下,带着满满的怀念,很暖,仿佛春日艳阳天里的微风,温暖而清新。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9

卷五:细雨 第47局:诬陷之局



    作者有话要说:【第47局:诬陷之局】故事简介: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允墨赢了,却被谢家诬陷使用金钱收买对手作弊。作伪证的棋手,所谓的证据,莫须有的理由,谢青眉为首的谢家一派当众挑拨南北棋院间的矛盾。

    出现的人物有:

    ◎允墨:允家收养的孤儿。

    ◎谢青眉:谢家小主,谢青寒的配偶,善嫉妒,个性嚣张。

    ◎谢从易:谢青寒三叔,谢家长老之一,上章约允季邶酒楼相见。

    ◎谢青耀:谢从易之子,上章陪谢从易约允季邶酒楼相见。

    ◎谢长老:谢青寒四叔,谢家首席大长老,反对革新的顽固派。

    ◎曾七段:御棋院的小中正,朝廷派来管理南方棋院的官员。

    ◎允季邶:允墨的二哥。

    ◎君陵汐:陵王世子,允墨的三哥,从小过继给老陵王。

    ◎南北朝时南朝的统治者爱好围棋,设立围棋州邑。还有大中正、小中正的官职,成为实行围棋九品制的管理机构。据《南史-柳恽传》记载:“梁武帝好弈棋,使恽品定棋谱,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其优劣,为(棋品)三卷,恽为第二焉。”这是中国围棋史上一次规模最大的评定棋品的盛会。

    PS:说实话,把这官员取姓为曾,御棋院的七段,不排除偶有恶趣味的意图。

    一场闹……啊——愀!真是一场闹剧……

    允墨揉了揉鼻子,微仰起头看着上面那不停张合着的嘴巴,没好气地想着。

    酒楼事情过去之后,不说允季邶私下怎么和谢家一派接触,就说允墨这边,接下来南翎棋会的比赛出奇地顺利。第三轮第七局8进一的比赛,谢家派来的是一个中年面容秽锁的棋手,没有象允墨猜测般继续采用体力消耗战,或者在言语上挑绊,反而出乎意料地思考迅速下子利索,午时还没到就早早结束比赛的棋局。

    第三轮第八局4进一的比赛,谢家派来的又是一个中年棋手,一张壳子般的木头脸,脸上的表情从棋局开始一直保持到结束,同样是早早地结束棋局。

    出乎意外的是虎视耽耽的南方围棋各方派系反而如冬季静寂的湖水般无波无澜,连声称围棋界最权威的《弈林杂谈》也没刊登最近几次比赛的棋局,反而是几篇围棋评论。再加上这几天自家二哥依然没个正经,让允墨猜测是不是允季邶暗地里和谢家谢从易一派达成什么协议了。

    可事情会象自己所想的如此简单吗?

    昨天冯大掌柜兴冲冲赶来,拿着一份最新的《弈林杂谈》声情并茂的颂读起来。

    其中一篇写南北围棋区别的文章,大肆赞扬允墨的围棋有如行云流水,攻击更是甘畅淋漓,颇有谢十二谢采微当年的风采,有意无意点出允墨乃北方围棋世家允氏嫡系一脉云云,最后再轻描淡写地加上几句,因为某些原因代表南方棋手的谢家各棋手纷纷落马,最有实力的谢青眉今年恰好没有参加,允墨成了这次南翎棋会最年轻最有希望出线的棋手云云……

    允墨见二哥允季邶听到这里后接过冯大掌柜手里的报纸,迷着眼睛想了半会,笑了笑,“司徒半柳这老头居然亲自写评论?小墨,看来对方很是看重你啊!”话锋一转,语气也带了几分凌厉,道,“蔚然,对手似乎想挑起南北棋手的矛盾,你去查一下看看谁在背后捣鬼?”

    允墨本来没放心上,前世的围棋界里为了赢得比赛耍些手段的人允墨见多了,只有增加自己的实力提升围棋的境界才是赢棋的根本。可毕竟江南不是允家地盘,二哥担心对方会暗中下手,便要三哥派了一组武艺高强的亲信贴身护卫。允季邶原意是好的,偏允墨从现代的法制社会过来,哪里习惯连睡觉都有数十人躲在屋里屋外盯着,所以整晚都没怎么合过眼。这不,自己感冒了。

    今天是第三轮第九局2进一的比赛,也就是最后一场赛事,胜者可以得到奖金,御棋院六段的称号,还有挑战上一任“棋公子”的资格。

    2进一比赛的对手看上去平平常常,有点胖乎乎的脸带着几分狡诘,棋力不弱,可看起来还没睡醒,或者说心思不在棋局上,很快这盘棋又是允墨中盘获胜。那人也没懊悔遗憾等表情,长长得打了个哈欠,到官员处报了胜负后就毫不迟疑离开。

    这么快就结束了?谢家没任何小动作就让自己顺利获得胜利?等允墨揣着莫名其妙的心思走出比赛的棋室,院外突然冲进一批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面前,言语冷淡请允墨去一个地方云云。说是“请”字,可没有请的架式,反而一前一后左右互拥着带路,生怕允墨中途离开似的。

    一行人转过几个小院,数排青玉石阶,进了一间大厅。大厅两层架空,横梁上是江南特有的彩绘木雕,装修古朴典雅,陈设庄重考究,中间上座似乎是一名官员,而两侧分别坐了不少人,看来都是南方围棋的各派势力。允墨不及细看,只听身边的男子说道,“允公子带到。”不防备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连上前几步才稳住身体。

    本来言语融洽的人都停下来看向站在大厅中的允墨。

    允墨啊,这一月来最出风头的少年,传说中谢十二谢采薇的传人,南翎棋会里最具潜力的围棋高手,北方允家嫡系的子孙……有聪明的立刻联想到《弈林杂谈》里关于允谢两家矛盾,虽然顾忌着在场的谢家长老,还是饶有兴趣看来。而其中看起来属于亲谢派的对允家忌讳不多,眼神却为不屑。

    这所有人中间,最显眼的还是两个人。

    坐在左侧首位是名拄着拐杖的老人,看来是谢家的首席大长老,稀疏的胡须无精打采地耸拉着,颧骨突出,眼神间却不见昏庸凌厉异常,显得此人精悍狠辣。此时此人正笑得阴沉盯着自己的脸,即使允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难免惊异。

    而另一个则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及腰的长发留两缕顺在胸前,雪肤朱唇,如紫罗兰颜色的眸子正落在自己身上,只冲着允墨盈盈一笑,是谢青眉。在大厅里都是有身份的围棋界高手,身上的衣着自然是低调而精美,他却怕自己不够张扬似的一身红衣,只在胸口和衣袖露出锁成荷叶花边的白色软缎,红衣更是贴身剪裁,勾勒出腰身,显得异常的妖艳。

    看来,啊——愀!看来谢家有动作了!允墨不理在场数道或兴趣或鄙视的目光,敛眉沉思。

    坐在上座的官员轻咳几声,看见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高声说道,“南翎棋会举办这么多年,一直以来,每年选拔的优秀棋手,水平足以和北方那些围棋名家相提并论,影响斐然,当然,这有赖于在场各位的支持。”说话时,频频看向允墨,目光闪烁,“参加棋会比赛的也都是咱们江南的好手,并非贩夫走卒下九流人人都能掺和,这个嘛……”

    看来不满对方的迟疑,“咚”一声,谢家长老手中的拐杖重重点地,接过话头,“南翎棋会代表了我们南方围棋的水平,每年参加的棋手也多数是各位家族中的子弟。哼,很遗憾,这次棋会却有人浑水摸鱼企图搞垮南翎棋会的名声……”

    老人一番话还没说完,顿时很多人纷纷议论起来。

    “大长老别急,小心身体。”谢青眉上前躬身安慰几句,才正色道,“各位家族长老,各位同道,大家都知道南翎棋会能有今日为之不易,此次棋会出了些小问题,相信大家应该听了不少流言,心中有所分辨……”别看他长相打扮妖媚,可这一番话说起来正气凛然,倒有几分气势。

    流言?在场有几个聪明的恍然,原来是为了面前这个小家伙啊!有好热闹的人悄悄吩咐手下通知相关人士,继续微笑看戏。

    “唉,真是家门不幸,此事其中涉及到部分家族子弟,如果不是事关棋会和各位,青眉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自暴其短?”看谢长老微微点头示意,谢青眉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继续言道,“今年青眉虽然没有参加棋会比赛,不过家族中还派了几个实力相当的好手。可惜坏在坏在这几个好手之中,居然出了如此无耻的事情……”

    众人的兴趣都被吸引过来,谢青眉却顿住话题,反而朝上座的官员躬身施礼,又朝大厅中凝神聚听的众人慷慨而言,“今天请来御棋院的小中正曾大人为证。各位都是江南荆、扬两州上大有名望的围棋高手,相信必然会以公正的态度,处理此事。希望各位能公正判决,严厉惩处涉事者,就算波及到谢家子弟,青眉也请各位不要手软,以维护南翎棋会一直以来的清正公平之名。”

    “哎呀,有什么事某以谢家为首。”

    “就是就是,青眉言重了。”

    “同为江南棋院,有事自然群策群力,在所不辞。”

    “事关重大,谢家小主还是斟酌行事为好。”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表态。

    啊——愀!似乎明白到谢家准备玩的伎俩,允墨晒然一笑,开始研究地面青石上的纹理。

    有人很是嚣张的走到了允墨面前,表情十分秽锁,说道,“允墨小弟弟啊,你可别怪我抖出来!你说你好歹也是允氏家族的嫡系,有钱有势,我怎么敢反抗?唉,不过……”故意顿了一下,得意之色形于外,一副急切表功的样子,说,“某身为谢家的子弟,怎么可以行那无耻之事!”

    无视众人鄙视的目光,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上座,“大长老,这是允家送给青河的银票,说是让青河在比赛中留手相让。”

    允墨恍然,谢青河就是第三轮第七局8进一比赛的对手,那个中年面容秽锁的棋手。这算什么?于心底自嘲一笑。允墨开始有些明白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地方的缘由了。为什么明明看见对手腰间别着御棋院特制彩绳发的腰牌,棋力却和初学的棋手相差无几?

    “呐,这是允家送给小木呃也就是谢慕洋的银票,上面可是殷都钱庄特有的押花!”又有几张银票在眼前晃了下,然后传给上座数人轮流查看。

    配音的是前面那个面容秽锁的谢青河,反而那个谢慕洋,也就是4进一比赛的木头脸棋手一声不吭,毫无表情站在后面,腰间别着御棋院的腰牌,看来也是有段位的棋手,实力应该不弱。

    “在下唐笑茜,唐门杭州分家。”最后一名出场的年轻人倒也从容,仿佛自己所作所为很光明正大似的,悠悠拿出一张银票递前,“这是在下收到的银票,要求在下今天要输了比赛.”胖乎乎的脸带着笑,是今天2进一比赛的对手。

    “咦,还有呢……”谢青河凑过来,话一出才知道失言,顿时脸色变青。

    “呵呵,在下手紧,昨晚用了。”唐笑茜一摊手,无辜地说。看他衣着精致考究,连腰间的配饰都名贵异常,这“手紧”一话显然是托词。

    谢青眉一挑眉,自然十分不满,眼光顿时阴沉了几分,毫不客气地道,“唐公子,我们还要查看银票的出处,请说明用在哪里了,青眉也好去换回来……”

    唐笑茜还没回答,旁边倒有人喊道,“哈哈,怕是在寻芳楼紫苑姑娘的床头吧?昨夜唐公子可是在寻芳楼一辄千金,**苦短软玉怀香啊。”

    在场的人一阵哄笑,唐笑茜只是憨厚状地点头,“惭愧,惭愧。”不知道他是惭愧把银子花在青楼还是惭愧**苦短。

    “咳咳,好了说正事吧!”谢家大长老顺了顺稀疏的胡须,斟酌着言辞,道,“青眉,允家可是北方的围棋世家,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是不是几个子弟误会了?”漫不经心的话,却带着一种令人反感的打量,以及轻淡的蔑视。

    “大长老,人证物证具在,证据确凿,不容允家抵赖。而且青眉提取了这几天得比赛记录,大人和各位可以看看棋谱。”谢青眉手一摆,自有手下搬出几个宗卷,看封条还有官方御棋院的封印,看来是官府专门存档用的比赛中的棋谱。看上座的小中正曾大人不清不愿地点了点头,谢青眉命人才撕开封条,一一展开传给在场的众人浏览。

    “青河是御棋院三段,慕洋是御棋院五段,至于唐笑茜唐公子,虽然没有考御棋院,不过是唐门杭州分家第一高手,与青眉棋力相当。可看比赛的棋谱,哪有高手交锋的风范?如果不是对方行贿哪能轻易得手?”

    允墨多年来的处于围棋顶峰的生活,早让他习惯了面对任何意外都处变不惊。啊——愀!摸了摸鼻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除除吐出,眼底一片沉静,无波无澜。

    鄙视啊,什么叫证据确凿?围棋是以实力说话,你以为想让就让,想赢就赢的吗?至于银票面有殷都钱庄的押花,虽然南北交流不易,但谁身上也有一两张殷都钱庄的银票吧?能证明是允家给的吗?一场闹剧,允墨都看在眼里,暗中诽谤。至于那个唐笑茜,说话里暗藏了玄机,没说明主语啊,看来此人倒是来凑热闹的。

    “至于允墨小公子,年纪还小,看起来秉性纯良,应该不会是他所为。只是……”谢青眉冷哼一声,嗤笑着继续说道,“只是不管是谁做的,允墨小公子毕竟是允家人,捣乱棋会的罪名还是应由他担待了。小中正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呃,这个嘛……”曾七段为难了。

    他当然看出情况不妥,可现在谢家连人证物证都搬出来了,他本来想说允墨年纪小不可能做出此事,却被谢青眉把后路都堵上,说事情虽然不是允墨亲手所为也是允家所为云云。呃,你都说查不出是允家哪个人,那这可怎么查下去啊?

    至于说定允墨的罪,那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因为堂下那个少年可是陵王世子的弟弟,允家当家家主允邻认领的小孩,虽然没血缘关系,可是在官府里报过号,有正式文书证明的。无论是陵王世子,还是殷都的允家,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管围棋事务的小中正可以得罪的。

    允墨冷眼旁观,保持沉默,即不辩解也不反驳,让准备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失望。

    估计谢青眉看见曾七段的迟疑,那双魅惑的紫眸里隐隐浮现一丝残酷,不冷不热地笑道,“小中正大人,看来这几年江南的风景再好,也比不上殷都的沙尘吧?”

    他的言语音色悦耳,仿佛说家常闲话,可在场的棋手都是江南人士,哪里听不出谢青眉话里的意思,说几年来暗中进贡给朝廷派来的这位小中正大人,钱财是收了,可依然心向北方。这话一说,十几道目光狠狠盯在曾七段身上。

    “这,这……”曾七段冷汗都出来了,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汗水。谢青眉不但花名远扬,而且手段出了名的狠辣,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正为难中,突然堂外有人大声笑道,“呵呵,真热闹哟……咦,怎么九弟也在这里?这么早比赛就结束了?”几人快步走进,为首三哥君陵汐一身素色锦袍,只要腰间别着的玉带代表陵王世子的身份,身后几个军装随从,一个蓝色高挑华衣的年轻人越前几步晃了出来。

    只看见那熟识的身影,允墨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温暖,觉鼻子痒得难受,“……啊愀!”揉了揉鼻子,允墨有些无奈地想,晚上回王府后,二哥肯定会恶意地取笑说只有笨蛋才会在夏天着凉云云。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2:59

卷五:细雨 第48局:诬陷之局2



    作者有话要说:【第48局:诬陷之局2】故事简介:

    允墨被谢家诬陷使用金钱收买对手作弊,陵王世子君陵汐(允墨三哥)和二哥允季邶得到消息赶来。君陵汐和谢青眉当场闹翻,因为王府的原因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对方。二哥允季邶挺身而出,谢青眉故意牵扯到南北棋手间的矛盾,允墨被迫加赛,用实力为自己洗刷罪名。

    允季邶目光越过围观的众人定在允墨身上,见他身上衣饰整齐知道没受什么委屈,不由得暗松了口气,笑了笑,眼里眼外分明是露骨的嘲讽,道,“小墨,比赛结束了怎么还不回家呢?老王爷还在王府里等着帮你庆功呢!”允季邶边说边眼睛瞄着旁边的陵王世子君陵汐,内里的意思分明是说陵王世子可是我们允家同父所出,就算你们江南人不看允家的分上,也要看江南陵王府的面子上。

    “二哥,三哥。”允墨明白允季邶的意思,乖巧回答。

    “真是的,小孩子就是贪玩,还要哥哥们亲自来接!你说是吧,三弟?”允季邶凉凉的笑着,拉着允墨就径自找了空位坐下,凤眸迷得细长看不出任何情绪。最近正无聊着呢,他倒要看看,谢家到底搞什么把戏?

    君陵汐闷哼一声,面沉如水,也不理迎上前来的小中正曾七段和众人,快步上前坐在上座,才开口,“南翎比赛告一段落,曾大人不去御棋院分院办公,特意扣押本王九弟在此,可是他犯了哪条的王法?或者冲撞您曾大人了?”语调平和却参杂着清晰的冷意。

    “……这,这,世子多虑了。棋会方面出了些小问题,属下只是请允小公子过来询问一下而已。”曾七段的位子被坐,偏新搬来的椅子被下人讨好似的搬前离君陵汐的位子很近,这时候再听见陵王世子明显诛心的话语,椅子也不敢坐了,只战战兢兢半弯着腰站在跟前,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汗水。

    众人见此,心想戏肉到了,纷纷侧耳倾听。

    “哦~那么事情问完了,本王九弟也可以离开了吧?莫非曾大人还要指教九弟的棋艺不成?”君陵汐冷冷盯着曾七段,大有你敢说不准离开那么自己的手下便不必客气的意味。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步步败退。

    “哎~世子开到口自然没有问题,就怕……”没想到旁边一声打断曾七段的话,谢青眉眼波一转,拿手指缓缓绕着胸前的发卷,故意顿了一下,渐渐炫开媚人的笑容,才又说道,“就怕世子还没踏出棋院的门口,外面的人就风言风语起来……”

    这时候自己的情人再风流媚惑只怕陵王世子也顾不上欣赏。“你的意思是指责江陵王府护短包庇吗?”君陵汐脸色一沉,眼底森冷。

    “青眉不敢。只是江南陵王府可是江南的陵王府,而不是允家的陵王府;证据确凿下,青眉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需要世子冒大不韪包庇涉事者。”谢青眉却不退让。

    “咚!”君陵汐咬牙切齿,一拳打在小桌上,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这位夫人好利的一张嘴!”清扬优雅的声音,是允季邶见情况不对,只能挺身而出。

    听二哥这么一说,允墨暗中撇了撇嘴角。二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厉害,时不时要戳戳别人的痛处,仿佛不这样他就不开心。

    谢青眉脸色顿变。他当年在谢家刚出头,正是意气风发张扬鸿鹄之志,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身为男子答应嫁给谢青寒,为此最恨别人叫他夫人等等,允季邶这话一出可刺到软肋了。“哦?原来是允家的允二公子,不知道围棋四大家之首的允家来小小的江南有何要事?”

    “无事,陪我九弟散心来了。”眼光一闪,允季邶笑得温柔。

    “哎,原来南翎棋会只是允家子弟散心的地方啊?”谢青眉同样不想输给对方,言词尖锐。

    “是不是散心的地方,就看里面有多少公正可言了。”

    谢青眉微一侧头,大袖抬起顺了顺额前的头发,才傲然道,“南翎棋会是江南人多年的心血,也是江南人的骄傲,是不是公正似乎和允家没有关系。莫非……呵呵,莫非允家不满意北辰棋院现有的三十六个分院,要来江南开分院吗?”

