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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围棋世界--作者:瑞者(完结) [打印本页]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38     标题: 我的围棋世界--作者:瑞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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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围棋世界



作者: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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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
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章

第二部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
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38

第一章



    吴双林一到清河,就被这个依山伴水的地方深深吸引了,清河,自古便号称“围棋之乡”,虽然地处偏僻,却常出围棋鬼才,没有到清河之前,吴双林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到了清河后,看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对奕身影,那一双双专注的目光来自下至哑哑学语的小儿,上至两鬓班白的老人,他开始明白了,于是对于此行的目的,他的内心不禁有了几分期待。

    清河不大,在问了几遍路后,吴双林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他的目的地——清河围棋学校。与大城市的围棋学校相比,这里看似寒酸了许多,不过吴双林敏锐地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令他兴奋的味道,那就是围棋激战时的气息,几乎是直觉地,吴双林走上了一条石径小路。学校里很安静,一路走来,竟没碰到半个人影,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找到那间正在对局的教室。教室里人不少,但非常安静,除了棋盘上的落子声,就只有紧张的呼吸声,没有人在意到吴双林这个突然走进来的陌生人。

    吴双林没有作声,打量了一下棋盘两边的人,都是十一、二的孩子,一个清秀,一个憨厚,看他们又走了十几手,发觉他们倒是棋如其人,清秀的孩子下棋走的是轻灵的路子,憨厚的孩子则稳扎稳打,看得出都有不错的根底,而且两个孩子棋力相当,这盘棋下得也称得上精彩。

    这一趟不会白来。吴双林暗自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教室里其他观战的人,都是孩子,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像是老师的样子,看着棋盘,手里在一张纸上唰唰的写着,写完了就把纸传给身边的孩子,孩子看了,也跟着写了几局,传给另一个孩子,那孩子看了,又写,再传,就这样,不一会的工夫,那张纸就在十几个孩子的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师的手里,老师看了看,一会儿露出赞许的表情,一会儿皱眉。吴双林凑了过去,一看,不由笑了,原来这就是他们讨论棋局的方式。

    那老师这时才发现多了个陌生人,怔愣了一下,吴双林连忙做了个手势,表示出去说话,不要打扰了正在下棋的孩子。

    出了教室,老师才犹疑道:“请问你是?”

    “我是吴双林,我想贵校前几天就应该接到消息……”

    吴双林还没有说完,手就被一脸激动的老师给握住了。

    “原来您就是吴双林九段,吴……吴老师,您怎么一个人来了,校长他们说要去接您……这、这怎么……”老师期期艾艾,脸都红了。

    “啊?那大概是错过了。”吴双林打个哈哈,轻松道:“还没有请教你是?”

    “呃,吴老师,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我是学校的老师王建。”王建还是有些紧张,吴九段呀,国手啊,就站在他面前,距离这么近。

    “别紧张,就叫我吴大哥好了,我也没大你几岁,别老师老师的,好象我已经七老八十了。”

    吴双林的亲切显然感染了王建,王建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见吴双林的目光转向了教室里,忙道:“听说吴老师这次来是为国少队挑选后备人才的,是吗?”

    “不错。”吴双林点点头,本来是不用他来的,不过前段时间比赛太多,以至过度劳累,所以棋院才让他过来,顺便游山玩水一番,当作放假了。

    王建一听,就兴奋地搓了搓手,道:“那正在下棋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张三平,一个叫宋钰,是我们学校的‘四君子’中的两个,呵呵,‘四君子’是别的孩子给他们的戏称,不过这四个人的确是孩子们中的佼佼者,喏,另外那个穿运动衣的叫古懂,旁边的叫李阳,就是‘四君子’里的另两个了。还有啊,那边靠窗坐的那个……”王建说上了瘾,恨不得让吴双林把教室里所有的孩子都选中带走才好。

    吴双林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可惜国少队给清河的名额只有两个,在这之前他已经去过其他几个选定的围棋学校,清河是最后一站了。清河的校长在不久后咋呼着回来了,一看见吴双林就连连道歉,说是去晚了才没接到人,吴双林客套了一下,说哪里哪里,是他早到了。然后就被拉着去喝接风酒,就这么一天过去了。

    后来的几天,吴双林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看孩子们对局,也下了几盘指导棋,当然被王建夸上天的“四君子”他一个没落下,的确都有些水准,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能下到这个份上,相当不错了,棋感、大局观、观察力都属上乘,棋力也相差无几,反倒叫吴双林犯了难,名额只有两个呀。考虑到半夜,最终决定了李阳和宋钰两个人,主要是因为古懂和张三平的计算能力不如李阳和宋钰,但这个欠缺是可以弥补的,也许明年这个机会可以落到他们身上。不想了,再想下去就真的睡不着觉了。

    一觉醒来,太阳早晒了屁股,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孩子们都去上文化课了,吴双林自觉没意思,就到街上晃悠。清河颇有些古风,地方虽然不大,但景色却不错,而且还有一条很清澈的小河,在大城市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清澈的水了,沿河散步,让人感觉相当的惬意。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吴双林忽然被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人穿了一身很平常的衣服,坐在一棵树下。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椅,石桌上摆着两盒棋子,那人正一手白棋一手黑棋地在石桌上摆棋子。走近了,吴双林才看到,原来石桌上竟刻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再看那人摆的棋子,一看皱眉,这是什么下法,杂乱无章,可是再看一眼,吴双林有些惊讶起来,乱中有序,白棋黑棋追得很紧,而且……吴双林的脚再也迈不开步子了,站在离石桌三步远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将黑棋白棋一手一手的放到位,他看出来了,那人是在复一盘棋,而且下出这盘棋的两个人绝对是高手,白棋就像是一阵风,无孔不入的风,紧紧缠着黑棋,不放过一丝可以进攻的机会,而黑棋的防守就像是滴水不漏碟桶,让白棋没有半点空子可以钻。第一百二十七手,黑棋下出了极其绝妙的一手,竟然攻入了白棋的后方。

    “妙啊,原来还有这一手!”吴双林整个心神都沉浸入了棋局里,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手发出了惊叹。

    这声惊叹顿时惊醒了同样沉浸在棋局里的那个摆棋的人,他抬头看了看吴双林,神情沉静如水,手却不再摆棋。

    “啊,对不起,打扰了!”吴双林拍着自己的脑袋,连忙道歉。

    “没有关系!”那人开始收拾棋子。

    “请等一等!”吴双林道,“为什么不摆了,那盘棋正下到关键处呀,白棋怎样应对黑棋的进攻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盘棋的。”那人低喃了一句,抬头道,“和我下一盘棋吧,赢了就让你看到“无双之局”的最终结果。”

    “‘无双之局’?那,一言为定!”吴双林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来,信心十足。

    “我叫苏冰河,请多指教。”那人欠了欠身,神情依旧沉静如水。

    “我是吴双林,职业九段,是不是……”吴双林想问是不是让先,毕竟他是职业九段,而对方看起来只是个业余的。

    “猜先吧。”苏冰河拿出了一把白子放在石桌上。

    “……”这个人好象一点也不懂规则,吴双林无奈地心想,取出了两枚黑子。

    二、四、六……十枚,他猜中了,执黑先行。

    第一盘,黑棋输半目。

    第二盘,黑棋输两目。

    第三盘,黑棋中盘认输。

    三盘棋,执黑的,都是吴双林。三盘局终,吴双林的脸色已经黑得跟棋子一样了。他输了,连输三盘,而且一盘比一盘惨,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的棋力竟然高过他许多。清河,卧龙藏虎。

    “请问,你就是刚才那局……‘无双之局’里执黑的那一方吗?”虽然是问,但吴双林几乎能肯定了,因为苏冰河的棋风跟“无双之局”里的黑棋几乎完全一样,滴水不漏,让他完全无法展开攻击。

    苏冰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嘻嘻嘻嘻,这就是职业棋士的水平呀,羞羞,差太远了。”一个少年童稚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吴双林黑着脸抬头一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树,正坐在树干上冲他猛笑,看少年穿的衣服,分明是清河围棋学校的校服,不过吴双林敢肯定,他在学校的这几天绝对没有看到过这个少年。

    “见儿,下来。”苏冰河沉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冰裂,“你是不是又逃学到哪里玩去了,看你一身脏的。”

    “冰河叔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逃学了。”少年还是笑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晃呀晃,好不悠闲。

    “南见儿,不许说谎!”苏冰河几乎要吼了。

    少年嘟起了嘴:“我没有说谎呀,我有乖乖地去上文化课。”知道苏冰河如果连名带姓的叫他就是生气的前兆,南见儿终于老实了些。

    “那围棋课呢?”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依着苏冰河的胳膊笑嘻嘻道:“围棋课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冰河叔叔教我呢,你都赢了职业棋士了。喂,那个职业棋士,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啊?”被晾在一旁的吴双林一听这话,脸又黑了几分,这小孩,真是可恶。

    “不许对长辈没礼貌。对不起,我的侄儿被我惯坏了,吴先生请别介意。”

    “哪有,反正……也是实话。”吴双林闷声道。

    “嘻嘻嘻嘻……”南见儿又笑开了,很得意的样子。

    苏冰河拿他没办法,欠个身就拉着南见儿走开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敲着南见儿的脑袋,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有本事你也赢过职业棋士。”

    南见儿的声音也顺着风飘过来:“才不要呢,没兴趣!”

    “是没本事吧!”

    “不对,是没兴趣!”

    “没本事!”

    “没兴趣!”

    无聊的争执。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0

第二章



    吴双林在树下呆立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回到了学校宿舍,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只看到一半的“无双之局”,把自己代入了白棋的角色,如果是他,该怎样应对黑棋的攻击,想来想去,想了十几种应对方法,到最后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应对,都跟整个棋局格格不入,虽然说是可以化解黑棋的攻击,但棋局的感觉却变了,就好象是一幅优美的画卷,无端地被抹上了一笔败笔。

    第二天,吴双林顶着一双熊猫眼,找到了王建。

    “你知道‘无双之局’吗?”

    “啊?”迷惑。

    “那你认识苏冰河这个人吗?”

    “啊!”像见了鬼的表情。

    “那南见儿呢,不要说你连学校里的学生都不认识。”

    “啊……”王建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那个捣蛋鬼的?天哪!他不会是在你的被窝里放了条蛇吧,还是在你的头顶放鞭炮,要不然……”

    “停停停!”吴双林摆摆手,“我只是跟他的叔叔苏冰河下了三盘棋而已。”顺带被那个小鬼嘲笑了几句,不过那可恶的小鬼看来没少干坏事呀。

    “三……盘棋?”王建又像是见了鬼的表情,然后看着吴双林一脸崇拜,“九段就是九段,居然能跟他连下三盘,那个……输了还是赢了?”

    吴双林的脸色一黑,什么意思,看王建的神色,好象不相信他会赢一样,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不过在王建的心里,苏冰河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呵呵,那个……输了也不要紧,反正从两年前苏冰河搬到清河来以后,整个清河就没人打败过他,在见识过他的棋力后就没人敢跟他下第二盘,就连校长,也只下了一盘,呵呵,三盘棋,值得骄傲了,除了南见儿之外,你是头一个啦。”王建傻笑着说着不是安慰的安慰话。

    “南见儿?他的棋下得很好吗?”吴双林好象又看见那个小鬼可恶的笑容,有那样的叔叔,这个小鬼应该不赖吧,那么“四君子”里头怎么没有他?

    “啊?”王建又支吾起来了,一只手拼命挠着脑袋,“这个……怎么说呢?说他下得好,可是就连初学者也能赢过他,说他下得不好,偏偏又……又……”

    吴双林听了半天,也没听出王建到底想表达什么。

    “反正你跟他下一盘就知道了。”王建最后这样嚷道,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要跟南见儿下一盘没什么难的,因为没过一会儿,王建就把南见儿给拎到他面前,说是拎的,一点也不夸张,南见儿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感觉,被王建揪着衣领的样子就像拎小鸡一样。

    “我才不要跟没眼力的棋士下棋啦,放开我。”南见儿叫嚣着,手舞足蹈。

    “对吴老师要尊敬。”王建恼道。

    “不要,没眼力的棋士。”南见儿冲着吴双林大扮鬼脸。

    吴双林额角的青筋直跳,他哪里没眼力了,要不是顾着面子,他真想大吼,算了,他大人大量,不跟小鬼一般见识。

    “不下的话,我就把你在学校里闯的祸都告诉苏冰河你叔叔。”王建撒出杀手锏。

    权衡利弊,南见儿终于屈服。

    “好吧,下就下,怕你不成。”

    一局终,南见儿跳起来拍拍屁股就跑了,看着惨不忍睹的棋局,吴双林终于知道王建拼命想表达的是什么了。

    第二天,吴双林拨通了国少队的电话。

    “老林吗,我想给清河再增加一个名额……我知道有困难,你帮帮忙……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吴双林就直叹气,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但是心里总觉得应该这么做似的。接下来,他找到了校长,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什么?您选定的人是李阳、宋钰和南见儿?”校长吃惊了,但想了一下,又道:“李阳和宋钰是不错了,都是十年一见的好苗子,他们的父母也对他们有很高期望,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南见儿……哎,吴老师您最好先和他的监护人苏冰河谈一谈再决定。”

    吴双林一愣:“南见儿没有父母吗?”

    “哦,他的父母早逝,南见儿是苏冰河带着的。”

    “这样啊,对了,他们家住哪里?”吴双林确实想再见见苏冰河,至于那个小鬼,他还是觉得有些懊悔,也不知道老林到底能不能挣到一个名额。

    其实要找到苏冰河跟本就用不着到他家里,还是在那棵树下,吴双林就又见到了苏冰河,南见儿也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正在下棋。吴双林还是老样子,不声不响地走近,默默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吴双林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南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棋盘上棋子密布,还维持着终局时的模样,苏冰河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沉静。

    吴双林坐到了苏冰河的对面,盯着棋子,好久才道:“你赢了两目。”

    “恩。”

    “‘无双之局’里执白子的才是你。”这是肯定句,现在他才明白南见儿为什么叫他没眼力的棋士,昨日的三局棋,苏冰河根本就是在模仿别人的棋风跟他下,而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恩。”

    得到了确认,吴双林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强的棋手,真可惜,你为什么没有成为职业棋士呢,如果是,你将是围棋世界里的第一人。”他的自信心被彻底击垮,对方明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怎么竟差距得这么远。

    苏冰河的眼角诧异地挑了起来。

    “你错了,其实我的棋力并不比你高,我能赢你只是因为我了解了围棋的意义而你没有。”

    这下子轮到吴双林诧异了,很不解地看着苏冰河。

    苏冰河突然笑了一下,指着石桌上的棋局道:“你已经看过‘无双之局’,再看这一局,两局我都执白,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吴双林看着棋局,白棋的棋风是一样的,像风一样难以着磨,而南见儿的黑棋却完全不同于“无双之局”里的黑棋,明明处处破绽,可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却总有一两枚黑子挡在了白棋进攻的要害上,让白棋的进攻气势大为减弱,更重要的是黑棋完全输得莫名其妙,有好几手妙手竟然空摆着,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不对,还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好象是感觉,对了,感觉不对,“无双之局”就像是一幅优美的图画,每一手都给人觉得是非这样下不可,如果下在别的地方就不是“无双之局”了,而眼前的这一局却没有这种感觉。

    “吴先生,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围棋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什么第一人。如果你想明白了这两局有什么不同,就会明白你为什么会输给我了。”

    “请等一下。”吴双林叫住了正欲离去的苏冰河,虽然他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不过他总算没忘记自己来找苏冰河的目的。

    “你想让见儿入国少队的预备队。”听吴双林说完,苏冰河有些惊讶,然后换上了一副慎重的表情,“吴先生,你能告诉我你对见儿的看法吗?”

    这个回答很重要,吴双林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请告诉我真实的看法,不带任何修饰的。”

    “他不是天才就是蠢材!”对着苏冰河认真的表情,吴双林脱口而出。

    “埃?”

    “呃,我是说、我是说……”吴双林后悔了,想要弥补些好话,却意外看到苏冰河大笑起来。

    “不是天才就是蠢材,哈哈哈哈,吴先生,既然你认为见儿有一半的可能是蠢材,为什么还要让他入国少队的预备队?”

    “那个……”吴双林摸摸鼻子,“他还有一半的可能是天才不是吗?而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超级天才。”

    “吴先生,你知道吗,从见儿还在娘胎的时候,他的父亲南天和我就开始对他进行围棋单教,见儿睁眼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围棋的棋盘,摸到的是黑白棋子,见儿还没有学会说话,就已经会把棋子摆上棋盘,所以见儿绝对是天才。”

    “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一点我想苏先生也明白吧。”吴双林听得有些张口结舌,忍不住要反驳一句。

    “是的。”苏冰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向吴双林鞠躬,“所以,我希望吴先生以后能对见儿多多指点照顾了。”

    吴双林开始微笑:“您放心,国少队的孩子们跟围棋学校的不一样,他们的围棋水平要高得多,而且氛围很好,我想南见儿的缺点会在那里得到改正。”

    “但愿如此。”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0

第三章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在跟苏冰河这番谈话后,吴双林反而坚定了要为南见儿争取一个名额的决心,回到学校就立刻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国少队的负责人林海,费了几多口舌,几乎是拍着打了包票,才终于将这事定了下来。

    过了两天,吴双林就准备回去了,当然临走之前,他当众公布了入选名单,李阳、宋钰自然是一脸高兴,而张三平等人难免失落得很,只有那个得了便宜的南见儿,一脸的不情愿,嚷嚷着:“什么国少队的预备队,我才不要去呢。”这话听在那些没入选的孩子耳里,一个个怒瞪南见儿,南见儿吓了一跳,总算知道众怒难犯,悻悻地闭了嘴,冲吴双林扮了好几个鬼脸,看得吴双林是又好气又好笑。

    在飞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刚好到达平京,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打个电话回家,就被来接机的林海给截了去,坐上出租,一路飞驰,到了棋院一看,傅维平、张韩、陈杰几个好朋友兼老对手早就等在那儿了。

    “好你个小林子,总算知道回来了,快说说,这一趟发现的那个好苗子,居然值得你跟林海打包票,说能跟楚老家的小天才相提并论。”陈杰一上来就勾住了吴双林的脖子大声道。

    “哈哈!”吴双林打着哈哈,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别打哈哈了,你在电话里可把那孩子夸上了天。”林海蛮感兴趣的样子。

    吴双林摸摸鼻子,道:“电话里是我瞎吹的,至于那孩子嘛,你们看看他的棋谱吧。”他从行李里拿出了自己跟南见儿以及苏冰河跟南见儿下的那两盘棋的棋谱,顺便把他跟所有入选的孩子下的棋谱也拿了出来。

    几个人围过来,一份份看过去。

    “今年的这些孩子素质都不错啊。”傅维平一边看一边点头,“说不定我能收个满意的徒弟呢。”

    “才一、两局棋谱,还看不出多少潜力来,老吴,哪个棋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的?”张韩跟陈杰一样,都对吴双林口中的那个能跟楚老家的小天才相提并论的孩子比较感兴趣。

    “喏,就是这两份。”吴双林把自己跟南见儿以及苏冰河跟南见儿下的那两盘棋的棋谱挑了出来。

    几个高段棋士看完棋谱后,面面相觑。

    “什么嘛,根本就是乱来,一点也不认真的下。”陈杰率先叫了出来。

    “就是,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明明下得很妙,可是他居然没有把这样的妙招给活起来,硬生生成了死棋,什么天才,根本就是个蠢材。”

    “咦,这份棋谱不是老吴下的,白棋好厉害呀,黑棋应对得也可以呀,只输了两目。”

    一阵沉默后,吴双林道:“现在你们该有些明白了吧,这孩子,南见儿他的观察力、大局观都非常好,计算力倒暂时看不出来,但是他的棋感很好,甚至超过了国少队里的小天才楚禹,可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没有胜负观。”林海接口道,所以才看不出他的计算力。

    吴双林点头,“南见儿下棋就像是游戏,高兴就下出妙手来,不高兴就昏招连连,他不求胜负,只享受下棋的过程,所以他下棋根本就不计算目,只凭感觉下,对于一般棋手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职业棋士,这是致命的缺点,不过……”

    “不过如果我们能培养出这孩子的胜负观,那么这孩子将会成为围棋界另一颗耀眼的新星。”接口的还是林海。

    “对。”

    “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想见见这孩子了。”傅维平喃喃道。

    “那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现在你们看看这三盘棋。”吴双林取出了他跟苏冰河下的三盘棋的棋谱。

    “啊?”张韩惊道,“老吴,执黑的都是你吗?”

    “是。”

    “怎么会?三盘皆输。”陈杰也惊叫起来。

    “对方是什么人?也是职业棋士吗?”林海问。

    “清河的一个普通下棋人,他叫苏冰河,是南见儿的监护人。”吴双林呼出一口气来,“你们看好了,他跟我下的时候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棋风,跟南见儿的这一盘才是他自己的棋风。”

    “什么?”这一下几个人都惊呼起来,怎么可能,用不是自己最擅长的棋风就能连赢吴双林三盘,这人的棋力究竟有多高,一个普通下棋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棋力。

    “你们心里一定认为苏冰河的棋力很高吧。”吴双林继续道,“可是他却告诉我说他的棋力其实并不比我高,我下不赢他只是因为我没有了解围棋的意义。”

    “围棋的意义?”

    “你们说围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一阵缄默。

    “冰河叔叔,我不要去那个什么预备队,好不好,你不要送我去嘛,冰河叔叔。”临上飞机前,南见儿还在向苏冰河撒娇。

    苏冰河只是笑笑,摸了摸南见儿的头发,道:“见儿,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在清河,没有能够跟你下围棋的人呀。”

    “可是我不想离开冰河叔叔,我走了,冰河叔叔一定会寂寞的。”

    “怎么会,见儿忘了,我还有‘无双之局’呀。”

    “冰河叔叔。”南见儿低下了头,清澈的圆眼里抹上了一层悲伤。

    “见儿,别难过,叔叔希望有一天,能看到见儿的‘无双之局’。”

    “才不会呢!冰河叔叔最讨厌了,见儿才不要下出‘无双之局’,绝对不要!”南见儿忽然大喊起来,一扭头向李阳、宋钰等人的方向跑去。

    看着南见儿略显单薄的背影,苏冰河有些无奈地摇头,见儿啊,你所拥有奠赋是不会被埋没的,现在你所缺少的,不是什么胜负观,而是一个能够激发你的胜负观的对手呀,你的身上寄托着我和你父亲的希望,一定要努力呀。

    “大家道别的话都说完了没有,准备上飞机了。”王建,此行的带队人,颇有点老母鸡似的唠叨,数了数人头,一、二、三,一个不少,好了,准备登机。

    飞机起飞没多久,南见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头点了几下,突然一个激灵,猛抬头,正好看见李阳和宋钰投注在他身上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干吗?”

    “没、没什么。”宋钰感觉自己似乎不大礼貌,连忙转过了头。

    李阳却不客气多了,道:“研究一下,吴老师为什么会把你选上,真不懂,你明明连初学者都下输过。”

    “当然是因为那个棋士没有眼力啦。”南见儿有气无力道,他才不想被选上呢,要不是冰河叔叔一定要他去,他哪会上飞机呀。

    王建一巴掌拍在南见儿的脑袋上,微怒道:“跟你说过几遍了对吴老师要尊敬。吴老师会选上你是因为你有很好的潜力和天赋,知不知道,到了国少队的预备队给我认真点,别丢了咱们清河的脸。”

    南见儿的回答是一个大鬼脸,王建气结,真拿这个从来就不懂得认真为何物的小子没有办法。

    “王老师,国少队的水平究竟有多高呢?”宋钰问道。虽然他被选入了预备队,可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未来围棋界的精英们都在国少队里呢,你说他们的水平有多高。”王建道,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又没去过国少队。

    “哼,我们会在预备队里学习一年,一年后入段,然后参加国少队的考核,通过了就是国少队的正式成员,通不过可以再学习一年,然后再考核,还是通不过的话就准备回家吧,我说得对吧,王老师。”李阳有点傲气,就连面对老师,也是一样。

    “恩,所以说你们都有两次机会,要好好珍惜呀。”

    国少队里现在是热闹非凡,当然,平常国少队里也是挺热闹的,只是楚禹感觉今天分外热闹而已,就连跟他一起进门的裴少秋也有同样的感觉,不就是到上京参加了两个月的围棋交流赛,难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队里人的一句话给震住了。

    “嗨,楚禹,裴少秋,你们两个人中间出现第三者了呀。”

    这、这是什么跟什么,楚禹还在迷糊中,裴少秋就已经揪着说出这句暧mei话语的张德生气了:“你乱说什么呀,什么第三者?”

    “哈哈,装什么糊涂,你们两个人可是我们这里公认的最佳……对手呀。”张德故意把“对手”两个字拖长了音,然后哈哈笑起来,“知道吗,听说这次吴老师为预备队挑选人才挑出了一个天才呢,好象吴老师认定这个人能当楚禹的对手哟,哈哈,裴少秋,你要靠边站了。”

    “是吗?”裴少秋冷冷一笑,根本就不在意,“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这是不可能的,能当楚禹的对手的人,只有我一个,别人都没有资格。”说着,他的眼光死盯着楚禹,他承认楚禹的能力,所以也清楚楚禹在围棋上是多么有天赋,不可能再出现一个这么有天赋的人了,所以能成为楚禹的对手的人,只有他一个。

    楚禹笑了一下,道:“是呀,你是目前为止我遇到的最强的对手。”话虽如此,但是对于吴老师口中的那个天才,他还是感觉到一丝期待,毕竟,吴老师不是那么容易夸赞人的。

    南见儿可不知道他还没到平京,就已经在国少队里引起了一番热闹,生平第一次坐飞机,他很不幸地晕机了,等到飞机降落,他已经吐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所以他是横着国少队为他们这些预备队员安排的宿舍的,一直到第二天感觉才好了一些,然后坐在床上指天咒地,发誓再也不坐飞机了。李阳和宋钰跟他在一个宿舍,看到他那恨恨的样子,一个翻个白眼一个偷偷暗笑,不坐飞机,他怎么回家。

    然后是一个星期的适应期,这期间其他地方的入选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年龄都在十到十四岁之间,孩子是最好相处的,很快就都混熟了。再然后王建回去了,国少队另外派了一个叫黄安的老师来管理他们,再就是安排课程,除了每天上午的文化课之外,下午可以到国少队去学习,即可以跟国少队的老师学习,也可以跟那些正式队员下棋切磋,很是自由。

    南见儿刚进国少队的棋室的时候,引来了不少注目礼,不明所以的他还以为自己身上哪里不对,低头找了半天,鞋带系得很紧,衬衫也束在裤腰里,纽扣没扣错,头发也梳整齐了,没什么不对劲呀。既然自己没什么不对劲,那就是别人有毛病,秉着这样的认知,他瞪圆了眼睛把那些目光一个个瞪回去。

    “笨蛋,你在干什么?”李阳低声骂着,好象这样能缓解一下他的紧张心情。

    “奇怪,那些人干吗老看你,南见儿?”宋钰奇怪道。

    “我哪知道。”南见儿回答,忽然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啊,是没眼力的棋士。”

    咚!像是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吴双林揉着额头走了过来,心里暗暗骂着:这可恶的小鬼,在清河就算了,现在在国少队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叫他,不是成心拉他的脸吗?亏他还特意跑过来看他。

    “哈哈哈,没眼力的棋士,他竟然这么叫你,哈哈!”陈杰笑得快直不起腰来,就连一向老成的林海,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来,小鬼,跟我下一盘棋,看老吴把你夸上了天,说你是能当楚家小鬼的对手的人。”陈杰一把拉住南见儿的手就往棋盘边走。

    “我叫南见儿,不是小鬼。”南见儿抗议。

    旁边的那些国少队已经哗然了,以前就听说了南见儿,不过毕竟是谣传,真假难分,现在可算是证实了,尤其是张德,立马撒腿跑去找楚禹。而那些预备队的更是惊讶得眼珠都瞪出来了,看不出来这个单薄的男孩竟然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

    看到这场面,吴双林也愣了,那时只是他为了争取名额顺口说的,没想到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他已经可以想象等一下大家失望的表情了,毕竟现在的南见儿,别说是楚禹,只怕他连谁都下不过。

    “南见儿,想要我让你几个子?”陈杰兴致勃勃。

    南见儿冲他一脸的笑:“我才不要让子呢,我要黑棋先行。”

    “口气挺大。”陈杰也不以为意,“等一下输惨了可别哭。”

    “嘻嘻。”南见儿只是笑,伸手取子,在右上角落下一子。

    开局很平稳,陈杰把这一局当指导棋在下,自然不会逼南见儿太紧,而南见儿也优哉游哉,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周围的观众,反正心思就是不放在棋盘上,陈杰再好脾气,也有三分泥性,于是中盘的时候先发动了攻击,没多久,黑棋就陷入了危机中,这时南见儿拿着棋子久久不落,眼睛看着陈杰直笑。

    “你看我的脸作什么,快看棋盘,你就要输了。”陈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南见儿眼睛根本就没看棋盘,轻轻地落下一子,然后笑眯眯道:“我在想为什么有人的鼻子能塌成你这样呢,塌鼻子的棋士。”

    一股火涌了上来,陈杰气道:“下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你看你刚才下的,眼睛根本就没看棋盘,你乱下什么,本来黑棋还有一线生机,让你这么一来自绝生路,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下。”

    “一盘棋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真是死心眼的塌鼻子的棋士。”南见儿满不在乎道。

    旁观的人早都惊呆了,李阳、宋钰远远躲了开去,他们不认识这个人啦。吴双林的脸早黑得不能再黑了,林海的头上也有开始冒烟的趋势。

    不过最生气的还是陈杰,他干吗要来找这个臭小鬼下棋,自找罪受,恶狠狠地落子,把黑棋的生路彻底断掉。

    “小鬼,快认输,以后再也不跟你下棋了。”

    “塌鼻子的棋士,笑一个嘛,别蹦着脸,很难看……”南见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空气里传出“啪”地一声,然后南见儿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的人。

    “楚、楚禹?!”陈杰吃惊地喊了出来,应该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吃惊了,从来彬彬有礼的楚禹竟然出手打了人,虽然南见儿刚才的表现确实让人想打一顿,可那也不可能是楚禹呀。

    “不懂得认真对待围棋的人,没有资格下棋,更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楚禹涨红了脸,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刚才张德兴冲冲的来找他,他是带着期待的心情来到这里想见一见这个有可能成为他的对手的人,可是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却是他这般不尊重围棋的表现,一股怒火就这样冲上了脑门,伸手打了南见儿。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围棋,怎么可以,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下棋,更不用说是做他的对手。

    “你说我没有资格下棋。”眼泪在南见儿的眼眶里转着圈,“那么你又知不知道,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你也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低下头,一把抹去眼泪,南见儿落下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然后恨恨地瞪了楚禹一眼,冲出了棋室。

    “你以为我稀罕你呀,谁不知道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楚禹大声对南见儿的背影道,他不知道吴双林在听到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这句话时,身躯竟然抖了抖。

    “啊,天!”陈杰突然发出了极度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林海首先应声。

    陈杰指着棋盘,露出极度地不可思议的表情:“黑棋,活了!”南见儿落下的最后一子,切在了最微妙的地方,再加上先前自绝生路的一子,竟把奄奄待毙的一片黑棋救活了一大半,也就是说先前那一子根本就是为了最后一子而铺的路。

    楚禹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天才还是蠢材,这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在吴双林的脑海里。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这个谁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苏冰河和南见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围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1

第四章



    午后的风暖洋洋的,吹得人昏昏欲睡,就连随风摆动的树叶都透着几分慵懒。

    “可恶!”

    李阳一拳打在了树干上,震得树枝一阵摇晃,有几片叶子飘悠悠地落地,正要再打出第二拳的时候,被赶过来的宋钰一把拉住。

    “手受伤的话会影响下棋的。”

    一句话就制止了李阳泄愤的行动,可是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不甘,又骂了一句:“可恶!”

    “嘻嘻,还没从输棋的打击中恢复呀。”南见儿的脸忽然从树上探了出来,一脸的笑,很悠闲地挂在树上晃着腿。

    “啊!”宋钰被下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南见儿,不要突然从树上冒出来,你又不是猴子。”

    李阳则是瞪视了南见儿一眼,扭头就走。

    “我只是在树上睡觉而已,是你们吵醒了我。”南见儿很无辜道,然后看着李阳离去的背影笑嘻嘻喊道,“才输了两盘棋而已,至于吗?我连输十盘还不是一样开心。”

    “谁像你一样!”李阳忍不住回头吼道,怒瞪着南见儿,恨不能把他揪下来打一顿。南见儿却笑得更开心了,仿佛激怒李阳很有趣似的。实在受不了他白痴一样的笑,李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宋钰没好气地看着笑得开心的南见儿,无奈道:“你别刺激李阳行不行,在清河的时候他一向有些自负,可是在这里他受了不少打击。”

    “是他太认真了。”南见儿还是那副德行,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人牙痒痒。

    “是你太不认真了好不好。”宋钰几乎要叹气了。

    虽然认识南见儿已经两年多了,可宋钰还是不知道南见儿究竟长了一根什么样的神经,坚韧得像狗尾巴草的生命力一样。到国少队的第一天就被当众打了一耳光,看南见儿当时委屈得要哭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沮丧好几天,宋钰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可还没来得及对南见儿说,就发现这小子已经在宿舍后面的几棵树上爬上跳下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有为他担心的必要。

    上个星期林海林老师为了观察预备队队员的棋力以及潜力,便为他们分组进行比赛,每个人赛十局,结果南见儿只参加了四局,四局连输后,从第五局开始就没了他的人影,剩下的六局全是不战而败。想到这里宋钰就感到全身一阵无力,那天他参加完第五局赛,发现南见儿没来,于是到处找他,两个小时后他才在宿舍后面的树上找到了已经睡迷糊的南见儿,问他为什么不参加比赛,哪知南见儿一副糊涂的样子反问:“什么,是十局赛不是四局赛呀?呵呵,原来我听错了……嘻嘻,反正都不战败了,就继续不战败吧。”

    这叫什么话,宋钰当场差点晕过去,这家伙也太不认真了,他到底把围棋当成了什么,可有可无的游戏吗?他知不知道进国少队的预备队是很不容易的。这个时候宋钰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体会楚禹当时打南见儿的心情了,因为他也有了同样的心情,只是南见儿在树上,而他不会爬树,所以没打成。

    不过要说被南见儿气得最狠的人还不是宋钰,而是一力把南见儿带进预备队的吴双林。这几天吴双林见了谁都抬不起头来,连棋院的门都不大敢进了,更不用说到国少队来,心里只一直在懊恼自己当初多事,干吗要破额将南见儿招进预备队,破额就破额呗,干吗要没事瞎吹,说南见儿是能和楚禹相提并论奠才,这下报应来了吧。那小鬼,生来是要气死他的,十局赛来个十连败,十八个预备队员里排名倒数第一,十连败就十连败,真要是棋力不济也就算了,偏偏前四局那臭小鬼都是在形势未明朗的情况下投子认输,后六局是不战败,唉!他吴双林堂堂职业九段的脸都叫这臭小鬼给丢尽了。

    正懊恼间,老远看到傅维平、张韩一干人等齐齐向他走来,他想也不想就要回避,却被傅维平眼尖地看到,然后叫住:“老吴,来得正好,我们也正准备找你呢。”

    知道避不过了,吴双林摸摸鼻子转过头来,做好了被奚落的心理准备:“有什么事吗?”

    “你忘了,我们说好了今天一起去看望楚老的。”张韩道。

    “啊!对哦。”吴双林一拍脑袋,这是几天前就说好的,都是南见儿,把他搞得心烦意乱的,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吴老师,等一等。”几个人经过大门的时候,传达室的老李跑出来,递给吴双林一个包裹。是一个挺沉重的文件袋,体积不大,吴双林便顺手带上了,几个人叫了出租就直奔楚老家。

    楚老,是棋坛对这位老人家的尊称,楚老全名叫楚良远,卸任棋圣,以九十二岁的高龄成为棋坛的老寿星。楚老的一生是个传奇,十八岁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棋圣,三十岁以后就未曾一败,直到五十岁退出棋坛,他保持了在正式比赛中三百三十六局的全胜记录,成为棋坛的一个奇迹。而更让棋坛传为美谈的是,楚老退出棋坛的第四年,其子楚新便夺得棋圣头衔,续写了楚门的辉煌,只可惜楚新英年早逝,十年后因病而亡。多年以后,楚新的儿子楚怀名重新为楚门夺得了棋圣的头衔,一直到现在,棋圣依旧是楚怀名,而这楚门三棋圣的事迹,便成了棋迷们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到了楚老的家,开门的正是现任棋圣楚怀名,一看到他们几个便笑开了:“爷爷这几天正念叨你们,你们就来看他老人家了,快进来,爷爷看到你们一定很高兴。”

    “好一阵子没来看楚老了,我们可想他老人家呢。”几个人都脱鞋进了门。

    林海看到门口已经放着几双脱下的鞋子,不由道:“有客人吗?”

    “是啊,上京的安西潭来看爷爷,现在他们都在棋室看小禹跟少秋下棋呢。”楚怀名一边让保姆倒茶一边说道。

    “安西潭?哈哈,那可是上京棋坛里的老前辈呀,记得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参加三京交流赛的时候还和安老师下过一盘,获益良多,可惜没多久安老师也退出了棋坛,这一晃就过去十多年了。”吴双林来了劲了,仿佛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

    “对呀对呀,我还记得老吴你输了足足十目,过后躲在角落里哭红了眼睛呢。”陈杰在一边吐他的槽,惹得林海等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吴双林老脸一红,气道:“你还不是在第一轮比赛里就被淘汰掉,连和安老师对局的机会都没有。”

    “我可没哭。”

    “你……”

    楚怀名各拍了他们一记,笑道:“好了,进棋室吧,你们该不会想在我家里吵架,小心爷爷骂人。”

    棋室的门开了,静谧而紧张的对局气息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对端坐着的楚老和安西潭各鞠一躬,两位老前辈看了他们一眼,露出微笑点了点头,而后几位高段棋士便各自找个地方坐下来,等保姆把茶送上,便看向正在对局的楚禹和裴少秋。

    此时棋局正进行到中盘,楚禹执白,裴少秋执黑,看形势似乎是黑棋比较有优势,不过白棋也没落后多少,裴少秋的棋路一向霸气,中盘的进攻力很强,而楚禹很冷静,对全局把握得很到位,并不受裴少秋的气势的影响,小心地跟白棋进行攻防战,寻找适当的时机进行反攻。到了收官的阶段,黑白棋间几乎没有多少差距了。在场观棋的都是高手,看到这里基本都心里有数,如果这两个孩子都不出错的话,最后的输赢只在半目间。

    结果,黑棋输了半目。裴少秋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输给楚禹,楚禹也没怎么高兴,他跟裴少秋下棋,胜负往往是三七开,两人棋力相差无几,下棋的时间长了,不用等棋局结束都能猜到结果了。

    “呵,呵,呵,不错不错!”安西潭首先出了声,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安西潭说话很有特色,总是先笑三声,然后才说。

    “那当然了,安老师,楚禹可是平京的小天才呀。”陈杰得意道。

    楚老这时翘了翘唇,微笑道:“小安说的是这茶不错。”老寿星嘛,叫谁都带一个小字。

    “啊?原来是我会错意了。”陈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呵,呵,呵,楚禹也不错,少秋也不错,不过可惜了。”这位说话很有特色的前辈又说话了。

    “可惜什么?”张韩连忙问,裴少秋是他的门下,自然要多一分关心。

    “小禹还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安老师多多指点。”楚怀名也道。

    “呵,呵,呵。”还是三笑,这位有着一头褐发的上京棋坛前辈突然向楚老欠了欠身,道:“楚老,此番登门造访,一来是探望楚老身体,今日见到楚老康健如昔,心中实在感到欣慰。二来是想向楚老讨教围棋的意义,我退出棋坛十多年,至今心中仍是一团模糊。”

    九十高龄的老人外表虽然年迈,可是精神却不比这位小自己二十来岁的晚辈差多少,闻言不由高兴起来:“好,好,小安懂得要问这个问题,就已经比你们几个强得多了。身为棋士,如果不懂得围棋的意义,还下什么棋。怀名,小吴,小林,小陈,小傅,小张,还有小禹、少秋,你们都说说你们认为围棋的意义是什么?”

    围棋的意义?在场的高段棋士们都低头沉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并不知道自己想到的答案是否正确,所以也就不敢轻易说出来。

    “是胜负。”终究是年少,难免气盛,裴少秋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楚老一听就笑了:“真是率直的少年,和五十岁以前的我想得一模一样呢。”

    “曾爷爷,难道不是吗?”楚禹问。

    “胜负只是围棋的结果呀,从三十岁到五十岁,曾爷爷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想明白的,小禹,还有你们几个都听好了,不要太执着于一局棋的胜负,我们棋士所追寻的不是结果。”

    “我想围棋的意义应该在于传说中的‘神之一手’吧,下出那神乎其技的一手棋,能够一子定乾坤,这应该是每个棋士都梦寐以求的境界吧。”楚怀名道。

    “是啊,我也这么想。”张韩点点头。

    “我也觉得,一子定乾坤,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有意义的呢?”傅维平也认同。

    “我倒觉得围棋的意义是延续,把围棋的生命延续千代万代,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林海大概是在国少队待久了,想的都是培育下一代的事。

    楚老微微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一直低头沉思的吴双林:“小吴,你的想法是什么?”

    “啊?”被点到了名,吴双林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不过……有一个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让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话?”

    “他说:吴先生,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你找到了你的对手吗?如果没有,那么你一辈子也触摸不到围棋的意义。”这句话是吴双林离开清河前苏冰河对他说的,当时他想看完“无双之局”,苏冰河在拒绝了他后对他说出了这番话,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什么意思?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和吴双林一样听不懂,楚禹倒是想起了他打了南见儿的时候南见儿负气的那句话,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南见儿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呵,呵,呵。”安西潭又笑了,这次没有说什么,可是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楚老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睁得很大,然后开始黯然:“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果然,果然还是这样啊!”

    “还是怎样?”吴双林着急地问。

    “呵,呵,呵,围棋的意义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呢?”安西潭插口道,“不过知道是一回事,领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楚禹,我家的秀明这次可跟你站在一条起跑线上了,究竟是我家的秀明成为未来棋坛的领头军还是你是未来棋坛的领头军,就看你们两个谁先领悟围棋的意义了。呵,呵,呵,楚老,多有打扰,我告辞了。”

    “怀名,替我送客。”

    楚怀名起身送客,棋室里剩下的几个高段棋士一个个面面相觑,满头的雾水。楚禹也是莫名所以,裴少秋更是咬牙切齿,那个安秀明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楚禹。

    “小禹,要努力啊!”唯一能解开迷团的老人家此刻却除了这句话之外再不发一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3

第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吴双林突然接到了苏冰河从清河打来的电话,这让他有些不安,拿起话筒的时候暗自嘀咕,不会是想问南见儿的情况吧,想想南见儿近来的表现,这让他怎么说呢。

    “吴先生,你好,这么早打搅你,真是对不起。”苏冰河的声音即使是因为电话而有些变音,也依然透着沉静的气息。

    “没有关系,我一向起得早。你是想问问南见儿的情况吧,放心,这孩子挺好。”吴双林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那个南见儿,实在让他头疼。

    电话那头的苏冰河低低地笑了起来:“见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定给吴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吧。”猜得还真准,不过苏冰河一大早打电话来,要问的是另一件事,“吴先生,我寄给你的包裹收到了吗?”

    “咦,包裹?啊……坏了!”吴双林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昨天收到的包裹忘在了楚老的家里。

    “坏了?”

    “呃,不、不是,是我还没来得及拆开来看。”原来包裹是苏冰河寄过来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哦!”苏冰河的声音里有着不太明显的失望,“吴先生,我寄给你的是见儿六岁到八岁时他下过的所有棋谱,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能看一下,也许能对你指导见儿的时候有所帮助。”

    “这个……苏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预备队里有专门的老师指导他们下棋,我是不大能见到南见儿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棋谱转交给预备队的老师。”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才传来苏冰河的声音:“我很信任吴先生的棋力和品格,见儿又不是一般的孩子,所以才……是我太过冒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话,吴先生还是把棋谱交给见儿吧。”

    “呃……当然可以。”一抹小小的惭愧涌上心头,吴双林不是嫌南见儿麻烦才这么说的,他的话是实情,作为职业棋士,平时有很多比赛,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指导别的孩子,当然如果是徒弟自然例外。虽然对于苏冰河的信任让他在感动之余还有点惭愧,可他是真的不想收南见儿这个徒弟。

    “那谢谢了。再见!”

    放下电话,吴双林有些烦躁的抓抓头发,然后出门往楚老的家里赶,到那里的时候楚老还没起床,而楚怀名和楚禹都出去跑步了,是保姆把包裹拿给了他,吴双林看到包裹已经被拆开,摸在手里还潮潮的,小保姆的脸红了,连连道歉说昨天晚上不小心将水泼在了包裹上,所以才拆了包裹,晾了一夜还是没全干。吴双林一看棋谱并没有受损,便不以为意地拿走了。

    到了棋院,一脚直踏进国少队,在国少队为预备队员安排的宿舍里找到了南见儿,把包裹给了他。

    “是我六岁到八岁时的棋谱,没眼力的棋士哪来的?”南见儿一脸的惊诧。

    每次听到南见儿这么叫他,吴双林的脸就不由黑了几分,道:“跟你说了,不要这么叫我。这是你叔叔寄过来,他让我给你,你收好,我走了。”

    吴双林一走,同宿舍的宋钰就过来了:“南见儿,你那个时候的棋谱都还保存着吗?”

    南见儿随手把棋谱往桌上一扔,道:“那时候还小,下得一点也不好,真不知道冰河叔叔保留这些做什么。”

    “是有保留的价值吧。”宋钰挺感兴趣的,拿过一张棋谱边看边道,“你叔叔可是清河最厉害的棋手呀,我看过他和校长下棋的样子,那神情非常专注,怎么你就一点没学到呢?”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轻咦了一声,看着棋谱面露惊讶,“南见儿,这棋真的是你下的?”

    “不是我还是谁。”南见儿慢慢穿鞋,整理书本,下午的围棋课他是没好好上过,不过文化课他还是要认真的。

    “不会吧,真的是你?”宋钰吃惊了,“李阳,李阳,快过来,你看这棋谱,真不敢相信是南见儿下出来的。”

    李阳正在梳头发,男孩子的头发短,几下就理顺了,本来他对南见儿的棋谱并不感兴趣,不过宋钰声音里的惊讶让他走了过来,瞅了几眼棋谱,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相信吧,那个时候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南见儿笑嘻嘻地也凑了过来,对棋谱指指点点,“不过那时侯棋力太差了,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十足的臭棋,这一局我想想,好象是跟街上一个赌棋的老头下的,那老头棋力也不高啊,可我还是输得很惨呢。啊,不说了,快走,不然上课要迟到了。”转身抱起书本,南见儿一蹦一跳地跑了。

    剩下的宋钰和李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惊人的集中力。”李阳吐出一句,脸臭臭地跟着走了出去。

    是啊,跟现在完全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超过十分钟的南见儿判若两人,而且棋谱写明这一局是南见儿六岁时下的,六岁,那时侯他才刚刚学习围棋的定式,而南见儿已经能跟街头围棋者对局了。宋钰的心头泛起了说不明道不清的滋味。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半年过去了,预备队员间的竞争开始变得激烈了,本来亲密无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生疏,这是因为经过了半年的学习,预备队员们的实力都已经清楚地展现出来,每个人都在进步,每个人都以国少队为目标,可国少队每年只招收六个人,这六个人当然必须是预备队里最出色的,所以从现在开始,预备队每个月都要进行小组赛,根据小组赛的排名以及最终考核的成绩来选拔。

    预备队里的气氛日趋紧张,只有南见儿还是没事人似的,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这一天又是预备队员和国少队员间每周一次的交流日,所谓交流日,就是两边的队员凑在一起,互相切磋棋艺。南见儿来晚了,他赶到棋室的时候所有的队员都已经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坐在棋盘前杀得难解难分,只除了楚禹和裴少秋两个人。

    南见儿看到楚禹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因为平时这种交流楚禹是不参加的,楚禹的棋力在国少队里是最强的,除了裴少秋外,根本就没有能跟他对局的人,而且跟他下棋,会强烈打击到那些与他同龄甚至比他大一、两岁的孩子的自信心,所以林海禁止楚禹跟预备队员下棋。南见儿的目光跳过楚禹再看看裴少秋,咧了咧嘴,自动放弃。以前跟裴少秋下过一局,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进攻之鬼,杀气腾腾的,跟他下棋是自己找罪受。算了,看别人下吧。

    看棋就看棋,不过南见儿实在不是一个能将精神集中在一盘棋上的人,就看见他东边看看,西边晃晃,一盘棋看个三、五分钟就转身,他走路很轻,并没有惊扰到正在下棋的队员们,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被他打扰到了。

    这个人就是楚禹,他在摆着棋谱,而裴少秋则在他旁边指指点点,低声讨论。实在很难想象跟他隔着三、四张棋桌的南见儿是怎么打扰到他的,总之楚禹自从南见儿进门后就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很难全部集中在棋谱上了,他看到南见儿从东晃到西,再从西晃到东,来来回回几遍,实在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在裴少秋吃惊的目光下,走近南见儿,一把扯住南见儿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最角落的棋桌边。

    “疼!”南见儿揉着胳膊,虽然有些恼火,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这次我又没招你。”他还记得当初被楚禹打的事情,虽然后来楚禹来跟他道过歉,不过看他当时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恐怕不是自愿的。

    “别在旁边打搅别人,没事干的话我跟你下棋。”楚禹也压低了声音,义正言辞的话语掩盖了眼里的无措,他很意外自己竟然会这么冲动,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同样意外的还有裴少秋,他跟了过来:“楚禹,你跟他较什么劲,要下棋的话我陪你就行了,他还不够格。”

    “他这样走来走去会打扰别人的。”楚禹坐下,打开棋盒,眼睛盯着南见儿,仿佛如果南见儿不坐下来的话他就要用眼光把南见儿刺穿。

    “怕了你了,先说好,不许你再打我。”对那一耳光南见儿记忆犹新。

    “你认真一点下就不打。”这句话一出口楚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看到裴少秋更吃惊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让人吃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南见儿,每次跟他说话都要失态,狠狠地瞪了南见儿一眼,却看到他一副想要落跑的神情,连忙把黑棋往前一推,不给他思考的余地。

    “你执黑先行。”

    “小看人哪。”南见儿含混地嘀咕,但还是拿起了黑棋,笑眯眯地落子开局。不管对方是谁,有棋下还是好的。

    楚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冷静犀利,跟着落子。这才是平京棋坛奠才少年棋士,裴少秋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楚禹的冷静犀利他不止一次地领教过,因为冷静,所以可以从高处俯视棋盘,不放过对手可能出现的任何破绽,因为犀利,所以楚禹的进攻往往叫人难以招架,这跟自己的棋风完全不同,如果说自己的棋风过于阳刚,那么楚禹则是刚柔并济。

    而南见儿,裴少秋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来。曾经跟南见儿下过一盘棋,那是听说楚禹打过南见儿这件事后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于是在一次交流日里主动找上了南见儿,结果,在三个小时的限制时间里,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子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四十分钟,就像现在,开局十分钟,裴少秋发誓,凭他的观察,这小子绝对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东飘西瞄,手脚也没安静过,一会儿伸手一会儿探脚,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样子,跟他下棋完全是一种折磨,会觉得自己重视的围棋被亵du了。裴少秋实在想不通楚禹干吗要扯着南见儿下棋,他要打扰别人就让他去,管他做什么。

    楚禹确实很生气,因为南见儿的不认真,但是坐在棋盘前的他习惯了冷静,所以没有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他现在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自制力也是他被称为天才的原因之一。可是,楚禹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棋盘,南见儿这混蛋到底在想什么,一开局就在乱下,完全没有章法。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不认真,那天晚上看到的棋谱,明明不是这样的。

    楚禹这个时候突然拉着南见儿下棋,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不是要参加升段赛的话,早在半年前他就想跟南见儿下一盘棋了,因为他看到了南见儿六岁到八岁时的所有棋谱。保姆把水泼到吴双林忘在楚家的包裹上的时候,楚禹就站在旁边,是他帮着保姆把包裹打开的,在第一眼看到棋谱上的名字的时候楚禹很震惊,然后他用了几乎一夜的时间把棋谱一张一张看过去,越看越心惊。他不知道南见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棋的,但他从这些棋谱上,看到了南见儿所拥有的围棋天赋,他看见南见儿在两年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着,他试着回想六到八岁时的自己,然后发现,如果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南见儿的话,他根本就没有赢过南见儿的可能。那些棋谱对楚禹的影响太大了,很多时候他一闭眼,似乎就能隐约看见小了一号的南见儿专注地坐在棋盘前的样子,那是一个跟现在的南见儿完全不一样的人,那种专注透过棋谱映入了楚禹的心里。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南见儿会和以前判若两人?

    楚禹抬起头,冷静犀利的目光中隐含着困惑注视着南见儿,却只看见了漫不经心的懒散随着白痴一样的笑容浮在空气里。

    “恩,为什么不下了?”因为白子久久没有落下,南见儿飘散的注意力终于拉回一点,看了看下得一塌糊涂的棋,然后立刻警惕地瞪着楚禹,看看楚禹有没有失控的迹象,他好随时跑路,可不想再挨一耳光。

    白子终于落下,发出了明明很轻的一声脆响,但却有如重捶一般敲在了南见儿的心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不经意地对上楚禹的眼睛,那眼里无比的认真让他的续突然间顿了一顿,一种曾经很熟悉的感觉在刹那间涌上了心头。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好想、好想抓住这种感觉,可是该怎么做……下棋,对了,他在下棋。一只手颤颠颠的拿起棋子,颤颠颠的落子,抖的不止是手,还有身体,脑袋里已经一团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把棋子落在什么地方,只想抓住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曾经拥有过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失去了的,让血液会沸腾的、让续会停顿的感觉。

    “咦?”楚禹被南见儿突然落下的一子妙手给惊呆了,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吓了一跳,“南见儿,你没事吧?”生病了吗?全身都在发抖。不对,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地专注,依稀与映在楚禹脑海里那个六到八岁时的南见儿的身影重叠起来。

    试探地,楚禹应下一子。黑子立刻跟了过来,反应很快,几乎是不带思索的,可是落子的地方却非常巧妙的将白子切断了。沉吟着,楚禹又下了一子,黑子又跟了过来,很绝妙的应对,连楚禹都觉得没有比这样的应对更恰当的方法了。南见儿,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吗?楚禹的斗志被激起来,这样才对,下棋就应该是这样,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十二岁的你、我,究竟谁更厉害。

    裴少秋已经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看着不停在发抖的南见儿,毫不怀疑那是因为兴奋的原因,怎么回事?这小子转性了?再看棋局,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开局太差劲的缘故,黑棋仍然处于劣势,但是棋局却变得精彩了,每一手都应在最恰当的位置,即使跟白棋的差距很大,却还是在努力的一点一点的挽回。不放弃吗,现在追赶是不是已经太迟了,无论怎么追,几十目的差距啊,就算楚禹有心放水,黑棋也不可能赢,至少也会输十五目以上,那还是在不出现失误的前提下,如果换作自己,早就投子了。哎呀,那一手是臭棋,果然失误了,南见儿毕竟不是楚禹,没有楚禹那种几乎像机器一样的冷静,也没有楚禹那样强大的计算力,出现失误也是正常。笨蛋呀,还下什么,直接认输算了,一个优秀的棋士应该能认清眼前的形势呀,死缠烂打只会让人笑话……啊,楚禹,断得好……咦?那、那、那一手棋,啊!

    裴少秋突然睁大了眼睛,就连楚禹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那一手不是失误,竟然是陷阱,而楚禹竟然没有看出来,让自己右上角的一片棋子陷入了死地,黑棋追了上来,现在的差距在十目以内。

    南见儿,你的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可是,我不会输给你的。楚禹眼里的斗志燃烧得更强烈了。

    棋局更精彩了,渐渐的,观棋者除了裴少秋之外,又多了几个人,是棋局结束得早的队员们,惊讶地看到楚禹和南见儿正在对局,便走过来看,这一看便再移动不了脚步,于是人越聚越多。

    终于,棋局结束了。黑棋还是输了八目,毕竟开局时的差距拉得太大了。棋室里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一局很精彩,非常非常的精彩,楚禹看着南见儿,眼里全是满意。

    “天,南见儿,这真的是你下的?”宋钰低低地惊呼。

    这轻轻地一声惊呼如惊雷般将南见儿惊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还拿着棋子的手以及面前的棋局,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惨白无比。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下的,不是我。”他猛地站了起来,碰翻了棋盒,棋子落了一地也顾不得捡,转身冲出了棋室。

    他怎么了?身后是一室的惊愕。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4

第六章



    南见儿一路狂奔,直到跑到自己最常睡觉的那棵树下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将手掌摊在眼前,阳光穿透了树叶投射在手心里,显现出光暗的斑斓。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那不是我下的,绝对绝对不是,都是你的错。”突然用左手狠打右手,南见儿一边骂着一边哭了起来,哽咽着否认先前发生的一切。

    “南见儿?你在干什么?”沉厚的嗓音突然响起来,一双xiu长的手拉住了南见儿的左手。

    “黄老师!”