    谢青眉这番话可触到在场众多人士的担心了,脸色自然都带上几分不善一一看来。旁边君陵汐更是凝重,脸色一沉还未发作,允季邶已抢先开口,“允家无意江南。青眉公子,允家就算再有钱也不会花在这等无耻小人的身上,定然是有人谋划什么,允某请求把此事发到官府处理,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维护南翎棋会一直以来的清正公平之名。”

    众人其实心里都明白是谢家暗中搞鬼,不过允谢两家争斗可是对自己家族是好事,谁也不会干预,现在更见允季邶放出软话,脸色都缓和了几分。

    “允二公子啊,你说是无意,可实际你家九弟可是有意得很呢。”谢青眉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朝上座的某处扫了眼,那眼里,似乎有一种炫耀的光芒,“现在江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允墨允小公子大名?北方允家嫡系子弟,对抗南方派系各棋手所向披靡……呵呵,厉害啊厉害。”

    被谢青眉这么一挑唆,顿时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允墨代表北方允家的围棋,允家是北方围棋中的中流砥柱;而南翎棋会汇集了江南各路精英,其胜者代表了南方围棋最高的水平。如果作为北方围棋大家的允家子弟能获得南翎棋会的胜利,是否就代表了南方围棋不如北方围棋呢?是否表明百年后的今天,允家准备重新登上四大家之首?

    不甘心啊,花了无数人的心血,南翎棋会这几年稳步发展,每年发掘的人才被围棋界推崇备至,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少年搅乱,似乎在说,你们江南的棋手拍马也追不上北方的水平。身为江南人的骄傲哪能容一个少年毁于一旦?在场的人都是江南围棋各家族的长老和管事,这么深思下来,越想越是对允家甚至于允墨反感。

    “……”允季邶无言,知道多说无益。对面那人洋洋得意,颠倒是非,娇媚的风情此刻如苍蝇似的让人恶心。他知道,允墨事件不过是对方拿来攻击允家的借口,或者说是利用来谋取自身利益的手段,明白在对方的野心下,南北棋手间的矛盾越加尖锐,一场混战将不可避免。

    内里急得团团转,却一时间想不出对策来,眼见谢青眉还不时说上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大厅里的气氛越加紧张。

    “嘭~”一声茶杯落地的脆响,众人惊愕循声看去,见一直沉默的允墨若无其事地收回摔杯子的手,声音还脱不了少年的清澈,却一副长辈斥责儿孙的语气,“你们烦不烦?”

    允墨干了这事当然不怕别人说自己粗鲁无礼,无视众多双或鄙视或惊讶或审视的目光,边说边走到旁边。这里是南翎棋院主屋,墙边当然会放置了一垒的棋盘棋罐等等。他径自拣起一套搬到大厅中央放下,随手拿了个藤垫就坐下,指了指摆好的棋盘,平静得象是在普通的棋馆邀棋,道,“有本事,就来赢我。”

    任何的怀疑,诬陷,谣言,模棱两可的所谓证据,在实力面前只能一一溃逃。允墨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陷害,最简单最直接的辩解就是自己的棋。

    这小孩好大的口气!

    “没人来吗?”允墨漫不经心地说着,在棋盘上放上三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道,“让你们三子,一人两人三人随便来就是了,同时下也可以。如果我输,以后绝不踏进江陵一步。”语调平和,即没升调也没降调,仿佛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鸦雀无声。

    小墨……看允墨波澜不惊的应答,微微震怒的允季邶也忍不住嘀咕。这可不容易的对局啊,单挑互先,以自己对允墨棋力的了解,赢的比数大,可说到让三子,还同时下……小墨啊小墨,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如果输了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布置都毁于一旦。允季邶不由得看向那个每次都让自己惊讶的少年,那个沉静地不象个少年的少年。

    允墨没有回答,只是朝这边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一刹那间好似有什麽东西被点燃了,火星四溅地明亮起来,流溢着七彩的光华,连整个人都仿佛被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

    “准。如果赢了谢家应该没话说了吧?”出乎意料的声音,是君陵汐扬声。

    讶异地转头,恰好君陵汐有意无意朝谢青眉这边看来,目光冷冽而深沉,淡漠而疏离,似乎两人之间隔着两个世界,咫尺间却是遥不可及。那样冷漠的眼神,让谢青眉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时,陵王世子已经转过头看着堂下的少年。

    “要不请谢家第一高手青眉公子上前指教一番吧,也好让我家九弟学点东西。”旁边的允季邶嘴角轻扬,带着直白的讥诮,唯恐不乱加火添柴,“怎么,青眉公子不敢?要不要小墨再让两子?”

    谢青眉咬牙,脸色一片铁青,“怎么不敢嘛?”边说边往上座那人看去,那人却依然面无表情,冷然如霜,谢青眉一咬牙,仍勉强笑笑,手却开始抖,嘴上依然强硬不输分毫,“……怕就是怕你们允家不肯认输。”

    他之前肆无忌惮,此刻却开始莫名恐惧。

    一直以为无论何时那人总在自己的身后,一直以为就算自己再无理再刁蛮那人也会好声呵护宠爱如常……为什么那人现在不肯再看自己一眼?胸口如重物阻塞,逼到对方落了下风,只要自己再一举赢棋把少年赶出江陵,事情就会如自己所愿地发展。可为什么现在心中竟是不情不愿,苦涩而忐忑不安。

    “一战之下,自有公断。现在,请小中正曾大人前来主持对局,维持公正。”

    谢青眉迟疑上前,坐下。其他人也多数围了上去,幸好大厅中央宽敞,内三圈外三圈倒也不是太挤,一个是谢家这几年才上位的第一高手,一个是这两月才冒出来风头正劲的少年,怎么看这一局都有看头,何况是……

    “允小公子,请猜先。”

    “不需要了,允墨说过了要让三子。”拈起棋子,允墨挺直腰身,注视着棋盘上熟识的十九道纵横线,少年的面容却是如同垂暮的老人一般,目光渐渐深邃,眼底深处却闪耀着点点火花。

    顿时,众人皆感到少年身上似乎透出了森森杀气,不由得心中一凛,泛起一丝荒谬的错觉。中央那个小小的身体给人以无法抵抗的威压感,这种威压感之强烈,竟让人以为那不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而是身经百战异常强悍的高手。

    第一步下在了剩下最后一角的小目上。

    随着棋子落盘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齐聚盘上。在场也不乏一流的棋手,此刻他们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简单而流畅的落棋动作,圆润,给人非常飘逸的感觉,仿佛与少年人棋合一,莫非面前这个少年围棋的境界已经修炼到渐臻入神坐照的化境?

    可能吗?不可能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0

卷五:细雨 第49局:诬陷之局3



    作者有话要说:【第49局:诬陷之局3】故事简介:

    允墨VS谢青眉,比赛中。谢青眉开局不久就全力进攻,而允墨出乎意料地回避正面交锋。究竟是故意布局还是策略回避锋芒?

    ◎围棋名词解释:让子,也称“饶子”、“授子”。围棋术语。指棋艺水平有差距者采用的对局形式。为了使水平相对平衡,对局前先在棋盘的指定位置放置若干棋子,然后由白方下第一步。前一局中允墨让谢青眉三子,那么就是说谢青眉执黑子,允墨执白子。让子落在星位,让四子的话,黑子落在棋盘面的四个角的星位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八棱窗照进大厅,浮尘在光线中漂浮,却感觉不到夏初该有的暖意。矮桌四周杀意一丝丝渗透出来,啊——愀!允墨揉了揉鼻子,眼角浮现对手发青的脸庞,有些头痛。

    对面那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能杀得死人,每次落子都十分用力,气势十足,开始布局还算可以,看得出对谢派定石下了很大的功夫,只是下法稍嫌急躁,还不到一百手就压抑不住攻击的**,攻势异常的狠辣,完全不顾某些区域的防御。

    尽可能的延长思考时间,只是谢青眉同样是个性强硬骄横跋扈的人物,要他按照自己的节奏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放慢动作,再放慢动作,对面那人的表情由不屑到不耐再到现在的急躁……呵呵,幸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勿恼勿恼,大家都是有身份的知识分子……啊——愀!允墨再揉了揉鼻子,感觉到火候差不多了,抿抿嘴,慢悠悠落下一子。

    拆?居然是用拆接棋?在谢青眉黑子全力攻击的时候反而回避交锋?回击手段太软了!三三两两围在旁边观棋的众人纷纷摇头。小孩子还是小孩子,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允家棋风以坚实守势闻名天下,可惜在关键时候却用错了地方。

    只有几个棋力稍高的人暗地里揣测。允墨这横空出世的少年,与其说他是允家嫡系子弟,棋风更符合少年是当年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传人的流言,从初赛开始一路都是以杀戮的棋风为主,而现在什么时候换了棋风?再细看棋面,允墨白子接棋的位置落在十二之七,左下中腹谢青眉的黑子大龙渐具规模,边角处白子占的一小块地盘正被几颗黑子强行突破,怎么看怎么都是黑子占了上风。只是,靠中腹的那几个零散的白子也太近了点……

    再看,谢青眉一脸得意之色,手下攻击更是迅猛没有留情,而少年依然敛眉沉思,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无波,只有背挺得更直。

    莫非,难道……众人不约而同地心中莫名一跳……里面还有猫腻,真是策略回避锋芒还是准备布局设伏?这名叫允墨的少年才十二岁,心机会如成人般深厚?

    不说观棋众人各有心思,此时大厅上座前摆了一矮桌另设棋盘,有专门的小仆报上对局情况,方便其他人观棋。在大厅里聚集的多数是站在江南各棋院棋派顶峰的人物,虽然说为了家族利益带有立场,不过对围棋这个领域里的强者,无论地域无论派系,还是尊重而敬佩的。此局,南方棋派最出色的新锐谢青眉对北方棋派风头正劲的少年允墨,就这一点就值得花时间来观棋。

    允季邶眯缝着细长的双眸,安然坐在一边,让小仆奉上热茶点心,悠悠闲闲地观赏着那人神采飞扬的神态,哪里当自己还在谢家南翎棋院威严肃穆的大厅之上。

    不远处跪坐在棋盘前毫无表情沉敛的少年,原本无波无澜的眼底燃烧着像火一样的东西,那是对围棋的固执,和根本与自身年龄不符的狂妄,一种动人心魄的狂和傲。允季邶不由得回忆起当年,嘴角慢慢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细长的凤眸瞬间闪过一丝温柔,光芒如夏夜的繁星。

    太过沉默孤僻,淡然得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这是初见的评价,允季邶若有若无地叹息。

    只是,允墨的淡然是内敛的,如初春悠悠落下的梧桐花,忧伤而静寂,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静寂,如他的名字,平淡静寂而无波无澜。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大哥允邻从某地回来时候在长老们面前说到允墨时候激动的表情,在棋院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远远地站在允邻身后,沉静而疏离,和其他好奇而来的同龄小孩子对比只显得过于礼貌,过于沉默一点。当时自己也只认为对方是家道中落的小孩,没放心上。

    其后,在棋院他的同伴被陷害时小孩挺身而出,脸带着不健康的红晕,却依然努力挺直腰身,挡在高他一头的小同伴前面。那稚嫩的童音里包含着超乎年龄的淡漠,礼貌而疏远的应对……如果不是自己偶尔看到小孩冲着师尊不耐烦地反了个白眼,呵呵,自己也不会想去探究对方的冲动。从那时开始,自己就想去逗弄逗弄小孩,想看看那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气愤不安惊讶的表情,那时候自己怎么会知道,数年的相知相伴,让两人的关系朝着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三年来,棋院里的沉淀与历练,允季邶眼睁睁看着允墨从一个孤癖的小孩成长为一个内敛的少年,变化很多,减去些出世的淡然多了几分入世的圆润,眼睛也越来越有表情,就好象春雨过后开始苏醒的竹笋一般破土而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更让自己惊讶的是,允季邶眼睁睁看着允墨的棋力和师尊慢慢由不敌到可以相提并论,在心境上渐渐抛离自己……

    正想着,围观者中响起高低起伏的轻叹声。谢青眉好似一把锐剑在前,出手更利更快,毫不留余地,隐隐狠色中,居然节节胜利。再看允墨,低头凝视着棋盘思索着,看不出表情变化,没一会时间捏子落下,居然落在十之六,断。

    断?他居然下在这个位置?!难道抵挡不了谢青眉的攻击,终于铤而走险吗?不对不对,旁边什么时候白子落下一子,现在位置和边界中腹几颗白子遥遥相对,隐隐有成龙之气……

    众人棋力都不弱,纷纷恍然大悟,是刚才那一子用拆接棋的棋子,原以为是败笔,却想不到现在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理他们各自反应不一,谢青眉现在估计也发现黑子的危机,顿下手思索一会,傲然仰头,带着几分不屑冷哼一声,嗤笑着说道,“凭这种小伎俩就想赢我?哼,你也太天真了吧?还是让青眉教一下你吧!”啪一声落下一子,声音响彻大厅。

    这一步厉害,既连接了中腹的黑子大龙,又挡住白子的企图。

    听身旁围观的人低声议论,“这次棋公子没来,青眉公子便是众望所归,只不过看起来允家这小公子棋力也不弱啊,真不知胜负如何?”

    “哎,你没听说过吗?外面都在传这允墨允小公子可是谢家谢十二的弟子,风头正劲着呢。”

    “谢十二?那个谢家二十年前逝去的天才谢采微?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你没看到连《弈林杂谈》上刊登允小公子那几局杀棋吧?啧啧,行云流水,甘畅淋漓,颇有谢十二谢采微当年的风采!”

    “少长他人威风了,我们江南的青眉公子难道就不厉害了吗?当年被北僧南农的谢家谢从安收为弟子,号称谢家现在的第一高手。”

    “对呀对呀,我看现在这局允家小子虽然下得不错,可惜青眉公子似乎更胜一筹。”

    谢青眉?谢家这几年捧出的棋手中,真正有能力与允墨抗衡的,也只有谢青眉一人。谢青眉出身分家没落的一支,因年少时候崭露的天分被当时谢家谢从安收为弟子,棋力在谢家中也是数一数二。其人个性嚣张、做事不择手段,被赐名入主家的“青”字辈,争取到部分长老的支持成为仅次于家主的小主之位。

    可惜,谢青眉的围棋也到头了吧?

    允季邶眉头一皱,淡淡地冷笑。同样是庶出的身份,同样从小在大家大宅中长大,同样为了家族中的地位而不择手段,不过允季邶却是看不起对方。这种人,允季邶在大家族中已经看得太多了,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自以为是的陷入金钱权利**中,醉心于安逸奢华的生活,就算再多的天分,又能在这缭乱繁华中支持多久?

    幸好,自己遇到他……允季邶看向棋盘前停手长考中的少年,嘴角微微弯起。

    在不经意间,允季邶发觉到自己的视线落在那个少年身上再也移不开的时候,初时的惊讶,到不如说是对命运安排的感叹,没有挣扎,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扯了扯嘴角,心底里不是不带着几分自嘲,不由自主地关心那个孤癖的小孩,即使自己再冷血薄情,家族里的手段也断不会用在对方身上,甚至放弃了和大哥允邻间的争斗。

    就单纯站在对方的背后看着,看着对方在围棋里崭露头角,看着对方再也掩饰不了的光芒,允季邶就觉得心满意足了,所有的举动都放在阴影的深处,独自静静的品味……

    “谢青眉?哼,也不过是拦在路上带刺的荆棘丛而已!”允季邶的视线不由得落在棋盘前那个不断揉着鼻子的少年身上,良久,嘴角弯了弯,还是压抑不住嘴角飞扬的笑意,“小墨啊,你可知道,你的名字在不久将会天下尽知。到时候,你肯定又会埋怨了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1

卷五:细雨 第50局:诬陷之局4



    作者有话要说:【第50局:诬陷之局4】故事简介:

    允墨VS谢青眉,比赛中。其中允季邶所说的一段理论出自东汉黄宪《机论》,下棋是要讲究机心,方寸纹枰之间完全容纳了中国社会数千年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

    附注:黄宪,东汉慎阳(今河南省正阳县)人,字叔度。出身贫贱,父为牛医,而宪以学行见重于时。年方十四,颖川荀淑遇之于逆旅,与语移日不能去,以之为师表,称之为颜子;同郡戴良才高倨傲,及见宪归,茫然若有失,自愧不及;陈蕃谓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于心,及蕃为三公,临朝叹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绶矣。"郭太守谓其汪汪若干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初举孝廉,又辟公府,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就,天下号日徵君。著有搏奕名著《机论》、《天禄阁外史》等。世人以“汪汪澄波”的美誉,来称颂他的道德文章,并奉为归隐派文士(如竹林七贤等)的开山祖师。

    他声音虽低,被身旁数人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象捣了马蜂窝似的。

    “这位爷,你口气倒不小,是藐视我们南方棋派吗?”

    “啧啧,敢这样说青眉公子,只是不知手上的本事有多大了!”

    “什么北方的大族?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

    “原先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现在倒也明白了。”成了众矢之的的允季邶允二公子依然没有被眼光杀死的觉悟,点了点桌上的杯子示意小仆添上热茶,面不改色地嗤笑,只有熟识他个性的允墨或者冯蔚然知道那双半迷着的凤目写满深深的冷厉之色。

    冯蔚然冯大掌柜早移动两步把身影藏在好友背后,挡住那些飞射过来的目光。君陵汐低垂着眼帘,仿佛没听见似的。允季邶的这番话以丹田之气吐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听到了。

    “弈之机,虚实是已。实而张之以虚,故能完其势;虚而击之以实,故能制其形。是机也,圆而神,诡而变,故善弈者能出其机而不散,能藏其机而不贪,先机而后战,是以势完而难制……”允季邶理也不理旁边被激怒的众人,顺了顺杯子里的茶沫,看了眼门外已经红霞满天的青空,自顾自地低喃。

    “季邶好友……”冯大掌柜嘴角抽了两下,额头直冒冷汗。我说我的允二公子允大爷允大哥,你背书也要看场合啊,何况看看其中有几个聪明的家伙醒悟过来,还有人招手让小仆送来纸张记录……如果谢家知道他们最宝贵的《抱残》棋谱被你允二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颂读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抓狂呢?

    “怎么了蔚然好友?你难道不觉得难得今天江南名士济济一堂,正好互相交流交流各自的围棋心得吗?”允季邶顿住背诵,手指在茶杯沿上转来转去,迷着眼睛笑得冯大掌柜头皮发麻。

    交流你个鬼!冯大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怎么你不拿你们允家的《守拙》棋谱来交流?分明是报复谢家设陷阱诬陷小墨,得罪了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你下去准备,棋局就结束了!”允季邶却不理会好友心中的盘算,挥挥手打发好友离开。

    不远处众人围绕中依然沉着没有表情的少年,眼底沉郁之气去尽,变得更加的圆润,不经意间的锐利,衬托出内里的光华。

    就这样看着吗?看着对方掩饰不住的光华???好友根本不会明白,从所未有的焦躁笼罩着内心,就算是我,就算是对自己能力十分自信的允季邶,也会对未来感到茫然,也会有感觉把握不了的人和事。

    他的脚步太快了,根本无法追上,所以必须紧跟着才行,这样才不会被抛下,必须要做到最好才行,这样才能真正在他的心中留下自己的影子!无论如何,即使没有血缘的牵绊,也不允许对方把自己排除在生命之外。允季邶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收回心神,凝视着不远处那个少年,见他捏起一子,啪一声本来平和的气氛徒变,凌厉的气势即使是棋室的最角落也感受的到。顿时所有人的眼光都变了。

    只不过一步棋,棋局就发生了变化。呵呵,谁让谢青眉开局不久地还没加厚就急于进攻,防御薄弱是致命的弱点,中腹已经被白子生硬撕开了一条缝隙,白子正奋力的往那条裂缝中挤去,以给黑子的大龙以致命的威胁。而左上角那一块地硝烟弥漫,正式展开决战。

    很明显,黑白子的撕杀已经到了最后。纵观棋局,之前的数颗白子起了关键的作用,埂在中腹和左上角之间,让黑子无从下手。置之不理吧,白子倒扑就麻烦了。彻底铲除吧,白子间处处活气怎么堵也堵不死。

    视线都集中在那两人的棋盘上,围观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先前还有窃窃低语,此刻却无半点声息,棋子落在棋盘上轻声撞击的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可听。

    一子,一子缓缓而下。

    缓慢,但充满着灵性的节奏。静寂,但流荡着强烈的压迫。

    观棋中不少或是谢派高手,或是谢家的老对手老朋友,对谢派定石下法早就了如指掌,现在却越看越是心惊。这名叫允墨的少年没有给对手任何的喘息机会,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再攻击,每个流畅的落子明显是谢派的定石手法,组合在一起却没有一丝破绽一丝瑕疵,干净凌厉的杀棋简直完美得不可思议。

    原来谢派的攻击能如此宁静,原来充满血腥暴虐的杀戮能如此的优雅……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样冷汗直冒,暗地里忐忑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看着不远处那个专着棋局的少年,忽然有了恐惧的念头。

    以谢派最擅长的下法对付谢家无礼的挑拨吗?小墨,你在别人的地盘上是不是太嚣张了……不过,二哥很喜欢呢!允季邶突然笑了起来,越发的笑得肆无忌惮。

    谢青眉有些烦躁,敏锐感觉到空气中的异常让自己无法再安心于对弈中,而对面少年依然出奇地平静,明明很缓慢没有杀气的攻击,比之前许多对手都柔和,却令自己手忙脚乱无可招架。眼睁睁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杀戮,眼睁睁看着黑子的区域渗进一点点白色,自己却只能连连后退,无法挽回劣势。

    该死!应该还有机会的!可机会在哪里?