    南见儿转头,泪眼迷蒙中看清楚,拉住他左手的人正是预备队里以神出鬼没而著名的老师兼领队黄安。

    托了托金边眼镜,黄安一脸冷漠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南见儿,道:“哭什么?男孩子不可以随便的流眼泪。”

    南见儿吸了吸气,低头猛把手抽出来,扭头就要跑。

    “站住!”一手扯住南见儿的衣领,黄安拖着他就走。

    “干什么?放开我!”南见儿手舞足蹈,挣扎着要把衣领从黄安的手里拉出来。

    “少罗嗦,跟我走就是了。”

    黄安拖着南见儿一路走进了国少队为自己安排的休息室,把门关上,放了手,自己往椅子上一坐,才说道:“这里没人看见,你要哭就哭吧,我先抽根烟,你哭完了自己把脸洗干净走。”说着,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背过身,点燃了,吸一口,吐出一圈圈白色的烟雾。

    南见儿眨了眨眼,现在叫他再哭,他还真哭不出来了,抹干了眼泪,无措地站着。

    “恩,哭呀,怎么不哭了?你要哭快点,我还有事情呢。”黄安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来,但眼光却还看着别处。

    “我、我不哭了,黄老师。”

    “不哭了?”黄安的冷冷的目光终于落在南见儿脸上,“那好,现在你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哭,还打自己的手,难道你不知道手对棋士是很重要的吗?”

    南见儿攒住了被打得发红的右手,用很轻的声音啜啜地答道:“我……讨厌下棋。”

    黄安听见了,仿佛被踩到了地雷般斯文的面孔突然变得恐怖起来,一把揪住了南见儿的衣领,怒声道:“你说你讨厌下棋,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混蛋,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平时漫不经心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说这么过分的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为了进国少队挤破了头也来不了。吴双林那个白痴,竟然为了你而破额,像你这样讨厌下棋的人,配吗?混蛋!”

    南见儿很明显是被吓到了,瞪着黄安因为愤怒而几乎扭曲的脸,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我、我不是讨厌下棋,我……我只是讨厌认真的下棋……为什么,呜呜,为什么要那么认真,为什么大家在下棋的时候眼睛里除了棋子其他的都忘了……我、我只想让围棋成为生命里的点缀,我想开开心心地下围棋,我不要……不要围棋变成生命的全部……不要……呜呜……”

    黄安的手松了,金边眼镜后有光芒一闪而过,然后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又托了托镜框,冰冷的声音里有了点起伏,道:“笨蛋,说什么呢。一个真正优秀的棋士,围棋就是生命的全部呀,活着,是为了围棋,死了,也是为了围棋。”

    “可是……可是……”南见儿抽着气断断续续道,“生命没有了,就不能再下棋了……”

    “可是一个棋士,如果能够死在棋盘上,那也是莫大的幸福,谁让我们是棋士呢?”

    是吗?南见儿渐渐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着黄安。死在棋盘上的棋士,真的会感觉幸福吗?再也不能下心爱的围棋了,也会觉得幸福吗?

    “真是个傻瓜,竟然为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不认真下棋。还是不明白吗,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吧,成为职业棋士,在接触到更多的热爱围棋的人,真正的围棋世界,也许你就能明白了。”

    是这样吗?真的可以明白吗?也许可以试一试。

    从食堂打饭回宿舍,南见儿还是没有回来,这让宋钰感觉很沮丧。把给南见儿打的饭放在一边,然后打开自己的食盒,跟李阳面对面的坐在桌边,边吃边聊道:“李阳,自从交流会结束后你就一句话没说过,怎么了?”

    李阳瞪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猛扒饭。

    宋钰也不说话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天看到南见儿在跟楚禹下棋我真的吓了一跳,南见儿的棋力……唉,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我和你这半年来一直都在看他六到八岁时的棋谱,心里都有数,我们这半年来进步飞速,研究南见儿的棋谱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吧。我们认识南见儿快三年了,什么时候看他像今天这样认真过,强烈到惊人的胜负观,对胜利无比的执着,就像棋谱上显现的八岁以前的南见儿,散发出那种可以透过棋谱而感染我们的强大气势,这样的南见儿让人觉得害怕呀。”

    “哼!”李阳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猛扒饭,他有心情不好就猛吃的习惯,这个习惯显然宋钰知道。

    宋钰继续说着,也不管李阳想不想听:“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现在的我跟八岁时的南见儿下棋的话,大概只有一成的把握赢他。不是棋力不如他的原因,而是那种对胜负的执着,看着他的棋谱半年了,每天都模仿,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将那种惊人的胜负观完全学过来。”

    “那就接着学。”李阳突然应了一句。

    “诶?”宋钰没想到李阳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怔住。

    李阳扫了他一眼,接着道:“现在的预备队里的排名我是第三你是第五,而刚来的时候我是十二你是十五,很明显我们是所有人里长棋最快的不是吗?”

    “说、说的也是。”宋钰想了一下,似乎也明白了,不由一笑,“的确,还需要更加努力呀。现在的南见儿似乎是不认真的时候比较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样的南见儿完全不可怕呀,半年来他一直没长棋,所以,只要继续努力,就可以超过他。”

    不过,还有一个共同的疑问这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被誉为平京小天才的楚禹,为什么要打破林海定下的不得与预备队员下棋的规定而跟南见儿下棋呢?

    “嗨,宋钰,李阳,我回来了……啊,帮我打饭了,你们真是对我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晚上会饿肚子呢,嘻嘻嘻嘻!”

    先前被讨论的主角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兵着进了门,抱起饭盒就狼吞虎咽,却完全不提自己一下午干吗去了。

    在另一处的休息室里,一局没有收拾的残局静静地躺在月光下,室内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淡绿色的窗帘,默默无声地见证了这一场对局。

    楚家。

    晚饭后。

    “爸爸,可以跟我对一局吗?”楚禹对正在看围棋报刊的楚怀名道。

    “当然可以。”楚怀名放下了报刊,跟着楚禹进了棋室,在棋盘前坐下,道:“老规矩,让你三子。”

    “不,这一次不用。我想执黑先行,好吗?爸爸。”

    “好。输了可不许哭鼻子。”楚怀名用楚禹小时候的糗事开着玩笑。

    “爸爸!”楚禹的脸微微红起来。

    一局终,楚禹输了六目。

    “怎么回事,小禹你今天好象心不在焉呀,这里,还有这里,都判断失误,还有这一手,用尖会更好吧,今天这盘棋,小禹你大失水准。”复盘的时候,楚怀名很不客气地批评自己的儿子。

    “对不起,爸爸。”楚禹低头认错。

    “知道错了就要改正,作为棋士,只要坐在棋盘前,就要把所有的思绪放在这十九路的黑白世界里,注意力不集中是下棋的大忌。”

    “我知道,爸爸。”

    “好了,把头抬起来。告诉我,为什么心不在焉,平时你都不这样的。”

    楚禹抬起来了头,眼里有一丝迷惘:“我今天和一个人下了一盘棋。开始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认真的下,我很生气,可是……”楚禹清开棋盘上的棋子,开始摆出下午的那局棋,“后来他突然认真起来,让我感觉很兴奋,但是那时候黑棋的形势已经非常差了,根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可他却一直在下,一直一直地……不放弃,我的斗志燃烧起来,很强烈,仿佛心会跳出胸膛一样,我看到他全身都在发抖,但是执子的手却像磐石一样平稳,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执念,那是对胜利无比执着的信念,由此散发出来的气势让我既兴奋又害怕。爸爸,我害怕了,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我怕我会输给他,所以我每下一步棋都几乎要用尽我全部的力量,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在那样的形势下黑棋根本就赢不了,可我还是怕会输。爸爸,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是在跟爸爸或者曾爷爷、吴老师、林老师你们这样的顶尖棋手下棋,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是吗?有人让你害怕会输棋?”短短的诧异过后,楚怀名陷入沉思,害怕会输棋,这样的感觉所有的棋士都会有的吧,可是在明知必赢的形势下,还会让楚禹这样的棋士感到害怕会输棋,这样的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人,让人有些好奇呀。“小禹,跟你下棋的是谁?”

    “南见儿,预备队的倒数第一名。”楚禹答得有些勉强,这个南见儿,实在太混了吧,排名就不能再往前一点吗,让他害怕也害怕得有面子一点。

    “南见儿?”这个名字楚怀名毫无印象,但是看着棋盘,前半局,一塌糊涂,可是到了后半局,从黑色的棋子里透出极其强烈的胜负观,却让楚怀名动容了。这样强烈的胜负观,大概就是让楚禹害怕的原因吧,即使是直接拼杀在胜负场上的职业棋士,也很少有如此强烈的胜负观出现呀。

    “小禹。”

    “爸爸?”

    “现在你该知道,即使是天才也是更需要努力的吧,不然,就会被超越哟。”

    “是的,爸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么,我们接着下棋吧。还要让先吗?”

    “不,爸爸,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三子吧,我会努力让爸爸的让子越来越少。”

    “要专心呀。”找个机会,去看一看那个南见儿,真的好奇呀,那样强烈的胜负观,很容易让棋士的热血开始沸腾。只是奇怪,这样的孩子,为什么到现在还默默无名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5

第七章



    “我认输了。”

    呼出一口憋了很长时间的气,严肃的表情攸然放松,吴双林摸着鼻子哈哈一笑:“真是的,老是在最关键的一局输给你,好不服气。老楚,你是不是我的克星呢,跟你下棋总讨不了便宜。”

    “哪里,你也总是让我头冒冷汗呀。”楚怀名真的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眼睛里并没有赢棋的喜悦,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在输棋后还能笑得自然的人确实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他赢得很险,也许下一次,棋圣的头衔真的会换人做。

    “哎,别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跟冷汗有什么关系。那个……老楚,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拜托给你了,我先走一步。”吴双林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猾,不等楚怀名反应过来,就从他身边快步走过,拉开门出去了。

    “喂,你……”楚怀名愣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追出去,但已经迟了,他跟垫后的记录员一起被匆匆赶来的记者们堵在了门口,闪光灯不时刺激着视网膜,入耳的是一阵苍蝇般的嗡嗡声。

    “楚先生,恭喜您卫冕棋圣成功,请问您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楚先生,这应该是您第三次战胜挑战者吴双林九段,请问你是否感觉很轻松?”

    “楚先生,您是否能谈一谈……”

    那个该死的吴双林!楚怀名在心里把吴双林连骂了好几声,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一个人对付这班烦人的记者,好在没过多久,棋院的人终于赶了过来,帮着将记者都打发了,楚怀名才算脱身。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吴双林的电话。

    “好你个老吴,太不够意思了吧,居然把我一个人扔下对付那群记者。”楚怀名故意装出恼怒的声音。

    “哈哈,老楚你要体谅一下我这个输棋人的心情嘛。”吴双林满不在乎的笑着,“要不这样,明天到‘清茗棋社’来,我请你喝茶,这总行了吧。”

    “我要最好的龙井。”楚怀名一笑后挂机,认识吴双林这么多年,早知道他在输棋后喜欢到“清茗棋社”里散心,打这个电话,不过是想借机会跟老朋友一起享受一下悠闲时光而已。

    “清茗棋社”,在平京颇负盛名,以雅致清幽为特色,平时里聚集的大都是棋力较高的业余棋士,因为水平高,所以也吸引了不少低段的职业棋士到这里来锻炼,吴双林还没有入段的时候就是这里的常客,现在虽然已经是职业九段了,但对“清茗棋社”还是衷情不改,只要输棋,就一定会来这里散心,当然,“清茗棋社”里自然少不了好喝的茶了。

    “清茗棋社”的布置很有些古风,进门就是一道清流从高处落下,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水流,淌过了一片四四方方如棋盘般的凹地,或深或浅奠然假石如同黑白棋子一般耸在清流中。清流的周围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因是深秋,草色显得有些灰暗。草地中不规则的布置着几处棋桌,在寒风中,显得孤零零。再过去,就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了。

    楚怀名一进门,就被里头几个眼尖的业余棋士认了出来,结果马上被围住了不能脱身,好在现在时间还早,人不是很多,楚怀名几个招呼打下来,也就摆脱了,毕竟这些人跟那些记者不同,不会死缠烂打地不放人。

    走进吴双林订下的包间,一看,吴双林早就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和傅维平一边喝茶一边说笑领。中间的棋桌两边是陈杰和张韩,两个人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丝毫没注意楚怀名的到来。一旁还有一个人正在观棋,竟然是向来独来独往的黄安,这让楚怀名感到惊诧,不由多看了几眼。

    “怎么,不欢迎我吗?”看到楚怀名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黄安托了托眼镜框冷冷地问。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楚怀名笑笑,心想果然不好相处呀。

    “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就一起邀请来了。”吴双林对着楚怀名耸耸肩,事实上是他和张韩等人跟黄安在“清茗棋社”的大门口正巧撞上了,邀请只是客套,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不合群的黄安居然答应了。

    “老楚,今天你可来晚了。瞧瞧,你的龙井茶已经快凉了。”傅维平笑着打招呼。

    “真是,你们这些家伙,别把好茶糟蹋了呀。”楚怀名真拿这几个不懂茶的朋友没办法。走过去,在吴双林边上坐下,刚闻了一下龙井茶的香气,眼光突然被面前的棋局给吸引过去。“这不是我和老吴在棋圣赛上的决胜局吗?”

    张韩这时才把注意力从棋局上拉回来,道:“不错,我和老陈正在复盘。说真的,你们昨天这一局真是精彩绝伦,老林跟我们说这是近几年来最让他感觉兴奋的一局棋了。”

    楚怀名笑了一下:“对了,怎么老林没来?”

    吴双林答道:“快到入段赛了,老林正加紧安排预备队的小家伙们的赛前训练呢。可怜的老林,要不是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国少队上,他早从八段升为九段了。”

    “哦?”楚怀名听了这话,目光不由在黄安身上转了一圈,这个人才是预备队的领队吧。

    黄安注意到了,冷冷地一瞥,道:“今天我轮休。”

    楚怀名顿时微感尴尬,不知道怎么接口,好在陈杰这时插了嘴,帮楚怀名圆了场。

    “老楚,老吴,这局棋老吴输得怪可惜的,从序盘开始,一直是老吴的黑棋占优势呢。你们看,这里黑棋的大斜定式该是最强手了。”

    张韩接着道:“不过从这里开始白棋跳出了简明定式后,黑棋的外势就不是很明显了,但总体来说,还是黑棋占了上风。”

    “是呀,当时我可是很紧张的,拼命地想找出黑棋的破绽,可是老吴的棋一直都下得很谨慎,步步为营,要不是在中盘的时候老吴突然急于攻击,犯下错手,这局棋的结果可能就完全相反了。”

    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高手,知道楚怀名的紧张说得是夸张了点,不过看棋局,也知道当时的形势确实对楚怀名不利。

    “是啊,老吴,你的棋一直都很稳健,怎么突然就急噪起来,以至出现错手。”傅维平问。

    吴双林被他们一人一句说得脸有些苦,道:“好了好了,你们饶了我吧,别光说我,也不看看白棋当时的气势。我说老楚,你昨天犯病了吧,以前跟你下棋也没见你这么严肃过,明明处在下风,可气势却高涨得像要吞人的猛虎,要不是压力实在太大,我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昏招。唉,高手对局,一招错,满盘输呀。”

    吴双林又是懊恼又是可怜兮兮地样子把众人都逗笑了,在不是正式对局的情况下,他们的确体会不到吴双林当时所承受的压力,但都能理解。在胜负场上拼杀过的人都知道,胜负观对于职业棋士来说,是赢棋的一大关键,在棋力相当的情况下,有时候谁的胜负观更强烈一些,谁就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使对方心理承受力崩溃,出现败招昏招,吴双林就是这样输的,所以陈杰才说吴双林输得有些可惜。

    楚怀名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楚禹摆给他看的那局棋,转头看向黄安。

    “黄安,你的队里是不是有个叫南见儿的孩子?”他跟黄安不是很熟,自然不能老黄老黄的叫,只好直呼其名。

    “对。”冷冷的应一声,黄安似乎对手里的茶更感兴趣,眼都没抬一下。

    “唉,他的排名大概还是倒数第一吧。”吴双林以手掩面地哀叹,“老楚你问他做什么?”

    “你也知道他?哦,对了,这一批孩子都是你选来的。”楚怀名想了一下,又问:“老吴,既然人是你选上的,那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一直想见见南见儿,却一直没时间,刚好现在问问。

    “哈哈哈,老楚你可真问对人了,南见儿不但是老吴破额选上的,而且他还跟老林说过,南见儿是能成为你家楚禹的对手的人哟,是不是啊老吴?”陈杰贼笑着调侃起吴双林来,他知道吴双林最呕的就是这件事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吴双林气急瞪着眼。

    “是吗?既然老吴也这么说的话,我倒更想见见这孩子了。”楚怀名当了真,对南见儿更感兴趣了。

    “为什么想见他?”黄安问,镜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好奇而已。”楚怀名笑了笑,“这孩子,能令小禹感觉害怕,可偏偏排名在最后,不是很奇怪吗?”楚禹和南见儿的那局棋,后半局里透出来的强烈的胜负观,直到现在还是让他印象深刻,或许,在棋圣赛决胜局上他用胜负观来压倒吴双林,也是因为在潜意识里牢牢记着那种被震动的感觉吧。

    “什么!”

    楚怀名的话顿时吓掉了一堆下巴。

    “不是吧,老楚,少开这种玩笑,南见儿,不可能的啦,我跟他下过棋,他没那种棋力。”陈杰大叫。

    “让楚禹感到害怕?真的假的?”张韩想,连他的弟子,国少队里唯一能跟楚禹下棋的裴少秋也做不到呀。

    “楚禹跟南见儿对过局吗?”傅维平怀疑道。

    “对呀,老林不是不允许楚禹跟预备队的队员下棋吗?而且南见儿他……反正不可能的。”吴双林最是纳闷了。

    “怎么,不相信你破额选取的南见儿的实力?”黄安嘲笑似地斜瞥着吴双林,“他们是私下里对过一局,只不过大家怕楚禹被处罚,所以谁都没告诉林海,那一局南见儿输了八目。”

    吴双林摸摸鼻子:“南见儿奠赋是不错,但是他的棋力还不足以对楚禹形成威胁,而且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少胜负观,别说棋力高过他的楚禹,就是比他低的人都能赢他,这样的他怎么会让楚禹害怕呢?”

    “缺少胜负观?”楚怀名愕然,“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能有几个南见儿?”吴双林竖目。

    黄安在一边露出意义不明的冷笑,并不插话。这一多月来他每天固定和南见儿下一盘棋,在场的人里他是最了解南见儿的棋的人了,南见儿的棋究竟怎么样他最清楚,可是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好了,为一个孩子争什么,还是继续讨论你们的决胜局吧。”傅维平出来打圆场,指着棋盘的某处道,“如果我是老吴,这一手我一定会下在这里,决不给白棋可乘之机。”

    几个人的心思被成功的拉回棋盘上,见傅维平所指的确实是一手妙招,不由都点头。

    “那样的话,白棋可以在这边脱,黑棋就只好顶,白棋退后再拐,黑棋就要陷入苦战了吧。”张韩一番沉思后跟着道。

    傅维平也陷入沉思,脑海里飞快的计算着黑、白棋所有可能出现的变化。

    陈杰哈哈一笑:“好啊,这样的话形势就变得更复杂了,黑棋不妨跳一下,跟白棋进行拉锯战,看谁先死。”

    “拉锯战?”张韩连连摇头,“那不是把棋局变得更复杂,不好掌握,还不如……”

    “你们等一下。”吴双林突然摇着手插进来,“你们干什么,好好一盘棋都被你们改得面目全非了。”

    “复盘讨论都是这样呀。”陈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说,这样一来棋局不是变得更精彩了吗?”

    “话是这样说。”吴双林犹豫着,看了楚怀名一眼,“可是那就不是我和老楚原来的棋局了。”

    “这么一说,好象是这样没错。”楚怀名托着下巴沉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任何棋局都是可以改动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比原来的棋更好的下法,更有效的棋招,还有更多的变化。”

    “是吗?可是、可是如果有一局棋完全无法改动,想不出更好的下法,连一个棋子也无法移动,甚至无法续上一子……”吴双林的思绪突然飞到了那局“无双之局”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这一局,不,应该说这半局棋,他已经研究了大半年,可是直到今天,还是无法下出第一百二十八手。

    “有那种完全无法改动的棋局存在吗?”黄安的镜片继续闪着光,怀疑的光芒。

    “当然有。那就是——‘无双之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6

第八章



    棋室里很热闹,国少队的正选们和预备队员们或两人一组,或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下棋时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响声,讨论时因意见不同而产生的争执声,组合成一曲热闹的交响曲。

    林海,这个以培养下一代棋手为终生目的的人,看着这些认真的孩子们,微微笑着。这些孩子们都很优秀,国少队的正选们自是不用说,预备队的孩子们的素质也比往年来得好,今年的入段赛只要发挥正常,应该全部能通过,只除了——南见儿。

    目光在正和宋钰下棋的南见儿身上停留数秒钟,林海无声地叹了口气。作为国少队的领队,林海不是没有注意过南见儿,任何有才华的孩子他都不会放过,这么些年来,他见过的优秀的孩子也是不少,可就是没见过像南见儿这样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这个孩子他看不透。南见儿和所有的预备队员、以及大多数国少队员都下过棋,当然林海并不知道南见儿甚至和楚禹也下过一盘,更不知道楚禹对南见儿的评价有多高,林海只知道除了宋钰之外,没有人愿意跟南见儿再下第二次棋,究其原因,还是南见儿在面对棋局时过于随意惮度。可是林海看过南见儿跟队员们下过的所有的棋谱,虽然因为不够认真而到处出现随意落子的现象,使棋局失去了可看性,但是作为一个对局经验丰富的职业八段,林海还是隐约察觉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南见儿的棋似乎被什么被束缚了,让人感觉他的每一局棋都未尽全力。当然这样的感觉是很模糊的,甚至使林海不能确定什么。因为南见儿的棋实在下得太随意了,而且每一局棋的棋风都在变化,以至林海根本就弄不清楚南见儿的棋路。连棋路都弄不清楚,自然更无法评估南见儿的真实棋力,所以南见儿才成为林海唯一一个看不透的孩子。

    但是,林海看不透的,有两个人却意识到了。一个是黄安,他大概是整个棋院里第一个真正了解南见儿的棋的人,因为他跟南见儿每天都在下棋,也因为他有足够的眼力发现南见儿的棋力,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每天在棋盘上把南见儿杀得惨败,虽然手段狠了点,但却把南见儿的潜力一点一点地逼了出来,因此,南见儿现在对待棋局惮度比刚来的时候已经有所改变。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并不很明显,完全称不上质的飞跃,可还是有一个人发现了。那就是另一个看出南见儿的棋力的人,李阳。

    李阳之所以能发现,完全是因为宋钰。宋钰是唯一不感冒跟南见儿下棋的人,其实这样的人还有一个楚禹,不过碍于林海的禁令,所以楚禹除了那一次之外就再没找过南见儿下棋。宋钰并不是拥有绝佳忍耐力的人,对于南见儿的随意,他也暗地里恨得牙痒痒,可是……唉,怎么说呢,宋钰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他既希望南见儿就这样糊混下去,永远也不能长棋,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南见儿就这样下去。就算入不了国少队,至少也要让他入段,以南见儿奠赋,不当职业棋士太可惜了。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宋钰开始时不时地找机会跟南见儿下棋,最经常的地方自然是在宿舍里了。

    李阳最初看他们下棋完全是被动的,宿舍又不大,不看他们下棋还能干什么。但是看着看着,李阳便心惊起来。如果说南见儿小时候的棋谱让李阳觉得吃惊的话,那么李阳现在从棋局里看到的南见儿便让他感到可怕了。也许这就叫旁观者清,身处棋局的宋钰没有看出来的事情,李阳却看出来了。宋钰的棋路一向以轻灵飘忽见长,忽东忽西的落子让人很难猜出他的想法,常常会因此而落入圈套而不自知,当然缺点就是失之厚重,一旦被人抓住破绽猛攻,就很难有回天之力了。所以跟宋钰下棋,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只要不落入圈套就等于先赢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等着宋钰自己露出破绽。这是林海对宋钰的评价,也是李阳自己的经验心得。

    南见儿跟宋钰的棋局没有赢过一盘,可是宋钰也没有一盘赢得轻松过,原因就出在南见儿那如昙花一现的认真上。李阳发现,只要南见儿在一局棋中认真一次两次,这个时间段里他的落子要不是阻挡在对手进攻的要害上,让对手前功尽弃,要不就是一个绝妙的陷阱,让对手吃鸡不成还得蚀把米。可是一个从来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的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将棋盘上的形势分析得一清二楚,进而还能作出准确的判断。李阳想不明白,正因为他想不明白,所以才分外觉得南见儿身上有种深不见底的可怕,这种感觉随着南见儿认真对待棋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一天比一天强烈。李阳无法想象当南见儿可以集中全部精力去下完一局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想避开不看南见儿的棋局,却又无法不去关注。

    作为当局者,宋钰的反应比李阳迟钝了不是一个档次,但无论怎么迟钝,宋钰总有发现的时候,比如现在。一局终了,南见儿输了五目半,在他人看来这只代表了实力上的差距,但只有宋钰知道,自己背心已然汗湿一片,呆楞了半晌,才道:“南见儿,我赢你似乎越来越难了。”

    南见儿眨了眨眼,高兴得手舞足蹈:“我长棋了是不是,是不是?嘻嘻嘻,我就知道,我一定会进步的。”

    “白痴!”你根本就是从来没尽过全力。李阳有些生气地骂了一句,扭过头,不愿意再看南见儿笑得像傻瓜一样的脸。

    南见儿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挥着手臂叫道:“李阳,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干吗老骂我白痴?我哪里像白痴了?”

    李阳转过头来打量一下:“眼睛,鼻子,嘴巴,脸,全身上下都在冒傻气。”

    “你、你、你……”南见儿从来都说不过李阳,一转眼珠,委屈兮兮地向宋钰告状,“宋钰,你看啦,李阳他老欺负我。”照往常,宋钰会安慰他几句,可这次南见儿失算了。

    “因为你该骂!”宋钰真的生气了,为了自己刚刚发现的事实,“你看看,收官的时候你脑袋里在想什么,连连出现缓手,要不然……要不然,这一局你会赢我半目。”宋钰下棋一向拼尽全力,他清楚自己今天发挥得很好,没有任何失误,所以南见儿在序盘和中盘就一直保持的优势完全是他自己实力的证明,而收官时的失误只能是南见儿又开始不认真的后果。既然拥有这样的实力,以前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差劲?所以宋钰生气了,总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像是被南见儿耍了。

    南见儿睁大了眼睛,完全一副懵懂的表情,不知道宋钰到底在气什么,呐呐了一会儿,才道:“输赢无所谓呀,下棋觉得开心不就好了,反正这又不是比赛。”

    “难道是比赛你就会认真对待了吗?”宋钰气极反问。

    “诶?”南见儿没想到宋钰会这么问,真当回事想了一下才道,“如果是入段赛的话我一定会认真的,我可是很想当职业棋士。”

    “白痴!”这一次李阳又骂开了,而宋钰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啊?这么说入段赛前的准新人赛就不准备认真了?难道南见儿你不想加入国少队吗?”一旁有个童稚的声音插了进来。准新人赛是预备队一年一度的大赛,由预备队员以循环赛的方式对战预备队请来的低段棋士,也是对预备队员们的一次考核,其考核成绩在最终的入选国少队考核中zhan有很大的比分。对于只要正常发挥就没有多少入段压力的预备队员来说,准新人赛显然比入段赛更重要。

    南见儿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圆圆的包子脸,不由笑起来:“是啊。小舟,你下完棋了?”

    包子脸的孩子名叫周舟,才十岁,是预备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所以大家都叫他小舟。小舟平时跟南见儿三个人相处得很好,常跑到他们宿舍去玩,也很喜欢跟南见儿学爬树,算得上小捣蛋兼跟屁虫一个。

    “别提了,输给陆大哥整整四目。”一想到输了棋小舟就趴下了。他口中的陆大哥名叫陆兴,是国少队里年纪最大的队员,明年就满十八岁,那时会退出国少队。陆兴平时就很照顾这些比自己年幼的队员,尤其对小舟更是关心,常常主动指导小舟。“南见儿,你好奇怪哦,既然想当职业棋士,为什么就不想入国少队呀?”小舟盯着南见儿的眼睛,很疑惑的样子,既然不想入国少队,那为什么到预备队来呢?

    “原因嘛?恩,我想想……”南见儿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

    宋钰、李阳的脸上立马挂上一排黑线,连小舟都后悔问这样的问题了,怕南见儿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主要是因为有过前科),连忙转移话题。

    “那么南见儿你对幼狮对抗赛感兴趣吗?不加入国少队的话,幼狮对抗赛就是出名的最好机会了。”

    “幼狮对抗赛?”南见儿一脸疑惑,好象在哪里听过,不过具体情形没印象。

    李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白痴,就是平京和上京两地棋院为激励段位在四段以下并且年龄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棋士而特别举行的比赛,因为有很大一笔资助,所以赢得前三名的少年棋士会获得丰厚的奖金,并且可以获得参加每两年一度的三京围棋争霸赛的资格。国少队的队员因为本来就有参加三京围棋争霸赛的资格,所以被禁止参加幼狮赛。”

    “那不是可以名利双收?”南见儿咋舌,但还是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宋钰道:“重要的是能够和很多年龄相仿、实力相近的棋士下棋,这也是增加对局经验并且长棋的一个最佳途径,幼狮对抗赛的举行时间很长,从各地的选拔赛开始算起,一直到正式决赛,差不多要进行五个月,会有很多场对局,这种比赛对于刚刚成为职业棋士却还没有正式比赛经验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锻炼。要是我不能入选国少队的话,就一定会去参加幼狮对抗赛。”

    “我也是。”小舟边听边点头。

    南见儿托着下巴道:“会有很多对局?恩,这样的话我就去参加好了,应该蛮有意思的。”

    一句“蛮有意思”叫听的人全都无力地垮下肩膀,这个人,把这么正式而严肃的比赛当成游戏了吗,他究竟什么时候才懂得认真两个字怎么写呀?

    下午的时候,南见儿照例来到黄安的专属休息室。推开门,黄安早已经到了,南见儿有些意外,平时都是自己到得比较早。

    黄安专注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南见儿的到来。他就坐在棋盘前,但显然不是在等南见儿,因为棋盘上已经摆布了不少棋子,黄安的指尖夹着一枚白棋,目光停留在棋盘上,而手中的白棋却迟迟不见落子,空气是凝滞的,仿佛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了。

    “黄老师!”南见儿好奇地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的眼光转到棋盘上,脸色在瞬间苍白无比。“无双之局”,竟然是“无双之局”!虽然才只是半局棋,但已经足以在南见儿的脑海里掀起巨浪,每一手棋,每一枚落子,早已经铭刻在记忆里,曾经拼命地想要忘记,却发现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牢,血溅棋盘的场景,如噩梦一般缠住了他,束缚了他的思想,也束缚了他的棋。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棋局,永远不想,于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执棋的手用力拂去满盘的棋子,仿佛也能抹去记忆里的画面。

    “南见儿!”黄安回神,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黄老师。”将手撑在棋盘上,南见儿用尽全部力气才让自己坐到黄安的对面,用嘻皮的笑容掩盖了自己的失态与无力,“但是也是老师自己不好啊,明明约我来下棋,可自己却对着棋盘发呆,一点都不理会我。”

    “这么说是我不对喽。”黄安冷犀的眼神敏锐的发觉了南见儿笑容里的不自然,不动声色地清理棋子,“既然这样,就下棋吧。”

    “老师要手下留情哦。”南见儿照例在棋盘的四角放下四枚让子。

    “今天我不打算让子。”黄安推了推眼镜,嘴角有一抹冷笑。

    “诶?”南见儿愣了一下,全身的力气猛涌回体内,气愤地跳了起来指着黄安的鼻尖叫起来,“坏心眼的老师,看我输惨了你很高兴吗?”刚来的时候还被黄安冷淡的外表给唬住,对他敬畏得很,可下过几次棋后,南见儿才知道这个外表冷淡的老师骨子里根本就是以折磨学生为一大乐事,最喜欢在棋盘上把他杀得惨不忍睹。

    “当然。”

    薄薄的嘴唇吐出让孩子抓狂的话语,所以错过了藏在镜片后的眼里的一抹笑意。

    “你、你、你……”南见儿气急败坏,“坏心眼的老师,你为什么跟李阳一样老跟我过不去,不对,你比李阳更恶劣,难道你就不能找别人来满足你变态的喜好?”他是不在乎输赢,但输个十目八目跟输几十目是不同的,没有哪个喜爱围棋的人可以忍受自己输得那么惨。

    “你现在不想下也没关系,那明天的对局课上……”

    “啊!我下,谁说我不下!”不等黄安说完,南见儿就气鼓鼓地坐下了,开玩笑,他可不想把脸丢到课堂上,坏心眼的老师,就会欺负小孩,七段就了不起呀,早晚要让你也输惨。

    看着南见儿气圆了的脸,黄安不用想也知道南见儿肯定在心里骂自己,不过看到南见儿眼里渐渐出现的认真与专注,黄安就知道自己的方法没有用错,虽然是恶劣了点,但显然很有成效。而且每次看到南见儿输棋后眼底显露出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强烈不甘,黄安就没有办法不觉得开心,还有什么比戳破一个孩子自以为是的面具更有趣的事情呢?所以,南见儿,接招吧!

    一局终了,结果不用说,以南见儿惨败告终。

    “可恶!可恶!”南见儿白着脸,已经很专心努力地下棋了,可还是输得很惨,坏老师,不能下指导棋吗?竟然一点余地也不留。

    “这一局你已经表现得很顽强了。”跟以前比较。

    南见儿狠狠地瞪着黄安,他发誓他绝对从黄安的语气里听出了嘲笑的意味,顽强,这是安慰输棋的人的话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做顽强?

    黄安仿佛没发现有人在狠狠地瞪自己,继续用带笑的语气道:“本来是想等你入国少队再说的,不过你好象不怎么想入国少队,所以看在你这么顽强的表现上,我就大方一点,现在收你当徒弟吧!”

    “收……我……徒弟?”南见儿掏了掏耳朵,不能置信地张大嘴巴,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出现幻听?黄安要收他当徒弟?

    “好象很高兴呀,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当我徒弟,那么先给老师倒杯水来……”

    “绝对不要!”南见儿终于反应过来,嗖地站起身大喊一声,转身就走。开玩笑,真是开玩笑,还不是他徒弟呢,就已经被整惨了,真当了黄安的徒弟,不是一辈子要当奴隶。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

    黄安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我可难得想收徒弟的。”不过绝对是一时兴起,南见儿没答应,他还真松了一口气,收徒弟可是很烦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6

第九章



    南见儿真的被黄安吓到了,不是没有想过要拜师,围棋可不是靠自学就能精通的东西,尤其是当围棋水平到达一定阶段的时候就会陷入瓶颈状态,没有良师的指点,再努力也很难长棋。但是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黄安都绝对没有什么良师的派头,他的棋力南见儿认可,不在冰河叔叔之下,但他的不良嗜好让南见儿却步。开玩笑,谁会找一个喜欢在棋盘总是让自己惨败并且还在输棋后说风凉话的家伙当自己的老师,又不是有被虐狂。偶尔下一盘是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怎么竟然变成了天天下,忘了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跟黄老师下棋,难道他真有被虐倾向?猛摇头,绝对不可能!

    边做思想斗争,边走进宿舍区的大门,迎面就碰上正要出门的李阳和宋钰。

    “你们去哪里?”南见儿奇怪的问,这两个人平常下课后不是窝在图书馆里看棋谱就是互相对局,很少出门。

    李阳一翻眼,懒得搭理。

    宋钰笑笑说:“在准新人赛前文化课要大考,我和李阳准备去书店买几本参考练习,先把文化课过了再全力备战准新人赛。”

    “我也要去。”南见儿突然兴奋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后面。

    “你去干什么!”李阳皱眉,很生气。

    “我不能去吗?嗤,我偏要去。”南见儿对上李阳,虽然他还是不知道李阳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还是宋钰一语道破:“南见儿,你的文化课成绩好得我们都眼红,就不用去了吧。”

    南见儿果然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不但没听出宋钰话里的意思,反而说:“谁说我要买参考书,我是去看免费漫画的啦。”

    没压力,没负担,日子过得像他这么轻松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嫉妒。

    “哼,跟得上就跟。”李阳的额头上跳出一撮青筋,拉着正在苦笑的宋钰突然加快脚步,大有就此把南见儿甩掉的意思。

    “啊,跑这么快干吗?等等我……”南见儿大呼小叫地跟上去。

    等南见儿追在李阳和宋钰的身后,大口喘气地冲进离棋院根本就不远的书店的时候,很惊讶地看到了几个熟人先他们而到。

    “小舟?金涛?施平安……哈哈哈,你们也都怕了文化课的大考,临时抱佛脚来了。”南见儿此刻笑得非常嚣张,原因无他,除了小舟之外,金涛等人都是围棋课上小组排名前五的人,而他们的文化课排名却正好相反,全落在后五名里,说起来到是南见儿的文化课成绩最好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也跟围棋课上的排名刚好相反。

    除了小舟和宋钰的脸色还稍微正常之外,其余人的脸全都黑了一片。

    “围棋排名最后的人没有资格笑我们。”金涛回了一句,然后和其他人一样把注意力集中的五花八门的参考书上,要不然还能怎样,再看着南见儿的笑脸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南见儿,你要看的漫画书在那一边呢。”宋钰连忙打发南见儿。

    南见儿欢呼一声,丢下一句“走的时候叫我”就扎进了漫画堆里了。

    小舟眼谗地看着南见儿,大有也想跟着去看漫画的意思,一旁的施平安敲了一下他的头,道:“别看了,你忘了昨天你爸给你打的电话了吗,这次文化课大考不过的话,就算职业考试通过了,你也别想当职业棋士。”

    小舟圆圆的包子脸立刻垮下来,苦着脸认命地翻找参考书。

    与此同时,棋院的招待所内,也正发生着一件事情,如果这件事情被记者知道的话,很快就会成为棋坛里的一条大新闻。可惜的是,显然这件事发生得很秘密,在场的并没有记者的存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楚禹,正在和安秀明对局。

    平京棋院的招待所,是棋院里最奢华的地方,其设施条件足可以媲美五星级宾馆,平时都是封闭的,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楚禹是第二次这里,第一次是在两年前,他的曾爷爷楚良远九十大寿,沾曾爷爷的光,楚禹进来过。而这一次,则是因为安秀明指明要和他对局。

    安秀明,上京棋坛耆老安西潭的外孙,也是个围棋天才(这年头,天才满天飞?),和楚禹并称棋坛两大后起之秀,只不过楚禹是平京奠才,而安秀明是上京奠才。既然都是天才,当然少不了被人做比较,也许是因为安秀明比楚禹要大两岁,又或许是安秀明参加过的正式比赛比楚禹少,所以每每有人同时提起他们两个的时候,似乎总认为楚禹更厉害一些。安秀明很不服气,至少他曾经公开宣称楚禹不过是个运气好一点的小鬼而已。显然安秀明认为楚禹不如他,可是却没有事实能够证明,原因很简单,因为种种因素,到目前为止,安秀明和楚禹还没有下过一次棋。

    楚禹很纳闷,他不是纳闷安秀明指定要跟他下棋,而是纳闷把安秀明一行三人从机场接来的人居然是向来难得露面的棋院院长孙照渤和自己的父亲棋圣楚怀名。孙院长亲自出面,这样的待遇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安秀明能够享受得到的,就算是他的外公安西潭来了,也不过如此。跟安秀明一起来的还有上京著名的棋士桑菩七段,也是安西潭的得意门生,今年上京天元赛挑战权的获得者,但是就凭桑菩七段,也受不起孙院长的大架,最多就是身为平京棋圣的父亲出面招待。那么难道会是另外一个看起来也不过就比自己大两、三岁的褐发少年?互相介绍的时候,楚禹知道这个褐发少年名叫白正人,不过在楚禹所知道的上京棋士里没有这个名字,可是孙院长却似乎对他很尊敬,这让楚禹惊讶及余也很奇怪。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和安秀明的对局就已经开始了。

    和安秀明的这一局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安秀明很强,这种强并不是指那种绝对的强,像是父亲楚怀名以及吴双林、张韩等这样的顶尖棋士的强是居高临下的强,以楚禹现在的能力输给他们是理所当然,而安秀明的强却是棋逢对手的,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而然会产生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赢,绝不能输,寸步不让,寸土必争,仿佛狭路相逢,只有勇者胜。不需要言语,只看从这两人身上传出的强大气势就知道他们的斗志是多么的高昂,偶然交汇的眼神里迸出的全是火花。

    装修得非常典雅的棋室里,另外四人都在观看棋局。

    楚怀名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点头,楚禹今天发挥得非常好,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可以激发自身的潜力,他很高兴楚禹有机会和安秀明对局,当然,如果有条件,这样的对局是越多越好。而坐在楚怀名左首的桑菩自然更关心安秀明的状态,半年多前,楚禹和裴少秋到上京进行为期两个月的交流,桑菩曾经跟楚禹下过一局,当时他就吃惊于楚禹的冷静和犀利,而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楚禹的进步比他想象得还要快。楚禹,的确是安秀明的一大劲敌呀。

    孙院长也在看棋,但他更多的是暗自观察身旁的褐发少年白正人对棋局的反应,仿佛想要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什么讯息来。可是少年的脸仿佛冰雕的一般,没有任何表情,虽然面容的线条还显得有些稚嫩,可是眉眼间竟隐隐透着一股威严,威严中又有几分狂傲。

    棋室里静悄悄,只有落子声偶尔响起。对局还没有结束,但除了下棋的两个人之外,观棋的几个人就已经看出了棋局最终的结果。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褐发少年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孙院长才听见的话语:“所谓天才,不过如此。”

    狂妄到了极点,孙院长当时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跟身边的褐发少年比起来,楚禹和安秀明确实差了一筹,这少年完全有狂妄的资格。

    “孙院长,我想到外面走一走,没有问题吧。”

    “这个……”孙院长犹豫,白正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白正人已经站起身,不管孙院长同意不同意,他都是个自己说了算的人,丢下一句“晚餐前我会回来”就大步出了门。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冷风,深秋季节的黄昏,已经有了冬天的萧瑟。白正人的心情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楚禹令他感到失望所以才心情不好,而失望的原因是楚禹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白正人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棋士。”孙院长从招待所里出来,走到白正人的面前,“你对平京棋院不熟悉,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有些厌恶,白正人眼角一翘,本想不理睬,自顾地走了几步,突然问道:“孙院长,贵棋院里最好的少年棋士就是楚禹了吗?”

    “自然……恩,国少队里还有几个队员的潜力也不错,楚禹不过比较出名而已。”孙院长有些言不由衷。

    “那好,我们就到国少队去逛逛。孙院长,请带路。”

    “呃?”一滴汗从孙院长的额头隐现,“这个时间国少队应该没人了,恐怕要叫白棋士失望……”

    “请带路!”白正人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啊,这边请,白棋士。”孙院长被白正人的气势给压得气息一滞,心中暗惊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慑人的压迫感,这样的气势如果在下棋的时候展现,只怕还没开局就已经把对手给压制住了,难怪这么年轻就能成为都京三大围棋家族之一的名人继承者。本来因为有楚禹的参赛,还对明年六月的三京围棋对抗赛抱有很大期望,但有白正人的存在,恐怕楚禹有难了。

    那边,楚禹和安秀明的对局也结束了,和棋。整理好棋盘,两人才同时发现孙院长和白正人不见了。

    “他呢?”安秀明按奈不住,抢先问桑菩。

    知道他问的是白正人,桑菩答道:“白棋士说要出去走走,孙院长便陪他出去了。”

    安秀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攒紧了拳头,恨恨地想:白正人,我的棋就这么让你看不入眼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爸爸,白正人是什么人?”另一边,楚禹也正在问自己的父亲楚怀名,竟然要孙院长亲自作陪,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楚怀名道:“他是都京来的棋士,而且是都京有始以来最年轻的名人继承者。”

    楚禹一惊,立刻倒吸了一口气,旋即愣神。

    所谓三京,指的就是平京、上京、都京,所谓对抗赛,其实多少年来一直都是都京棋士一统天下,就算是楚禹的曾爷爷,号称一生未败的棋圣楚良远,在当年的三京对抗赛上,与都京棋士的三次对局,也都是以和棋收场。都京,一直都是围棋的圣地,在都京没有所谓的业余棋手之类的人,所有的下棋人,都是从围棋初级班开始,通过一次次翟汰赛,一直都京棋院的精英院,被淘汰掉的棋手从此不会再接触围棋。职业棋士,在都京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一点跟上京和平京完全不同,所以除了三京对抗赛的期间,都京棋士很少会离开都京棋院,偶尔来到上京和平京,两地的棋院也都会按照当地的最高礼仪来接待。白正人虽然才只有十五岁,但因为他是棋士,而且是都京三大围棋家族之一的名人继承者,所以他得到了孙院长亲自接待的待遇,要不是他要求低调,恐怕平京棋院还得为他举办盛宴。

    可是白正人为什么会到平京来呢?楚禹满心疑惑。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7

第十章



    白正人为什么会离开都京,先到上京,再到平京,其中原因一直是个谜,别说孙院长、安秀明他们不知道,就连都京棋院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只有白正人自己知道,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打败过他,从而刺激他奋发努力得到今天地位的人,找到他,并且打败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到都京继承名人的头衔。

    但是白正人此行似乎注定要失望而回。

    两个人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国少队里转了一圈,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刚好是晚餐开始的时间,天已经黑了,五彩的灯光将华丽的餐厅装饰得夺目斑斓,虽然是一个十人包间,但六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显得空旷。

    可惜白正人一直沉着脸只吃不说,安秀明则瞪着白正人,偶尔才吃上一、两口,楚禹的眼睛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脑袋里却想着就餐前安秀明对他的一句私下警告:“白正人是我认定的对手,你别想跟我抢。”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的意思楚禹就不懂了,下棋的人互为对手,有什么好抢的,安秀明为什么要特地警告他?难道是叫他不要跟白正人下棋,可是今天不下,在比赛中早晚也会遇到的。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顿饭楚禹吃得有口无心,一点味道也没尝出来。

    在这种气氛下,不管另一边的三位长辈们怎样蹈笑风生,酒到干杯,这样的场面也实在称不上宾主尽欢。到后来,白正人和安秀明累了乏了,自去休息。楚禹本来还想等父亲一起回家,可楚怀名偏偏多喝了几杯,便让楚禹今晚睡宿舍,自己跟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孙院长、桑菩互相搀扶着在招待所里开了房间。

    楚禹没办法,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离国少队宿舍区的门禁时间还有一刻钟,还赶得上。一路小跑到国少队宿舍区,前脚进门,还没走出十米远,就听到身后的电控门发出了滑动时的声,自动关上了。

    夜很黑,宿舍楼前的两盏路灯半昏不明地亮着,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光线从楼内透出来。楚禹也不奇怪,因为国少队员们中有好几个跟楚禹一样,家就在平京,除了集训和比赛需要,平时都不住宿舍,而剩下的一些人又不喜欢十点钟门禁这项规定,都在外面租了房子住,以至偌大的宿舍楼晚上经常是空着的。

    穿过修剪整齐的花圃,楚禹掏出了钥匙正要开门,突然听到右后方的墙角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不防备之下被吓了好大一跳,钥匙都从手中掉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听到了一连串的抱怨。

    “呜呜呜呜,疼!气死我了,什么破墙,居然长青苔……国少队都是大懒虫,平时也不整理……呜呜,好疼……”

    声音很耳熟,楚禹捡起钥匙,走过去,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看清楚,那个站在围墙下面一边揉屁股一边抱怨的人不是南见儿是谁?

    “南见儿,怎么会是你?”楚禹别提有多吃惊了,连声音都比往日高了几个分贝。

    “哇哇,谁?”南见儿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一跳老高,转身一看便鬼吼鬼叫起来,“楚禹,不要突然在别人背后说话,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究竟是谁吓到谁呀。楚禹没好气地瞪南见儿,南见儿不服气地瞪回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把目光收回去,过了一会儿,还是楚禹觉得这么瞪来瞪去有点愚蠢,先转过了眼,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都看见了吗,还问?”南见儿一副你不提还好,一提就生气的样子,看见楚禹还是满头雾水,不由跳脚骂道,“你是什么白痴表情?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了嘛。我错过了门禁时间,被关在宿舍外了,想从国少队这边的围墙上爬进去,真是的,干吗要弄堵墙呢?直接开个门多好,反正都是宿舍,隔开来干什么……可恶啊,都是李阳、宋钰他们使坏,走也不叫我,故意害我看漫画忘了时间,要不是书店关门……啊,棋院更可恶,凭什么你们国少队十点钟门禁,预备队非得八点钟门禁,差别对待,不公平,不公平!”南见儿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大声,拳头都挥舞起来,差点就砸到楚禹身上。

    “明白了,别爬墙,今晚你就住我的宿舍好了。”楚禹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有些无奈地回身就走。这个南见儿,为什么老是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

    南见儿愣了一下,立刻喜笑颜开地跟上,左手勾住楚禹的脖子道:“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蛮好的。”

    一掌拍开南见儿的胳膊,楚禹瞪眼道:“我这个人一向很好。”

    “我知道,就是下棋好、脾气好、家世好的‘三好生’嘛,整个棋院都知道,嘻嘻……”

    有点生气,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透着嘲讽,楚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让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在外面冻一晚上算了。不过现在后悔似乎太迟了,因为楚禹已经把房间门打开,灯一亮,南见儿就从他身后“嗖”地一声窜进了屋里。

    “哇,你们国少队条件也太好了,一人一个房间……哇哇,还有独立的浴室,哪里像预备队,只有公共浴室……哇哇哇,连专门的棋室也有,还有棋盘,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

    拒绝噪音,楚禹直接走进浴室关紧了门,梳洗完毕后又出来,把已经扑倒在床上打滚的南见儿拎起来推进浴室,丢下一句“不洗干净不许上chuang睡觉”便径自走进棋室,开始回忆下午与安秀明的对局。这一局,虽然是棋逢对手,但是楚禹却始终感觉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把棋子一手一手地落在棋盘上,慢慢地体味着,重新寻找当时在棋盘上的感觉。

    “想不到楚禹这家伙有洁癖,难怪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副人模人样,幸好我的舍友里没有这种人。”想到自己和宋钰、李阳三个人的宿舍里成天乱糟糟的样子,南见儿便对着镜子大扮鬼脸。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看棋室门开着,里面灯亮着,不由咋舌,“不会吧,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天才都是这么努力的吗?”恶作剧的念头升起,故意把脚步踏得很重地走过去,想不到楚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棋盘上,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南见儿有些泄气地看向棋局,黑白交缠,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一场龙争虎斗,从开局起,黑白双方就作出了罕见的拼杀姿态,好象有仇似的,尤其是白棋,步步紧逼,几次都差点冲破黑棋的大龙,要不是黑棋够冷静,而且在防守上棋高一着,中盘就得认输。而最让南见儿感到好笑的是这样一盘杀棋最后竟然下成了和棋,太好笑了,南见儿要不是及时扶着楚禹的肩膀,大概要笑倒在地上了。

    “楚禹,执黑的是你吧,天哪,你的攻击竟然完全被对方压制了。哈哈,喂,上次我们俩个的那盘棋,你不是每一步都充满了无穷力量,把我打压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怎么了,这盘棋你示弱了,还是根本就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南见儿半嘲半讽,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楚禹全身一震,脑中因南见儿的一番话而顿时灵光一现,一通百通,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感觉这局棋不妥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时和安秀明下棋的时候,自己的确感觉非常兴奋,毕竟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是很不容易遇到的,尤其是当安秀明摆出拼杀的姿态时,自己的斗志便不由自主地高涨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棋盘上,每一手都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在安秀明强大攻势的对比下,自己的棋的确缺少力量,是那种能够震慑人心的力量。这样一场龙争虎斗的棋,最后竟然下成和棋,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是楚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像南见儿说的那样是被安秀明的气势所压倒,他自小便跟棋院的很多高段棋士下棋,更凌厉的攻势、更强大的气势他都见过,从来就没有害怕或被压倒过。事实上,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楚禹终于明白,自己的棋之所以会显得没有震慑人心的力量,是因为自己体内那股热血没有因安秀明而沸腾起来,斗志再高涨又怎样,注意力再高度集中又怎样,没有为下棋而沸腾的热血,所以他下不出如和南见儿的那一场对局中充满了力量的棋,那个时候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下棋呀。唯一的一次,那样热血沸腾的感觉只出现过一次,这在当时还显得陌生的感觉甚至让他害怕。

    “啊,疼!楚禹,你干什么?放手,放手!”南见儿突然大叫起来,一把推开楚禹。

    楚禹晃了晃,差点摔到地上,才猛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抓紧了南见儿的手。

    “跟我下棋。”顾不得其他,他只想再证实一次,南见儿跟别的和他下棋的人是否真的不同。

    南见儿脸都气歪了,骂道:“你神经病,这么晚了,下什么棋。你应该向我道歉,你抓得我很疼,知不知道,道歉?”

    “好的,我道歉。现在跟我下棋。”楚禹再次抓住南见儿的手死不松手。

    “放手,你下棋下痴了,我才不要,现在我要去睡觉,放手呀。”南见儿拼命想把手拉出来。

    “不行,跟我下棋,下完了才能睡。”楚禹也急了,说什么就是不放手。

    “楚禹,你有毛病是不是……哇哇哇,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跟我下棋。”楚禹的眼睛果然红得厉害,可是他并不管,只想下棋。

    也不知道是被楚禹急红了的眼睛给吓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南见儿终于认输。

    “好,下棋就下棋,不过得下快棋,而且我要黑棋。”

    楚禹没有异议,只是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盯了南见儿一会儿,提出了他唯一吊件:“你一定要认真下。”

    南见儿被他发红的眼睛盯得寒毛倒竖,连连点头,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认真下棋的话,就算不被暴打一顿,起码楚禹今晚不会让他睡觉,因为楚禹肯定会一直拉着他下棋。

    楚禹终于松手。南见儿在对面坐下,一看自己的手腕一圈红印,便不由又低骂了几声,直觉得今天自己挺倒霉的。先是被黄安那个坏心眼的老师给是杀得惨败,后来又被宋钰几个没良心的小子丢在书店,再然后是接连从墙上摔下来三次,现在屁股还疼呢,这还不够数,现在又给楚禹硬扯着下棋。哼,下就下,以为我棋力不如你就好欺负是不是,今天我不搞得楚禹你头大如斗我就不叫南见儿。主意一定,南见儿难得的真正认真起来。楚禹要是知道南见儿认真起来的原因,恐怕要哭笑不得吧。

    黑子一落,发出了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听得楚禹心中一跳,白子跟着落下。啪,啪,啪,接连不断的落子声在静悄悄的棋室里分外清晰,因为下的是快棋,思考的时间变得很短,两人更多的是完全凭感觉在下棋,疏漏在所难免,就看谁能先发现疏漏并且想出应对的方法。南见儿似乎很习惯下快棋,而且他根本不计较输赢,赌气似的所有棋步都是针对楚禹,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楚禹的确让他搞得昏头晕脑,但南见儿自己也没落得个好,黑棋的棋形被白棋冲得七零八落。

    楚禹虽然还勉强维持白棋棋形不变,不过心里早已经被南见儿过于刁钻的下法给气得不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这么下棋的,说他不认真,可是看着南见儿难得的专注表情,显然脑袋里正飞速地运转着,说他认真,可是有人把棋下得这么刁钻的吗?纯粹是为难对手,根本就不在乎输赢。楚禹的确感觉到血液在往上冲,但这一次绝对是给气的。可是没有时间生气,楚禹必须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棋盘上才能应付住南见儿的刁钻下法,狠狠地拍下棋子,把黑棋往死里逼,这局棋没有必要下到最后。

    “哈,我输了。”

    果然,南见儿中盘投子,并不为输棋而难过,反而笑得开心,“好久没下这么痛快的快棋了。”

    楚禹可不高兴,憋了许久,满肚子的气这个时候发了出来:“你怎么回事?输棋还这么高兴……对了,自从到预备队以后,你有赢过棋吗?”