    谢青眉死死盯着棋盘,觉得自己似乎被关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耳边只听到微小混乱的杂音,伴随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盘坐对面那少年若无其事般冷淡和沉着,外表看上去应该才十一、二岁,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那种凌厉的气势随之逼迫而近,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是坐的是一个前所未曾遇见强悍的高手呢?

    谢青眉心有些冷,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阴沉,脸上闪过一缕刺痛。身后几步之外,那人的视线再也没往这边看过来一眼。从小自己就学会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夺取。恐怕,正是这份掠夺之心,才使得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吧,那个虽然冷酷却一直纵容自己的人。回想这十年看尽春花秋月,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厌倦,机关算尽,步步紧逼,求的是什么?!

    不!多年前自己不是早就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了吗,我要赢!

    以陵王世子尊贵的身份,如果当年自己不是谢家小主的话,怎么能和对方相见相识,相知相恋?同样是被家人遗弃的童年,同样被家族利用暗淡的前路,让两人走在一起……

    为了加强自己的实力,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家族事务中,而疏忽了心爱的围棋,不是不心疼不是不遗憾的。那些无数个相伴的夜晚中,陪着那人批阅公务文书一直到拂晓,自己还记得每当累极伏案而睡,半梦半醒间总有一人会在旁边,身上的软毡,枕着对方的大腿,熟悉的气味,平缓的呼吸,每一样都让自己的心越加的沉醉……

    不,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软弱,我要赢!

    闭上眼睛,捂着胸口,谢青眉不落痕迹地调整开始混乱的思绪,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控制好呼吸,睁开双眼。好你个陵王世子,一直不看过来是因为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吗?也罢……谢青眉似乎听见自己内心的轻笑,寒彻心扉……

    这边,允墨根本没留意谢青眉变幻的表情,凝神,忽而一笑,一颗黑子落下。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1

卷五:细雨 第51局:局里局外



    作者有话要说:【第51局:局里局外】故事简介: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允墨赢了,不顾二哥明显的不满执意赶去谢家的曲江园大宅。却没想到谢青寒已经等候多时。谢青寒身为诬陷事件的策划人,没有为自己行为作辩解,反而带允墨到九星桥观看初开的荷花。其中没有说到棋局最后的战况,也没说谢青眉如何的忿恨,没说谢家和其他江南各族的心态,大家自行想象算了,厚厚……

    ◎谢青寒:谢家现任家主,重病,温和,坚毅。

    ◎唐笑萱:唐门杭州分家的小姐,从小爱慕谢青寒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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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章起加上人物与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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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青寒:荷花の高洁

    荷花盛开的时节,撑一支长篙漫游于碧绿的莲叶之下,品一杯清茗,嗅得一身荷花的香味,写意成一种千古绝唱,悠悠流传的是它那纯洁的魂,也许纯洁是我们每个人的秉性,要想久久品味这翻纯洁的秉性,就得让我们的秉性开出纯洁之花。它的高洁缘于它生命的挣扎,也许生命一如荷花的高洁,超脱尘世才是其中的真谛。

    走出大门,抬头看看似乎燃烧了半边天空的晚霞,带着几分潮热的微风,心情却变得很好。

    刚才赢了,之前莫名的诬陷应该算是以自己的胜利作抵销。呃,看到谢家和其他人脸色忽青忽白,特别是那个谢家大长老不情不愿地点头承认自己之前的比赛算是合法,允墨的心里就格外地舒畅。接下来的日子应该能轻松度过了吧?不知道赢了这个江陵第三轮的比赛,棋会和作为官方代表的御棋院什么时候安排自己挑战上一界的棋公子?

    允墨关心的,是那个棋公子的棋力。

    他没有家族支持,能在人才辈出强手如云的江南一地连续数年占领第一高手位置,特别是连嚣张的谢青眉也不得不屈居之下,对方的实力可见一斑。至于“棋公子”的称号,呵呵,或者只有唯恐不乱的二哥允季邶最是关心。

    听听……“棋公子?倒也不难听。要不,小墨去把称号要回来玩几天?”允季邶把允墨拉上车子,坐在一角笑眯眯地盯着少年,有意无意地旧事重提,语气之轻松,言辞之随便,仿佛棋公子一号是街上路旁的小草随手就能“捡”回来似的。

    “不要。”

    这几年,允墨早就放弃和忽正忽邪个性飘忽不定的允季邶理论任何事情,就是允季邶似乎乐此不疲,每次把允墨一成不变的表情打破就得意洋洋上几天。

    “要啦,玩几天玩腻了咱们就送回去好了。”

    “不要。”

    “呃,要不到时候送给那个谢青眉好了……”允季邶捏了捏少年胖乎乎的脸,噗哧一笑,“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拉得下脸来收。”

    对自家二哥这种恶劣的爱好允墨很是无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顿了一下,忽然道,“二哥,墨想先去看个朋友?”

    “哦~倒也可以,只是……”本来笑容满面的允季邶脸色一沉,凤眼迷得更细,阴阳怪气地回道,“今天出门,相士说不利西北方向,否则易生火灾重病纠纷结仇财星逢冲遭窃破财诉讼口舌是非阴阳不辩难得子嗣易泛桃花……”还没说完,马车外辕传来一阵压抑的闷笑,被允季邶撵去充当马夫一职的冯蔚然冯大掌柜忍不住笑了出来。

    挑眉,允季邶早就习惯了好友带善意的嘲笑,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继续说,“反正江陵那里都能去,就是西北方向不能,特别是那个叫什么曲江园的破院子。”曲江园,位于江陵城西北角,是谢家大宅所在。

    “二哥,他是我朋友……”允墨央求。

    允墨何尝不知道自家二哥是替自己不值,不过,奇怪的是自己却没有被朋友背叛的伤感。心如平镜,只想,去看看那人而已。

    “一句朋友就可以拿来利用?那么做你的朋友真是一本万利。”允季邶轻嗤淡笑,心里对某人自是不屑,转头不理。

    他知道允墨这个孤僻的小孩实际上拥有着一颗很敏感火热的心,棋艺上自然不用担心,可偏偏对他已经认可的人就好得让人受不了,比如说对那个邢远……

    允季邶不由得闷哼一声。年纪比人家还小,却鸡婆得让所有看到的人抓狂。每次刑小子闯祸你说你一个小孩子拦在前面作什么?给对方补习功课的是他,特意和对方下棋提高棋力的是他,对方出去玩晚回来留下好鱼好肉的是他……都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

    而对现在这个谢青寒,允墨也维护得紧。

    好不容易得来《抱残》两册也送给对方,今天一事明眼的一看就知道暗中谋划的也跑不了谢青寒这个关键的家主,分明是他想利用允墨来对付家族中以大长老为首的另一派。以允墨的聪明哪能没有觉察,可怎么还不见允墨有疏远对方的意思?见面?那个快病死的家伙有什么好见的?每想到这,自认脾气和修养都是一等一好的自己就会忍不住妒忌。

    呵呵,是妒忌。允季邶看着窗外,思绪不定。

    马车缓缓而行。窗外不时传来小商贩叫卖的吆喝声,傍晚街上往来的人很多,个个匆匆忙忙,见到有江南陵王府官印的马车也没惊惶,只漫条斯理让到路一旁,等车过后才继续赶路,可见陵王老王爷的仁厚还是很深入民心的。

    允季邶坚持良久,却不见少年有任何反应,感觉到靠向对方那边的衣袖被轻轻拉住,不一会,动了一下,再过一会,再动一下,依然没有声音。

    怎么不继续央求呢?允季邶悄悄转过头看去,只见允墨低头坐在一边,伸出两指象捏棋子一般捏着自己衣袖的一小块地方。无奈,浑身上下很不舒服,几分酸意,几分心软,几分疲倦,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他拿沉默的允墨没办法,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人,再多的手段也耍不出来。

    甩开允墨拉扯的袖子,允季邶只是冲外面高声唤道,“蔚然你还呆在哪里做什么?赶紧掉头!”顿了一下,别过头,不清不愿地低声加了句,“没看见允小公子急着赶路吗?”

    冯蔚然冯大掌柜在外面抚额直叹气,暗道允季邶允大哥你别一生气就无视小弟我,真当自己是赶车的马夫了?

    不到一会地方到了,曲江园外,允墨还在想怎么通传进去,大门旁的树荫下蹭出一少女,快步走近,声音清脆,“小墨墨,你怎么才来啊!”少女原本圆圆的脸颊消瘦露出小巧的下巴,如果不是满脸的疲倦,更显秀气。

    唐笑萱?她不是月前被送回杭州了吗?怎么在这里?

    允墨正疑惑,唐笑萱倒没男女之防之类的顾忌,大大咧咧上前就扯着允墨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得纯真,“刚表哥醒来还问起你呢,一定要我来接小墨你进去!哎呀,笑萱在这里都等你一个多时辰了,我不管,一会啊你得陪我下盘棋……”

    旁边允季邶冷笑几声,倒没多话,只是和冯蔚然跟在其后。

    一进入宅内,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而行,无数深深浅浅的绿色映入眼中,粉墙黛瓦,湖水幽幽,翠竹青青,绿柳细枝随风软软的拂在脸上,别有一番滋味。

    唐笑萱在前面走得急,左曲右拐走进一个院子,庭院里种植了一丛翠竹,几株花木,阵阵浓郁的药味不时传来,一小童在屋檐下猫着腰看着煮药的小炉,闻声见少女回来,期期艾艾地说,“小夫人,公子说请客人去湖边,他在七星桥上燃香添茶恭候……”

    “什么?那混蛋病才好一点就跑去吹风?”唐笑萱还没听完就叫嚷着冲进了屋里,不一会手上挎了件披风又冲出来,也不和允墨几人打招呼,风风火火地往外跑去。

    难道谢青寒的病情又加重了?允墨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跟上去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夕阳中,天空的红霞倒映在湖水中,数个别致的小亭子点缀其间,纵横交错的石桥桥面刚好与水面持平,桥与桥之间分割出一个个同样大小方形的湖面,水面上浮着是碧绿碧绿的荷叶,望去一片深绿……偶尔深绿中露出一朵朵或白或红的粉荷,清风拂面,带淡淡荷香,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般,幽静而平和。

    远远见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那一高一矮的人影格外的显眼。

    允墨迟疑一下走过去,允季邶正要随后,不想被半路闪出来看似护卫的老年人拦住。那老年护卫精气内敛,分明是武功到达顶峰的绝世高手,只伸手这么一个简单的姿势却蕴含着千万种变化,就算允季邶和冯大掌柜学武多年也不由得看之色变,闷哼一声停在原地。

    荷叶随风摆动着,而水波轻轻晃动,每一次晃动都恰巧漫过石桥。允墨在桥上走着,深深呼吸,伴随着空气中逸满荷的清香,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是清晰。

    一桌一椅,那人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木制轮椅,脸色苍白,轻轻咳着,身上披着件刚才唐笑萱才拿过来的披风,一件暗红色披风,一件颜色绝对不会适合那人风格的披风。而唐笑萱哪里有刚才凶狠的样子,弯着腰依在身旁,目光一直胶着在对方身上,甜甜笑着。

    是谢家的现任家主,谢青寒。

    谢青寒显然感觉到有人走近,抬起头见是允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嘴角轻扬,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低哑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小墨,怎么才来?”他的声音已经不复原来丝般的柔软,想来是重病刚愈。

    想到对方住的院子里那阵浓郁的药味,不由心中一痛。

    “……嗯,有事,晚了。”走近,允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来之时脑海里所有的问题都被眼前这个谢青寒吓走了,只余下满满的担忧。

    谢青寒,总是一脸温柔微笑的谢青寒,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允墨眼中的担忧,伸手在前面的小桌一指,“来下一盘。”又抚摸了一下唐笑萱的头发,唇角泛起一抹笑,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嗓子有点干,晚上我想吃蜜糖炖梨子,笑萱你去准备准备。”

    唐笑萱咬着唇,撇了撇嘴,还是不清不愿地离开。

    看着唐笑萱的身影消失在绿荷之间,回过头,谢青寒淡淡地笑了起来,清雅淡定的笑容仿若春风拂面,“你先吧,我想看看小墨的黑子。”

    允墨依言坐下,小桌上早就摆好棋盘棋罐,翻开面前棋罐的盖子,黑色的棋子闪着幽幽的暗光。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而派唐笑萱在门口等候的吗?或者是准备好怎么回答自己的质问吗?或者是早准备好棋子准备对局的吗?

    无数个疑问纷纷涌入脑海,允墨抬起头看去,天边的红霞正是最灿烂的时辰,衬得对方的眼眸倒映着一小块血色。不过这场意外的对局,允墨并没有怀疑谢青寒带着恶意,或者说允墨早就感觉到对方一点恶意都没有,那眸中满是浅浅的笑意,神色间的温柔似能将人心给揉进去一般。

    近身才发觉对方似乎依然重病在身,才短短的时间,整个人就消瘦了许多,穿着几层厚厚的衣服还感觉到身体的削瘦,不健康的苍白清瘦的脸,皮肤透着病态的淡淡青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飘散的几丝头发连罐子里的棋子都不如,干枯而毫无光泽。

    心头一窒,只觉眼睛微微酸涩难耐。对方曾经是个多么温润如玉的俊逸男子,现在却已是形容枯槁,黯然无色。

    没有对话,没有追问,忘记了来这里的原因,更忘记了二哥允季邶和冯大掌柜还在桥的另一边等候着自己,允墨捏着棋子,凝神聚思,落下。

    谢青寒迅速地落下一子,似乎早有对策。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飞快,天色越来越暗,晚霞只留余辉,棋局下到最后,棋子几乎都看不清楚,只凭记忆和模糊间见棋子的落处,配和对对手棋路的猜测而下棋。终于,谢青寒收住手,把手上的棋子缓缓放回罐子里,“我输了。”

    允墨死死捏着棋子,没有接话,现在棋子的温润和棋盘上的胜利都不能驱散内心的阴影和不安。

    谢青寒偏着头看着面前满眼满目的荷叶,神情迷茫,过于苍白的脸色仿佛整个人便要化成一抹风随时消失不见,良久,说道,“前晚,笑萱是住在我的房间……她离开唐家寻来,明明是一个从小乖巧听话的女孩,却哭着叫我混蛋,抱着房间的柱子怎么都不肯离开……”转头对着允墨方向微微笑着,忧伤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语气出奇的平淡,“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次任性,却是害了一个好女孩的后半生,咳咳咳……”声音渐低,用丝帕捂着嘴不住地低咳着。

    允墨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见到唐笑萱总觉得哪里别扭,原来是换了已婚妇人的发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好,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只能低着头死死盯着棋盘上的棋子。

    谢青寒,据说小时候大病伤到了内腑,这个时代的医术本来就有许多不足,就算是神医也没可能根治如此严重的疾病。这注定了谢青寒永远与医药相伴,大病小灾,再也断不了了。就算是平常天气,白天都要穿极厚的衣服,晚上要盖两三床被子,屋子里总是烧着暖炉热火,就是这样,还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冷。

    他不能跳,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连骑马都有些勉强,就连走路,只略长,就需要别人搀扶。连说话说得时间长了都会疲倦,每天吃的食物也极少,明明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因着他身子弱,大家也不敢硬逼他多吃东西。

    这么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日渐嚣张却不懂得收敛的谢家,这几年南翎棋会的成功,暗地里每个地方每个细节哪里没有谢青寒的影子?他只凭着自身的一股韧性,用病弱的身体顶着百年下不堪重负的谢家,企图创出新的天地……在棋艺之外,这个像荷花一样温润如玉的人,攻心的手段和心机,让允墨惊讶而佩服。

    “小墨,以后,请帮我照看着笑萱……还有谢家……好吗?”不复温润的嗓音如同身边随风摇晃的荷叶般轻柔地响起。

    “啪~”允墨一惊,手上的棋子落下,打乱了原来的棋局。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多年以后,允墨还记得谢青寒温润的声音里满是寂寞和无奈,当时天空已经大暗,昏黄的光线使允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印象里只留下夜色中那件暗红色披风的衣角在风中翻舞。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2

卷五:细雨 第52局:局里局外2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提到允墨赢了谢青眉后,不顾二哥允季邶的反对,执意赶去谢家的曲江园大宅,却没想到笑萱已经等候多时,得知谢青寒的病又加重了。谢青寒身为诬陷事件的策划人,没有为自己行为作辩解,反而带允墨到九星桥观看初开的荷花,要求允墨照顾谢家和笑宣,小墨打算怎么办?二哥允季邶又有什么反应?

    【第52局:局里局外2】故事简介:

    回路上,为了谢青寒的事情,允墨和二哥允季邶头一次吵架。

    随着马车远去,那一高一低渐渐远离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晚风拂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着细雨,脑海里依然是那满眼深深浅浅的绿色,倒映着红霞似火的湖面,随清风摇曳的荷叶,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影,还有那夜风中翻飞着一点都不协调暗红色的披风……

    “啊愀!”揉了揉鼻子,允墨收敛起万千思绪。

    “都看不清了还不进来?”背后转来闷闷的声音,允墨转过头,却见二哥懒洋洋靠在软垫,半低着头,恰好背着窗子,俊秀的侧面只余微微垂下眼睫的光晕,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车内张显的气氛却明确地告诉自己,对面的那人对于自己的举动很是不满。

    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允墨收回视线缩回座上,也不说话。

    “哼,哼……”允季邶冷哼了一声,把窗纱唰地放下来,抬首,少年依然沉默,明明早已经习惯了啊,那张冷然的脸和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眼眸……自己从棋院跟来曲江园就说不出来的郁闷,更见允墨和那病痨子依依惜别的样子,就算心性再大方的人也不可能一丝反应没有,本想这时候允墨若能解释两句便算了,却见对面的少年沉默以对,心口便仿佛有一股气不上不下死死堵着。

    可惜,就算允墨再聪明也体会不了自家二哥的心思。

    允墨眼角一瞥。二哥真生气了?现在的二哥真的少见呢。

    “咄,咄,咄……”允墨突然听见二哥轻笑几声,道,“下了一天的棋巴巴赶过来,就是为了下一盘棋?”

    来了。允墨神色木然的嗯地应了一声,心下却是大为头痛。要是其他人无视就算了,可对自家二哥允墨却没有任何办法。抬头看去,见二哥斜斜依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面前的小桌上敲着,慢条斯理说道,“谢青寒谢公子真真是小墨的-好-友,小小设计一番,这下子不仅允墨允小公子之名响彻江南,一出手就镇住谢家,最重要的是谢家里可没有人再和谢公子对抗了吧?呵呵,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就不知道接下来谢青寒谢公子会如何算计,或者到时候小墨能弄个南翎棋会管事当当……”

    言语中的讽刺比平日更刺耳难听,素来温柔的二哥,说话竟然会如此尖锐不留情面,未免让孤僻少年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允墨眉头一皱,不明白一向轻描淡写的二哥为何反应异常,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小墨是很喜欢谢大公子吧,连被利用了也能忍声吞气心平气和?”闷哼着,允季邶继续讽刺几句,死死盯着少年,凤眼慢慢迷成线,手指放到薄薄地唇边轻轻地摩擦,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对了,如果季邶打算和小墨的好友谢大公子作对的话,小墨是否会与二哥绝裂?”

    绝裂?该生气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吧?允墨眼帘微微垂下,盯着底下垫子上精致的江南刺绣纹样,只是谁也不知道,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捏着一块东西,却控制不了因情绪浮动的颤抖。

    [夕阳的余辉下,谢青寒的双眸溢满异样的神采……围棋的道路漫长而曲折,没有天份坚毅勇气时间,是不可能到达顶峰……呵呵,时间,谢家和允家浪费在其它地方的时间太多,这几百年完全没意义的争斗早就应该结束了……谢青寒消瘦的脸上尽是疲惫……家族的事很讨厌,但很多事情不得不为,连我都如此何况不是掌家的你的二哥……我知道你和你二哥感情很好,一直犹豫不想让你知道其中……去问个明白吧,或者他有他的理由……]

    青寒的声音尤在耳边,温和而平静,带着几分惆怅,几分无奈。

    幸好,没有怜悯。

    对于一个棋道上的强者,出于任何理由的怜悯都是一种侮辱。

    “事已至此,你决定怎么做?”咄咄逼人的语气。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由于侧光,二哥嘴角那抹嘲讽清晰可见。

    不是不知道自家二哥对付别人都是三分狠辣三分残酷十分的手段,不是不知道二哥言辞的尖锐向来没有丝毫留情,但允墨一直认为自家二哥是温柔内敛的二哥,是当年把自己从雪地里拉起来的二哥,是三年来明里暗里维护自己的二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拥抱而含羞脸红的二哥……

    允墨大概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相比于留在京城和允邻应付那帮官宦势力,二哥更喜欢在外寻求机会,思考百年家族的出路。允墨早就清楚,二哥允季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他都是允家人,做事想法都围绕着怎么维护允家的利益。

    可围棋,是自己心中一块净土,绝不允许别人利用它获得什么换取什么,就算是亲如兄弟的二哥也不行。允墨一直在心里劝慰自己做人做事不要过于苛求完美,顺其自然算了,可本性却在呐喊,如果对自己有一丝的松懈放纵,那么自己的棋道将会变成获取权利的工具!

    允墨不想去怀疑,可也不会象以前的自己,鸵鸟一样躲起来。

    自己可不是当年那个独自爱了三十年的人,明明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还是可以欺骗自己,给伤害自己的人找千万条理由,直到伤痕累累。现在,自己是允墨,得天眷顾在这世界上获得新的生命,感激宿命的安排赐予自己死水中的微澜,静寂后的绚烂,有了爱护自己和需要自己爱护的人,于是,决定放弃妄念而继续追寻围棋之路,期望达到一览众山小围棋顶峰的境界。

    ……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允墨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知道和谢青眉最后一局的背后有二哥的影子而震撼不安,还是因为二哥没有把事情告诉自己而懊恼无奈。颓然停止越来越混乱的思虑,满心的烦躁感让这一刻的允墨产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眼中的水波来回荡漾,一咬牙从袖里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无话。

    允季邶惊讶地看着手上的东西,坐正身体,“谢家长老的玉佩,怎么在……”深吸一口气,迟疑道,“是那病……谢青寒给的?”

    “嗯。”

    “好东西,呵呵,小墨准备怎么做?”

    “二哥,你来江南的原因不是为了允家生意吗?”半垂着眼帘,允墨说得轻描淡写,“既然如此,谢家长老的玉佩应该能让事情轻松不少吧。”

    允季邶含笑凝视允墨半晌,掠过一丝疑惑之色,见少年还是面上一片平静,没有什么其它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哼,允家生意?你什么都不明白!利用了我们允家人,岂能用个玉佩就能解决的?至于谢大公子,虽然他为人奸……”虽然对谢青寒不满,奸诈狡猾几字在咽喉里转了一圈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顿了一会,接道,“不过小墨接了信物,不为对方做事也无需利用对方心意。就算没有此物,季邶也能让允家店铺在江南站稳。”

    对于二哥话里明显的袒护之意,允墨心中一动,内里的烦躁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奇怪的意味偏头看过去,“二哥尽管用,青寒给我长老的权利,不就是为了想让允家插手江南?至于谢家,只要不是伤筋动骨,这么一个大家族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你的意思说,谢青寒他想让江南先乱起来,然后好趁机会整治谢家内部?”允季邶收敛了笑容,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眼光瞬息万变,最後恢复成一派悠然,缓缓把玉佩放在小桌上,轻声说道,“如果想帮对方根本不需要长老玉佩,更别说用谢家信物让允家插手江南。呵呵,谢家引入外人立足江南,这消息本身就会让谢家在江南的名声一落千丈。你我都知道,谢青寒作为家主,虽然有些事情不由得他考虑太多,但他把长老玉佩给你,肯定不会希望你败坏谢家的名声。所以说,小墨,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允季邶勉强笑了笑,隐隐透着试探,“小墨,真正的理由是什么?谢青寒不是你的朋友吗?”

    “理解,并不代表接受。我把青寒当成朋友,我佩服他为人处世,理解他的立场,但,并不代表会接受对方的利用。”一番话说得过于理智冷情,但允墨心中却明白,这与其说是解释,还不如是用来说服自己。会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一份天真吧?成熟的人际关系中,不是应该维持表面上的亲善友好,实际上却疏离冷漠,摆出一副成熟谅解的姿态吗?

    但,那不是允墨。

    允墨直直盯着允季邶,往日平静无波清冷的眼睛里似开水在沸腾,“同样,二哥你可愿意告诉我,你所做的真正理由?”

    允季邶笑得有些僵,良久缓过来,一双桃花眼分外勾魂摄魄,神情复杂。

    长叹,“小墨,你很在意吗……”欲言又止,却没有下文。

    “在意!”允墨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朋友之间为什么不能纯粹只是一种感情?总是去想些复杂的事情,与重生后渴望简单平静生活的初衷着实有太大差距。这一瞬间,允墨很想回到邢家村过着隐居的生活,用全身心专研棋艺,追寻自己的棋道……他根本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有了放不开的牵绊,还有自己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无奈和悲伤,他只想知道对方的答案,只是答案而已。

    一时间无人说话,允季邶迟疑不决,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面少年那执着的询问,马车里的气氛顿时怪异起来。忽然猛晃了下,外面兼职车夫冯蔚然冯大掌柜吆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随即传来熟悉的笑声,“蔚然,季邶可在里面?”

    昏暗的余辉中,马车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人,前一个鼻梁上架着简易镜片的年轻人,是南翎棋会允墨曾经的对手,唐笑蕴。

    皱了皱眉,允季邶利索下了车,不落痕迹地和冯蔚然交换个眼色,随意拱了拱手,忍不住笑着说道,“你也恁不够意思,要不是看见小胖子唐笑茜,我还不知道你回江陵了。笑蕴兄,看你红光满面,想来今天唐家得了不少好处。”唐笑茜,今天棋会比赛后诬陷允墨其中一人。允季邶这么一说,意思当然指责对方唐家参予其中有失允唐两家的友好。

    “哪里哪里,还不是允小公子厉害,我们这些小家小户的,只不过顺手拣个便宜。”唐笑蕴呵呵一笑,浑然当没听出话里的讽刺。

    这边两人互相扯皮,那边原站后面的人上前,恭恭敬敬作揖,“允小少爷,老爷有请。”允季邶一怔,灰发黑袍,脸容方正严肃,却是江陵王府跟在老王爷身边的老仆。

    允墨上前一步,“哪里?”

    “请。”不愧是军人作风,老仆对答简单,只临走之前朝允季邶几人做了个动作,“老爷说就不打扰几位,还有允二少爷放心,事毕自会送允小少爷回去。”态度恭敬却意思分明,明摆着不能让允季邶等人跟去。

    “等等,你去回老王爷,今天有事,改天季邶再和小墨拜候。”允季邶一把拉住允墨,阴阴笑着,只是迷着的凤目掩饰不了内里的凌厉。

    “二哥,可愿意说?”允墨停住脚步。

    “……无话。”允季邶一别头,不由得松开手。

    “那算了。”允墨一甩手,径自跟上。

    心一惊,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允墨的信任,允季邶一心的彷徨,说不清什么滋味,要能达到目的,允季邶自己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可偏偏怎么也舍不得对方就这么离开,“小墨,话我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棋道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达到围棋的极至需要非寻常的手段。”压抑着酸楚,允季邶低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无奈。

    “非寻常的手段?围棋有了功利,还能算棋道吗?这样的棋道,不要也罢。”允墨的声音虽轻,却象重锤敲打在场三人的心里,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一步一步慢悠悠跟着朝前走着。

    允季邶微微一怔,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什么时候见过向来嘴上凌厉的允家二少几句话就被人驳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见过一贯不容他人的允季邶会迁就别人?何况这两人前言不对后语,一句句话里话外分明别有寓意,事情过于诡异,冯大掌柜只觉嘴角抽筋,唐笑蕴四周看看,考虑是不是避避风头。

    天色渐暗,有些店铺早就点起防风灯,街上的人群开始熙熙攘攘,不知道过了多久,细雨如粉,允季邶站在陌生的街道抬眸望去,忽然觉得浑身疲倦不堪,那雨中的凉意一点一点渗入心肺,如此暄闹的地方也勾不起丝毫的兴趣。

    “今天出门,相士说不利西北方向……呵呵,果然不应该来!”允季邶凉凉地笑着,迷长的凤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唐笑蕴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股寒意,终于扶了扶镜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是天真。知道吗?允墨,你惹火我了。”允季邶的语气很平淡,声音细不可闻,就连旁边担心不已的好友也没听清楚他嘴里喃喃自语。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3

卷五:细雨 第53局:局里局外3



    [在与马车前进方向相反的江陵城某条小巷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里夹杂了一丝凉凉的雨丝,沿着小巷子前进,围墙角杂草丛生,最尽头是两扇掉漆的旧木门,青砖灰瓦,空气中隐隐漂浮着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夜色里勉强分辨得出破旧院子里探出数枝粉色的木槿花,在微风里摇曳生姿。走进,院子很是狭小破旧,前后只有三四间房子,其中一间房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

    屋里只有两人,一老妇,一年轻人。

    不太明亮的油灯下,老妇侧着头,抚摸着面前薄薄的手抄本,似乎怕弄破最宝贵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上下慢慢移动着枯瘦的手指,奇怪的是视线并不在书面上,反而凝滞在某处,带着复杂的表情,欣喜,凝重,思念,由紧紧抿着的嘴角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倔犟的老人。

    唯一认识的是旁边恭敬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容蓝容秀才,原名谢青蓝,是江南谢家二十年前的天才棋手谢采微的儿子。二十年前因为谢采微受到谢家不公正的待遇气愤而死,容蓝也就被母亲带离谢家,平日在渡口帮人写信卖字画为生,全心钻研棋艺以求能达到父亲的成就。后来容蓝就是在渡口遇见允墨一行,再后来在南翎棋会比赛中又一次遇见允墨。

    老妇淡淡说着,“给你爹跪下。”擎着油灯径自走到一旁的案桌前。案桌上只有一个香炉,一个木牌子,那是谢采微的牌位。

    容篮打了个冷战,不敢吭声忙恭恭敬敬跪下。

    老妇的声音很是温霭轻柔,“死鬼,这是蓝儿寻回来《抱残》下册的棋谱,当年走得匆忙来不及抄录,妾身年老多病又记不全,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妾身总算死而瞑目了。”也不理容蓝的惊讶,老妇把手上记着棋谱的手抄本卷起,就着灯火点燃,不一会纸成灰烬,碰巧门缝转出一股风,纸灰随风而散一点痕迹都不留。

    “母亲!”容蓝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老妇愣愣看着牌位,好一会转过身,语气带着几分严肃,“蓝儿你老实说,那个允家小公子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棋谱给你?允家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情?如果是利用我们来打击谢家,你可万万不能答应!”

    “怎么可能?母亲教导过,损害家族利益的事,容蓝是断不会应的。”容蓝挺直背脊,期期艾艾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呃,之前他骗去我的棋谱,现在以棋谱当成是歉礼。”见老妇面有疑惑,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之前在渡口石胖子怎么和别人赌棋,怎么把自己的棋谱当成赌注,后来允墨怎么反败为胜借书一览,说到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一柱香的功夫允墨已经偷偷把棋谱默了下来等等。

    老妇越听越是恼怒,脸色越是沉重,盯着跪着的容蓝,幸好早知道儿子性子过于老实憨厚,也没办法责怪他,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允墨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嗯,允小公子年纪还小,听说原是穷苦家的孩子,允家收养后被允棋宗收为弟子,棋力很高,棋风嘛……”容蓝一愣,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允墨的棋风,原以为是追随父亲的又一个崇拜者,以凌厉攻击手段为主,可后来在南翎棋会和自己的对局中,棋子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低地奇怪的下法,大大出乎意料。

    想了一会没想透彻,不过容蓝还是明白母亲要问的是什么,给印象中那个奇怪的小孩一个定论,“母亲,虽然容蓝识人不多,只看允小公子的棋张力内敛,虽杀戮而无杀心,虽诡变而不贪,棋如此,人亦应该不差。”

    允墨,一个十二岁的天才棋手,一个有心人散播谣言说成自己丈夫的弟子,一个把任何一人都会珍之如宝恨不能收藏起来的抱残棋谱做为歉礼的孩子,或者说,一个……契机?

    老妇沉思良久,注视着丈夫的牌位,转身进了房间拿了个蓝布包裹放在桌面,“来打开吧。”

    容蓝早围了上来。

    蓝布一层一层打开,最后一层还是结实防水的雨布,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异珍奇材,只不过是几十本薄薄的书籍,封面都有些旧了,依稀能分辨出是用考究的纸张精心制成,保存得十分平整,看得出来都是被很妥善的保管的。

    容蓝眼睛闪亮,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这?这些是?是不是父亲当年在谢家的棋谱?啊,还有叔公的棋谱?还有……天,是曾祖父的棋谱……”容蓝轻轻地抚摸着一本又一本书籍,在他眼中,这些棋谱就是金银珠宝,就是异珍奇材,说着说着顿了一下,想到一事,眼眶里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嗵一下跪在老妇面前,“这些棋谱任何一本都价值连城,母亲,你身体一直不好还日夜操劳,为什么不把棋谱换些家用,就算一本也足以……”

    “啪~”老妇大怒,一挥手把容蓝打翻在地,“混帐!一百个老妇也不能换一本棋谱!这是你父亲临终前交托老妇的唯一东西!”

    “母亲,可你的病……”容蓝明白,母亲这十几年很苦,为了养活不善劳作的自己日夜工作,现在虚弱多病的身体就这么熬成的,后来还重病躺在床上几个月,她都没把棋谱卖了换药钱,让自己母子两人生活得好一点。

    “蓝儿,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个担待,老妇看那个允小公子不错,明天你拿着这些棋谱去跟着他学习吧。”顿了一下,老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厉声说道,“记住了,一天没拿到棋圣赛的参加资格,蓝儿你就一天别回来,谢家没这么羞人的子弟,谢采微没这么无用的儿子!”

    “记住了,母亲……”容蓝强忍眼泪,挺直背脊。

    老妇根本不看他,反而视线停在案桌的牌位上,喃喃说着,“死鬼,有人能继承你的围棋,九泉之下你也该放心了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3

卷五:细雨 第54局:局里局外4



    [江陵细雨寻芳阁]

    夜色渐浓,可江陵某处一角的喧闹才刚刚开始。在这条街上的某一处阁楼,名为细雨寻芳阁里,一行护卫挡开围观的众人,当前一人也不理惶恐不安前来的老鸨,急步朝某个小楼阁而去。

    听到越来越近的笑闹声,一阵阵馥郁暧昧的香气袭来,拨开前来拦阻的两个红衣小童,君陵汐面沉如水走到大厅,一眼扫去,首先看到的是大厅中央一条条粉紫桃红的彩袖飞舞眼前,那约摸十来个舞娘随着轻鼓充满挑逗地摇动,而自己所寻之人一身耀眼的火红织锦,正醉眼朦胧衣衫半裸斜依在上方的矮榻,数个俊美的少年在旁边侍侯着。

    皱着眉头,君陵汐慢慢走过去,阴沉不定,“谢青眉,你闹够了没有?”

    “嗯?你来了啊!”可惜被责问的人并没有尴尬惭愧的反应,轻轻淡淡地说着,醉后脸颊的微红更平添几分娇媚,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在嘲弄着什么。让君陵汐又怒又恨的是,对方眉梢带着一丝分明是**后的慵懒,敞开衣襟□出胸前大片的肌肤上点点扉红。

    大概是陵王世子的脸色太过难看,那些舞娘和少年吓得一个个噤声悄悄退下,顿时诺大的大厅里就剩下两人,而谢青眉根本无所动摇,依然笑得灿烂至极,径自拿起酒杯自斟自饮。

    君陵汐盯着半醉的情人,良久才长叹一声强压着怒火,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谢家。有什么事该天再说,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家?谢家才不是我的家,那吃人的地方,我才不回去!”谢青眉嗤笑一声,转过视线看着面前的君陵汐,如紫罗兰颜色的眸子闪过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悠悠站起,蹒跚着脚步摇摇晃晃地贴近过来,喃喃低声说道,“陵汐,陵汐,你不是不管青眉了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陵汐,陵汐……”谢青眉手紧紧搂着君陵汐的腰,低沉的嗓音带着醉人的酒气和一丝魅惑的□,贴上耳边,湿润的舌尖挑逗着。

    感受到那越来越不安分的舌尖,听到情人低声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君陵汐心中一软便把那人搂过来,却听谢青眉继续说,“啊,肯定是假的!老鸨也真厉害,从哪里找到这么相似的?”

    君陵汐压抑不住怒火,一手把那醉得不知所以的情人推开,怒声喝道,“青眉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比赛输了吗?就为了个长老的位子,你谢青眉就输不起了?来这种地方喝醉胡闹又算什么,你不担心谢家长老又找你麻烦了?”

    “哼,长老算什么东西?我就胡闹我乐意,谁能管我!如果我谢青眉乐意,就算旁人说上一百句我也不在乎。如果我不乐意……”谢青眉身形摇晃了一下,仰着头指向屋顶上方,厉声道,“哼哼,如果我不乐意,就算老天也不能让我后退半步!”就算衣衫不整,醉眼朦胧,却依然挡不住谢青眉傲然的气势,那不经意的魅惑后是年少得志的傲然和自持。

    “你真醉了。”君陵汐皱了皱眉,这醉话若让旁人听到了不知道又会被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至于比赛,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赢下去!”渐渐炫开媚人的笑容,谢青眉拿手指缓缓绕着胸前的发卷,隐隐浮现一丝残酷,不冷不热地道,“什么允家嫡系的子孙?什么谢采薇的传人?那小孩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小村子里出来被允家收养的小孩吗?也不过同样是一颗棋子罢了!”

    在谢家,从小的努力让身边充满了赞叹,谢青眉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棋力增长的速度比其他族中的小孩更快,对棋道的领悟更胜族中嫡系子弟中的佼佼者,所有的人都称呼自己为天才,甚至那些傲慢的长老在想方设法控制自己同时还不得不给予各种特权和便利……可是,在某个小孩出现之后,谢青眉隐约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谢青眉咬牙切齿。

    天才也分层次的吗?

    那个该死的连说话也带着土音的小孩!