    南见儿沉思,突然一弹指,恍然大悟道:“好象是没赢过一盘呢。嘻嘻,我好厉害呀,输棋都输得这么干脆。”

    “你……白痴呀!输棋还得意。”楚禹差点没晕过去,一拍棋盘骂道,“你下围棋就没想要赢棋吗?这样的话你还下什么棋,不如回家老实呆着吧。”

    南见儿被骂得一愣一愣,也火了,把棋盘拍得比楚禹还大声,道:“你才什么都不懂,下棋就一定要赢棋,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这种出身优越的大少爷才说得出来,你知不知道,在国少队以外有多少人只要有棋下就很开心了,赢不赢棋并不重要。”

    “不赢棋,怎么通过职业考试,怎么入国少队?”楚禹指着南见儿的鼻尖,完全忘了自己的形象问题,“你虽然还不是职业棋士,也不是国少队员,但起码要有棋士的自觉。”

    “我现在才知道,你楚大少爷是为了赢棋才下围棋的。那么,抱歉了,我可不是。我喜欢下围棋,我在棋盘上追求的是对手,而不是输赢。”南见儿这次可真的是在嘲讽了,“楚禹,我告诉你,虽然我对入国少队没兴趣,但是职业考试我一定会通过的,你等着看好了。”说完,南见儿直扑床而去,再不理会楚禹。

    楚禹愕然地看着南见儿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混蛋,说什么呀,他才不是为了赢棋才下围棋的,他也是非常、非常喜欢围棋,从小就喜欢,所以才那么努力地学习……真是混蛋,为什么要好心地让他在自己的宿舍过夜,应该把他踢出去,气死了……

    且不说这边楚禹暗自生气,起了想要把南见儿赶出宿舍的念头,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预备队宿舍,李阳和宋钰也正在为南见儿伤脑筋呢。

    “李阳,已经快十二点了,南见儿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宋钰忐忑不安,开始后悔不该故意把南见儿一个人丢在书店里。

    李阳沉着脸不说话,书店九点关门,虽然预备队门禁时间是八点,但是隔壁的国少队却是十点门禁,南见儿会爬树,所以爬墙应该没问题。照理早就应该回来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天气这么冷,他不会在外面过夜吧?一定会生病的。”宋钰懊恼得要死。

    “……”李阳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李阳,怎么办?”

    这两人,今夜肯定是睡不着好觉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7

第十一章



    楚禹向来有早起晨跑的习惯,这也是楚门的传统,虽然说围棋是一项相对安静的运动,不过如果没有很好靛力以及坚强的意志力,大概也没有几个棋士能承受得住一天甚至是连续几天的紧张比赛吧。

    楚禹起床的时候天几乎还没有亮,南见儿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楚禹本来还想叫醒南见儿,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晨跑,不过连叫了好几声南见儿也没醒,楚禹也就算了,自己穿好衣服就出门了。好在宿舍大门开禁得早,楚禹绕着宿舍楼没有转多久就一路跑远,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天大亮,楚禹梳洗完才发现南见儿居然还在睡觉,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看着他睡得简直像只死猪的样子,楚禹莫名就感觉心里不舒服,想也不想上前就是一阵猛摇。

    “起来,南见儿!”

    南见儿眼皮子动了动,半醒未醒,一时间只以为还在自己的宿舍里,眼也不睁,双手习惯性地抓紧了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囔:“宋钰,让我再睡一会儿嘛。”感情平时就是个睡懒觉的家伙。

    “起来,你不想吃早餐了。”楚禹提高了声音,棋院的早餐供应是有时限的,晚了就没得吃。

    “老样子,两个大肉包。”南见儿的声音从被子底下模糊地传出,看来还没全醒,把楚禹当宋钰来支使。

    楚禹顿时一阵气闷,瞪着南见儿露出被子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发觉没什么作用,被瞪的人根本就无知无觉,终于放弃,转身把宿舍门用力一关,买早餐去。怕包子冷了,楚禹一路小跑地回来,哪知宿舍里南见儿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被揉成一团的被子在床上。

    “南—见—儿—”

    再说南见儿,本来是半醒未醒,楚禹用力关门反倒把他给震醒了,一醒来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支使什么人,又感觉被支使的人关门过于用力,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和楚禹的相处就谈不上融洽,南见儿觉得此时此刻还是脚底抹油为妙,于是立马跳下床,套上衣服就去爬墙。为什么要爬墙?三个字,不服气。再高的树都爬上了,还爬不上区区一堵墙?昨天夜里要不是天黑看不清,哪里会接连三次摔下来。

    这个时间预备队宿舍的队员们大都出去吃早餐了,南见儿鬼鬼祟祟地摸进宿舍楼,没被半个人瞧见,正暗自庆幸运气好夜不归宿没被逮到,一进宿舍门,却被两双黑眼圈给瞪上了。

    “南见儿,你昨晚去哪里了?”宋钰、李阳异口同声地问。

    “隔壁国少队宿舍呀。”南见儿先是一怔,然后猛地笑开了,几乎直不起腰来,“哈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昨夜没睡觉,还是打架了?哈哈哈,笑死我了,还以为是动物园里跑来两只大熊猫。”

    李阳气极,一拳头打了过来:“混蛋,还不都是你害的。”

    宋钰也忍不住踢了南见儿一脚,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和李阳就准备去找黄老师了。为你担心了一夜,你还笑。”

    南见儿连忙吐舌,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我早回来一步,要不然让黄老师知道我夜不归宿,还不把我们三个的头拧下来。”

    “要拧也拧你的头,关我和宋钰什么事。”李阳连翻白眼。

    “呵呵,是谁把我一个人扔在书店的?”南见儿贼兮兮地笑着,他事发了,谁都跑不掉。

    李阳顿时哑口无言。

    “算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钰看南见儿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心也安了,哪还想去分清责任,只觉得人一放松,肚子也开始抗议了,咕噜噜叫起来,看了看时间,忙道:“我们还是快去买早餐,千万别——”声音在看到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的人后嘎然而止。

    是楚禹,板着一张脸走进来,把两个还热乎乎的包子扔给南见儿,一声不吭地又走了。

    南见儿睁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摸着脑袋讪笑:“没想到楚禹还真给我买了包子。”意外,绝对地意外,他跟楚禹不算熟呀,就是下了两盘棋而已。

    “楚禹?他为什么给你买包子?”宋钰疑惑道。

    “啊?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嘿……”南见儿想了一下,像是肯定了什么,“大概因为我们算是朋友吧……对,是朋友!”刚刚不是还不太熟的吗?变得这么快。

    “哼!”李阳突然冷哼一声,套上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笨蛋,不会是让别人用两个包子给收买了吧。朋友?哼,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他们所有的人,国少队的、预备队的,都把楚禹当做生平最大的对手吗?

    “给我也带两个……包子……”宋钰被李阳一眼瞪回来而噤声。

    “他怎么了?”南见儿问,感觉李阳这阵子越来越古怪了。

    宋钰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南见儿解释李阳的鞋,同时也是自己及其他大多数人的共同鞋,只好试着转移话题,道:“他只是饿了吧。呃,南见儿,你什么时候跟楚禹这么熟了,还成了朋友?”

    南见儿咬了口包子,笑眯眯道:“我没说吗,昨天晚上就是楚禹收留我的啦,虽然睡觉前还要跟他下棋这一点比较讨厌,不过看在他请我吃大肉包的份上,我就勉强当他是朋友喽。”李阳还真没猜错,他就是让两个包子给收买了,虽然那个收买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两个包子的作用。

    “诶?”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宋钰只觉得一阵泄气,忍不住道:“他是楚禹耶,平京公认奠才少年,你不觉得他更适合当对手吗?”

    “对、对手……咳咳……”噎住了,赶紧找水喝,又拍胸又打背,总算顺了气,南见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钰道,“别开玩笑了,他能当对手吗?看看楚禹一本正经地下棋的样子,还有犀利如刀锋、沉稳如磐石的棋风,跟我、还有我的棋完全不搭调,怎么可能成为对手?偶尔下下棋还无所谓,至于对手,那可是一辈子的。”

    “什么?”宋钰听蒙了,再一次发觉南见儿的思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南见儿想笑,因为宋钰现在的表情很呆,不过他还是没笑,只是问道:“那么在你的眼里,对手是什么?”

    “呃……”宋钰怔愣了一下,“对手……就是想要超越的目标。”

    “是想要超越的目标吗?那不是就会有很多对手。”南见儿轻吁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迷茫起来,“可是我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没有对手……”想要开心地下棋,可是没有对手,所以觉得很寂寞,所以觉得下棋失去了意义,即使他还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下棋,却提不起劲去认真对待。冰河叔叔说,围棋的意义在于对手,但是他想要的对手,是像父亲和冰河叔叔那样的,一生只认定彼此为唯一的对手,茫茫棋海中的唯一,而不是一个随手可得的想要超越的目标。

    “没有想要超越的目标,只是单纯的喜欢围棋吗?”宋钰不能理解,喜欢只是下棋的动力,但是只有不断地超越自己的目标,才能在围棋的世界里越走越远,不是吗?

    “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对手,从六岁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不懂,宋钰从来没有发觉要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困难,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对“对手”的理解不一样而已。

    国少队的专属棋室的时候,楚禹愣了一下。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几个围在一起的棋士们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喜,而另一个原因是楚禹忽然想起来,昨天孙院长就要求他今天还是去招待所陪安秀明和白正人,他让南见儿一气,倒给忘了。想到这里,楚禹立刻转身,安秀明和白正人是客人,怠慢客人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楚禹!”裴少秋的声音从那一堆发出惊呼声的棋士里传来,“你来得真巧,快来看看,我们正好研究出了一个新变化。”

    心有些动,犹豫了一下,楚禹还是回道:“少秋,对不起,今天我有别的事,下次吧。”说完,便匆匆向招待所赶去。

    楚禹赶到招待所的时候,没有看到昨天夜里住下的孙院长他们,一问服务生,才知道他们醉得厉害,还没睡醒呢。倒是安秀明和白正人早就起来了,用过早餐就进棋室去了。棋室,安秀明和白正人正在下棋,楚禹没有做声,在一边安静地坐下观看。

    下的是快棋,此时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楚禹看得明白,昨天跟自己战成和棋的安秀明明显处于下风,一脸地凝重,眉头快拧成“川”字形。白正人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即使是观局,楚禹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从白正人的眼神里,楚禹发现了白正人的游刃有余。

    强大的敌手啊!楚禹下意识地没有用“对手”这个词。不愧是都京来的棋士,实力高强得不可思议,如果换做自己处于安秀明的位置上,结果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跟白正人下棋的yu望,从前他是多么能跟年龄相仿的有实力的棋士下棋,可是平京棋院的国少队里只有一个裴少秋有能力跟他下分先棋,小小的愿望累计了多少年,总算出现一个安秀明,现在又有个实力高于自己的白正人,可是偏偏自己却失去了下棋的yu望。为什么?

    在浓浓的疑惑里,楚禹心神不宁地看到了棋局的结束。安秀明小输两目,是白正人没有赶尽杀绝,还是安秀明在最后力挽狂澜,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两个实力强大的敌手面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战意,是他生病了吗?

    “下一次,我会赢你的。”安秀明似乎输得不怎么甘心。

    “你还不够冷静,尤其是在紧要关头。”白正人没有把安秀明的不甘放在心上,转而看想心神不宁的楚禹,“想跟我下棋吗?还是害怕了!”

    “害怕?不。请指教。”楚禹在白正人的狂傲面前并不退缩,虽然他知道安秀明此时正双眼喷火地瞪着他,应战,是为了证明他对围棋的,在强大的敌手面前,他不可能不想一战。

    不甘愿地,安秀明让出了位置,两人交换座位,擦身而过的时候,楚禹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听到安秀明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是我的对手,我的。”

    对手吗?楚禹还是不懂安秀明的意思,尽管他潜意识里将他们称之为敌手,而不是对手。

    猜先,楚禹执黑,白正人执白。布局,很平稳,因为先手的关系,楚禹暂时略占优势,第八手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比较稳妥的挂角,而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白正人并不理会,继续自己的布局。你来我往一阵子,楚禹终于正式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啪!”

    白正人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反击了,重重地落子声敲击在楚禹的心头,也带来了浓重的压迫感。楚禹看了白正人一眼,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全身透出的惊人气势,这个人真的只比自己大两、三岁吗?

    继续攻击,楚禹不是混战的高手,但是十几手后,他还是把局面导入了混战里,因为他需要用战斗来证明他对围棋的执着,以及对一个实力相近的对手的渴战。观战的安秀明冷笑起来,混战,是白正人的强手,而据他了解楚禹并不擅长混战,所以他毫不怀疑这次楚禹会输惨。

    果然,局势开始一面倒,楚禹先手的优势渐渐散失,再加上贴目,如果局面继续下去,楚禹的确会输惨。楚禹很清楚黑棋的处境,但他不能放弃混战,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时候了。必须冷静,白正人不是好相与的棋士,他的每一步棋都带着慑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正是现在自己所欠缺的,如果单比力量,他输定。现在只有凭着自己超人的计算力以及灵敏的棋感,从棋盘上寻找最后的生机。一定有的,在棋盘的某一处,一定有一条生路,找到他,然后给予白正人致命的一击。

    可是没有时间了,了最后的读秒,棋子落下,大恶手。楚禹的脸白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下出来的棋。

    白正人本来不是很在意的眼神突然冷厉起来,右手高高抬起在棋盘上方滑过优美的弧,带起一阵风来,随着一子落盘,白棋毫不留情地将黑棋的大龙尾巴截断,然后冷喝道:“你在干什么?”

    楚禹一怔,眼神涣散地看着白正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局已经输定,难道是该到了认输的时候。

    “请尊重围棋,如果心不在焉,不如不下。”

    仿佛当头棒喝,楚禹猛然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他竟然把围棋当做了可以证明什么的东西,这不啻是对围棋最大的侮辱。白正人现在对他的责备正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南见儿的时候他对南见儿的责难,这样对待围棋,那么他和当时的南见儿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弯下腰,楚禹真心实意地对白正人道歉,看一眼局面,低下头,“我认输。”

    把棋下成这样,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这是他下过的最糟糕的一盘棋,而且是跟都京来的棋士下的,楚禹感觉无地自容。

    “平京棋院,让我很失望。”白正人收起了棋子,丢下一句让楚禹更加难受的话语。

    楚禹的脸色更白了,他不仅让自己承受了耻辱,更让整个棋院蒙羞。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8

第十二章



    大早,小舟咚咚地跑进了国少队,先在棋室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领队林海不在棋室里,才放心地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陆兴的身边,叫道:“陆大哥,陆大哥。”

    陆兴正在打谱,全神贯注在手中的棋谱上,小舟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一看到小舟便笑了起来,道:“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文化课大考就要到了,今天不用温习功课吗?”

    这时有几个棋士也看到小舟了,都是一笑,大抵能猜到小舟来干什么,平时相处不错,也就当作没看到随他去。只有张德,怪叫道:“小舟,又来找陆兴帮忙了是吧,我看你干脆把陆兴带到预备队当保姆算了,也不用老是溜到国少队来。”

    小舟没好气地瞪了张德一眼,懒得理他,一转头就涎着脸拿出一本练习本,对陆兴道:“陆大哥,有些题我不会做啦,你教教我。”

    陆兴打开练习本一瞧,满本子都是从参考书上抄下来的练习题,各科目林林总总不下八、九十条,让人好气又好笑的是这些题目的难易程度从小学到初中的都有,感情是整个预备队的小家伙们不会做碘目都叫小舟拿来了,要把这么多题目都解答完,起码要一个上午的时间。但是重点在于就算他把这么多题目都解答了,预备队里的小家伙们不懂解题思路,解了也白解,对他们下周的文化课大考完全没有益处。

    小舟着急地双手合十道:“陆大哥,你是要考大学的人,解这些题一定没有问题的对吧。快一点哦,我是借尿遁出来的,不能出来时间太长。”

    很多少年棋士在获得职业资格后,为了专心一致,大都会选择放弃学业,不过也有少数两头抓的,陆兴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样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但陆兴显然适应得很好,他在几次比较有影响的围棋比赛中都获得过较好的名次,明年的高考可以得到可观的加分奖励,甚至有学校愿意让他免试入学,所以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跟他帮不帮小舟解题是两码事,不过一看到小舟圆圆的包子脸上露出小狗乞食一般的可怜神情,陆兴心就软了。

    “帮你们解题是没有问题,可是小舟你回去要跟大家说,以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来问我好了,否则就算我把题解了他们也还是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小舟连连点头,这个时候哪会说不好两个字。

    “那么中午来拿……咦?有些题已经解了。”

    小舟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陆兴这么一说,不由有点泄气地解释道:“是南见儿解的,他呀一点耐性也没有,才解了十几道题就嚷嚷着头疼眼花,又被一道初中碘目难住了,不会解,然后莫名其妙就生气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再接着解题,我只好来找陆大哥帮忙啦。”

    “南见儿?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吗?”陆兴惊讶道。他知道南见儿是预备队里围棋排名最后一名,却不知道南见儿的文化课成绩这么好,这十几道题不但一题没解错,而且解题的方法相当简练,没有一点多余的步骤。

    小舟忍不住笑道:“陆大哥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我们预备队里的一大特色,围棋排名的前五名,文化课排名偏偏是倒数五名,而围棋排名在最后的,文化课成绩第一。啧啧,真不知道南见儿怎么搞的,平时上文化课也没见他多认真呀,怎么学得那么好。唉,我的文化课成绩要是有他的一半好就好了。对了,陆大哥,国少队里围棋最厉害的就是楚禹了吧,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他的文化课成绩呢,嘻嘻,不会是倒数吧?”小舟一边偷笑一边小心地四下扫描,怕这话让楚禹给听见了,哪知视线在棋室里绕了一圈,没见到楚禹,不由奇怪起来。

    “楚禹呢,怎么不在?”

    “国少队里没预备队那么奇怪。楚禹这两天请假,大概有什么事情吧。”陆兴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独自打谱的裴少秋。楚禹不来,裴少秋像是没了下棋的兴致,两天都没跟谁对局过,今天要是楚禹再不来,他大概又准备打谱一整天了。

    “啊,我该走了。”小舟溜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不回去他怕黄安要骂人,冲陆兴再次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转身就往门外跑。

    陆兴目送他,却意外地看到小舟刚刚踏出门的脚步像见了鬼一样缩了回来,大祸临头般扑向陆兴的身后。

    “糟糕了,林海老师带着楚禹几个人来了,完蛋完蛋,不能让他看到我,不然会挨骂啦,怎么办?”

    楚禹?裴少秋精神一振,双眼有神地立刻看向门口。小舟的声音不算小,听在其他的棋士耳里全是一阵好笑,都知道小舟最怕的就是平时表情严肃的林海。

    “小舟,躲在陆兴后面没用的,那边比较容易躲藏哦。”张德指指门后忍笑道。

    “啊,对哦,谢谢张大哥。大家也帮忙别说啊。”小舟急忙四面拜拜,然后跑到门后躲好。

    这般举动让几个平时跟小舟就相亲的棋士都笑了起来,笑声未落,林海就带着楚禹和两个陌生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棋室里立刻一片安静,虽说在场的都已经是职业棋士,但也不过是些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平时来往的都是认识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认识的人来到国少队,难免好奇,何况那两个陌生少年还是领队林海和楚禹带来的。

    林海看看每个国少队员,清了清喉咙,表情确实挺严肃,但是会对这种严肃感到害怕的人大概只有小舟了。

    “大家把手头上的棋都放一放,我给你们介绍两位来自上京的客人,这位是安秀明二段,这位是白正人四段,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棋士。”

    一阵代表欢迎的掌声啪啪响起来,掌声中夹杂着不大明显的窃窃私语。

    “他就是安秀明啊,跟楚禹齐名的上京天才。”

    “原来他跟楚禹一样是二段呀,不过看起来好象要比楚禹年纪大一点。”

    “那个白正人是谁呀,你们谁听说过?”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事先没听到消息?”

    “他们来干什么?啊,不会是挑战楚禹的吧?”

    “难怪楚禹这两天请假,原来是陪他们去了。不知道对过局没有,可惜没看到。”

    为了方便窃窃私语,掌声越鼓越响,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好啦,我知道你们很热情,不过可以停下来了。”林海摇摇头,实在拿这般小子没办法,“安棋士和白棋士这次在平京停留的时间很短,明天就要动身回上京,在此之前,他们两位非常希望能跟你们切磋一下棋艺,也算是一次非正式的棋艺交流。大家都是年龄相仿的棋士,我想通过这次切磋,你们双方都会获得不小的收益。”

    话说得漂亮,什么切磋棋艺,说白了就是上京的棋士来踢平京棋院的场子,这是在场的诸国少队员的一致想法,再看看安秀明和白正人从进门就是双眼向天的狂傲样子,更使他们坚定了这种想法。傲什么,有楚禹在,想抹国少队的脸,门都没有,这点信心他们还是有的。来吧,谁怕谁。

    气氛很热烈呀!这是林海的想法,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这场由都京棋士白正人主动提出来的切磋对于他一手带出来的国少队员们究竟是好是坏,罢了,让这群平时自信心过剩的小家伙们知道天外有天还是有好处的,省得他们以为这天下除了他们就没别人了。

    “白棋士,安棋士,我来介绍一下,他们就是平京的国少队所有成员,陆兴三段、张德三段、孙奉风……”

    “不必了,我对他们的名字没有兴趣,如果可以,我希望立刻开始下棋。”白正人冷冷地打断林海的介绍,他想在一天之内跟眼前二十几个棋士都下一遍棋,时间很紧迫,没有必要浪费在这种地方。

    好狂!林海虽然清楚白正人的真正身份,可还是不免让白正人过度的狂傲给噎了一下。这个褐发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狂傲的资本呢?

    欠扁啊!这是诸国少队员的共同想法,就连向来好脾气的陆兴,都有点肝火上扬的感觉。年少气盛,有几个人能忍得住这样的轻视。

    “我同意,与其做这种无意义的介绍,不如下棋。”安秀明接口,他也够傲。

    明显的火上浇油,少年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有三个人站了出来,手一指,同时向白正人道:“我来跟你下棋。”

    没有人向安秀明挑战,毕竟名声在外,在他们心里,安秀明是只能由楚禹去对付的。如果他们知道白正人的真正身份的话,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可惜他们不知道,而且对楚禹抱有很大的希望。然而楚禹现在明显不在状态中,人虽然站在林海旁边,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对眼前的火爆一无所觉。

    险些冷场,幸好裴少秋敏锐地察觉楚禹的不对劲,接在那三只出头鸟的后面站出来向安秀明挑战,安秀明一挑眉毛,毫不犹豫地应战。而白正人仿佛还嫌场面不够火爆似的,眼光一扫三只出头鸟,满不在乎道:“好,你们三个一起上。”

    以一对三!棋室里一片哗然。他、他、他实在太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人就是欠扁。然而谁也不知道,在白正人的想法里,这样做只是能更节省时间而已,当然,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他还特意又补上了一句:“下三十秒快棋。”

    这一次连林海都不由变了脸色。以一对三下三十秒快棋,这样的难度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实上,白正人得到的时间比三个国少队员更少,而且对手是国少队员,不是普通的业余棋手,这种棋,就是自己,也不敢说能赢。

    安秀明看着白正人直皱眉,搞不懂白正人的想法。为什么坚持要到平京来?既然来了,又为什么坚决不让透露身份?为什么主动提出切磋棋艺,以他的实力应该向那些高段棋士讨教才能有更大的收获吧,国少队里除了楚禹,根本就没有看得上眼的角色。既然要跟国少队员切磋棋艺,又为什么要以一对三下三十秒快棋,赢率太小了。白正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摆好棋盘,猜棋,开局,落子,白正人的棋局前围满了人,诸国少队个个憋足了火等着看白正人出丑,反倒是安秀明和裴少秋的对局冷清的没人观看。

    没有人知道白正人心里的想法,在四面都是摩拳擦掌等着教训他的人的包围下,他的脸上还是一样没有表情,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股骇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在棋盘上。

    棋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可闻。

    安秀明嘲笑般地翘起了嘴角,一群白痴,你们以为白正人是那么好教训的吗?别自己被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裴少秋注意到安秀明的嘲笑,却误会了,一只手捏紧了棋子又松开。不要小看我,安秀明,低估我只会让你吃大亏。

    林海站在外围,无声地叹出一口长气。国少队的孩子们终究还是嫩了点,只比气势,就先输了一阵,而棋盘上的输赢已不重要,输了固然丢脸,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看来事后要再多些训练才好。

    没有人注意到棋室的门后面蹑手蹑脚地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溜烟地跑了,更没有人注意到楚禹在随后也游魂一般荡出了国少队,眼神茫然地走了。

    “号外,号外,上京的棋士狂挑国少队啦!”小舟跑回预备队大送号外,引来了强烈的反响。

    “真的假的?小舟别胡说哟,没有听说最近有上京的棋士到平京来呀。”

    “是吗?上京来的是谁呀,敢挑国少队?他们不知道国少队有楚禹坐镇吗?”

    “小舟,到这边坐,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天看参考书早看得头昏脑涨的预备队员们无不大感兴趣,七嘴八舌地问究竟。

    小舟难得能得到这么多的关注,正打算舌灿莲花地好好说上一通,猛然黄安那张冷冷的斯文脸孔从隔壁的对局室里探了出来:“你们在乱嚷嚷什么,还不快点温习功课。小舟,你上厕所的时间太长了,下课后补习半个小时。”

    吐吐舌头,小舟怏怏地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大伙儿做出午休时再说的表示。然后一直到午休时间,黄安的耳后根都一直在发痒。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9

第十三章



    凑热闹是人类天性,更何况一群好奇心奇重的少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少年们一窝蜂将小舟围住,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小舟憋了许久,早在脑中想好的述辞,当即绘声绘影地将自己看到的场面描述出来,说白正人是如何如何狂,安秀明是如何如何傲,说得口沫横飞,成功地激起了少年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虽然自知他们的棋力跟国少队比起来还差了一筹,不过摇旗呐喊的本事总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大家一合计,找来剪刀、纸片和胶水,自制了几面小三角旗,写上“国少队必胜”的标语,浩浩荡荡地直奔国少队。谁知出师未捷,在预备队大门口让冷面领队黄安给拦了下来。

    “都挺精神的嘛,本来还以为你们会受不了一连七天的连续复习,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好吧,既然你们都不觉得累,刚好李老师也来得早,午休时间就到此结束。两天的复习,你们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向李老师请教,抓紧时间,我希望文化课的大考你们全部都能通过。”黄安此刻脸上的微笑看在少年们的眼里,可恶得如同电视里十足十的奸角。一个秀气的女老师从黄安的身后走出来,正是预备队从外校聘请的李老师。

    少年们顿时垮下了脸,一片哀嚎,热闹凑不成不说,连午休时间都没了。可恶,他们已经两天没有摸到棋子了,难得今天可以到国少队看热闹,也让黄安给搅黄了。李老师也是,平时给他们上课,总要迟到几分钟,偏就今天,不但没迟到,反而还早到了,成心让他们难过嘛。

    “喊什么喊,人家李老师一个人要教你们三个年级的功课都没喊辛苦。都给我回教室去,南见儿,你就别去了,跟我到对局室。”黄安置少年们的哀嚎声不理,径自点了南见儿的名。

    一直躲在最后的南见儿脸一黑,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还是躲不过,一边垂死挣扎:“那个……黄老师,我觉得我有些功课还是不太懂,想问问李老师。”

    “大考六十分就过关了,你还想靠一百分吗?”黄安哪还识不破南见儿的伎俩,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向那位李老师点点头,“李老师,别跟这些小鬼客气,该骂的时候就凶一点。”

    李老师到底年轻,对黄安的话抱以羞涩一笑:“黄老师,孩子们不是这么教的。”似乎对黄安的话不是很认同。

    黄安耸耸肩,也不再说什么,揪着南见儿的耳朵向对局室走去。

    “疼啊!坏心眼的老师,放手啦,我自己会走。”南见儿嘟囔着,觉得大庭广众下这样子很丢脸。

    “他为什么可以特殊对待?”有人不服气了。

    李阳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的成绩这么差劲。”不服气也不行。

    不管怎么说,热闹是凑不成了,可少年们的好奇心总是消除不了的。事后,一个个跑到国少队去探情况,谁料那几天里,国少队的队员们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全蔫了,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对当时的战况闭口不谈。一直过了很久,才总算是打听出来,原来那天白正人是真的跟国少队里的二十一名队员全对过局了(楚禹和裴少秋不算),最后战果是三胜十四负四平,安秀明和裴少秋的那一局则是安秀明以两目胜出,也就是说国少队总共赢了十四局,输了四局,平了四局。从统计上看,是国少队占了上风,但是一旦联系当时白正人以一对三的情形,下的又是三十秒快棋,便难怪事后国少队员们会全蔫着脸了。这样的优势下还让白正人赢了三局,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如林海所想,输了,固然丢脸,赢了,也没有光彩。唯一的欣慰是,这次棋艺切磋属于非正式,谁也不会对外宣布,算是为国少队保全了一点面子,而且还让国少队员们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消沉了几天后,便更加努力练棋,也算是额外的收获。

    白正人跟安秀明在那场不大友好的交流结束的第二天就回上京去了,平京棋院也因此而恢复了平静。唯一让人担心的反倒是楚禹,一连好几天都心不在焉,下棋也下不好,让林海开始着急起来。可是预备队文化课的大考已经来临,大考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比较重要的准新人赛,林海忙着联络去年入段的棋士来参赛,顾不上与楚禹做心理交流,只好把情况电话通知了楚怀名,让他们父子俩自己沟通去。偏偏那几天楚怀名的工作也比较忙,就又耽搁了几天。就是这么一耽搁,楚禹在棋院里举办的两次正常升段赛里连续失利,输了棋,这一下可好,全棋院都知道楚禹的状态不好,连围棋杂志上也把这件事大肆报道了一番,甚至惊动了楚老爷子,一道圣旨把楚怀名和楚禹父子俩召回了家。

    楚怀名和楚禹两个人进家门的时候意外地与吴双林在大门口迎面遇上,不由都是一呆。打过招呼后,对着那父子俩的疑惑表情,吴双林摊摊手表示道:“别看我,我也是楚老的圣旨给召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一边说一边进门,小保姆赶紧过来拿拖鞋让他们换上,告诉他们楚老爷子正一个人在棋室里,不许别人打扰。

    “我本来还以为只是因为小禹的状态不好……”看看了紧闭的棋室门,楚怀名突然省悟,糟了,那局棋,是那个时候吴双林给摆出来的“无双之局”,自己也在家里摆出来了,方便随时研究,看来是引起老爷子的注意了,可是老爷子毕竟年纪太大了,哪里还能耗费这么多脑力去研究棋局。

    想到这里,楚怀名赶紧过去敲门:“爷爷,我是怀名,我带小禹回来了。”

    “楚老,我是吴双林,来看您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老人家的声音:“都进来。”

    楚怀名和吴双林赶忙推开门进去,在楚老面前不敢太过随意,规规矩矩地坐好,楚禹喊了一声“曾爷爷”,然后垂头立在一旁,很没精神的样子。

    “小禹,到曾爷爷这里来。”楚老很慈祥地向楚禹招招手。

    楚禹抿了一下唇,有点不安地走过去。老人家就坐在棋盘边,盘面被一块布盖着,桌子上还放着一页棋谱,楚禹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是父亲的笔迹,但棋谱来源处却写着吴双林的名字。

    “怎么回事,小禹很没精神啊?”楚老摸着楚禹的头道,眼睛却在楚怀名的身上扫过去。楚怀名立马心虚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然后在老人家略显责备的眼光下检讨自己对孩子的关心过少。

    吴双林摸摸鼻子,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楚禹垂头不语,有点说不出口。怎么能告诉曾爷爷,他现在失去了下棋的yu望,他亵du了自己最爱的围棋,甚至在面对棋盘的时候,他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原来那个冷静犀利的楚禹不见了。

    “不想说就算了。”楚老笑笑,并不打算立刻解决曾孙子的状态问题,谁都有失常的时候,只要自己想明白了,总会过去的。

    “不是的,曾爷爷,我、我只是……”楚禹慌张的开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反正……恩,反正是下棋的时候没有感觉,也不对,应该说是没有求胜的意志……好象也不是这样……总之,曾爷爷,我觉得我好象不会下棋了。”楚禹说得断断续续,在心里同时反省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不会下棋?!”