    那个同样出身低下,同样被家族视为棋子,面无表情,不擅言辞,却在棋盘前散发着让人惊恐气势的小孩……而被誉为谢家二十年来少有的天才的自己,却在对方淋漓甘畅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一步一步的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谢青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起来。

    “他们都该死!为什么他们都来为难我?为什么我要忍耐认命乖乖当他们手上一颗棋子?我,谢青眉不会认命,我不要输!我要站在江南围棋界的最顶峰!凡是破坏我的计划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那个该死的允墨,那个该死的谢长老……”

    君陵汐心一沉,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即熟悉又陌生的情人。

    谢青眉觉察到越说气氛越是尖锐,深吸口气调整开始混乱的思绪,放柔声音说道,“陵汐,难道我们之间非要斗过你死我活吗?我们同心协力,只要把《抱残》下册拿到手,那人重病缠身管不了事,诺大的谢家还不是由你我说得算,由谢家支持你,江南陵王府还用得着怕朝廷那边,而你,也不需要被上面那帮人逼迫着娶个不喜欢的女人。”

    “你我?”君陵汐闷哼一声,面沉如水,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面前的人,良久长叹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意气难跚,“呵呵,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吧?还是不舍得将到手的权利?”

    “你……”谢青眉眼光顿时阴沉了几分。

    “不是吗?青眉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原来你找上我不就是看着我背后江南陵王府的牌子吗?你能说这段时间你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你在谢家的地位?”君陵汐越说越是黯然,别开脸长叹一声,凉凉地笑道,“罢了罢了,谢青眉,看在我们相好一场,我也不会为难你。”

    “《抱残》的事情,青眉你还不知道吧?三弟不知道从哪里拿到《抱残》的下册,还机缘巧合地拿到了《抱残》的中册。”

    “《抱残》的中下册都在那小孩的身上?”谢青眉惊喜。

    “是的,中册已经送给你说管不了事的谢家的家主谢青寒,而下册听说送给二十年前被赶出谢家的谢采薇遗孤。不过,允墨毕竟是我允家人,只要你不对付三弟,你用什么办法拿到棋谱我都不会阻拦。”

    “至于谢家的支持,我不需要,从来都没需要过!”君陵汐看见对方阴沉不定的表情,微微低垂眼帘,看不清情绪,说道,“话以至此,从今以后,我们就恩断意绝,路归路桥归桥,老死不相往来。”深深看了自己曾爱过的人一眼,毫无留恋转身甩袖就走。

    “不,陵汐,你不能走!”谢青眉似乎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想追身形猛地一晃坐倒在地,只能高声喊着。

    君陵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难道我拿回自己该得的东西就错了吗?难道我不愿意做棋子就错了吗?”谢青眉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窖,胸口如重物阻塞就像吞食着毒药一般痛苦,手却开始抖,嘴上依然强硬不输分毫,“谢家哪里曾当过我是谢家的子弟?该死的他们只会残酷地利用我,如果不能掌握权利,如果没身份没地位,迟早被利用完一脚踢开。这么多年我拼命努力得来的东西都会轻易被夺走,而我,再也没有能力站在你身边。”

    “我根本就没有做错!”心底的寒意袭得浑身都在颤抖,谢青眉狠狠地咬住唇,“陵汐,你会和以前一样赞同我的对不对?就算我再胡闹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声音越来越低。

    当年那个弱小无靠被族里的小孩欺负而在角落里偷偷哭的时候,小童的君陵汐会过来安慰自己;当年那个因为没背完棋谱而被罚的时候,少年的君陵汐挡在自己面前;当年处理家族事务累极而睡的时候,长大后的君陵汐给自己盖上暖毡……同样是被家人遗弃的童年,同样被家族利用暗淡的前路,只有他,这些年来在自己的身边。

    无法忘怀过去无数个相知相恋的岁月,一直以为无论何时那人总在自己的身后,一直以为就算自己再无理再刁蛮那人也会好声呵护宠爱如常。

    “我爱你,陵汐。”最后一句低不可闻,宣告着埋藏在心底深处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爱?你爱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平静的低音,君陵汐没有回头扬长而去。

    “君陵汐,我不会输的!我会站在江南围棋界的顶端!你看着,我会赢的!”背后传来如临死前野兽般的嘶喊,然后是强自抑制哽咽的哭声。

    一直在哭,哭声都是轻轻的,时断时续。

    君陵汐没有回头。一路,似乎还听见那断断续续隐约的哭声。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4

卷五:细雨 第55局:局里局外5



    [在遥远的某个草原边缘]

    阳光下,沉寂而荒凉的风吹过草原,过膝的草丛郁郁葱葱,忽而号角吹响,对峙的两阵各有数百骑对垒相互厮杀,只杀得天昏地暗,人吼马嘶,隐约能分辨出一边钢盔银甲是整齐的军队装束,而另一边毡帽皮靴却是外族打扮。

    那突厥狼骑一方异常凶猛,马术精湛,纵横如飞,就算前方狼骑不断地倒下也丝毫没有迟疑停滞,个个挥舞着腰刀直奔上前,军队一方整齐的阵型被分割成几块,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现在更是只能勉强相持着,整个草原顿时成了修罗地狱。

    在左侧稍微高点的山丘上,有数十骑静静旁观着,最奇怪的是山顶悬崖上有一老一少对坐着,面前一盘棋,正你一子我一子慢悠悠下着,似乎根本没觉察到山丘下的厮杀。

    蒯子夜看着漫天遍野的杀戮,眼睛越来越亮,浑身热血沸腾杀意大起,捏着腰间的刀柄来来回回走动着,最后忍不住走到一人面前,“队长,豆子他们看来守不住,你看是不是……”

    “小点声!”

    “那我能不能……”

    “你说呢?”那队长也不回答,笑眯眯地斜斜瞄着蒯子夜。

    蒯子夜顿时焉了,看看前面不远处那对弈的两人,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回到队中。

    突然天地交接线处出现数个黑点,转眼间放大,数骑骏马如旋风般直奔而来,不多时便上了山顶。那些留守的护卫显然都认识来人,也没上前阻拦。临近,为首一位儒雅俊逸公子以极飘逸的动作跃下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上前几步恭敬一礼,清柔的声音显出几分自矜,“见过师祖,江陵方面来信了。”

    “嗯哼,显摆什么,光姿势好看有什么用?”原本盘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小声嘀咕着,在老人射来的目光下抖了抖,还是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老者也不看来人,落下一子,然后才淡淡问道,“证实了吗?”

    “樊城风林关附近寻得当年士兵共三十七人,证言有二十一个符合资料记载,七个不符合,十一个证词模糊不能判断。颖川城刑家村共一百六十五人,证言全部符合。刑家村四周五十里以内共三个村子,分别是清溪村,李家屯,黄山村,共四百一十三人,证言基本全部符合。而江陵方面……”

    “哼,那老狐狸有什么条件吗?”

    儒雅公子有些不安,低声道,“说是要我们拿出证据,不然的话……”

    啪!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四周十来人却全部跪倒地上,屏息呼吸不敢说话。

    “父亲,我想亲自去接他回来……”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小心翼翼说道。

    “咳咳,还没到时候,你着急什么?”老者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良久停止了咳嗽,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起来,才拿着一方雪白地丝巾擦拭嘴角,慢条斯理地道,“那边老狐狸和小狐狸正斗得热闹,那小子的身份尴尬牵掣过多,此时我们不适宜有过多的动作。罢了,有老狐狸护着应该没什么大事情,由着他玩多几年吧。无咎!”

    “在。”儒雅公子垂首拱立。

    “那小子的安全就托付给你了,老夫不希望在之后会听到某些不合适的消息。”

    似乎感觉到老者平淡语气中暗藏着的警告,儒雅公子身体一颤,忙应着。

    “爷爷,您就不能安心下盘棋吗?”对面的少年带着几分不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再说了,那小孩个性很是讨厌,让人喜欢不来。我看呀,爷爷您还是派多点人才好,免得他得罪的人太多护都护不住……”

    “你啊,什么人到你嘴里就没个好的,就该让你老子好好教训教训!”老者含怒打断少年的话,手上还了一子,才又唤道,“该结束了,子夜去吧。”

    “嘿嘿,老头你就放心等着吧。”蒯子夜早等得不耐烦了,根本不去看自家队长黑得象锅底的脸色,兴奋异常,大声叫嚷着,“兄弟们,跟俺下山杀人去!”说完一跃上马,抽出腰间的长刀,杀气腾腾就领着十来骑旋风般直奔山下。

    他所率的十来骑虽然少,不过本都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在山上养精蓄锐良久,而山丘下突厥狼骑再勇悍厮杀到现在也有些力不从心。此长彼稍之下,蒯子夜十来骑如猛虎入狼群,战局慢慢偏向军队一方。

    此时残阳如火,漫天遍野的杀戮让草原染上一片血色,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山丘上的人早就不知所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

    [江陵]

    允墨跟着老仆慢慢上了城楼。

    城楼外,昏暗的天空中飘着细雨,黝黑的江水滔滔,江面上只隐约看见数个船只的影子,对岸山峦如甘睡着的猛兽宛蜒起伏,老王爷背着手站在城墙前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挺直的背影带着几分军人才有的凛冽的杀气。允墨发觉,这时候的老王爷才是那个曾杀戮沙场的常胜将军。

    那老仆早就隐入黑暗之中。允墨轻步走近,也不说话,陪着老王爷看着城楼外的景物。

    良久,老王爷回过头,眯着的双眼里寒光微闪,“从谢家小子那里拿到什么了?”

    允墨终于笑了,“不多,一个代表长老权利的玉佩,还有谢家南翎棋院里几百套入门的棋谱,明天青寒会安排送来。”连二哥也没细问,反而关心那个没用的玉佩,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什么抱残棋谱,其实允墨最满意的是那几百套入门低阶的棋谱,这才是谢家棋道的根本。

    “这次干得不错!”老王爷嘴角露出丝笑意,饶有兴趣地揉了揉允墨小脑袋,“怎么和老二吵架了?以往你们两兄弟不是挺黏糊的吗?你能原谅谢家小子为什么不能谅解老二?或者老二有自己的苦衷不是吗?嘿嘿,陵汐那小子要瞧见允家老二这时候的死样,准开心得要拿酒庆祝!”

    允墨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偏头躲开老王爷的大手,才带几分无奈道,“这城里的大事小事能瞒得了老王爷您吗?”

    “既然不想被家族利用,为什么不回小村庄?以你现在的名声和能力,养活几个人应该没问题吧。”老王爷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允墨猛地抬起头,心神晃动,不由得想起刚才在马车上和二哥一番对话。

    自己为什么没有回邢家村呢?不是一直想回去那山村平静的生活?

    在这个尔谀我诈的家族里,二哥允季邶并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他心思慎密,除非是真正信任之人,不太喜欢跟人亲近的,就算是好友冯蔚然冯大掌柜都习惯离身一两尺的距离。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却对自己那样温柔和体贴。

    想到马车里二哥允季邶误认定自己被伤害时,话里话外那一刻分明的凌厉,却让允墨忽然地觉得心中暗藏的部分柔软起来,原来的阴暗少了许多。

    允家大族里也不乏明争暗斗,何况允墨身为允派北辰棋院的院长允靖修的关门弟子,不知道多少人暗中为难和嫉妒,只是这几年被二哥保护得好好的。平日缺少什么立刻有人把东西送上门,门口的小厮也不敢再为难,过年过节新衣礼物也都有自己的份额……等等等等,这几年的冷眼旁观,二哥为了自己做了不少事情,虽然允墨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就算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如透镜似的清楚明白,只慢慢打开心防,把这个人记在心里。

    平静,野心,棋道,二哥,繁华,争斗……这些毫无关联的名词,在脑海中如浮光一一掠过,思考良久后,允墨一偏头,凝视着夜色下泛着点点幽光的江水,回答平淡而坚定。

    “这里有我的朋友。”

    这里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有细心爱护自己的人,有想结交的朋友,有同样追逐在棋道上的伙伴,有棋逢对手的棋友,这里,还有自己一生所追求的围棋之道。

    “好!说得好!”老王爷似乎对允墨的回答很是满意,笑眯眯地一挥手,从仆人手中拿过一物递给允墨,才道,“乖孩子,来这么久了还没送过什么好东西,这是一个朋友当年送的书画,老夫就借花送佛送给你了。”

    允墨一下猜不透老王爷的意思,打开卷轴,上书几个墨字,就着城楼边昏暗摇晃的灯光,一字一字辨认,“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好字,狂气十足,凌厉而不失灵气。再看印章,“元嵥”,一个陌生的名字。

    “知道什么意思吗?”老王爷迷起眼睛,语气意味深长。

    允墨稍一思索,回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出至《黄帝阴符经》的开篇,说的是道法自然,要求做到无为,并不是指无所作为。观天之道,其基础在于道,在於自然。执天之行指了解天道,目的是掌握天道,运用其法则……”

    说着说着,允墨忽然有种明悟,神色一正,“老王爷您的意思是让允墨多点和别人接触,才能更好地创出自己的棋道?”围棋之道,不是躲在偏僻的一角就能领悟的,需要不断的和高手对弈……

    老王爷微笑着连连点头,摸着三缕长须笑道,“问问自己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吧,自己的棋道只能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有老夫护着你,在江南这片地盘,你无需顾忌过多。”

    “谢老王爷指教!”允墨真心实意地施礼。

    “真要谢的话,回去陪老夫多下两盘棋就是了。”老王爷哈哈大笑,知道允墨有所领悟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和侍卫离去。

    允墨没有离开,反而收起卷轴,在城楼檐下找个干爽的地方盘膝坐下。透过墙垛,视线里漆黑一片,寂静,风卷起衣襟一角,雨似乎已经停了,允墨的内心里却一点清明。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其所说的天道,和围棋之道有相似之处。《老子》书中指出,天道自然人道无为一说,很明显,这自然之天是有法则的,这个法则就是“天道”或“天之道”。那么天道的法则是什么,同样,棋道的法则又是什么……

    允墨苦苦沉思着。

    刚才明悟时候的感觉很是奇怪,有种虚无飘忽的错觉,感觉很熟悉,就象,就象……不经意间抬头,那漆黑的天空点点星辰,允墨怔怔地看着。

    雨后地夜空很是清朗,湛蓝色,深邃而幽远,为数不多的星辰闪烁着。允墨头有些昏沉沉的,那视线中的星光渐渐化成棋盘上的十九道纵横线,脑海里所能记起的棋谱在天上虚拟的棋盘上一盘接一盘飞快地闪过,从小时候蹒跚学步到后来赢得比赛的各种棋谱,每一盘棋都带着或兴奋或哀伤或幽思或怀念的心情……

    忽然,所有的棋都融化在点点星光之中,允墨突然有种不确定的感觉,脸上不住有汗珠滚落,只觉得那星光中异常的凛冽和沉重,而之前所有的认知都变得模糊不清。

    允墨长长舒了口气。

    从很早以前,师傅一直说自己的棋艺成熟圆润,棋风已定,计算惊人,按棋道九品来分,自己到了“变化不测,而能先知”一品入神的境界,在后来和容蓝一战更是对棋局的掌控到了顶峰的境界。可允墨知道,自己一直在入神境界的顶峰徘徊,过多的计算和固定的手法只不过让自己再多了几分匠气而已。

    这一世,再一次从围棋基础学起,允家的守,谢家的攻,与前世似乎相同又有区别的理论,允墨慢慢明白没有突破的原因主要在于心境。三十年的单恋消沉了自己的斗志,柔弱了自己对棋道的追求,而现在过犹不及,自己过于执着出世无为,反而违了天道自然的原意。

    允墨曾以为自己和棋道的顶峰只一步之隔,可现在突然发现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那顶峰变得遥遥不可及。比以前错误的认知,现在的遥不可及更让允墨内心欣喜若狂,这说明自己的心境走在棋力的前面,终于突破到新的境界。

    从明确到模糊,从“有”到“无”,这个新境界允墨叫它混沌之境。

    允墨微笑着,头一次觉得来到的这个世界越来越真实。

    仰望无人的夜空,星光再次化成棋盘上交织的十九道纵横线,在这里,是允墨的天,是允墨的地,是允墨一生所追逐的棋道。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5

卷六:寻芳 第56局:游湖中无聊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第56局:游湖中无聊的对话】故事简介:

    被拖来游湖赏景的允季邶,和好友冯大掌柜的对话。

    “便停在这吧。”允季邶懒洋洋靠在船栏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折着枝青青杨柳晃着,眼睛细眯着看着远方,似乎正享受迎面而来的微凉清风。

    船夫依言将小船停在湖中央,轻风软纱,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蜻蜓忽高忽低,时而贴着水面超低空飞行,水面荡起涟漪,波光粼粼,倒映的景物交错碎成一团。

    环顾四周,远处低矮山峦和偶尔露出的一角亭台楼阁,近处湖水澄碧如镜,倒映在水中大团大团的云朵,如纹的细波一层层推到远山脚下,而弯弯曲曲的沿岸,婆娑的柳枝更让整个西子湖有种柔润的感觉。不远处的小岛上杂木葱茏,蔓草萋萋,林木随风招摇,颇存古风。

    而湖面荷花深处,青绿的圆叶和粉嫩的花朵在轻风拂过时,斜斜倒向一边,微微摇晃纤细的腰枝。摇着小舟的采莲女子,在丛丛碧绿的荷叶和淡粉的荷花间徘徊荡漾,夏日的淡淡轻风送来隐约的软语轻歌,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沉醉,其中之一便是难得一天空闲却被好友拖来游湖赏景的允季邶,从上船到现在,他都是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往日的毒舌都收敛许多。

    允季邶这段时间是忙得一塌糊涂。

    南翎棋会上谢家一败涂地,过后家主谢青寒和几个长老对允家踏足江南而都态度暧昧,不肯表态抵制,反而约束子弟不得参与其中。其他围棋世家趁势力重新洗牌之际,削尖了脑袋,妄图分摊胜利地果实。可以说,在荆扬两州看上去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暗地里纷争迭起,各出阴谋诡计。

    允季邶却不管那么多,利用到手的谢家信物开拓市场,带着允家标记的店铺在江陵和扬州开了十来家笔墨纸砚和围棋用品店,还有一家专门卖珍稀棋谱古玩的店铺,因为没有预计这么顺利,允家派来支持的人员都在路上还没到位,现在只能从临近城市几个店铺里抽调部分人手过来,那些虽然都是允家店铺训练有素的老人,不过对各地同时开的店铺来说,人数还是少了点。

    而本来应该帮忙的君陵汐同样忙得团团转。作为南翎棋会举办方,他要和江南的谢家及其他围棋世家进行协调,另外,很多施行的环节事情虽然不要他亲自去做,但统筹调度还得自己和手下的谋士提前准备妥当。

    作为今天游湖的提议人,冯大掌柜看好友陷入沉思,中古韵味十足的脸庞倒映着隐隐的湖光山色,让整个人的表情都飘忽起来看不清楚,就连从小相处的冯大掌柜也分辨不出允季邶究竟在思索着什么,只知道对方最近很是不妥,而种种迹象表明和某个孤僻的小孩有关。

    问,还是不问?

    心思左右摇摆不定,冯大掌柜拿起桌上的茶杯,举到眼前。茶色清澈明亮,叶芽嫩绿呈朵,朵朵直立茶水中,手上的杯子虽然不是邢窑出品的透影瓷,不过也算是中上等的白瓷,白若凝脂,瓷胎透出杯中的茶色,光洁莹润。

    琢磨了半晌,抿下一口甘醇的茶水,冯大掌柜若无其事地叹道,“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啧啧,季邶好友,这可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我用小墨以前的一局棋谱好不容易才从聪慧老和尚那里换来的,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允季邶瞥了自家好友一眼,把手上的杨柳枝抛下水面,才懒洋洋招呼旁边煮茶的童子给自己倒上一杯雨前龙井,嘴里可一点也不客气,“把你调来杭州,是过来帮我忙,可不是让你四处访友吃喝玩乐的。”

    “呃,冤枉啊,好友我可是鞍前马后忙了大半个月了,也让我歇歇半天吧。”冯大掌柜假装懊恼埋怨,装做不经意点着指头问道,“对了,我看聪慧老和尚那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嘿嘿,小墨在哪,让老哥带他去和尚寺里转转,把聪慧的东西都搬空好了。季邶好友啊,到时候算你一份怎么样?”

    允季邶闷闷地转开视线,“在江陵就分开走了,说是一路上可以顺便寻高手下棋。”

    至从允墨赢了江陵第三轮的比赛,本来应该在一个月内安排进行挑战赛,挑战上一界的棋公子,可送到陵王府的一封正式信函却让事情越加的意味深长。棋会和作为官方代表的御棋院言辞恳切,字字珠玑,看到最后,却是说挑战赛延迟在三个月后,地点也改在扬州的杭州城。

    三个月?

    这点时间足够江南那帮子世家把允墨以前大部分的棋谱找回来加以研究分析,再想出破解压制的办法增加几分胜算。而比赛地点更是改在陵王府势力最薄弱的杭州,杭州城及附近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城市乡镇,其势力众多而复杂,互相影响和牵制,隐居其中的江南高手不计其数。

    允墨,北方允家嫡系的子孙,棋宗允靖修的关门弟子,传说中谢十二谢采薇的传人,南翎棋会里以狂风暴雨般的一局击溃谢家新一代高手谢青眉……如果说那些隐居的高手对允墨前两个身份只是感兴趣,那么后两个传言足以引起他们强烈的战意。

    这个安排明显针对允墨。

    允墨接下信函,若无其事地躲在王府的书阁里看了两天书,一出来就宣布一个让大家惊讶不已的消息:他决定趁这三个月从江陵到杭州的一路上四处寻找高手,互相交流经验,顺便下两盘棋稳固刚领悟的新境界,好好磨练磨练棋艺云云。

    对允墨的决定,出乎意外最支持的居然是老王爷,他一开口连君陵汐也不好出声反对。

    至于允季邶,内心说不出的懊恼,原本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和允墨那个孤癖较真的小孩好好谈谈,可偏偏事出意外,想说什么也得等到允墨到杭州之后了。

    “高手?这江南也就那几个大大小小的棋院弈所有几个高手,小墨是去哪里寻啊?”冯蔚然一惊,稍微琢磨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等等,季邶好友,你的意思莫不是允墨那小子打算一家一家寻上门吧?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人去?啧啧,就小墨那张头一眼十三第二眼三十岁的木头脸,那些高手十有**会认为小墨是故意挑衅上门踢场子的吧。”

    “怎么,你也想跟去踢场子不成?”允季邶迷着眼睛笑得和蔼。

    “呃,不敢不敢,这是忙里偷闲不是?”冯大掌柜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股寒意,不敢把话题往允墨身上绕了,只讪讪笑着,低头一口一口细抿着香茶。

    允季邶撇了撇言不由衷的冯蔚然,笑道,“哼,我看你是闲得慌没事找事。”

    “别以为到现在一切顺利就放松警惕,允家在江南这么大动作,谢家那帮子长老突然变得规矩起来了?那个谢青眉输了一场比赛就这么轻易妥协了?还有谢家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听说最近病得很是严重,不单娶了小老婆,还放手由几个长老处理日常事务。哼哼,这事要我,也就信他三分。”

    冯大掌柜很无言。自从上次允季邶和谢青寒暗中较量后,就一直有事无事都针对谢青寒。对这种纯粹为了争口气而随时随地都要打击报复的人,冯大掌柜根本连个白眼都欠奉。

    “如果江南荆扬两州十来个围棋世家六十多个城镇一百多个棋院弈所只有这丁点实力,我们允家也不会一百多年来被迫退回北方。”一撇嘴,允季邶迷起的眼神透出几分凌厉,语带不屑,“江南这里头水深啊,而到现在,殷都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可能吗?朝廷和世家的利益纷争,南北围棋间的理念相异,几百年的恩恩怨怨,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你应该清楚!”

    凝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虽允季邶语带不屑,但显然并不象他所说的那么轻松,心中晃了数个念头,转转眼珠子,冯大掌柜摸了摸下巴,道,“听你的意思,从棋会一开始谢家众多高手的阻击到现在隐而不出,这件事情就很有问题,难道江南内部有人在暗中促成这种局面?!”

    白了好友一眼,允季邶拈出十来个白子摆在棋盘中间,摆棋子的姿势颇为优美,冷笑道,“这,是江南。”又拿出数个白子放在右上角,“这,是殷都。”再拿出一把黑子随手撒在其中,顿时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乱一片,“这,呵呵,我也不知道是谁。”

    敲了敲案桌,允季邶眼睛迷得更细。

    “只要有某个人在里面稍稍下点功夫,说几句堂皇的话,抛出点利益,自然有人响应。理由不外乎是借助这事这人,让谢家乃至江南重立围棋的顶端,重塑百年前所谓的辉煌!”

    “这理由很光明,很堂皇,很好,很强大。只不过,居然敢拿小墨出头,哼哼……”允季邶肆意地笑着,危险的笑意从他那双微开的凤目中一览无遗。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6

卷六:寻芳 第57局:允墨踢场



    作者有话要说:【第57局:允墨踢场】故事简介:

    赢了江陵第三轮的比赛,棋会和作为官方代表的御棋院安排允墨三月后挑战赛,挑战上一界的棋公子。允墨受老王爷教诲,决定趁这三个月在扬州四处找人下棋磨练棋艺,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那些棋院踢场。

    “啪!”

    “啪!”

    “啪!”

    往日动听清脆的落子声在此时此刻成了催命的符音,围观的众人通通屏住了呼吸,高手的对局可不是容易看到的,何况是一对三。

    一方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顺手捻子随意而下。另一方却是三个年纪各异的中老年棋手,面如土色盯着各自面前的棋盘,手上捏着的棋子重如泰山,每应一手表情越是绝望。崩溃,完全的崩溃,而且是不知道原因的崩溃!从开局的顺利一直占有优势,到后期自己一方几乎所有的优势莫名其妙的崩溃颓败,对手却依然不温不火,可以说自己和对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坐在对面的少年,据说才十二岁,让人汗颜的年纪。

    “允公子,唐某认输了。”对局中一个玄衣老人长叹一口气,看起来恢复了平静,只语气稍显沉重,而其他两人以他为主,也跟着投子认输。

    “多谢指教。”允墨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其实很多小棋院为了维护名声,一看对手实力相差悬殊都会及时收手,免得颜面无存。想不到这个小棋院的院主不单棋力不差,在棋势崩溃的一瞬间老人已经知道不敌,却明知要输也尽全力下完全局,允墨这一礼是对玄衣老人维护棋手尊严的敬意。

    看着允墨几人离开,玄衣老人心里依然存有疑惑。

    允墨,北方允家嫡系子弟,传说当年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今年南翎棋会中对抗南方派系各棋手赢得比赛的少年。这段时间对方本应该备战棋公子的挑战赛,为何出现在这个小城中?自己的棋院在这城里虽然少有名气,不过实力在江南根本排不上号,允墨名义上门讨教棋艺实际踢场子的莽撞行为,与最近允家插手江南的传言是否有关?据说南翎棋会比赛中少年以杀戮的棋风为主,而现在的棋风却棋路混乱不知所以,自己一方输得莫名其妙,对方也赢得莫名其妙?

    “老师?”旁边的中年人恭敬问道。

    “快马给老四他们送个信,其它的事你别去参与。”玄衣老人摆摆手,迷着老眼看着天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站在外面才一盏茶时间不到,初夏的阳光晃得人心浮动,人毕竟老了,没有心力和年青人对抗,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一辈处理吧。忙了大半辈子,自己应该好好享受围棋的乐趣才是。

    [第二天,官道上]

    “九少爷,前面就是庐江城,估计进城应该快到午时了,我们是先去找个地方吃饭还是?”赶车的红叶笑着问道。

    “天色还早,早饭吃的,嗯,有点多。”允墨翻了一下从冯大掌柜那里拿来的小本子,对红叶说了一声,“进城后先去东南二街,凤林棋院。”凤林棋院的名字位于城市名字下的第一列,应该是庐江城里比较有实力的棋院了,允墨决定先去那里看看,最好能下一两盘棋,那么就能基本上了解城里的棋手的实力。

    “早饭?”初一忍不住嘟起嘴,道,“九少爷,二少爷吩咐,要在路上好好照顾九少爷和容蓝少爷的,初一不过是见容少爷觉得好吃,便叫多了几样。”

    “啊?这个,容蓝实在是失礼。”坐在马车里摆着棋谱的容蓝忍不住开口道歉,他个性过于老实,真的以为因自己而增加了旅途的费用,涨红了脸有点不知所措。

    “唉,容少爷,初一是说笑来着。”初一吓得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听说容蓝容少爷是谢家的子弟,还是现任家主的堂弟,九少爷的好友,自己小小一个仆人,怎能让容少爷和自己道歉?初一本身就心思玲珑,怎么不知道分寸?

    “哈哈哈哈……”外面的红叶朗声大笑,允墨嘴角一弯没作声,低下头和容蓝一起研究棋盘。只有老白得意洋洋晃着脑袋,翅膀乱扇扇动着翅膀,很给面子地应和了两声。

    赢了江陵第三轮的比赛后,棋会和作为官方代表的御棋院安排允墨三月后才进行挑战赛,挑战上一界的棋公子。允墨受老王爷教诲,决定趁这三个月从江陵到杭州的一路上四处找人下棋,稳固刚领悟的新境界,磨练磨练棋艺。

    以二哥的原话,“磨练棋艺?哼,别让人当成上门踢场子的无礼小儿?”鉴于其行为有很高的误解性和危险性,最主要的是目前允墨在江南很出名,而且是不太友好的名气,同行的除了照顾自己的初一,还有实力高深莫及的红叶,加上老王爷派来暗中保护的护卫。

    至于容蓝……

    比赛后的某天一早,容蓝容秀才带着一蓝布包裹走进王府,说是听母命前来拜师学艺。这个容蓝个性耿直大家都知道,孝顺成这样还真是少见。最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包裹里居然是近百年来谢家数个有名高手的棋谱,允季邶本来不大理会,可一见这些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手一挥留下一句“去找小墨”,便毫无责任地抱着棋谱和老王爷几人研究去了,留下允墨和容蓝两人大眼瞪小眼。

    容蓝接下来做出来的动作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请收容蓝为徒。”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比他年纪差不多少了一半的允墨面前,吓得现在情绪很少波动的允墨也连忙让开两步。

    容蓝没多说,死死瞪着允墨,面色惨淡,苦笑,“自古学无大小,达者为尊,按理说允小公子凭着一不全的棋谱得家父之真传,是你的本事。但那毕竟是谢家不传之秘,《抱残》一书从容蓝手上所失,已经是大罪,何况母亲的吩咐容蓝不能不听,如果允小公子执意不肯教导,母亲那里又回不去,容蓝只能赖着这里直到允小公子同意为止。”

    其意思就是说允墨得了谢家抱残一书真意,怎么说也应该名义上给谢家一个回应,或者归属谢家派系,或者收容蓝为徒算是谢采微一脉传人。

    不得了,现今的老实人都变了!允墨额角抽筋,张张嘴,没辩驳对方。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6

卷六:寻芳 第58局:允墨踢场2



    莫说容蓝的坚持,在中国古代的传统观念中,师徒关系是知识传播的基本途径。不管允墨有意还是无意得了谢家《抱残》棋谱,领悟融合后,外人看来允墨就属于谢派一脉。之前关于允墨是谢家二十年前那个天才棋手谢采微传人的流言之所以能被大多数人接受,也是这个原因。

    就算允墨再淡漠也不可能无视世俗的观念,想了一会,允墨走前几步先把容蓝拉了起来,道,“棋路漫漫,你我都还在路途,真有体会互相交流一下是没有问题,用不着行此大礼。至于拜师,我想容秀才你不单单是要得到谢派下法的真髓,而是有更高的目标吧?”

    容蓝的神情变了变,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思索良久终于还是一咬牙,说道,“那么关于家父的传言……”

    “允墨自当禀告师父,拜谢前辈为师,容秀才可以墨为平辈相称。”遇见个特别有孝心又倔强的人,允墨丝毫没办法,只能应了下来。

    容蓝闻言又惊又喜,他是知道的,允墨的师父是允靖修允棋宗,先禀告师父得到首肯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拜自己父亲为师是顾及谢家和自己,比名义上的归属更是让人心安。容蓝什么也没说,只恭恭敬敬地给这个新的师弟施了一礼。

    允墨呢,考虑得很简单。

    容蓝的境界不错,为人虽然有些迂腐固执,但内心有着不输于别人对围棋的执著和热情,他的围棋很单纯,没有其他人参杂过多的功利。和他一起,允墨的全身心都放在境界的提高上,从江陵到杭州的一路上想必收获更大。

    就在红叶和初一的说笑间,马车进了城,停在了凤林棋院大门外。

    这凤林棋院外观是几座古色古香的低层小楼,高檐红墙绿瓦,过厅落落大方,走进大厅,布置更是华美而精致。六根到顶的红木柱子,当中似乎是一个挑战的平台,后面墙壁上悬挂着两个做说明用的大棋盘。两边是十来组可做对局的条案矮椅,每组用精致的根雕玉石摆设隔开,空间很大,看上去比谢家的南翎棋院的大厅还要大上几分。

    大厅扇门大开,里面早有二三十人,三三两两或对弈或旁观,对于贸然进来的允墨几人根本不予理会。

    容蓝语带疑惑,有点失望,“没有学生?看来这棋院只是休闲场所,估计没几个高手。”

    棋院也分几种类型,普遍的一种是专门教导学生为主,还有一种是弈所类,只提供下棋的场所,前一种通常有几个高手坐镇,后一种就不一定了。大厅里的人年纪都不小,也没有通常棋院里一两个年纪大的老师带着几个学生的场面,容蓝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容蓝的声音不大不小,大厅里下棋的观棋的聊天的纷纷看来。

    人群中走出一人,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有点发福,面相倒也平和可亲,言辞谦恭有礼,“请问阁下名号?是来拜师还是下棋的?”

    “本人允墨,这是我的师兄容蓝,前来讨教讨教棋艺。”

    容蓝,似乎听过,是当年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遗孤。而允墨,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允家嫡系子弟,师从允靖修允棋宗,传闻是谢采微的传人,连败谢家诸多高手夺得棋公子挑战赛资格。他言词中称容蓝为师兄,看来传闻属实了。

    “呵呵,原来是允小公子大驾光临,实是蓬荜生辉。只是公子所谓的讨教棋艺,是来踢场子的吧?”中年人一惊,勉强维持平静,语气中却明显有几分恼怒。

    “唉误会误会,我们只是来讨教棋艺的。”容蓝连连摆手。

    允墨不语不动,静立。他也很无奈,只是很简单的上门讨教棋艺交流经验,怎么每次说完都被误会成踢场了呢?自己的名声不会这么差吧?

    顿时无数道目光同时集中在允墨身上,崇敬的,羡慕的,妒忌的,质疑的,林林种种。这就是这段时间最出风头的那位天才少年啊,看样子气韵内敛态度恭敬,让人一见而生亲近之心,不象是传言中那个嚣张的人啊?人群慢慢有些骚动。象容蓝所说的,这棋院是些富家官商基于兴趣所致合办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业余玩玩,江南的高手根本不屑与之来往交流,他们哪里见过如此高手?

    允墨的出现直接导致大厅四围的温度升高,不少人开始雀跃起来。

    难得有高手前来,无论是一战还是局后讨论都能学到东西,这些富家官商被正统的围棋界所无视,自然不会把什么南北对抗啊什么南方围棋的脸面啊等等放在心上,比起其他地方的敌视,这里更多的是期待。

    讨教棋艺还是踢场子都不重要。那中年人想来也想通了,胖墩墩的脸展开几分笑意,“公子既然相邀,林某不敢推辞。本棋院有几个供奉,实力倒可以和允小公子一战。不过棋院的供奉出手是要有彩头的,不知允小公子可否同意也添个彩头?”

    容蓝张张嘴有心反对,可想想也就放弃了。

    “可以。”允墨点点头。

    “至于彩头嘛,也无需过于贵重。”中年人笑得迷起的眼成了一条细缝,眼底的狡黠一闪而逝,“听说允小公子觅得《抱残》一册,敢请允小公子与棋院的供奉对奕一局,公子若胜,林某奉上百两黄金,本棋院若胜,林某也只要本《抱残》棋谱的手抄。”

    围观众人中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林胖子到现在还忘不了占便宜,只《抱残》一册便千金难求,和百两黄金根本不是同一等级的,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无需过于贵重”。

    允墨愕然,随即了然一笑,道,“黄金就不必了,能不能换成林院长收集的孤本珍珑,允墨也不要原本,借墨一观就可以了。”

    “好,爽快。”中年人拍掌大笑,转身吩咐下人去请几个供奉,又让人把中间平台准备好。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那几个供奉或前或后到来,而中间的平台也准备妥当。

    容蓝本来就不太满意下棋添彩头一说,现在更是越看越是不对,数了数,指着平台上摆好的棋盘,道,“林院长,怎么平台上摆了那么多棋盘?”中间作为挑战的平台虽然很是宽敞,不过现在中间摆了前后五个棋盘,加上座位,显得很是拥挤。

    “啊?本棋院有五个供奉,当然是摆五个棋盘,刚才允小公子不是答应和本棋院的供奉对奕一局吗?”中年人说到‘本棋院的供奉’几字上故意加重语调,说完一拍手作恍然大悟般,笑道,“这几个供奉的实力太高,允小公子同时对局也勉强了点,要不照允公子和别的棋院惯例一对三可好?允小公子随便选其三人对局就是了。”

    你说彩头的时候怎么不说是一对数人?那个叫允墨的少年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五个供奉高手吧?中年人的话引起众人鄙视的目光。

    那几个林家棋院的供奉平常娇纵惯了,目中自是无人,就算事先听过关于允墨的传闻,不过真看到站在大厅中的允墨时候,见一个不大的少年抱着只古怪的花白母鸡,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心中的戒备也一一放下。

    “咕咕,咕咕……”老白感觉数道目光的注视,顿时来了精神,跳上允墨的肩膀,微微带着傲慢地姿态撇了撇众人。

    众人更是笑得厉害。

    咦,似乎被人轻视了呢?

    允墨被人设了个陷阱,若是平时,就算允墨再无所谓也不会让人明显欺负到眼前,可正想着如何处理,眼角突然看见对面那几个供奉腰间都别着五彩绳子的牌子,那是代表御棋院的五彩牌子,有两个居然显示是九段和八段的。

    九段的高手呢,在殷都都只能遇见两三个,到江南也只遇见这一个而已。想不到那个林院长有本事请到**段的高手作为棋院的供奉。这可不是花钱就能请来的。高手到了某个级别,更注重对围棋境界的提高,多数都隐居清静的地方埋头钻研棋艺,只在某些大赛才会露下脸。

    允墨一下子来了兴趣。

    无需说话,允墨把老白拨到地面,静静走上平台,坐下,缓缓把一直收敛的气息散发出去。说实话,这种肃杀的气息就是战意,毫无畏惧的战意。

    那个九段和八段的高手已经感觉到少年不寻常的气息,特别是那个九段的高手,他的境界要高很多,同时放出自身的气势来,眼神变得凛冽而高扬。在场的人都静寂下来,两个强者间无言的气势压迫着众人,连空气也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小友果然有几分本事。”那个九段的高手缓缓走上平台,盘膝坐在允墨对面,声音沉稳中透着一点沙哑,“老夫姓管名守航,九段。不知小友可需要老夫让子?”

    “无需让子,一对五的话,应由墨持黑先下。”允墨说得平淡。

    管守航想不到允墨居然到现在还坚持一对五,有点恼羞成怒了,“小友好狂妄,莫非你认为对老夫五人还有胜算不成?”

    其他四个供奉一听同样轰然大怒,只碍于管守航在场没有出面,心底早就暗暗打定主意,一会要允墨这小子好好尝尝失败的滋味。反而旁听的林院长暗喜,本想说话,却被管守航射来的目光镇住,缩缩头不敢出声。

    “老实说墨一分胜算都没有。”允墨偏着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淀出一丝微笑,道,“不过,就是预测不到结果的对局才有意思,难道前辈不这样认为吗?”