    吴双林一怔,看着楚禹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平京奠才小棋士突然不会下棋了,说出去谁信。

    楚怀名却心里一沉,感觉问题大了,连忙问:“小禹,你说说,是怎么个不会下法?”

    楚禹瞅瞅父亲,想了一下才道:“我说不清楚,其实我脑子里知道在棋盘上该怎么去应对别人的棋才能达到目的,可是却总觉得会有更好的下法,然而我又找不到那处完美的落点,就这样,手里的棋总也落不到棋盘上,我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应该按照脑子里计算出的棋步去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感觉去找更好的下法,或者那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

    呃?楚怀名听得头大,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也没有见过谁出现这种情形,他有些懵了。

    更完美的落点?吴双林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楚老身边的棋谱,那页棋谱上记录的就是半局“无双之局”,一百二十七手棋,哪一手不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落点,大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续上第一百二十八手棋,可是他同样找不到那处完美的落点,问题到底在哪里呢?是他的棋力比不上苏冰河?不是,吴双林早就明白了,那天他在苏冰河手下连输三局,不是棋力弱,而是因为他初见“无双之局”太过震撼,心神一时无法收回,以至下那三局棋的时候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么,为什么苏冰河可以找到棋盘上的完美落点,而他却找不到呢?

    楚老在听完楚禹的话后沉吟了须臾,突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缓缓道:“小禹,曾爷爷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曾爷爷?”楚禹的眼神亮了,一脸希翼地看着楚老。他也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话,就可以变回原来的自己了。

    楚老指了一下自己身边被布盖着的棋盘,道:“小禹,你是不是看过这局棋?”

    楚禹一呆,摇摇头,这几天他都住宿舍没有回家。

    楚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掀开了布道:“真的没见过?”

    黑白交缠,的确是那半局“无双之局”,楚禹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完全被棋局吸引了。这局棋,并不完整,可是楚禹却看得移不开眼,论精彩程度,名局谱里多的是并它更精彩的对局;论棋风,虽然黑白双方各有特点,但也不是难得一见的那种;论棋力,堪称高手相搏,但是没有一手如镇神头那般绝妙的传世之棋。只是半局残棋,局面波澜不惊,毫不奇特,只有黑棋的最后一手打入,算是掀起了一个小小的,可是是嘎然而止的,因为没有第一百二十八手棋,谁也不知道之后是什么,所以每个见到这半局残棋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续棋。

    吸引楚禹的不是想要续棋的yu望,而是这一百二十七手棋本身,每一手棋,都处在无可挑剔的位置上,仿佛它们天生就应该呆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旋涡,旋转着产生吸引力,一百二十七手棋,一百二十七个旋涡,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旋涡。

    有人在喊楚禹的名字,可是楚禹听不见,他立在棋盘前面,就像一个雕塑,整个心神都被如同旋涡一样的棋盘吸了进去,出不来,也不想出来,甚至想得更深。

    “不要打扰他。”楚老对喊着楚禹名字的楚怀名摇头,楚怀名虽然一脸担心的神色,但还是听了楚老的话。

    楚老拿起棋谱,看了一会儿,突然叹气:“小吴,这半局棋是你发现的?”

    吴双林摸摸鼻子:“是。”

    “只有半局?”

    “是,因为当时我只看到了半局,那个下棋的人就发现了,然后把棋收起来。”

    “可惜了,不过也不可惜。”楚老这声叹息让吴双林纳闷了很久,“小吴,那个下棋的人就是对你说‘吴先生,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你找到了你的对手吗?如果没有,那么你一辈子也触摸不到围棋的意义’的那个人吧?”

    “……是。”

    楚老沉默了很久,突然哈哈一笑:“小吴,怀名,我很羡慕你们,还有下棋的那个人,如果我是在你们这个年纪看到这局棋,我将此生无撼。现在,太迟了,我已经老了。”

    “爷爷!”

    “楚老!”

    楚禹和吴双林同时大惊,因为他们看到一抹莹光从老人家笑着的眼里缓缓滑落。

    “老了,老了。”楚老的手拍在楚怀名和吴双林的肩上,“你们很幸运,所以乘着年轻,去寻找自己的对手吧,要知道,围棋是只有两个人才能下的运动,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属于你们自己的‘无双之局’。至于小禹,你们不用担心,等他从棋局中醒来,就会没事了。”

    老人家说完话,蹒跚着离开了棋室,偻背拄拐,风烛残年,的确是老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49

第十四章



    清茗棋社,依旧是茶香阵阵,几个老友汇聚一堂,当然这是早就约定好了的,就连林海也忙里偷闲地来了。楚怀名、吴双林、张韩、傅维平、陈杰、黄安、林海,七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一张棋盘,不用说,正是那半局“无双之局”,正是这半局“无双之局”,促成了这七位平京棋院首屈一指的顶尖棋士固定每月一次的汇聚,要知道平时他们都是些大忙人呀,难得见面的。

    林海是最后一个到的,忙了整整五天,总算将这次准新人赛的参赛选手都联系到了,他也算松了一口气。当初楚怀名等六个人约定每月一聚的时候,林海并不在场,但是事后他确实听陈杰提起过聚会的焦点“无双之局”,很难相信竟然有完全无法续棋的棋局存在,直到有一次找黄安商量事情,无意在黄安那里看到了“无双之局”,当时就是一惊,抄走了棋谱,想在空闲的时候研究,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只好暂时放弃。

    林海来的时候,包厢里的气氛很沉闷,显然先到的六个人已经互相交流了各自一个月里的心得,八成是没有多少进展。林海因为对“无双之局”没怎么研究过,所以对“无双之局”里的谜团反而没有他们六个人那么执着,只略略扫了一眼棋盘,便对楚怀名道:“老楚,你们家楚禹自从回家一趟后,状态恢复得很好啊。”随便找了个话题,实在是看不过几个老友太过沉重的样子。

    “是吗?”楚怀名有点心不在焉,大半的心神还是凝聚在棋盘上。

    林海说起楚禹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道:“楚禹很少有不在状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跟楚老一样是个完人,没想到一出状况就是大状况。也不知道回家后楚老是怎么开解他的,自从前天回到国少队以后,楚禹天天练棋,我找了个空跟他对了一局,发现楚禹的棋力有长进,对大局的掌握和形势的判断也比以前精准了。呵呵,看来以后要让楚禹多回家几趟才好。”

    “哦。”

    楚怀名其实根本就没在意听,反倒是吴双林耳尖,将林海的话听了个清楚,惊咦了一声,问道:“楚禹长棋了,在回家以后?”其实楚禹现在的阶段,长棋是正常的事情,但毕竟不是初学者,再怎么努力学习,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有明显的进步,所以吴双林才很惊讶。

    他这一声问声音不免大了点,不但楚怀名的心思被拉了回来,连陈杰等人都不由奇怪地看向林海。

    林海被看得不自在,忙道:“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把这事拿出来说说。老楚,这事你应该最清楚了吧,有什么秘诀说出来,我好照搬回去调教国少队那班调皮小子。”半开玩笑的说法,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真有快速长棋的法子,老楚你可不能藏私呀。”傅维平也半开玩笑地道。

    “哪有什么法子——”话到一半,楚怀名忽然想到什么,向吴双林看去,却见吴双林也正用同样的神色看着他,显然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张韩注意到了,不由也很惊讶道:“难道真有法子,那老楚你可真不能藏私了,楚禹进步了,总也得让我们家少秋也跟着进步,不然怎么跟楚禹对局?”

    楚怀名学吴双林的样子摸了一下鼻子,哭笑不得道:“哪有能快速长棋的法子,只不过那天回家小禹也看到了‘无双之局’,好象很有领悟的样子,所以我才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啊?除了吴双林之外其他几个人都发怔。

    “真的?”林海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心里盘算是不是把这局棋带回国少队让孩子们都看一看,如果真能让孩子们长棋的话那就太好了,不过可惜只有半局,想到这里,他不禁惋惜地叹息,“要是全局就好了。”

    这声叹息说到其他人心里去了,陈杰首先盯着吴双林道:“上次忘了问,老吴,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从哪里看来这半局棋?为什么只有半局?”

    “还不就是那次去清河,别说是小地方,就凭这局棋就不负‘围棋之乡’的称号了。”吴双林当下把自己第一次见到苏冰河的情形说了一遍,就在那一天,他看到了“无双之局”,然后连输苏冰河三局棋,还被南见儿嘲笑了一下,到现在都叫他做没眼力的棋士。

    黄安在听到吴双林提到南见儿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他想起来那次南见儿看到“无双之局”后的奇怪反应。难道南见儿知道后半局?凭他和苏冰河的关系,倒是大有可能。虽然这样想着,黄安还是保持着他的一贯沉默。

    楚怀名突然脱口道:“这么说来你并没有见到执黑棋的人。”意有所指。

    吴双林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说起来的确是这样,这局棋苏冰河执白,那么执黑的是谁?”

    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这句话苏冰河说过,南见儿说过,就在前几天,楚老也对他们说出了同样的话。以前一直只是简单的理解为两个人下棋,现在想来并不是一回事。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可是必须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共同造就出眼前这盘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无双之局”。

    两个突然明白过来的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中,可是起伏不停的胸口却证明他们的情绪绝对没有外表看来的平静。日日求道一朝悟,那是一份怎样的心情啊。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怎么了?”陈杰奇怪地看着突然沉默的他们。怎么突然关心起执黑棋的人,这重要吗?

    “我没事,没事……”吴双林突然咧嘴笑了,兴奋的伸出手指着棋局,“你们看,看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明白了……”猛地又皱起了眉,“可惜,看来这局棋是永远不能续出的……可惜……”棋局无双人亦无双,他永远成不了那下棋的两个人,也永远成就不了这举世无双的一局棋。

    “你明白了什么?”黄安冷冷地问,实在看不过吴双林这副神经的样子,更不平的是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

    “围棋的意义啊,我们以前讨论过的,可是没有讨论出来,原来就在这里,在这局棋里。”吴双林太兴奋了,话说得有些断续,总算吐字还算清晰,让人听得懂。

    围棋的意义?

    林海等人看着棋局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放弃浪费脑细胞,直接问看起来还算沉着的楚怀名:“老楚,你来解释一下吧。”

    其实在他们眼里楚怀名表现出来的沉着,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沮丧后的呆滞。听到林海的问题,楚怀名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因为这实在不是值得兴奋的领悟啊。

    “围棋的意义,围棋的意义……唉,以前觉得只有‘神之一手’才是我们棋士一直在追寻的意义之所在,原来是我们弄错了。”

    “我们弄错……了吗?”傅维平迟疑地重复楚怀名的最后一句话,错在哪里?

    “那天安西潭前辈来访,跟爷爷提及围棋的意义,少秋那孩子脱口说在于胜负,我们大都不以为然,可是我们所回答的‘神之一手’,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一盘棋的胜负吗,如果说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神之一手’太过虚幻,追求太难,而一旦成功便可以流传后世。我们把过于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追求当成了围棋的意义,真是大错特错。”

    楚怀名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分钟,等几个人把他的这几话都消化完,露出有所认同的神色,才指着“无双之局”接着道:“围棋的意义其实很简单的,找到你的对手,下出一局棋来,这局棋只属于你和你的对手,它可以不够精彩,可以默默无名,可以平淡无奇,但是除了你和你的对手,没有任何一个棋士可以将它更改和延续。能够下出这样一局棋,才是我们棋士毕生的骄傲与荣耀,是不是?”

    长时间的寂静,在场的都是反应灵敏的顶尖棋士,楚怀名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怎么可能还听不懂。可是这样的结论实在是太让人惊讶,或许用震撼形容更恰当些。楚怀名说的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因为事实清楚地摆在眼前,完全无法反驳,让人不得不承认楚怀名说的是真真正正的围棋的意义。可是事情又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呢?关键在对手。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对手,如果是那么容易能找得到,那“无双之局”不就多了去了,哪可能只有他们眼前这半局残棋。

    看着他们沉默的样子,连吴双林也没了最初的兴奋,楚怀名才苦笑一声道:“当然,我说得是过于简单了,也许寻找一个对手不比‘神之一手’来得容易,但是起码我们的眼前有一个成功的范例,也许这位执白棋的苏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些建议,我们都还正当壮年,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寻找自己的对手,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但至少我们都有希望。”现在才能理解爷爷一句“老了”之后包含了多少无奈与遗憾。

    “我对那位苏冰河先生倒是感兴趣多了,可惜清河太远了。”傅维平喃喃道。

    是啊,清河太远了,不止是距离上的遥远,更是无形中精神上的遥远,那个地方据说有着清澈的河流,有着新鲜的空气,还有那样一个人,对围棋的理解远远超越了在座的顶尖棋士们,仿佛是一座直入云霄的山峰,让人远远地眺望着,可是即使只是这样远远地眺望着,也让人感觉高不可攀啊。

    远在清河的苏冰河放下手中的棋子,连打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暗忖:谁在想我,难道是见儿?那臭小子,走了以后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应该是乐不思蜀了吧,没良心的臭小子……

    文化课大考终于结束,无论最后的考试结果会有几家欢喜几家愁,至少在冲出考场的那一刻,这些少年们的心情和刚出笼的小鸟没有两样。没有人会不识趣的去问“某某,你考得怎么样?”这样煞风景的话,倒是一见面或搓搓手,或拍拍肩膀,然后相视一笑道:“走,咱俩下一盘去。”整整七天没有下棋,可把这些少年们给憋坏了,手痒痒得不行。

    例外当然也有,比如说南见儿,出了考场就进宿舍补眠。别人是禁棋七天,他正相反,让黄安揪着下了整整七天棋,输棋输得脸都绿了,再也讲不出他不在乎输赢的话来。跟黄安下的每一盘棋南见儿都是很认真的,当然能在棋盘上把他逼得不得不认真的人目前也只有黄安而已,不认真下输棋还有很好的心理借口来安慰自己,可认真下棋还盘盘输,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南见儿再怎么天纵奇才,无论从是阅历、经验还是技术的角度来说,他都还差了黄安一截,现在想赢黄安那是做梦。南见儿认清这个事实,难免心情郁闷,心情一郁闷,晚上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爬起来点蜡烛看书,七天下来楞是熬出了两个黑眼圈,所以大考一结束,对南见儿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补眠。

    再比如说李阳,他跟宋钰、小舟、金涛几个人在对局室里讨论了几局棋,得出了一些挺有意思的结论,然后意犹未尽地拉着宋钰回宿舍打算对一局实践一下刚才的结论。可是门一开,看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南见儿,不由得气闷起来,立刻没了下棋的心情,一甩门散步兼散心去了,独留宋钰一个人看看睡得正香的南见儿,又看看不停晃动的门,哭笑不得。

    棋院里有个池塘,离国少队不远,池塘里种满莲花,旁边还有座精致的凉亭,有桌有椅,响的时候碧水映红莲,煞是好看,在莲香悠悠的时候来下棋可是一大享受。不过现在满池的残枝败叶,并不是散心的好去处。李阳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一看到满目的萧条景色,心情更不好了,扭头就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在凉亭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是预备队员,叫单盛,说起来李阳和单盛还有一段“宿怨”。单盛是预备队里唯一去年留下来的老队员,去年没有考入国少队,而与他同期的那些落选的队员都不执着于入国少队,放弃了第二次考入的机会,惟独单盛是个倔脾气,不甘心自己的失利,今年便留在预备队里又学习了一年。据说单盛的棋力在去年的预备队里就是数一数二的,没有考入国少队是个意外,现在仍然是预备队里理所当然的第一名。李阳刚来的时候,在预备队里下的第一盘棋就是跟单盛的对局,以李阳当时的棋力,自然是输得极惨,这让在清河向来自负李阳如何忍得下,后来找机会又和单盛下了两局,结果还是输。

    李阳的自负心因此一度受挫,差点便消沉下去,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说起来这还是南见儿的功劳。当初南见儿的十连败战绩很是有名,虽然那个时候李阳还很看不起南见儿,可是眼前有个人输得如此悲惨后还整天笑嘻嘻地不当回事,李阳便觉得自己总不能还不如他吧。这么一想,李阳就有了振作起来的动力,一心扑到围棋上去,可以说从最初的预备队第十二名到现在的第三名,完全是李阳自己努力的结果,他的进步速度之快连林海都赞不绝口。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追过单盛,从一开始,这位十四岁的少年预备队第一的地位就牢不可破,李阳毫不怀疑今年单盛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少队。

    看到凉亭里的人是单盛,李阳本来不想理会,可是一转念,他反而走入了凉亭。单盛看到李阳,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不过眉宇间的愁色却没来得及敛去,让李阳看了个清楚。

    “考得不好?”李阳想了一下问,说来也奇怪,为什么预备队里围棋排前五名的人文化课成绩都很差,国少队里就没这现象,所以也不好用一心都用在围棋上这样的话来搪塞。

    单盛有些诧异地摇了一下头,大概是想不到李阳会问这个问题:“不,应该勉强能通过。”毕竟恶补了一番,不会没一点成效。

    “哦。”李阳没词了,他本就不是擅长交际的人,虽然有问题想问,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冷清了一会儿,单盛迟疑地开口道:“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恩,跟接下来的准新人赛有关的。”他跟李阳没什么交往,只对李阳有时候微露敌意的眼睛记忆深刻一点。

    被自己看成第一个要追赶的对手一口道破心思,李阳突然有些心慌,扭过头道:“……不,没什么……我先走了……”

    看着李阳匆匆离去的背影,单盛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知道李阳自负心重,所以不会在被点破后再问下去。人,都会有私心的吧,更何况是在威胁力十足的竞争者面前。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0

第十五章



    准新人赛的时间定在半个月后,这期间预备队的大门紧闭,进行一场封闭式训练,训练的导师是棋院指定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其中包括林海和黄安,另外三个人分别是唐基闲六段、陈释六段、沈岩五段。不仅如此,这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同时也将承担起准新人赛中为各预备队员评分的责任,更是将来入选国少队考核的决定人。除了他们之外,其余非预备队人员一律不准,就连一墙之隔的国少队员们也被明令禁止打扰预备队的训练。

    事实上,这半个月的训练的确对预备队员们来说非常重要。同高段职业棋士对局,在目前的阶段乃至到他们成为职业棋士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很难得的经验,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凭少年们的实力,在三、五年内很难在各种高水准的职业比赛中通过前两轮,从而跟高段职业棋士对局的可能性很低,而次一级的比赛又没有几个的高段职业棋士会去参加,当然如果能入选国少队的话又另当别论了。所以说这次一下子有五位高段职业棋士同时来辅导这些少年们,便难怪少年们一个个兴奋得像沸水里的饺子般上下翻腾了。要是表现出色,说不定让哪位导师看中收做弟子就更是赚大发了,听说国少队的裴少秋就是在预备队训练期间被当时的导师张韩看中收做弟子的。

    训练第一天,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即使把门关紧了,棋室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但少年们热情澎湃的心并不因之而有一丝一毫的冷却,强自耐着性子听黄安说完无聊的开场白,便一窝蜂地涌向这五位高段职业棋士,抢着要跟他们对局。

    要说明一下的是,年纪最小的小舟是打死不会围到林海身边的,尽管林海只有在下棋或者指导孩子们棋艺的时候才会把脸板起来,平时几乎可以称得上老好人一个,可小舟还是怕他,怕得莫名其妙,而对那位表情向来冰冷的领队黄安却反而不怕,怎么说呢?只能用天生一物克一物来解释。同样,南见儿是不会跑到黄安身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想找罪受。尽管小舟怕林海,但林海身边围的人还是最多,估计是占了国少队领队身份的光吧。而黄安面前的人最少,只有一个单盛,难道这是因为预备队员们对他太熟悉的缘故?

    “我希望能和黄老师对一局,可以吗?”单盛恭敬道,他不是看黄安这边没人才来的,而是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黄安。

    “来吧。”黄安就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谢谢黄老师。”单盛跟着坐下,挺直了腰,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闪动着自信的光芒,“黄老师不必手下留情,我想要清楚的知道我跟老师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虽然我是你的领队,现在又是导师的身份,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黄安的脸色一贯的冰冷无情,“单盛,你应该知道,你目前最需要提升的不是实力,艺高者胜的定理不适用于围棋这项运动。”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老师手下不留情的,我已经锻炼了一年,现在是检验的时候了。”单盛的腰挺得更直,眼里的自信也更浓烈。

    黄安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起来,道:“不让子也行吗?”

    单盛的脸色在一瞬间白了白,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但黄安已是心中一叹,道:“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紧张,照惯例,你放上三子吧。”

    单盛动了动唇,终是无语,向黄安鞠了一躬,然后规规矩矩放上三枚让子。

    “请老师多指教!”腰还是挺得比直,可眼里的自信不知何时减弱了。

    李阳本来跟宋钰还有小舟和南见儿四个人围在那位唐基闲六段的身边,宋钰拔得了头筹,第一个跟唐基闲六段对局,可南见儿吵嚷着非要宋钰把这第一场让给他,李阳两眼冒火,张嘴正准备臭骂南见儿,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黄安跟单盛的对局,心念顿时一动,嘴巴闭上猛地将宋钰拉了过去。宋钰经不住南见儿缠,其实也打算同意把对局让给南见儿,李阳一拉他,虽然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拒绝,跟着李阳走了过去,看到黄安跟单盛的对局,倒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单盛是预备队之首,棋力自然没话说,而黄安作为预备队领队,平日里虽然经常指导他们棋艺,却没怎么跟队员们正式对局过,大多数时候是在课堂上进行局部棋局的剖析示范,或者讲解一些精彩棋局,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黄安的棋力高强,但都不知道黄安的棋力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单盛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把黄安看做第一个目标,毕竟比其他人多呆了一年,他知道在场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中,黄安才是棋力最高的一个。

    宋钰一走,南见儿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唐基闲六段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职业棋士。唐基闲不认识南见儿,不过他看到南见儿不但没有初次跟高段职业棋士对局的紧张,反而轻松得像在跟朋友吃饭一样,也不由笑起来,他喜欢有胆量的少年,对南见儿的第一印象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开局前唐基闲问。

    “我叫南见儿。”南见儿指指自己的鼻子,仍旧是一脸无关紧要的笑容,反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小舟紧张得半死,趴在南见儿的耳边轻声道:“南见儿,你认真点下啊,千万别乱来,唐老师可不是平时跟你下棋的人。”

    南见儿的回应是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事实证明,牛牵到哪里都是牛,要南见儿改变他一向下棋的习惯,除非他突然转性,或者唐基闲有黄安一样的手段,可南见儿不会突然转性,唐基闲也没有黄安那样了解南见儿的棋,所以开局不过二十分钟,唐基闲先前对南见儿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旁观的小舟艰难地又坚持了五分钟,终究还是对南见儿完全失望,摇着头走开了。左看右看,林海那边他是不会去的,跟陈释六段对局的是同宿舍的金涛,跟沈岩五段对局的是同乡施平安,跟黄安对局的是单盛,想了一下,自然是冷面领队跟预备队第一之间的对局更吸引他,而且李阳和宋钰也在那里观局,小舟立刻走了过去,一看棋局,便咋舌暗道:“这是在玩真的啦。”

    黄安跟单盛选择的是五小时限时赛,时间很充裕,到现在他们的棋局仍处于序盘阶段,布局还没有完成。李阳跟宋钰占了最靠近他们的一张桌子,将黄安和单盛的对局重新摆开,一边思考一边讨论着。

    “白棋右上十七之四,粘。”小舟乐呵呵地站在他们边上,“我来加入你们,负责传棋。”

    “不看南见儿下棋了。”宋钰笑起来,他就知道小舟不可能在那边坚持多久,一手将白棋放到棋盘上,一边道,“欢迎加入。”

    李阳瞅了小舟一眼,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棋盘上,右手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桌面,忽然道:“黄老师真厉害,才几个子而已,就已经取得了制空权,把单盛压得死死的。”

    “未必啊,单盛还有三枚让子的优势,而且现在布局又没有完成,我看他大有可为。”宋钰接口道。

    李阳摇头,却不多争辩,指着棋盘上一处道:“如果我是单盛,下一子就落在这里。”

    “为什么?”宋钰有些疑惑,“按照单盛的布局方式,应该是在那里才对。”他指着另一处地方。

    “按一般下法是这样,但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好。”李阳坚持自己的意见。

    小舟看到单盛这时刚好落子,忙道:“我去看看。”不一会儿跑回来,“李阳,让你猜中了耶。哎,你怎么知道单盛会这么下?”

    李阳回道:“只是感觉而已,布局并不一定要遵循定式,下围棋应该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就这一点而言,单盛无愧于预备队第一的称号。”

    宋钰若有所悟。

    接下来仍就是各有所见抵论,渐渐地又有几个少年被吸引过来,加入了他们抵论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有几次还差点因意见不和而吵起来,不过只要小舟传来下一步棋,所有的争论都会自动平息。到中午的时候,五局棋结束了四局,南见儿那一局是最早结束的,中盘告负,认输认得无比干脆,让唐基闲一愣一愣,大概从来没见过肯这么干脆认输的人,尤其是输棋后还是笑得无比灿烂。

    只有单盛跟黄安的棋局没有结束。此时已经是中盘的攻防战,形势相当复杂,尽管局势未明,但黄安却始终掌控着大局,他的几次进攻都让单盛一阵手忙脚乱,所幸没出什么昏招,勉强保持着三枚让子的优势,不过如果他仍然想不出办法来抵挡黄安的再次进攻的话,这点优势能保持多久就很难说了。

    黄安就在这个时间停止了对局,对单盛道:“有点累了,就到这里吧,下午接着下。”

    单盛没有说话,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黄安是故意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可是他能想出办法来抵挡黄安的进攻吗?单盛觉得自己的信心正在消失中,他的脸色渐渐白了。

    黄安看在眼里,拍了拍单盛的肩膀,道:“不要多想,你就是想太多了。有的时候,不妨学学南见儿吧。”

    单盛愕然,失声道:“学他?”