    下棋嘛,肯定会有人赢,也会有人输,除了老天谁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输吧,想这么复杂干嘛?至于《抱残》棋谱的重要性或者允家的名声等等,允墨都没放在心上。就这样,孤僻的少年便毫无责任地把事情甩到一边,专心致志准备下盘好玩的棋。

    管守航一愣,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允墨,良久叹道,“凭这一句,小友就胜老夫一筹。请开局。”

    允墨也不多说,请其他四人就位,捏起棋子一一放在五个棋盘之上。

    众人纷纷围了上前,幸好大厅里人数不多,也无需后墙挂着的棋盘来说明,每个棋手后站着两三人旁观。大家在棋院时间长了,也知道最厉害的是九段的管守航,他身后站的人也是最多的。

    容蓝从刚才起心里就一直不安。他想不通为什么允墨明知道是陷阱还偏偏踩进去。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允墨说预测不到结果的对局才有意思。在他看来,一直以来的努力不就是让自己的棋力不断的增长,计算,再计算,别人能预测二十步以后,自己就要预测五十步以后,让全局的走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吗?

    思绪一打乱,容蓝就觉得很是头疼,等他注意到棋盘上的异常,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五盘棋,竟然惊人的相似。

    棋盘上,大片大片的白,而黑子则一面倒的混乱,多下在四周低地,中间有几团成不了气候的黑子……允墨的黑子在防守!?

    感觉却怎么那么怪异?不对,应该不是单纯的防守,同样,也不是单纯的攻击,只是游离在白子间的棋子。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不是眼睁睁看着允墨亲手所下,容蓝会认为是黑子崩溃后的棋型,可是管守航几人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个个面色沉重如临大敌。

    容蓝眉头紧锁,无法想象究竟是哪里的问题,难道判断错了?面对白子的攻击,为何黑子还没有崩溃?游离在白子间的棋子,游离……

    突然允墨挺直身躯,微笑,捏子连下几手。

    这一刻,原本混成一团的黑子连成一把尖刀,□白色的厚墙之中,中间原有几团成不了气候的黑子也如细芒般伸出爪牙,真正展开的攻击如暴雨般一浪接一浪轰出,优雅,流畅,宁静的杀戮,简直完美得不可思议。

    那就是山,那就是海,那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霸道而无常!

    这种势让管守航等人感觉到了危机,本能地退缩,所有白子都在快速的崩溃。按管守航的棋力,他应该能抵抗的,就算没有胜算也应该不至于输得那么快,可他现在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的反攻,一种优雅的如带毒罂粟花的攻击,明知道危险却让人无从反抗。

    管守航等人傻眼了,这是什么下法?容蓝在旁边看得心摇神驰,棋力高点的到这地步自然早就看出底细来,落在允墨身上的目光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惊讶,几分佩服。

    全场鸦雀无声。

    控制自如的气势,更可怕的是,直接用“势”就从心理上完全摧毁了对手的斗志。

    容蓝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并不是单单一个“天才”的词语可以形容,在那平淡如水的眼波中,在那异常认真的表情里,只有高手可以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力量。

    “我……输了。”哪怕再不愿意,管守航还是艰难地说出口。

    他现在的心情难以形容,身为九段棋手的高傲,输给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最难堪的是,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输在哪里?那奇怪的黑子究竟是怎么下的?其后的反攻是怎么造成的?最后的气势掌握全局?所有的问题没有答案,管守航也清楚,答案肯定不会一加一这么简单。

    同样疑惑的还有容蓝。

    开始的混乱应该是故意造成的,那奇怪的下法隐藏了无数个看不见的陷阱,而后的反攻是前面铺垫和后面气势的叠加……容蓝越想越乱,面前似乎是一座大山阻挡着视线,他迫切地想知道大山后究竟是什么?容蓝隐约感觉到,如果自己能破解,那么自己一定能突破新的境界。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窗前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地作响。

    允墨很满意。他没去理会其他人,只低头凝视着棋盘,把刚才的五盘对局在心里又从头下了一遍。虽然对新境界的领悟不是很稳定,棋局中攻守转换还是有点僵硬,不过比起之前混乱不清要好很多。果然,和高手对局才是进步最快的方法。

    突然身后有人在说,“我想试试。”

    “啊?”允墨抬起头,有些诧异。

    “我想试试。小墨,请和我对局一盘!”容蓝深吸一口气,郑重而认真。

    “爹,谁来捣乱打出去就是了,叫我做什么?”门外温润的声音打断允墨的思绪,允墨不由得转身看去。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华衣锦服,手上摇着一把精致异常的扇子,见允墨几人一愣,眨了眨眼,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当然,如果这位公子的体形能再瘦上一半,那么自然当得起潇洒风流四字,可惜……“我说,林大胖子,你能不能换把和你体形相配的扇子?”允墨微讶地挑了挑眉,毫不留情。

    不错,来人就是江南第一富豪的独生子林拾锦林胖子。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7

卷六:寻芳 第59局:凑趣的和碰巧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59局:凑趣的和碰巧的】故事简介:

    这边,允墨踢场,踢到了熟人的棋院里了。那边,允季邶被好友拉去无相寺,结果遇见说熟也没见过,说不熟却一早就知道的“熟人”。

    这章出现的人物表:

    ◎林拾锦:江南第一富豪独生子,大胖子,喜欢拿把小扇子。出现在第44局,第46局。

    ◎管守航:凤林棋院的供奉,九段高手。

    “凤林棋院可是我家开的,小墨容兄,你们两位来兄弟的棋院踢场子也不提前说一声,不地道啊不地道。”林拾锦林胖子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儿,故作委屈地瞄过来,手上不住地扇动着小扇子,衣袖上绣着的细小花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你是……”容蓝手足无措。允墨嘴角弯了弯,转头。

    林胖子摇扇子的手不由得一顿,满头黑线,还是挤出笑容,道,“南翎棋会上,小墨,容兄,还有我的一帮朋友一起去酒楼,不记得了?”看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反应,林胖子有点无奈,只好转向允墨求证,“对啦,还遇见小墨的兄长,小墨也记得吧?”

    允墨点点头。

    第一次见他,是在南翎棋院的一间棋室,他和半柳先生正研究自己的棋谱。半柳先生,全名司徒半柳,是个容蓝父亲一辈的风云人物,和北僧南农齐名,曾经多次参加过两国的棋圣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和人对局,现在是《弈林杂谈》主笔写些棋局评论。允墨对这个半柳先生不太感冒,听二哥允季邶说过,最近关于允墨是谢采微传人的流言有一很大部分就是《弈林杂谈》在背后推波助澜。至于林胖子林拾锦,允墨的印象最深的是他手上那把精致得过份的小扇子。

    第二次见他,是和容蓝对局后遇见林胖子被拉去酒楼一聚,见识一局用来作弄人的同生共死局。虽然后来二哥说是上了谢家某派的长老谢从易老狐狸的当,还怀疑林胖子在其中担当某种角色,不过允墨倒没在意,反而觉得林胖子的个性很好玩,夸张而随意,是个难得真性情的人。

    “原来这样啊,抱歉,容蓝实在是失礼。”容蓝连忙道歉,想起传闻中关于对方的某些事情,期期艾艾地问道,“林兄,你拜师了没有?”

    林拾锦,江南第一富豪的独生子嘛?

    传闻中,林拾锦林胖子从小就有才名,可偏偏个性暴躁嘴上不饶人,因此得罪的那些世家子弟说他自恃过高云云。好不容易遇见个传说级别的高段棋手,和北僧南农齐名的司徒半柳,可别人根本不愿意收徒,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去棋院系统学习过,只靠自己看棋谱钻研棋艺。

    容蓝出身围棋大家,推崇的是传统教育,自然知道基础的重要性,心里自然对林胖子的想法不以为然。实力,应该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林胖子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家好的棋院从基础学起,而不是拜个好的老师就可以的。

    至于林胖子是否拜师,拜哪个为师,容蓝都没考虑,他想的不多,只因为自己之前居然忘记对方的失礼行为而带着讨好的歉意,笨拙地表示自己的善意而已。

    林胖子顿时扇子也不摇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眯着细眼睛,磨牙,一字一顿道,“亲爱的容兄,你脑子有问题?”

    “咳咳。”林院长一顿咳嗽声打断林拾锦的话,“小宝,不能怠慢客人。”

    “……”林胖子委屈地瞄了瞄容蓝,又瞄了瞄自己的父亲,再瞄了瞄大厅里似笑非笑的众人,蹲一边纠结去了。

    梁子结大了,竟敢让自己这么狼狈!虽然知道容蓝心性耿直,不通人情事故,说的话也不留余地,倒不是特意为难自己。但,也不能朝自己伤口上抹盐啊!第九十九次被拒绝了,那个该死的老头,三年到头来还是无动于衷……

    “呃,抱歉。”见林胖子眼睛里精光闪烁死盯着自己,就算容蓝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话得罪人了。

    林院长似乎没看见自家宝贝儿子的纠结,也没看见别人听见他叫唤“小宝”时的异样,他经商多年经验老道,早看出容蓝的个性单纯,弥勒佛般笑咪咪地引开话题,介绍棋院里几个干事,还有数个同样高段位的棋手。

    允墨看见平台上管守航还坐在棋盘前动也不动,嘴里恼怒着低声自言自语,显然根本没理会和谐融洽的棋院这一帮人,心中好奇,凑过去刚好听见对方嘀咕着,“这手应该先下两子接照应中腹棋子,再这里接一子断其势……不对啊,《棋经十三篇》里说‘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法,黑子之利十有**在边角,为何能……”

    “《棋经十三篇》所说的就一定对吗?”

    “胡说,怎么可能不对?”管守航突然听见一个清脆轻柔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却是那个少年面无表情地看来,只是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波动。

    “夫弈棋者,凡下一子,皆有定名。棋之形势,生死、存亡,因名而可见……用棋之名,三十有二,围棋之人,意在万周。临局变化,远近纵横,吾不得而知也。用行取胜,难逃此名。”允墨张嘴一下子背了一大段文字,顿了一下,似乎思索到什么深有感叹,淡淡的说道,“古来棋理文章数不胜数,不过再好的棋理也只是教人到达一品境界,那么一品之上呢?”

    管守航猛地一顿,死死盯着允墨,似乎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透露出来。

    “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以象周天之数。由此可知,弈者无一相同之局。”如果有相同类似的棋局,那么只能说明是类似的棋理观念下的产物。死执之前所学的观念,再怎么突破,也不可能突破一品入神的境界。

    “墨的办法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知前辈又是如何?”允墨的棋道是混沌,从“有”到“无”,把之前所学全部忘记,而管守航,他的棋道应该由他自己创出来。

    管守航神情复杂地看着允墨,长叹一声,站起郑重鞠躬行礼,“请允小公子再和老夫一战。”

    “呃?”允墨不由得摸摸头,“前辈刚输了一局,气势已衰,现在下墨有便宜之利,不如过两天等前辈状态恢复。”其实允墨心中也很想一战,九段的高手啊,可不是容易遇见的。

    “那就说定了!”管守航哈哈大笑,刚才失败后懊恼的情绪已经收敛起来。

    大厅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凤林棋院的人多是业余时间来下下棋的富商,和正统的棋手观念完全不同,没所谓的派系纠纷,只要有能力就能得到他们的推崇,现在见允墨一行看上去和林拾锦林胖子关系融洽,最后一丝敌意也消失了,纷纷涌上前要求允墨讲解讲解刚才的五盘棋。

    允墨想了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自己的棋道是在一品入神境界之后所走出另外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对棋道的理解也发生了本质上的差别,在场的人中,只有九段的管守航能与之讨论交流。允墨看了看神情郑重的容蓝,或者,容蓝也能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

    中国传统的棋道,讲求的是“势”,如何把握“势”的走向,如孩童学步般先学站,再学走,然后跑,最后研究怎么跑得快。这过程是身体培养技巧,然后去熟练掌握其技巧的运用,最顶端,也就是说怎么掌握规则的使用。而允墨的棋道,说的是打乱原有的规则,创造自己的规则,也就是自己的“道”。

    当然,允墨目前的境界是“混沌”,也就是注重打乱原有的规则,还原成最原始的道,以允墨的棋力也只是算是下层刚刚进阶。至于再进一步境界创造出自己的规则,允墨还远远没有达到。

    一个是注重“掌握”,一个却是注重“创造”,两种截然不同的角度,两种相差悬殊的棋道,两个境界没有对话的空间,这使各自理解和体悟的真理产生了差异,探讨各自的棋道是没意义的,外人也是无法理解。

    “呵呵,允小公子的棋力高深,要详细讲解可能在场的很多人都不容易明白。要不这样,管某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在场的棋友也提提意见。至于其中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允小公子到时候补充就是了。”管守航毕竟身经百战,见允墨沉默,便出来解围。

    说是解围其实也不太恰当,管守航暗地里自有想法。刚才的一局输得不明不白的,最难堪的是,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输在哪里?他自己有小心思,以为允墨肯定不愿意说明其中关键的奥妙,就决定抛砖引玉先说说自己的想法,顺便也为两天后的一战探探底。

    他想知道,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少年,棋力和自己相差多少。

    至于什么“很多人都不容易明白”,什么“在场的棋友也提提意见”云云,管守航根本不在意。管守航出身正统的派系,因为某些原因才勉强呆在凤林棋院,身为九段高手的高傲,平时也就和其他四个供奉说上两句,至于棋院里的那些业余的富商,他从来不去理会。

    管守航觉得所谓的讲解很无聊。和一般的棋手相比,那些富商不过有几个钱,空闲的时候下上一两盘上不了台面的棋,根本不能称之为棋手。对方所认知的肤浅而幼稚,连基本功都不过关,说什么都是废话,他可没兴趣和平常人探讨什么是“势”什么是“道”。

    在管守航看来,允墨则完全不同。

    那些奇怪的黑子究竟是怎么下的?最后自己是怎么会输的?千年来围棋的发展形成四大家族,注重防御的允家,注重攻击的谢家,注重布局的饶家,注重虚实的苍家,其实也代表了围棋的四个规则,可允墨诡异的黑子似乎跳出这四大类的范围,把自己以前的认知全部推翻。少年所说的“退一步”是怎么做到的?完全摒除之前所有认知的棋理?

    管守航有个很隐秘的心思,希望能借助允墨新的下法,能让自己停滞很久的境界有所突破。

    允墨稍微一思索便明白管守航的想法,不过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在意,因为两种棋道相差悬殊,就算管守航能明白也不可能做到。

    “有劳管前辈了。”允墨态度谦和。

    管守航大喜,拉着允墨又坐在自己的棋盘之前,一边点着棋盘一边朗声而说,“先说林棋友一局,开局林棋友就在星位……”

    身为九段的管守航出身正统,学识丰富,对局经验更是非比常人,根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明白,从布局开始说起,旁征博引,侃侃而谈,说到兴起,更是手舞足蹈,把身边几个棋盘扫空棋面,摆上其它应对办法,再一一要求允墨解答。

    想不到管守航想得比自己更多更深,听到入迷之处,允墨顿时把所有的心思抛开,对照心里的想法一一重新认证,自然是受益匪浅。

    允墨暗自拍手叫绝。九段的高手可真厉害,因为异世界的平静,围棋得以大幅发展,从初段到高段经历的十几二十年,所遇到的是无数的比赛,还有应付无数人的挑战,其密度和强度让经历过不少世界级别大赛的允墨也暗暗咋舌,不佩服都不成。

    经管守航一说,允墨才明白,这世界里挑战赛就象一场文化交流会。

    越是高段的棋手,每年需要应付的挑战赛越多,如管守航身为御棋院九段的棋手,每年除了正常的比赛,还要经过十次以上的挑战,平均一个月就一次,挑战赛一局决胜负的还好说,有些三五七局决胜负的,往往从月头赛到月尾,刚比赛完又接着下一个的挑战。

    最多局数的挑战赛是棋宗称号的挑战赛,有十八局之多。说到棋宗,也就是允墨的师父允靖修允棋宗,管守航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允墨,战意凛然,似乎把允墨当成那老狐狸看待了。

    挑战赛的种类也多不胜数,除了最普通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花草锻器等,还有一些奇怪的比赛:如种瓜比赛,看谁种的冬瓜最大;登山比赛,看背着大石头谁最快上到山顶;编草鞋比赛,看谁在规定时间里编最多的草鞋……最吸引人的是每五年一界的珍宝会,和每三年一界的酿酒大赛。

    而每次挑战赛,平民百姓不管懂还是不懂,多是拖家带口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兴致勃勃来看热闹,象赶集一般。

    那边管守航和允墨径自讨论,旁若无人。这边容蓝站在两人的身后,越看越是心惊胆战,阻挡视线的大山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差一步他就能看清楚山后的秘密,正凝神思索中,突然手臂被触动了一下,转头看去。

    “容兄,小墨不在王府备战,跑出来四周踢场子作什么?”却是林大胖子悄悄靠近过来。

    “呃,听说小墨领悟新的境界,出来磨练磨练。”容蓝迟疑回答,心想怎么林胖子不生气了?

    “不是吧?”林大胖子诧异,眼珠子一转,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擦着汗,试探着问道,“就是那诡异的黑子?这新境界好诡异,我还以为是允家允棋宗新创的下法,或者是抱残里面记录的定式,小墨才多大啊,不可能是他领悟的吧?”

    “我也不清楚。开始时比现在还乱,风格也变来变去的。”

    “这么说,你们一路下来那些城市的棋院都赢了?”

    “唔,也不是啊,开始小墨是三局里胜一两局,最近好像又领悟了什么,多数是赢。唉,赢多了也不好,赢了棋谱就算了,如果赢的是彩金还是别的东西,马车里放不下,都派人先行一步送去杭州王府别院了。”容蓝也很无奈,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谢家的《抱残》棋谱在允墨手上。

    “咳咳,那个,那个……”林大胖子越听越是浑身直冒冷汗,浑身的肥肉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小蓝啊,你不觉得每次上门挑战,呃,是切磋棋艺,都会被人误解成踢场子,只有无礼粗俗的人才会的挑衅?对于出身谢家这种围棋世家的你来说,可影响很不好呢!”

    容蓝地目光闪动了两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林兄,你该不会起了什么坏心吧!”

    “没有没有,我们可是好朋友啊,你的师弟,也就是我的好友。我自然也不希望他出事儿啊。何况拾锦不过出身商贾,还没见识过厉害的人物吗?”林胖子连连摇头,手上的小扇子扇动得越急,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浓烈了起来,仿佛一朵花儿似的,语重心长地道,“只不过,几句话说听得拾锦热血沸腾,也和你们一道去见识见识,嗯好不好?”