    满腹疑问地转头看向南见儿,他正嘻嘻哈哈地跟几个人步出棋室的门,神采飞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输棋后的沮丧,仿佛赢棋的那个人才是他。

    “黄老师,我不明白……”单盛再转回头来的时候,黄安已经不在身前,他的疑问被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餐厅里,预备队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边吃一边笑闹着,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怪叫。南见儿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李阳,正被李阳拿着饭勺追杀,宋钰跟在后面劝驾,小舟跟金涛等人在一边呼喊助威,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年轻真好啊!”陈释六段远远地瞧着。

    “你还没到三十岁吧,就这么感慨。”沈岩五段笑呵呵道。

    林海道:“看到这些孩子们,就想到我们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闹腾。”

    “不会吧,您是前辈,年轻的时候也跟我们一样啊!”陈释张大嘴。

    林海乐了:“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呀,年轻都是一样的,现在想闹腾也闹不起来了。”

    “是啊……”

    黄安对这些没营养的废话翻个白眼,端着饭盒移坐到唐基闲旁边。

    “饭菜还合口吗?”

    “呃,还好。”唐基闲受宠若惊,他跟黄安是同期出身,知道黄安向来孤僻,很少理睬别人,现在居然主动跟他说话,让他反倒不安起来。

    黄安哪管他怎么想,开门见山地问:“今天跟你下棋的那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唐基闲深感意外地一怔,道:“棋力一般,态度太不认真了,他应该可以下得更好的,不过……他认输时惮度让人印象深刻。你为什么问他?”

    黄安托了一下镜框,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我在预备队当了三年的领队,见过的孩子不少,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一个。”

    唐基闲狐疑道:“最出色的?”虽然他是第一次来预备队当导师,但预备队不该这么弱吧。

    “不相信吗?”黄安的目光转向嬉闹中的南见儿,“三个月前,我让他四子可以赢他十目以上,现在让他三子,只能赢他五目。他进步的速度简直让人感到震惊,这些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起了想收徒弟的心思的人。”

    唐基闲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有这样的棋力?”完全看不出来呀……等等,记得复盘讨论的时候,那孩子对棋局的关键点把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不是巧合?

    “你不是说如果他认真的话可以下得更好吗,下次跟他下棋,你不要当他是晚辈而留手,能多狠就多狠,至于能逼出他几分实力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黄安的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看南见儿的眼神就像是正在挖陷阱的猎人。

    那边南见儿仿佛有预感似的打了个寒战,脚下一缓,让李阳一饭勺正中脑门,气得他哇哇大叫起来。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1

第十六章



    下午的时候,众人纷纷回到棋室,黄安与单盛的棋局继续。这一轮本来该是轮到单盛落子,可是他捏着棋子却迟迟不下,神色间隐约透着不安与茫然。

    “他怎么不下,难道还没想好?”小舟纳闷道,午休一个小时,单盛不可能什么也没想吧,这一子不应该拖这么长时间呀。

    “会不会黄老师的棋里藏着难以应付的杀着,我们都没看出来?”宋钰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棋局,哪里会是他们看漏的地方?

    “不会吧,你可是设陷阱的高手,要是连你都看不出有杀着,我看可能性不大。李阳,你说呢?”小舟不知是赞还是骂宋钰,他在宋钰的手下不知给骗了多少次,可偏偏还是总看不破宋钰在棋盘上的陷阱。

    李阳还是在用手敲击着桌面,明显是在沉思,小舟的话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反正是没有回答。

    宋钰倒是笑了:“话不是这么说,会设陷阱不代表就能看破别人的陷阱,至少在棋局的观察力上,我就不如南见儿,现在我的陷阱已经不大能骗到他了。”

    “说得也是,可惜南见儿他总不在意胜负,有的时候明明他可以赢的,偏偏他就故意投子,搞不懂他……啊,单盛下了!”小舟连忙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带着一脸地惊诧回来传棋。

    “五之十二,粘。”

    宋钰放下棋子后惊咦了一声,擦擦眼睛看了又看:“昏招?”单盛思考了这么久,竟然下出一手败棋,将自己的一大片地送了出去。

    “会不会是故意弃子诱敌来的?”小舟迟疑道,这样的例子虽然少见,但也是有的。

    宋钰盯着棋盘思考了很久:“看不出来有什么后招,应该不是。可是单盛怎么会……”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阳忽然站起来,跑到唐基闲六段那边,将正在看他们下棋的南见儿一把揪了出来。

    “干什么?”南见儿有些不满地瞪大了眼睛。

    “过来看这局。”李阳用了点力,把不情不愿地南见儿拖了过去,指着单盛刚才的一手棋道,“你觉得这手棋有没有问题?”

    “你们自己不会看吗,干吗问我。”南见儿嘀咕着,非常不乐意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南见儿你对棋局的观察力比我们谁都来得强呀。”宋钰早就习惯了李阳扮黑脸他扮白脸的角色,虽然这话带了点恭维的意味,但也算实话。

    南见儿从来吃软不吃硬,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看起棋局来,一只手也不安分地在棋局上指指点点,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一手是什么臭棋呀,昏,昏得不能再昏,简直是把自己大好的地拱手送人,我猜那个又冷血又坏心的老师一定会在这里把棋围死,让单盛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单盛聪明的话还是直接认输好了。”

    “看来我们的意见都一样啦。”宋钰轻吁一口气,为单盛可惜不已。

    李阳却又问道:“真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吗?”

    这时小舟于传来黄安的棋,果然下在南见儿刚才指的地方,把单盛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葬送。

    “我刚才看见单盛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手都在发抖,看来是打算认输了。”小舟悄声道。

    “可惜,这招棋实在是昏过头了,根本就没办法翻身。”宋钰对李阳摇头,却发现李阳的眼睛一直看着南见儿,带着挑衅的意味。

    “真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吗?”李阳又问了一次。

    南见儿愣了愣,这是挑衅?难道李阳为单盛找到了一条生路?下成这样的棋还有生路,可能吗?再次仔细地观察棋局,比就比,我就不信你看得出来我会找不到。

    “我认输。”单盛的声音隐约传来。

    黄安的声音:“你的开局很稳,这一点你比其他队员做得都好。”

    不错,单盛的开局下得非常稳当,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好象被坏心老师压得死死的,但实际上坏心老师并没有占到多大好处,这一点值得学习,下次他也照搬回去对付坏心老师好了。

    “这边的几手棋也不错,给我制造了点麻烦,可惜你没有坚持下去,如果再补两手的话,我可真要头疼了。”

    南见儿听得连连点头,说得对极了,要是换做他就绝对会补上这两手,让坏心老师头疼去吧……等等等等,这里好象有点空隙。难道?这样的话……南见儿的眼神渐渐亮了,现在看来幸好当时单盛没有补上那两手。

    “……你没有能有效地抵挡我的进攻,应该是缺乏经验,你有些慌了手脚,又不够果断,该弃的时候偏偏又去救,不过这些缺点是会随着对局经验的增多而改进的,单盛,你最大的缺点是……”

    “啊!”一声兴奋地大叫打断了黄安的说教。“李阳,你别得意,我也找到了,单盛这棋果然有救。”将找到的那唯一生路上所有的变化推算出来后,南见儿得意地看着李阳,挑衅我,你还早着呢。喂喂喂,别一脸惊讶呀,就兴许你找得到,我就不行吗,真是小看人。

    “南见儿!”合奏声,包括宋钰、小舟、单盛,还有其他几个全神贯注在其他对局上而被南见儿一声大叫给吓到的人。

    “声音太大了,对不起,对不起。”南见儿向四周连忙道歉。

    “南见儿,你说我的棋有救?”单盛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南见儿的衣服。

    “呵呵,当然,你看如果下在这里的话,虽然不可能把棋全部救出,不过你还有三个让子的优势呀,两相抵消应该差不多了。”

    单盛低头仔细看棋局,琢磨许久。真的,真的还有这一手,这么隐秘的一手棋,南见儿是怎么看出来的?连南见儿都看得出来,可他却轻易放弃了,他还是不行吗?去年准新人赛上的错误又出现了,他始终对自己缺少信心。

    黄安也走了过来,看着南见儿在棋盘上比划,不由暗自点头:“不错,这手棋实在绝妙,难得你能想出这法子,不过南见儿,你能将这手棋的妙处完全发挥出来吗?”

    南见儿顿时泄气,恶狠狠道:“要你管。”现在的他的确还无法发挥出这手棋的所有优势,所以单盛的棋到最后还是会输,可是让黄安点出来,他就是觉得呕心。

    “还有些时间,跟我下一盘吧。”

    “才不要。”冲着黄安龇牙咧嘴,南见儿转身就跑回唐基闲六段那一堆里。

    黄安也不甚在意,反正被南见儿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了单盛一眼,道:“单盛,午休前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单盛点头,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

    “你最大的缺点,正是南见儿最大的优点,好好想想。”丢下这句让单盛发愣的话,黄安叫上小舟到一边接着下棋。

    “黄老师,你说的南见儿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小舟在开局前好奇地问。

    “等你输棋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黄安冷面依旧,让小舟立刻苦下了脸,手下不留情,会输很惨的。南见儿最大的优点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输了棋才能知道……输棋?对了,想起来了,南见儿每次输棋后都会笑得很开心,为什么呢?他天天都输棋,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另一边,在研究棋局良久之后,宋钰和李阳之间也有一番对话。

    “实在想不到单盛的棋还可以这样救回来,很难走的一条生路,南见儿竟然能找出来。李阳,你想的救棋方法也跟南见儿想的一样吗?”

    “不,我根本就没想到这棋还能救?”

    “什么?那你为什么挑衅南见儿?”

    “我诓他的……我只想知道南见儿的棋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李阳的手捏成了拳,不如他,还是不如他,这就是天赋上的差距吗?无论他怎么努力,有些差距永远无法弥补。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算上贴目……我又输给你了。”裴少秋情绪低落地收拾棋子,自从楚禹恢复状态以来,他跟楚禹一共下了七局棋,局局皆输。

    楚禹像往常一样拍拍裴少秋的肩膀,道:“别泄气,这一局我也赢得险。你看,在这个地方如果你用的不是大飞而是小飞的话,局面就会逆转过来。”

    裴少秋苦笑一声,挥开了楚禹带有安慰意味的手,道:“你也别说好话安慰我,别说我没看到这一手棋,就算看到了,你也有办法应付。楚禹,你知道吗?你变了。”

    “我?”楚禹不懂裴少秋的意思。

    “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强了。不仅如此,以前虽然我也经常输给你,可是那时你却让我感觉到只要我更加努力就可以追上你前进的脚步,可是现在,你虽然坐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觉得你离我好远,远得不管我怎么加快脚步追赶也无法追近哪怕一步的距离。”抓起一把棋子,捏得紧紧的,裴少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沮丧表情。

    “我变强了吗?”楚禹若有所思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手指很修长,指尖上磨着厚厚的茧子,这是一只典型的棋士的手。他真的变强了吗?

    生长在围棋世家,楚禹从小就喜欢下棋,拥有良好的环境,他努力地学习,也拼命地练习,牢记多如牛毛的定式,拆解各种类型的死活棋,把基本功打扎实,一直到真正端坐在十九路棋盘前跟别人第一次对局,对方比他大了五岁,那一次他输了,回家后他哭了好久,直到哭累了睡去。第二天醒来,洗去了满脸泪痕,然后告诉自己绝不再输给跟自己年龄差距在五岁之内的人。

    后来,他摈弃了所有的玩乐时间,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围棋上,然后实现自己的誓言,赢棋,一直地赢下去,终于他赢来了“天才”的称呼。楚禹从来没有为别人称他为“天才”而骄傲过,也没有因为赢棋而感到开心,因为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所以这一切便都成了理所当然,他应当被称为“天才”,他应当一直走在同龄人的前面,任何成就都无法让他觉得满足,一切都是应当的。可是谁又知道楚禹心底的迷惘呢?走在同龄人前面的他,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他不知道在围棋这条道路的前方除了曾爷爷、父亲、吴双林那些顶尖棋士的身影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追寻的。当有一天,他超越了所有人的时候,围棋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你变强了”,裴少秋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带给楚禹前所未有的震撼般的喜悦。他变强了,是的,他变得更强了,在看过那局举世无双的残局之后,他在围棋这条黑白之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前方的迷雾散开,楚禹看到了那个让每一个棋士端坐于棋盘前的最终意义,他的心里再没有迷惘,面对十九路棋盘,面对变化莫测的棋局,他变得更冷静,更果断,看得也更清楚。他变强了,因为他看到了下棋的目标所在,为了目标的实现,他不得不强。

    “少秋,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楚禹微笑着为沮丧的裴少秋打气,“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棋很强,将来你会变得更强。我相信,凭你所拥有的坚定的信心,明确的目标,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你会追上来的。”

    “谢谢你,楚禹。”裴少秋抬起了头,神情突然舒展开来,“有‘天才’的鼓励,我觉得我又充满的斗志跟希望了呢。哎,楚禹,既然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变得更强了?有什么秘诀吗?”

    “秘诀吗?”楚禹沉吟,突然笑开了,“告诉你,围棋是两个人的运动,只有两个人的运动。”

    “什、什么?”裴少秋一头雾水地看着楚禹。

    没有解释,楚禹转头看向了窗外,看向了一墙之隔的预备队。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领悟,别人说出来的永远成为不了自己的。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第一个跟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南见儿,那个时候的他就像现在的裴少秋,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他懂了,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落后南见儿很多很多。突然好想跟南见儿下棋,但是预备队正在封闭训练中,半个月后南见儿一定会进步吧。真的有些等不及想跟南见儿认真较量一番,不过南见儿那随意的性子大概是改不了的,然而即使是这样,跟南见儿下棋还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拼尽了全力。所谓对手,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谁能告诉他,所谓对手,是不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2

第十七章



    封闭训练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转眼已过去大半。跟高段棋士对局,让预备队的这些少年们学到许多平时学不到的东西,更让他们初步领略了和职业棋士间的差距,然而他们所得到的最大的益处并不是这些肉眼可以看见、语言可以形容的明显进步,而是隐于无形的精神力量。

    黄、林、唐、沈、陈这五位职业高段棋士虽然棋力互有高低,棋风也迥然不同,但他们都是经历了胜负场上激烈拼杀的高手,除了黄安、林海已经退居二线之外,其他三位棋士至今仍然是围棋胜负场上的常客。这些身经百战的职业棋士们即使是在下指导棋的时候,他们的棋里也或多或少地隐含着胜负的观念,在面对这些平日里一直都是轻松下棋的少年们时,便形成了足以压制少年们的气势,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少年们能够发挥出平时的七成棋力就已经相当不错了。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局的次数的增多,少年们渐渐适应了高段棋士的高压气势,下棋的时候发挥得越来越正常,这正是棋院特地为预备队的队员们安排这次封闭训练的主要目的。

    事实上,无论是这次的封闭训练,还是不久后的准新人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举办的,至于将比赛的成绩计入国少队考核只是顺带而已。让预备队的少年们适应和带有胜负观的棋士下棋,更重要的是利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培养少年们初步的胜负观,为两个半月后的职业考试打下最重要的基础。

    棋院为了培养围棋界的新生力量想得可谓是周到至极。预备队的队员们都是从各地最好的围棋学校里挑选出来的尖子,经过将近一年的学习,他们的棋力在同龄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完全可以应付职业考试,但是这些孩子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参加过围棋比赛的经验,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小型的业余围棋比赛,跟职业考试这种规模、竞争激烈的围棋较量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成为职业棋士后所面临的各种正规职业比赛了。

    成为了职业棋士,就意味着一夜之间了斗争激烈的胜负场,围棋的世界比看上去要残酷得多,胜负场中的较量不存在艺高者必胜的道理,棋士的身体状态、心理状态,乃至于运气,都会成为左右一场棋局胜负的因素,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棋士必备的素质就是胜负观。没有胜负观的棋士,就像是没有斗志的战士,战场上敌人再怎么弱小也不一定打得赢,棋士可以输棋,但不能永远输棋,没有胜负观就只有被淘汰。所以才会有很多围棋天赋极高的人只能在业余围棋界里叱咤风云可始终成不了职业棋士,而有些围棋天赋不怎么明显的人却可以步入围棋的世界里的情况出现。围棋的世界,不是单单讲求技艺与天赋的地方。

    回过头来再说职业考试,职业考试的严格是不用说的,任何一种职业的考试都不会简单。平京每年大约有三万人参加围棋职业考试,最后能够通过考试成为职业棋士的人却只有成绩排在前三十名的人,一千个人里才取一个,难度可想而知。所以尽管不是职业围棋比赛,但是围棋职业考试,实际上也隐隐成了这些有志成为职业棋士的人们第一次展现他们的棋力与胜负观的舞台,同时也是一道门槛,棋力与胜负观,这两项条件缺少一样都会被拒之于围棋世界的大门之外。

    胜负观很重要,但到底有多重要,棋院是不会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些即将成为职业棋士的少年们的,只有在与高段职业棋士的对局中领悟到,才是这些少年们真正的收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即便他们中有些人进不了国少队,这一次的训练也必定能为他们将来在职业棋坛里大展拳脚而打下坚实的基础。

    话越扯越远,还是拉回来说说正在封闭训练中的少年们。他们究竟有几个人明确领悟到胜负观这个概念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封闭训练第九天结束以后,李阳回到了宿舍发疯一般将宿舍里的书橱翻了个底朝天,文化课的书籍、棋谱掉了一地也顾不得捡,独自抱着南见儿小时候的那堆棋谱在一边入神地看起来。

    这些棋谱差不多有七、八十份,南见儿把它当草扔在一边不理会,甚至还想当废品卖掉,幸亏宋钰把棋谱抢了下来,倒是当宝一样收着。虽然南见儿当时的棋力比现在的宋钰要弱了许多,但宋钰没事就喜欢把南见儿的棋谱拿出来看,还拉着李阳一起研究。李阳总是表现得不情不愿,可也没见他哪一次真的拒绝过,只是他今天的行为实在太过古怪,让宋钰奇怪不已。

    “李阳,我以前让你看南见儿的棋谱你还不愿意,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宋钰有些偷笑,李阳以前根本就是死要面子,不给他看,他斜着眼睛偷瞄,让他来一起研究,偏偏要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来,把南见儿的棋贬得一无是处,也不想想当时南见儿才多大。

    “别吵,我在想事情。”李阳不知道是羞恼还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知道李阳在想事情的时候确实不喜欢别人打搅,宋钰笑了一下,并不生气,也不说话了。一个人给李阳收拾烂摊子,把地上的书籍一本本放回书橱里,心里却想起了南见儿,今天的训练结束有些时间了,南见儿怎么还没有回宿舍。不过不回来也好,每次南见儿看到他们研究他小时候的棋谱总是不以为然,认为自己那时的棋力不高,叨叨着说这样他们就不会进步了。但事实却刚好相反,宋钰说不来是什么,可他知道南见儿的棋谱里有一种他们所缺少的,直到今天也没有全部学会的东西存在,所以宋钰才把南见儿的棋谱当宝一样收着。

    刚把书橱整理好,小舟突然冲了进来,劈头就问:“宋钰,看见南见儿了吗?”

    “没,他还没回来呢。小舟,找他有事吗?”宋钰问。

    “没回来啊,奇怪,人去哪里了……”小舟听了前半句的时候人已经往门外冲了出去,所以根本就没听到宋钰的问题。

    “这个小舟,总是毛毛躁躁的。”宋钰摇摇头。

    其实在平时这个时间,南见儿早就回宿舍了,不过今天例外。午休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黄安和唐基闲两个人闲玲到了平京年年举办的灯火节,他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正是灯火节举办的第一天,然后南见儿就开始兴奋。当然他不是特别喜欢看灯火,虽然各种造型的花灯很漂亮,但也不会比下棋更有趣,只是记得冰河叔叔说过,平京灯火节上,可以吃到各地地色小吃,而且价格还比平时便宜,这种让一向嘴谗的南见儿如何抵挡,一个下午就在琢磨着怎么溜出去。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南见儿就在预备队里瞎转悠,等看到队员们三三两两都进了宿舍,他立马向那面将国少队和预备队隔开来的墙跑过去,搓了搓手,开始爬墙。预备队的大门关上了,国少队的可没有,他可以玩到十点钟再回来,南见儿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翘。

    “南见儿,你在干什么?”

    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叫,把满脑子都是美食的南见儿吓得一哆嗦,爬墙爬了一半就摔了下来,哎哟一声捧着屁股跳起来,一回头冲着始作俑者喊道:“小舟,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我好大一跳。”

    “你现在的声音也不比我小呀。”小舟委屈地嘀咕,他又不是故意的。刚才遇到黄老师,说是看见南见儿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他找了好一会儿,跑了不少冤枉路才找来,哪想到一来就看见南见儿在爬墙,他才是被吓到的那个人。“南见儿,你爬墙干什么?啊,你不是、不是要溜出去吧?”被黄老师知道了还不死定。

    “嘘!轻声,轻声!”南见儿连忙捂住了小舟地嘴,左右看看,没人,才松了手,“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小声点。”

    “你真的要溜出去!”小舟瞪大眼睛,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以至南见儿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小舟,咱俩是朋友不是?”南见儿此时的表情明显是故意装凶恶,见小舟合作地表现出怕怕并点头的样子,才缓和下来,“既然是朋友,就要替我保密,行不行?”

    小舟张大了嘴半晌,手指在南见儿和自己之间来回了几趟,才反应过来:“保密啊,当然没问题,可是我找你很久了耶。”

    南见儿此刻已经是笑容满面,只要小舟肯保密,那还有什么问题,当下拍拍胸膛:“找我有什么事,你说吧。”

    小舟傻笑着挠挠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个问题想了好些天了,总想不通,所以来问问你。”

    “关于围棋的吗?那应该去问黄老师。”一提到黄安,南见儿的脸就有些臭。

    “不是。我想问的是,南见儿,为什么你每次输棋后还可以那么高兴?我也输棋啊,每次输棋都感觉很难过的。”自从那天被黄安一说,小舟就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头都想大了也没想明白。今天黄安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便随意地说了一句:“人就在那边,直接问好了。”当时南见儿正在对局,小舟没好问,等训练结束,小舟就开始到处找南见儿了。

    “切,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伟大的问题呢。”南见儿一脸没趣的样子,“输棋本来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呀,可以从输掉的棋局中发现自己的缺点,以后就不再犯了,这不是很好吗?”

    “可你到现在也没赢过棋,有些棋局你明明可以赢的。”小舟不大接受这个答案,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南见儿说得也有道理……可还是感觉不对。

    南见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起来:“这个……怎么说呢,有些棋局我是故意输的,反正也不能从对局里学到更多东西,何必浪费时间……而且又不是正式比赛,那么认真干吗。好啦,我走了,记得帮我保密啊,不遵守约定的人是小狗。”说完,三两下就翻过了墙出去了,速度快得像在逃避什么。

    小舟在原地愣了半天,怎么都没琢磨透南见儿的话。什么叫做故意输的,什么叫做浪费时间也不能从对局里学到更多东西。

    “该死的南见儿,这算什么回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想不透,小舟对着围墙气吼吼地大叫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风吹树影摇,空气里除了树叶产生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五分钟后。

    一缕白烟从围墙的拐角处飘了出来,像是从某人嘴里呼出的香烟雾气。

    十分钟后。

    咚,一声闷响,像是物体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又是五分钟。

    “你想明白了?”

    这分明是黄安的声音。围墙的拐角,也是死角,别无出路,但藏两个人不是问题。显然在南见儿爬墙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

    “是。”

    这次是单盛的声音,绷得紧紧地,将手从墙壁上拿开,拳头捏得死紧。

    “南见儿的意思是,既然对方的程度低到根本就看不出最后胜负,他自然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低手身上,让那笨蛋为莫名的赢棋而高兴去吧。南见儿,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嘻皮笑脸,吊儿郎当,骨子里竟然拽到如此地步。他……真的好拽……可是……”

    单盛咬住嘴唇。这也正是我不如你的地方吧,我费尽心思保持着预备队第一的地位,而你却轻易地放弃每一场对局的胜利。你轻松地对待每一次的对局,只当游戏,而我却太在意胜负,太在意自己已经得到的成绩,所以才凭空给自己增添了的压力,以至在比赛中一遇到对方给予的压力超过我的承受力,就立刻崩溃了。

    黄安仰起头,望着即将完全坠落的夕阳,目光在那一瞬间显得遥远而深邃。南见儿,不管这是不是你一直输棋的真正理由,看在你让单盛有所成长的份上,今天你偷溜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好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将烟吸完,把烟头踩在脚底下,狠狠地拧了几下。

    “明白了,那就走吧。”

    单盛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黄老师,你怎么知道南见儿这个时候会从这里偷溜出去,还知道他会跟小舟说这些话?”

    黄安一个毛栗子打在单盛的额头。

    “管这么多干什么,有精神的话想想怎么克服你的缺点吧。准新人赛给我好好表现,通不过职业考试,你以后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2

第十八章



    南见儿当然不知道自己被暗算了,兴高采烈地赶到花灯会现场的时候,天刚好黑下来,大型的莲花灯、金鱼灯、兔子灯等等各种造型的花灯将会场妆点得一片热烈。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将一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当然会出现这样的景况,跟那些想借机大赚一笔的商贩们也不无关系,各种可以提在手里的小花灯、小礼品,还有色、香、味俱全的各色小吃,将赏灯人群的脚步一拖再拖。

    南见儿对花灯没兴趣,仗着人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一会儿就抱着满满一怀地小吃远离了人群,他原本鼓鼓的荷包现在也已经几乎全瘪了下去,半个月的零花钱啊,不过值得,因为一番狼吞虎咽后,他的肚子可比荷包要鼓得多的多。吃完了,打个饱嗝,一边在心里想,平京就是好啊,在清河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美味可口的小吃,最多就烧饼、油条加豆浆,真不懂,冰河叔叔为什么要选择那里定居。一边拍拍屁股,准备回去。

    没走几步,忽听后面传来一男一女焦急的喊声。

    “见儿,慢点跑,慢点……”

    “别回头,看前面,啊,见儿当心……”

    南见儿一惊止步,见儿?是在叫他吗?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听到过这样的呼喊,遥远的记忆被从心里唤醒,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咚!一声响,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摔倒在地上,提在手中的一盏花灯飞出老远,刚好落在他脚下,碎成了几片。孩子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因为看到花灯摔碎了,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见儿,摔哪儿了?疼吗?”

    “见儿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一男一女跑上去抱起摔倒的孩子,软言软语地哄起来。孩子越发哭得大声了,男人和女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哄了许久,男人象是明白了什么,挤进人群里,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一盏新的花灯。孩子拿过花灯,果然不哭了,男人和女人也乐了,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手开心地走了。

    “切,原来叫的不是我。”南见儿一脚踢飞碎掉的花灯,继续走他的路。可是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模糊了,耳边总是回荡着“见儿,见儿”的呼喊声,记忆随着呼喊声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幅场景,一男一女追逐着跑在前面的孩子,孩子一边回头一边跑着,他们都在开心地笑,那么那么地开心,然后孩子不小心摔倒了,膝盖上的皮磨破了,很疼很疼,孩子赖在地上不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父母。

    “见儿,不哭,乖,不能哭啊!”母亲的声音是那么地温柔。

    “坚强一点,见儿,男子汉摔倒了也应该自己爬起来,懂吗?”父亲的声音有些严厉,可是父亲的眼神里却满是鼓励。

    孩子不懂,期望父母把他抱起来哄他。

    母亲想伸手,却被父亲制止了。

    “见儿,自己站起来。如果你今天站不起来,就没有资格端坐在棋盘前,真正的棋士应当百折不挠,不够坚强的人,承当不起哪怕是一枚棋子的重量。见儿,你可以坚强的,对吗?”