    “怎么你笑得象隔壁的石大叔?”容蓝疑惑地看了林胖子一眼。石大叔,也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经常和别人赌棋骗财的石胖子。

    汗,想不到容蓝个性直可一点都不笨,“别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头毛毛的!”见容蓝还是死盯着自己,林胖子只得无奈地苦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想去见识见识,顺便散散心,最近最近……啊,容兄不知道吧,我爹知道拾锦拜师无望,一直逼着拾锦去跟他学商……容兄,我想出去走走,好好想想。”他知道容蓝老实,也就不在兜圈子,直接说了出来,只是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委屈,怎么看怎么憔悴。

    老好人容蓝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迟疑了,“这,不能问我,你想去问小墨吧。”

    “……”林胖子没说话,转头看向大厅中央平台的某道身影,小眼睛闪烁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24 23:08

卷六:寻芳 第60局:凑趣的和碰巧的2



    允季邶站在寺门,看着冯大掌柜居然和一个看起来是杂役的小沙弥从询问到闲聊,最后互相打起机锋,显然是好不容易找到对手而有些忘乎所以,根本忘记自家好友还等在旁边。

    话说冯大掌柜来了杭州几日,被允家二少点着整天东奔西跑累得象腌制的白菜般,愤怒之余,实在是看不得自家好友依然懒懒散散无所事是的样子,这不,一早借口去找无相寺的聪慧和尚拿点好东西,便硬拉拖着允季邶找上门来。

    狮峰山,西湖附近群山之间,土层深厚,气候温和,良好的地理环境,优质的水源,为茶叶生产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龙井茶被誉为“中国第一茶”,也实在是得益于这山泉雨露之灵气。山上有大大小小十余座寺庙,多数都开辟茶园,自产自销之余也给寺里添些香油钱。而无相寺,位于狮峰山半山腰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历史不远不近,规模不大不小,在其中根本没什么名气。

    在允季邶挑剔的眼中,那灰褐色低层建筑群的外表是如此平凡甚至说是简陋。唯一感兴趣的是,无相寺对面稍矮的荒山上云雾笼罩山头,山腹全是大片大片的茶园,远远看去林木碧绿苍翠,还有一条条山涧小溪环绕其中。那应该就是寺庙赖以为生的茶园了。

    允季邶看了看依然谈性不减的好友,摇了摇头,径自走进寺门。

    绕过大殿小殿,天色近午时,记得聪慧老和尚早上作完功课后,反而喜欢跑到后院里整理新采的茶叶,上次跟冯好友来过一趟,按照记忆,那么应该在叉路转左……再转右……这里,直走……再左转……等走到小路尽头看见那扇明显不同的小院门,允季邶苦笑不已,看来记忆也不可靠啊。

    一阵凉风拂过,四周林木葱郁,细碎枝叶摇曳,院中竟传来一缕琴音,有人打着节拍附着琴声轻歌:

    “春来春去春复春,寒暑来频。月升月尽月还新,又被老催人。

    只见庭前前岁月,长在常存。不见堂上百年人,尽总化为尘。”

    一首《杨柳枝》唱得古朴而平实,却暗藏着一丝孤寂,落寞之意扑面而来,那琴者似乎也感受到歌者的心情,随之一变,如风中的杨柳细而不断,轻灵婉约中带着几分韧性。

    一曲唱罢,琴声渐杳,悠然而止。

    良久,“如此佳音,让我等一饱耳福,实在荣幸之至。”允季邶回神过来,见好友冯大掌柜冲着自己笑迷迷地撇撇嘴。那个看似杂役的小沙弥站在旁边,双掌合十,眼帘下垂,低念,“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院里传来苍老的喊声,“远来是客,阁下请进!”

    允季邶笑了。有点意思,去吗?

    冯大掌柜一翻白眼。还装,难得你允二少爷不顾脸面在这听墙角,还不是想进去看热闹?

    三人进得院门,里面却出乎意外的是一个小小的山崖平台,对面可以看见低矮的山峦,山上环绕的云雾和大片的茶林,视线极其广阔。

    一边正对众人是位于崖边的几丛翠竹,一座古朴小木亭,底基是连山的大青石头,几层石阶蜿蜒而上,背后凌空很是险峻,而亭内里一把五弦琴,寥寥熏香,后面是道淡青色的人影,带着天青色软纱帽子,看不清楚面容,不过身形风姿卓越,倒也养眼。

    另一边数棵翠竹老松,六七人盘坐在树荫之下,软蒲地毡,别致的翠竹做的矮桌上摆着瓜果酒水,中间一个短须削瘦儒衣老者,其他华衣中老年人以他为首盘坐四周,数个看似歌伎的女子陪坐一旁,离得最远的是这次寻访的聪慧老和尚和方丈悟因。

    为首的儒衣老者不卑不亢,说得平淡,“吾等小会,琴为引,酒为伴,以诗会友,游戏一场,若两位有兴趣,不妨一坐。”

    允季邶只是微笑,“允某与好友商贾出身,不擅诗文,只是……既然相邀,允某且来一试。”

    虽然允季邶语气谦恭有礼,但儒衣老者眼睛锐利,自然看出两人气度不凡,特别是允季邶举止言谈间有种不能亲近的漠然,细微处隐隐是从小训练而成近乎完美的大家子弟风范,自是不相信对方所谓商贾出身之言。不过老者性情洒脱,看上去身份也不一般,说了两句客套话,随意挥手唤人安排一人过来招呼,就继续宴乐。

    冯大掌柜显然很适应目前的状况,和那个木着脸的小沙弥跑去聪慧老和尚那边聊天去了。

    允季邶选了个角落的位置,说话间,有小沙弥搬来地毡小桌,摆上酒水。旁边一个儒衣中年人欠了欠身,友善地悄声道,“此次诗会以四季为题,可诗可词,也可歌曲小调,允兄随意好了。”

    接下来有人抽了诗签,作了一首词,有挑剔者硬说尾字不压韵要叫罚,那人也不介意,连声说一字之师拜了拜,罚了三杯酒,居然当场把词谱了曲,唤来歌伎弹唱,又数个舞伎上前助兴,四周众人纷纷叫好,气氛热闹起来。

    允季邶和旁边的儒衣中年人谈说,几句下来没探清底细,不过根据他们互相的称呼和对答,场中有数人应该是有官职在身,而其他应该不是老者的学生就是江南一带以文治学的学者,心底就猜测着为首儒衣老者的来历。毕竟允家开的都是笔墨纸砚用品的店铺,有机会和江南上层文人接触接触,对允家立足本土有好处。

    不多时有侍从装束的女子捧着盘子走前,允季邶从签桶里随意抽出一支诗签,看见签上“菊”一字,不觉一笑。

    四季的题比较广泛,“菊”一字联想到的是秋菊。出身围棋四大家的允季邶不通诗文根本不可能,不擅长是真的,若是想另辟新意写些四季菊残菊稚菊什么的,一时间倒想不出来,想了想,保守起见用了以前自己写的一首诗,“花开菊白妍,好景留人天。霞落潭中影,纱笼树色烟。”

    “惭愧,允某才疏学浅,还望各位指教一二。”

    “描写得法,意境平淡了些。”儒衣老者还是给了个中肯的评价。因为是刚来的客人,在场有数人也善意地点出几处错漏。

    “我觉得不错,若是每句加两字更好。”声音清柔而好听。

    听到声音,允季邶不自觉地侧过头看去,一年轻人端坐旁边,带着软纱帽子看不清楚面容,看衣饰显然是刚才在亭子里抚琴乐者,而不远处冯好友冲着自己眨眉弄眼,想起昨晚还有意无意地劝自己什么孤阳不生心火太躁,一副你自己知道的模样,而且还该死地笑得特别让人恨地想拿起手上的棋盘砸他一脑门……呃,现在,允季邶实在无话可说。

    “花开菊白桂争妍,好景留人宜晚天。霞落潭中波漾影,纱笼树色月笼烟。”顿了一下,年轻人接着又道,“烟笼月色树笼妙,影漾波中潭落霞。天晚宜人留景好,妍争桂白菊开花。”显然不是单纯的加两字,还是一首回文诗。

    在一遍叫好声中,年轻人稍微欠了欠身,笑道,“静遥喜琴更善于平常的小曲小调,让各位大人见笑了,静遥试着就青玉案的词牌献上一曲,用以助兴。”

    随手拿起一枝竹筷在酒杯上一下一下敲着节拍,年轻人嘴里轻声唱道,“一树花开桂叶香,秋菊白,莫争妍,好景留人宜晚天。闲坐潭边,玉壶光转,满庭暗香盈。夕夕落霞云染红,碧水寒潭横波绿。纱笼树色月笼烟,又梦见,江南路。”

    一首五言诗变成七言,七言再变成回文诗,然后又变成词曲,且不说好坏,心思倒是精巧,四周众人连声叫好,连为首的儒衣老者也不由得抚须点头赞叹,吩咐旁边的歌伎敬上一杯清酒。其他文人书生气一起,有人要把这词添数字改为小曲,有人摇头晃脑改为长赋,最后有一歌伎改成弹词抱琵琶自弹自唱,吴语轻清柔缓,弦声抑扬顿挫,十分悦耳,更博得众人喝彩声。

    那些文人多才学出众,精彩之词句顺手粘来,作诗赋曲视为游戏。允季邶正看得有趣,耳边一个比琴音更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山野小寺能遇见允二公子与冯大掌柜,实是有缘。”

    “是很有缘。”允季邶眼睛盯着场中,唇边轻轻绽开一抹微笑,仍是淡然有礼的语气。

    “不知……允家的九少爷在哪?”

    “哦?你认识小墨?”允季邶转过头,带着几分疑惑重新打量面前软纱遮住面容的年轻人,稍会想到一事,笑了,“原来是你!小墨一路行来,樊城之事多得你照顾了。”顿了顿,眼睛迷成弯弯的一道线,“只不过以你的身份,不在棋院备战却跑来游山畅玩,实在有负棋院的一番心思。你说是不是,棋公子?”

    [扬州,凤林棋院]

    初露的霞光拨开清晨的薄雾,或在林木间流淌,或在屋顶琉璃间闪耀。

    凤林棋院的大厅里一片静寂,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燃了一夜的味道,十来人三三两两坐在四周,熬夜后的面容变得憔悴眼睛通红,平常养尊处优现在却连呼吸也有意放轻,连送上热茶早点发出一丁点声音的仆人都不敢大声喝斥,只不耐烦地挥手让人离开,生怕惊扰了围在中间对局的那两人。

    不用说,对局的两人就是被当成踢场子的允墨,还有难得一见的九段高手管守航。

    自从在凤林棋院意外遇见管守航,允墨就打定心思要好好和高手切磋切磋。首先,九段的高手可不是这么容易遇见的,特别是江南派的高手更是难得。其次,管守航出身正统,基础扎实,对局经验更是丰富,允墨正好可以对照自己所认知的棋道,重新一一认证。至于管守航则希望能借助允墨新的下法,能让自己停滞很久的境界有所突破。

    这两人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抱着不同的心思,很快就达成共识。下棋,要下就和正规的比赛一样下番棋,七番棋。(番棋:指的是多盘棋决胜负,一般是3局、5局和7局,现在的番棋主要是国际大赛的决赛才采用。)这一下,允墨就在凤林棋院待了十几天。

    之前是两人各胜负三局平手,昨天是最后一局,想不到又出了意外。

    管守航心里正别扭着呢。虽然外人不知清楚可自己心知和正式比赛没两样,如果最后一局输了那可面子丢大了。想想,“允家小将小荷初露,江南九段高手不敌。”“新的南北之战?赢乎?输乎!”“输棋,又见输棋,江南棋派何去何从?”这些有可能在《弈林杂谈》上出现的各种标题,管守航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能输,自己不能输!

    于是,最后一局管守航是慎之又慎,从布局开始每一步就推演一番,然后才下了一步棋,到了中段更是一长考就是半个时辰。这棋管九段下得小心翼翼,允墨下得更是郁闷,心一横就拿来练棋,什么棋型应手都拿来试试,也不管对手。结果却出乎意料,管守航见反常还疑心有诈,反而更加小心谨慎,让允墨哭笑不得。

    “昨晚候了一个通宵?啧啧,容兄毅力可嘉啊。”

    大厅外是一个作为过道连接其他地方的小园子,蜿蜒精致的石道边是种满郁郁葱葱各类林木的矮坡,矮坡上林荫间隐藏着一座小小的亭子。亭子的位置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坐下恰好能透过林木枝叶的空隙看见敞开的侧门,还有大厅里的情况。

    林胖子林拾锦一早起来还来不及吃早点就跑来棋院,见大厅里气氛紧张,砸砸嘴也不敢贸然进去,又看见容蓝一人坐在亭子里摆着棋谱就摇着扇子就过来,随便坐下问了句,也不等回答招来走过的一个丫环低声吩咐几句,又道,“小墨也是的,下棋嘛舒适即可,我见棋宗挑战赛也没连下一天一夜的,惯例都是四个时辰后封棋第二天再下,就是棋圣赛,最长记录也就是连续下了六个时辰……对了容兄,战况如何了?”

    “到收官阶段了,棋面依然混乱,看不出谁赢。”容蓝撇了胖子一眼,明明显显狠铁不成钢的意味,对于胖子昨晚面对九级高手对局居然熬不了夜跑去休息鄙视不已。(收官:围棋术语,是在盘面大局已经基本抢定,但胜负仍不明朗时进行对局部的争夺。)

    “看不出谁赢?”林胖子盯着面前的棋盘,细细估算着最后棋面上的黑白子数,才迷着小眼睛笑道,“嘿,想不到容兄也心口不一了。最近这几局小墨输多赢少,我看这局小墨的赢面不多啊。”林胖子不亦乐乎地摇着小扇子,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着两个娇小玲珑的美女丫环,一人奉上毛巾,一人端着冰好的茶水和热气腾腾的点心。

    容蓝见丫环在就有些拘谨,只闷闷地哼了声。

    “小墨的棋是有点怪,咋一接触让不少人吃了亏倒是真的,不过经验和九段高手比起来还差点火候。容兄你看管九段刚开始不是也是输,几局下来习惯了小墨的棋路就输少赢多……嘿嘿,这局应该是第七局了吧?小墨的小手段也使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短兵相接以实力高者为上啊。”林胖子手上的小扇子扇动得越急,浑身的肥肉颤抖着。

    他接下丫环送到嘴边的点心,再喝了口茶,立刻另一个丫环小心地帮他擦擦嘴角,享受着美女丫环软玉温香般的贴身服务,似乎根本不介意有外人在旁边。

    容蓝忍不住辩解,道,“小手段?林兄看不懂……嗯,也是因为不熟悉小墨的缘故。”

    老好人容蓝一边斟酌着用词不要过于尖锐伤害了林胖子的自尊,一边点着棋盘几个地方解释,说得缓慢,“小墨和管九段的对弈从第四局下法就改变了,这一局更是经典。林兄你看,这里按他习惯应手应该下小飞却下成大飞,这里三子应该接应角路却放着没动,还有这里……嗯,奇怪的是本来算是软手的地方攻势没变弱,而衔接的地方更加圆润不可琢磨……”

    “对小墨说来,输和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境界。林兄没留意到现在小墨身上那股气势越来越不明显了?”容蓝瞄着林胖子一副你真是愚不可救药的神情。

    “呃,不是应该被管九段压制所以气势不显?”

    “就算压制气势也不会消失,而是强和弱的问题。小墨的气势不是被压制的弱,而是他特意收敛的不显,说明小墨的境界比之前稳固了。”容蓝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迟疑。

    “真的?”林胖子用怀疑的目光在容蓝身上转了几圈。

    不是他不相信,是因为这几天的接触发现容蓝这人居然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呃,就是那个啥,允墨,当成偶像来崇拜,这就过了。自己也承认允墨有其独到的地方,可允墨再厉害再天才,也就是在中低级别的南翎棋会上出出风头,他一个没成年的小孩子能和江南这些研究围棋几十年的高手比?能和全国唯一一个十段的棋宗比?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容蓝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墨的境界是他新创的,我只是直觉小墨应该棋力比之前更深了,至于深到什么程度,我,我也不敢肯定。”

    容蓝心里也有疑惑。

    之前他看允墨的棋还能联想到阻挡前面的高山,仿佛越过高山就能看清楚山那边是什么,可现在越看越看不明白,眼前不是高山却越加看不清楚底细的雾。幸好这过程时间很短,容蓝能清晰看到允墨的转变过程。

    按小墨的说法,他的新境界应该叫混沌之境。混沌者,《淮南子-诠言》内道“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为物,谓之太一”。《易》也说“元气未分,浑沌为一”。

    不论怎么解说,混沌应该是一种原始状态的境界或体道致知的精神状态,原本允墨身上爆发那股气势是很庞大,但过于凌厉失却混沌之意。想必对方也开始意识到并有意识地收敛,虽然这几局师弟都输了,可容蓝觉得允墨的实力随着和管受航的对局而一日一日变强。这没有根据的直觉,容蓝把它说出来都觉得脸上发烫。

    “直觉?容兄,只有没实力的才相信直觉。”林胖子难得的一本正经说道,其实心里早就笑得满地打滚。当然,本来他就是故意引导容蓝反驳自己的。容蓝个性耿直,根本不会提防特意接近的自己,而自己,也能借此了解一些那个不平凡少年的信息。

    对允墨,对允墨所开创的“棋道”,林拾锦林胖子不是很感兴趣,而是非常非常感兴趣。

    追问了几句,容蓝的回答还是没有确定,看来他对允墨的新境界也不是很了解。再问,容蓝就疑惑了,怎么你林胖子一直问小墨的事情云云。有仆从传来允墨两人对局新的战况,容蓝自然把心思投入研究之中,一时间亭子里一片静寂。

    转转眼珠子,林胖子手一划带着几分夸张说道,“这地方不错吧,风凉水冷,景物宜人。这几块石头可是老头子花了重金从深山运来的,还有左面那几棵桂花树有三百年树龄了……”林胖子想得很好。没话题是吧,那么说天说地说风景也不错,起码容蓝这呆子能接上话,接了话就可以转转话题,东转西转然后顺便问问。

    林胖子这边想得好,谁知容蓝扭头看着面前的景物发呆,嘴里喃喃自语,“风凉水冷,景物宜人……风凉水冷,景物宜人……”

    容蓝看向林胖子,态度很是认真,“我不懂园林,所以也不能评价。”

    林胖子翻个白眼,容蓝那份认真让自己很受不了。

    “家父从棋圣赛回来后曾经说,江南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可惜太好了。当年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容蓝口中的家父就是谢家二十年前的天才棋手,两次夺得棋圣称号的谢采微。

    “江南气候温和,风景自是秀丽,连水都是温和的,这样的水土也只能养出与世无争高洁温和的人物。”容蓝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沉重,低声道,“怪不得谢派的棋总是不够冲劲,怪不得小墨的攻击比起我们更凌厉更纯粹。再厉害的棋道,在这温和的环境中也会失去原有的凌厉。”

    容蓝看着景物出神,声音越说越是恍惚,越说越低,仿佛根本不是在和林胖子说话。林胖子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又忍住,他要用心细听才能听到几句零碎的话语。

    “谢家的根不应该在江南……北方贫瘠的土地和严寒才是……”

    棋院外面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看看天色,已近午时,林胖子正纳闷怎么允墨和管守航的对弈还没结束,还有谁会中午时分过来棋院,一个小童背着个很明显的大包袱跑进大厅。

    那小童见到对弈中的管守航眼睛一亮,再看见盘坐对面矮点的允墨,眼睛更是亮晶晶的,二话不说晃过追来的棋院门房,跑上前就是一跪,冲着允墨就是大喊,“师父,可追上你了!听说师父一路踢场子过来,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我的份?!”

    在场围观的众人大惊,连容蓝也从恍惚中惊醒,惊疑不定地看看远处神情不变的允墨,又看看跪在允墨前面过于兴奋的小童,糊涂了。

    允墨师弟什么时候收了弟子?

    [荆州,江陵]

    月明星稀,清风拂面,夜空中已带着微微的凉意。三更过后,细雨寻芳阁内才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出某些暧昧的声音,转而即逝。

    床前的罗帐垂下,空气弥漫着一股狂欢后的气息,床上的人影轻唤了几声不见回答,拽过丝袍披在身上,走到桌边缓缓倒了杯冷茶,感觉不到茶的甘甜反而平淡无味地让人浑身发寒。月光投入窗前,窗外柳树枝条灰黑的剪影随风摇摆着,死死捏着杯子,心中某处突然刺疼……

    “唐某拜候谢家小主。”

    压低的声音,一个人影悄然无息地从窗口跳进来。

    谢青眉放下杯子抬起头,盯了来人良久,嗤笑一声,“唐笑蕴?拜候?这个时辰?这个地点?还有,”视线有意无意地撇了撇窗口,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在嘲弄着什么,拿手指缓缓绕着胸前的发卷,缓缓说道,“这个方式?”

    “我家主人让笑蕴带句话给青眉公子,提前恭喜公子掌控谢家。”唐笑蕴呵呵一笑,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简易镜片,浑然当没听出话里的讽刺。

    谢青眉笑了,不冷不热地说道,“难道谢青寒了放弃那什么振兴谢家可笑的想法?还是长老们重新启用我这个输了一局的人?掌控谢家?可笑!”

    “呵,目前谢家越是混乱,你谢家小主应该高兴才是,难道笑蕴想差了?”唐笑蕴摇晃着手指头,一脸的不相信,似乎很随意地说,“而且,青眉公子如果要掌控谢家,需要的不是江陵王府的支持,应该是更有力的合作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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