    孩子还是不懂,可他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膝盖真的很疼很疼,可是为了他最心爱的围棋,他不怕疼,哪怕再疼一百倍。

    “爸爸,我站起来了。”孩子昂着头,含着眼泪等待父亲的赞许。

    父亲不是吝啬的人,他给了孩子想要的赞许:“见儿真棒,回家爸爸再跟你下棋。”

    孩子欢呼起来,泪光中泛着某种:“爸爸,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是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见儿会一直输给爸爸的哟,所以见儿一定要坚强啊,千万别因为输棋而放弃啊。爸爸希望,见儿能永远这么坚强。”

    “恩,见儿答应爸爸会永远坚强,一直一直,直到有一天打败爸爸。”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突然回忆起来,竟恍如昨日。南见儿弯下腰,一只手捂住膝盖,仿佛仍然能感觉到当时帝痛。爸爸,爸爸,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要做到永远坚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做的,可是真的……好难啊……爸爸,我学会了你微笑着面对棋局的样子,却忘不了你倒在棋盘上的情景,我既放不下围棋,又承担不起那制胜的一枚棋子的重量,轻率地认输,不想浪费的是别人的时间啊。

    爸爸,我该怎么做……一滴泪水溅落在地,很快就被夜风吹干。

    嘟,嘟,嘟。

    这么晚了会是谁?苏冰河疑惑着拿起了话筒。

    “冰河叔叔……”

    入耳的是南见儿略带哽咽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苏冰河无奈地叹气:“见儿,又想起爸爸妈妈了?”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让这孩子露出这样的情绪。

    “……我想听听冰河叔叔的声音。”

    臭小子,玩起伤感来了,这可不适合他。想了一下,苏冰河清清喉咙。

    “你这臭小子,走了就没打电话回来过,你不知道叔叔我担心你吗。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回来,还是托了南天和林柔的福,好歹这两年也是我当爹当娘的把你拉扯大的,你就不能专门为我打个电话回来吗……”

    两分钟后。

    “冰河叔叔,你好罗嗦啊,少说两句行不行。我挂了!”感伤的情绪在两分钟的唠叨里不翼而飞,南见儿气吼吼地甩下话筒,可恶的冰河叔叔,他这么伤感的时候还这么罗嗦,早知道就不把回去的路费拿来打电话了,还得走回棋院去。

    苏冰河放下电话,听声音就知道南见儿恢复正常了,臭小子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父母来了,真看不惯他伤感的样子,害得他也有些伤感起来。闭上眼睛,向来沉静的面容透出一抹黯然神伤的神情,仅几秒种后就又恢复正常。他转身,身后是一副棋盘,棋盘上是下到一半的棋局。

    “南天,对不起,我们的棋局被打断了,不过打断我们的人是你的儿子,你不会介意的,对吗?我们接着下。”坐下来,对着棋盘对面空无一人的椅子,苏冰河轻声说道。右手拿起一枚白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沉吟良久,左手捏住一枚黑子应对,白棋如风,黑棋似水,明明是一个人,可是却下出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棋风。

    苏冰河沉静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些微笑意,即使见儿不在身边,他也不会寂寞。他的对手,永恒地存在于这小小的十九路棋盘里,随时随地可以陪他下棋。

    半个月的封闭训练终于结束了,预备队的少年们一个个棋力大有长进,兴奋之余,个个跟出笼的小鸟一般,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同时也恨不得立刻冲到一墙之隔的国少队,与那些年龄跟他们没差多少却已经是职业棋士并且号称平京少年棋士精英的国少队员们一较高低。可惜他们摊上了一个冷面领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兴头上给他们泼冷水。

    “明天一早在对局室里集合,进行训练总结,谁也不准翘掉,否则后果自负。”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冷面领队径自离去,徒留少年们在原地哀嚎。

    哀嚎归哀嚎,哪怕半夜躲在被窝里把某人骂得臭头,第二天一早,少年们还是一个个乖乖地走进了平时进行围棋教学的对局室,谁也没有胆量去挑战领队的权威。

    预备队的人早早地到齐了,黄安还没有来,他们满腹的热情得不到宣泄,于是围在一起热闹地讨论着封闭训练时的几局精彩棋局,下出这几局棋来的队员更是显摆得不得了,好象那不是一局平常的指导棋,而是名棋谱上的名局。他们讨论的棋局中有一局棋是李阳和沈岩五段的对局,应该是封闭训练期间出现的最精彩的一局棋,那是李阳在翻出南见儿的棋谱的第二天下的,虽然李阳最后还是输了六目,可是在中盘阶段他曾一度逼得沈岩五段手忙脚乱,尽管只是指导棋,这种情形也还是让当时在场的五位高段职业棋士惊讶不已,对李阳的评价大大提高。

    “小子,好好干,你的前途无量!”沈岩在棋局结束后拍着李阳的肩膀说出了封闭训练中最为明确的鼓励。

    李阳当场露出了预备队以后最为真心的笑容,一年的努力,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啊。

    以后的几天,李阳都是和宋钰、小舟在一起练习,他把南见儿的棋谱拿给他们看,虽然没说什么,他的意思宋钰和小舟是明白了,但有所了悟的只有宋钰,小舟看了两天觉得没有意思就把棋谱丢开了。

    黄安来的时候,对局室里正讨论到,少年们追问李阳当时怎么发挥得那么好,李阳有些应付不来,连翻白眼地暗里嘀咕,又不是没拿南见儿的棋谱给他们看,是他们自己不看的。黄安的到来正好给李阳解了围,前一秒还热闹得像菜市场的屋内立刻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都高兴什么,别以为林海八段、唐基闲六段他们几个临走前把你们夸赞了几句,你们就一个个尾巴翘上了天,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黄安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准备泼他们的冷水,少年们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不服气,是吗?那好,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半个月里你们都学到了什么?”

    “黄老师,我的官子工夫可是进步了很多啊,跟陈释六段学的,他好厉害啊,随便点拨了我几句就让我进步这么多。”一个队员兴奋道。

    “是啊,是啊,他说我的中盘能力太弱,还特意跟我多下了几局,把我的弱点一一指出来。”另一个队员接口。

    当下又有几个队员应和起来,都说自己哪里哪里进步了,可黄安却把脸沉了下来:“就这些?”

    大概是黄安的脸色实在难看,少年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一会儿金涛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道:“我觉得……恩,我是说……跟高段棋士对局后,我感觉我好象不怕任何对局了。”意思表达不清楚,以至大多数队员都没理解他的话。

    “我是不那么紧张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可是紧张得要死呢。”小舟赶紧跟着道。

    “我觉得是无聊呢,尤其是复盘的时候,老是用前辈教训晚辈的口气讨论,那种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敢这样说的人当然只有南见儿,而且他还非常不怕死地对黄安做鬼脸。

    眼看黄安的脸更黑了,坐在南见儿旁边的宋钰揉着额头发表自己的意见:“是学会了面对压力吧,职业棋士跟我们到底不同呢,下棋的时候好有压迫感,开始的时候心里很怕的,到后来慢慢就没感觉了,可以专心于棋局。”说完,看了黄安一眼,恩,脸色有好转的迹象,得再加把劲,他偷偷地拉拉坐在另一边的李阳的衣角。

    李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太情愿地道:“不止这些,我们不但要学会面对压力,还要学会施加压力。我想就这些了吧。”不高兴多说,但意思是表达清楚了,比战战兢兢的金涛强得多。

    “李阳说得不错,这就是半个月封闭训练的目的,你们中有几个人领悟到了?”黄安的脸是不黑了,但还是冷冷的。转过身,在教学用的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胜负。

    “你们都是有能力成为职业棋士的人,高超的棋力只是棋士的基本素质,在职业围棋的世界里,要成为一个能够赢棋的棋士,你们就必须记住这两个字:胜负。”

    胜负?少年们的眼里浮现出疑惑,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

    “单盛,你是老队员了,你来说说这‘胜负’两个字。”黄安点了单盛的名。

    单盛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道:“还是老师说吧。到现在为止,我只理解了‘胜’,却没有同时理解‘负’。”

    南见儿在后面无聊地打哈欠,好没意思的训练总结啊,这么简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李阳和宋钰对视一眼,明白这就是今天训练总结的重点所在,注意力更集中了。

    “胜负由心。”黄安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心”字,然后在“心”下面拉了三条线,分别写下:平常心、自信心、必胜心。

    “拥有了平常心,才能在任何环境下发挥出自己正常的实力,拥有了自信心,才能坦然面对对手施加的压力,冷静地对待变幻莫测的棋局,拥有了必胜心,才能给对手施加压力,对手自乱阵脚了,你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就是胜负的全部意义,职业围棋界习惯上称之为胜负观,对于职业棋士来说,胜负观与棋力同等重要,而你们现在的胜负观还不明确,就像单盛刚才说的,他在面对棋局的时候只单单想要求胜,自信心是足够了,却失了平常心,更不用说必胜心了。而李阳就做得很好,跟沈岩五段的那一局略显气势,不错。”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黄安的话直击这些对围棋的理解还处于模糊中的少年们的心中,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李阳被夸,却没有露出应有的笑容,如果说他之前只是从南见儿的棋谱里隐隐领悟了下棋时的压力的概念,黄安的话则是清晰地点出了所谓压力的真正面目——胜负观。

    宋钰更是如同醍醐灌顶般顿悟,是的,胜负观,这就是南见儿的棋谱里一直吸引着他、任他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看向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南见儿,宋钰的眼神复杂难解,南见儿,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在我们大多数人刚开始学习围棋的时候,你竟然已经具备了成为职业棋士最重要吊件之一,而现在从你下出来的棋里,又为什么完全看不出胜负观的存在?

    南见儿一个哈欠打完,却见李阳和宋钰两个人都是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不禁回他们以疑问的眼神。李阳额头上的青筋扭动了几下,愤然转过了头,心里早不知把南见儿骂了几百遍。而宋钰却叹了口气,垂下了头。这样一来,南见儿更是莫名其妙,暗自估摸着,是不是后天就要开始举行的准新人赛让他们感到紧张了。紧张就紧张呗,看他做什么,难道这样就不紧张了?要不然是自己的表现太轻松了,刺激到他们了,恩……越想越有道理,那这两天还是辛苦一点,装正经吧。想到做到,南见儿果然直起了身体,努力让表情严肃一点。

    坐在前面的小舟这时刚好回头,看到南见儿在调适表情,不由一愣:“南见儿,你表情怎么这么怪?”

    “怪什么,这叫正儿八经。”南见儿还在调适中,想来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

    正儿八经?小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微带喘气道:“你别搞笑了好不好,看看你的左前方,从黄老师解说胜负观的时候,单盛就一直在看你哟,你不是得罪了他吧?”

    “啊?”南见儿向左前方看去,正对上单盛黑黝黝的眼睛,一瞬间单盛的眼神变了,只能用凌厉这个词来形容,但几秒种后单盛就转回了头,让南见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你一定是得罪他了。”小舟肯定道。

    “有吗?”南见儿开始回想自己最近跟单盛的几次见面,至于调适表情的事理所当然是忘了。

    自然,直到训练总结结束,南见儿也没想出他究竟哪里得罪了单盛。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3

第十九章



    又过了一天,准新人赛如期举行。

    仿佛老天也知道今天的比赛对预备队的少年们很重要,合作地给出了好脸色,天空晴朗,冬季的寒冷感觉因那过于明媚的阳光而消减不少,这是一个很适合比赛奠气。

    大概是为了激励预备队员们的士气,黄安从少得可怜的预备队经费里硬是挤了一点出来,买了几个大炮仗,一大早在预备队里放了几响,至于实际作用,不提也罢,只看平时吵闹的队员们一路沉默地走进赛场就知道了。唉,可惜了这么好奠气。

    准新人赛的赛场安排在平时职业棋士进行升段赛的对局室里,虽然跟头衔战以及那些大型职业围棋比赛的赛场不能相比,但也算是正规的比赛场地,棋院把准新人赛的赛场安排在这里算是对本次比赛的一点小小的重视。

    棋院安排的来参赛的职业棋士都是去年刚刚入段,并且都还是初段,职业围棋界一年还没有升上二段,虽然这其中难免有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但也说明了实力问题,基本上棋院安排这些初段棋士与预备队员们进行比赛,是认为他们的棋力与预备队的少年们相差无几,唯一的优势是初段棋士们多了一年职业经验,换句话也就是说准新人赛是一场实力相当的比赛。

    准新人赛为期三天,分三轮进行比赛,前两轮的比赛对手都由抽签决定,第三轮的对手则由林、黄、唐、陈、沈五位棋士根据参赛者前两轮的表现决定,尽量让棋力相近的两个人对局。

    预备队员们在黄安的带领下赛场的时候,参赛棋士们也都到齐了,这时离比赛开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赛场的气氛有些微妙,职业棋士们和未来的职业棋士们互相之间并不认识,平均年龄也差了四、五岁,几乎没有共同话题可以交流,除了围棋之外。可是目前他们是比赛对手,显然不是进行围棋交流的好时机,于是,在抽签开始之前,职业棋士们和未来的职业棋士们各站一边,只用眼睛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率先打破目前的局面。

    不过相比初段棋士们还算镇静的表情,没有经历过正式比赛的预备队少年们显然紧张了许多,当然也不乏新奇大于紧张的人。

    南见儿先是眼珠滴溜溜地在赛场上扫了一圈,偌大的对局室起码可以容纳四、五十人同时对局,用来进行准新人赛好象有点浪费的感觉,棋盘、棋盒整整齐齐地摆在每一张桌上,洁净中透出一种肃穆,大概是进行过的比赛多了,整个对局室里都自然而然地浸透着肃穆的氛围。

    不知道是经过一天的努力南见儿的表情调适成功,还是受到了对局室里氛围的影响,南见儿在打量职业初段的时候终于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看着十八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初段棋士,其中还包括两名女棋士,心里暗自猜测谁会是他今天的比赛对手。

    “南见儿,你紧张吗?”一旁的小舟拉拉南见儿的衣服,仔细听的话可以发现他的声音此刻带着微微的。

    “紧张?为什么?”南见儿看了他一眼,神情还是正儿八经的。

    “不紧张你为什么不笑了?”小舟道,平时看惯了南见儿一脸轻松地笑容,现在突然不笑了,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南见儿愕然片刻,猛地笑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开始觉得自己怕太过轻松的表情会刺激到他们的想法显然错得离谱。

    乍见到南见儿一脸熟悉的笑容,小舟轻吁了一口气:“感觉好多了,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紧张什么,只是一场小小的准新人赛而已。”李阳这时凉凉地插了一句。

    小舟转过头看向李阳道:“我要是和你一样厉害也不会这么紧张啦。”

    “这跟厉害不厉害没多大关系,是你不够自信。”李阳哼了一声,看南见儿的笑容特不顺眼,说完就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南见儿和小舟看着他离去,两个人对着眨了眨眼。

    “我刚才好象看见李阳走路时抬右脚伸右手,抬左脚伸左手。”南见儿喃喃道,这样走路李阳不会觉得别扭吗?

    “我好象也看见了。”小舟接口道,还用手揉揉眼睛,表示自己看得仔细。

    他真的不紧张???

    宋钰在后面不远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憋笑。

    这时,对局室里响起了一声铃响,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林、黄、唐、陈、沈五位棋士走进对局室,开始进行第一轮比赛的抽签。

    林海在桌子上一左一右放下两个纸盒,对所有人道:“参赛棋士站右边,预备队员站左边,从两个纸盒里各抽一签,然后对号入座。”

    抽签的秩序井然,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好抢的。预备队员们早有共识,抽签的时候自动按照围棋的排名顺序抽签,单盛是第一个,抽到了九号棋桌,施平安第二个抽签,抽到了八号棋桌,刚好在单盛的前边,然后是李阳十五号棋桌,金涛四号棋桌,宋钰六号棋桌……小舟是二号棋桌,而南见儿是一号棋桌,离李阳、宋钰是远得很,跟小舟倒是相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自己的棋桌。

    预备队员都找到了各自的棋桌坐下时,初段棋士们的签还没开始抽,因为他们把时间都用在互相谦让上了,看得预备队少年们满心疑惑,不懂他们在谦让什么。最后还是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让两个女棋士先抽签,然后按年龄大小一个个抽出各自的比赛对手。

    女棋士虽然先抽的签,不过由于矜持,她们到最后才打开签,所以最先入座的初段棋士是李阳的比赛对手,一个高高瘦瘦的棋士,带着一副黑框眼睛,大约二十二、三岁上下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参赛棋士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想来林海挑选参赛棋士的时候把年龄因素也考虑进去了,尽量让比赛双方的年龄差距缩到最小,可惜尽管如此,参赛棋士的平均年龄还是比预备队的少年们大了不少。

    “你好,我是成英辉。”高高瘦瘦地棋士很和善地对李阳道。

    “李阳。”眉毛微微翘起,李阳昂着头,眼睛直视自己的第一轮比赛对手,没有半点怯懦退缩,尽管他的坐姿明显有些僵硬。

    成英辉跟他对视片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正襟危坐,表现出了对李阳的重视。不知为何,李阳此刻反而感觉压力锐减,坐姿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远远的,林海和沈岩两位高段棋士一直关注着李阳,此刻两人都微笑起来。

    “看来,你对这孩子的评价一点都不错。”林海低声对沈岩道。

    “假以时日,一定是职业围棋界的一员大将。”沈岩对李阳的评价是“前途无量”四个字。虽然从赛场到刚才还看得出明显的紧张感,可是在比赛对手坐稳后,李阳的紧张也随之消退,要知道这才是他第一次参加围棋比赛,面对职业棋士而毫不退缩,这样的表现已经很难得了,这孩子天生就适合在围棋的胜负场上拼搏撕斗。

    唐基闲也在观察这些初次比赛的少年们,不过与林海和沈岩不同,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南见儿身上。如果说他最先开始关注南见儿是因为黄安对他说的一番话,那么后来则是南见儿自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封闭训练中,唐基闲跟南见儿下了两局棋,第一局是南见儿自己吵着跟他下,但第二局却是唐基闲主动跟南见儿下,一开始只是对黄安的话感到好奇,但当他真的在棋盘上对南见儿痛下杀手时,南见儿所表现出来的对棋局的以及时不时的灵光闪现,让他对南见儿真实棋力感到困惑起来,更让他困惑地是南见儿时刻保持着的笑容,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南见儿紧张起来,即使是唐基闲在棋盘上故意展现出职业棋士对胜负的强烈执念,也没有在南见儿的脸上激起半点涟漪,依旧是那一脸轻松无谓的笑容。

    而现在,比赛前的低气压让其他人包括那些已经有过一年的职业棋赛经验的初段棋士们都不得不严肃以待,可南见儿却没事人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东张西望,间隔着还对自己的比赛对手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是他好象没发现他的行为给他的比赛对手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身份似乎被对调了,仿佛南见儿才是那个已经有一年的职业棋赛经验的初段棋士,而他的比赛对手才是没参加过比赛的预备队员,这样的情形让唐基闲暗自叹气,对南见儿越发地困惑起来。

    那个让唐基闲如此困惑的罪魁祸首黄安,这时却闲闲地靠在对局室门口抽起了烟,隐藏在镜框后的眼无声无息扫视着整个赛场,将每个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尤其注意到单盛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投向南见儿所在的位置时,薄薄的唇便微微上翘起来。

    “黄老师?”国少队的陆兴和张德匆匆赶来观赛,却没想到黄安站在门口抽烟,去路被堵。

    看了他们一眼,黄安让出路:“进去吧。”

    陆兴和张德这才走进赛场,一眼看去,最先让他们想到的竟是他们当初参加准新人赛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们也和现在的预备队员一样,既兴奋又紧张。

    参赛者都看到他们进来,预备队里都是熟人,颔首算是招呼,参赛的初段棋士们尽管不一定认识他们,但都知道有时会有国少队的棋士来观看比赛,对于代表了平京十八岁以下的棋士精英的人物难免要多看两眼,但也只是看两眼就算了,毕竟比赛更重要,他们今天的对手虽然还不是职业棋士,但作为有资格入选国少队的人,实力可不一般,稍有不慎他们这些初段棋士的脸面今天可就得扔在这里了。

    陆兴一眼就看到了小舟那张圆圆的包子脸,此刻正因为紧张而皱在一起,不由笑了,和张德走过去。

    小舟看到陆兴,讶异中眼睛一亮:“陆大哥,你来给我加油了。”他好象忘了,昨天晚上是他自己千万拜托陆兴来给他助威兼壮胆的。

    “是啊,小舟要好好表现啊。”陆兴微笑道。

    “一定。有陆大哥加油,我就更有信心了。”

    张德指着自己的鼻尖:“小舟,还有我呢,我也来给你加油了。”

    小舟脸一拉:“你才不是呢,你是准备看我输棋笑话我。”

    张德顿时无语,他看起来是这么恶劣的人吗?

    这时,铃声两响,比赛时间到,陆兴和张德立刻不说话了。

    比赛双方互相致意,然后预备队员们手执黑子,开局。

    黄安熄去烟头,准备赛场,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楚禹。唇角上翘的弧度又高了一点,黄安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楚禹点点头,转身了赛场。

    “黄老师。”楚禹看到黄安也是一怔,叫了一声,却见黄安什么也没说,他也无语,默默地跟在黄安后面进了赛场。好在比赛开始的铃声已经响了,谁都没有再抬头注意四周,所以楚禹的到来没有引来别人的目光,到是陆兴和张德有些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楚禹没有看到他们,他一进赛场视线就全落在南见儿身上,目光中既透着期待,又带着忐忑。

    南见儿,这半个月里,你究竟进步了多少?我变强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打了你一耳光的我,你呢?今天的你会让我失望吗?楚禹悄悄地站在了南见儿的身后,仿佛有所感应,南见儿刚刚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就猛地回头上望,四目相对,楚禹的心思明显地写在眼睛里,却不知道南见儿看懂没有,他给楚禹的回应只是一个笑容,轻松的,无谓的,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4

第二十章



    楚禹在看到南见儿和平时一样的笑容时,心里就是一颠,以他对南见儿不算了解的了解,他预感今天自己怕是真的会失望而回了,因为在南见儿的眼睛里,他看不到对本次比赛的半点重视。果然,破绽百出的开局就已经奠定了失败的基础,楚禹似乎看到坐在南见儿对面的参赛棋士眼里的惊愕。

    这位初段棋士也算是小心谨慎,在开局的阶段里跟南见儿小心翼翼地周旋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确定这个在开赛前用一脸轻松的笑容让自己毛骨悚然的少年根本就微不足虑。终究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免觉得自己是被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耍了一道,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拍下棋子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道,打算在棋盘上讨回这一口气。

    然后,楚禹就生生目睹了一场兵败如山倒的棋盘闹剧。比赛进行一个小时又十八分钟,南见儿笑眯眯地投子认负,跟比赛对手互相行礼将棋局正式结束。

    “我认输了。”南见儿在认输的时候刻意将音量拔高几度,让站在他背后的楚禹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这局棋南见儿根本连半分实力也没有展现出来,若是以前楚禹看到南见儿这样对待棋局,只怕会气得吐血,可现在他的心里却只有一股莫名的感觉,隐约觉得南见儿是故意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差劲,可是为什么呢?

    南见儿的比赛对手铁青着脸将棋子都整理好就离开了,在起身的时候他看了楚禹一眼,眼里带着一抹好奇,倒不是他认出了这位平京公认奠才,毕竟报刊杂志上的照片和真人还有些差距的,他奇怪的是明明南见儿的棋力不怎么样,怎么还会有人来关注这局棋。大概是朋友吧,最后这位初段棋士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忽略了楚禹给他的面熟感觉,作为第一个结束比赛的选手,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其他选手间的对局比赛。

    比赛对手离开了,南见儿却坐着没动。他没动,楚禹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楚禹忽然往前靠了一点,离南见儿更近。

    “这局棋不能说明什么。”楚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他确信南见儿听得到,“我跟你下过棋,虽然只有两次,而且你还很不认真,但是……”楚禹顿了顿,将想要说出来的那一句话咽回了肚子了,“我不知道你在隐藏什么,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不是,这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说过围棋是要两个人来下的,对不对?”

    南见儿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楚禹:“你……”

    “惊讶吗?我可是平京公认奠才。”楚禹的自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南见儿,虽然我领悟得比你晚,但不代表我对围棋的热爱不如你,“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对手而来,你呢?”

    “我?”南见儿的表情终于变了,没有了比赛中的轻松散漫,也没有了刚刚的惊讶,他的脸色出人意料地有些发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在楚禹说出“为了寻找对手而来”这句话的同时跳动起炽热的火焰,但只一瞬间,火焰熄灭了,南见儿别过了脸。

    “哈哈哈,别说笑了,一个小小的准新人赛,哪里有能当你这个天才的对手的人,楚禹你很闲吗,来这里浪费你的时间。”

    楚禹看不到南见儿此刻的表情,但却知道南见儿一定不在笑,因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涩味。楚禹更没有漏看那一瞬间跳动在眼睛里的炽热火焰,虽然他不懂为什么那火焰会突然熄灭。楚禹是个一旦认定就誓不回头的人,尤其是对围棋,对手难求,从曾爷爷的话语中楚禹深刻地了解了这一点,他决不会让曾爷爷的遗憾和父亲如今的迷茫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我知道跟这一点点时间比起来,对手更珍贵。明天我还会来的。”

    说完,楚禹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分明还是属于少年特有的纤细,可是就是这样的身体上竟隐隐透出一种名为“坚定”的信念。

    对手吗?呆呆地看着楚禹离去的背影,南见儿不知不觉握紧了右手,他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对手啊,但是……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做别人的对手。对手啊,必须是怎样的两个棋士,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楚禹他真的知道吗?他一定是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轻易地到这里来寻找对手呢?

    “有意思。”

    黄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南见儿的身边,突然出声就把发呆中的南见儿吓了一跳。

    “什么有意思?”南见儿恼怒,有种心思被偷窥的错觉。

    “跟你的臭棋比起来,你同宿舍的那两位表现出色得让人惊讶。”黄安的眼神在南见儿握紧的右手上打个转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棋臭了。”心情不好,看黄安就更不顺眼了,南见儿反顶回去,半个小时前唐、林、陈、沈四位棋士倒是来看过,又一个个摇着头走了,而黄安根本连来瞄一眼都没有。

    “那么臭的棋我当然不用看,只看你的比赛对手的脸色就知道了。”黄安嘴里吐出的话还是能气死人。

    南见儿气结,懒得理这个专门为难他的坏心眼的老师,甩甩头将楚禹对他造成的影响抛开,直接跑去看李阳和宋钰的棋局。

    宋钰的位置离南见儿比较近,所以南见儿先走到了宋钰的身边,第一眼先观察的不是棋局而是宋钰的比赛对手——唯二女棋士中的一个。女棋士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洋溢着青春俏丽的气息,此时她的上唇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脸色微露凝重,显然正被棋局困扰着。再看宋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两个大拇指互相,南见儿一看到这个小动作就知道宋钰的脑袋里一定又在盘算着怎么挖陷阱了。

    这局棋宋钰发挥正常,并没有受到赛场低气压的多少影响。宋钰的棋一贯走轻灵的路子,刚巧,这位女棋士的棋路跟他差不多,连开局的手法都一模一样,以至相当一段时间里比赛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不过一进中盘,他们的不同之处就渐渐显露出来。

    宋钰的棋路固然轻灵飘逸,可他在中盘的攻击力还是很强的,而且他和李阳、南见儿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棋手,李阳的中盘攻击是堂堂正正,猛烈得让人无法招架,南见儿嘛,由于他的棋力上的表现忽上忽下,反复无常,暂且略过不谈,宋钰的攻击则更多的是体现在“奇诡”两个字上。宋钰喜欢给对手设陷阱,这在预备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谓陷阱,如果被看破了就什么都不是,可如果不小心没看破,那么对不起了,一局棋到最后怕是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宋钰在预备队的排名是第五名,而且这个名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改变,由此可以知道宋钰设陷阱的功力还是相当高的,预备队里有能力看破宋钰陷阱的人并不多。

    宋钰开局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设陷阱,所以一中盘,他的陷阱攻击也就不着痕迹地展开了。来参赛的棋士都是职业初段,似乎在有了一年的职业经验后,这些棋士相比于业余的来说多了几分谨慎,尤其是女性,天性里就又多了一分细心,而宋钰今天的比赛对手刚好就是一位女棋士。

    女棋士并不急着进攻,尽管她看到了宋钰故意露出的几处破绽,也许她没有意识到宋钰是在给她设陷阱,她只是习惯性地想再观察一阵,女棋士很谨慎,她要把形势观察清楚之后再决定进攻方式。棋局陷入了胶着状态,宋钰的陷阱攻击没有奏效,所以宋钰有些急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毕竟这次比赛的结果对他来说很重要,预备队的人没有不想入国少队的。

    于是,摆在宋钰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进行大胆直接的正面攻击,还是继续他所擅长的陷阱攻击。宋钰没有多少时间考虑,毕竟比赛是有时间限制的,三个小时里的每一秒种都很宝贵。只思考了三秒种,宋钰就开始在脑海里酝酿一个更大陷阱,孤注一掷,成功了就是你死,不成功就是我亡,一局棋不外乎两个结果,胜或负。

    南见儿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宋钰的身边,看到宋钰在棋盘的正中落下一子,出人意料的行棋让女棋士微张了嘴,苦思这一子的用意。南见儿也有些惊愕,完全摸不着宋钰的想法,和女棋士一样陷入了苦思。十几分钟后,女棋士终究没有想出这古怪落子的用意,勉强当宋钰是出了一手败招,继续她的形势观察。宋钰露出了急躁的表情,接连又出了几手败棋,整盘棋的形势急转直下,宋钰的黑棋已经明显处于下风,女棋士终于感觉攻击的时机已经来到,大张旗鼓的开始搜地掠城。

    就是现在,宋钰抿了一下唇,毫不犹豫地出手了,黑九十一手,直攻白棋的左上。南见儿眼神猛地一缩,原来……如此,棋盘中央的那一子的作用竟然体现在这里,好高明的陷阱。女棋士并没有立时看出来,直到七、八手棋后,女棋士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大势已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不能置信地瞪着宋钰。

    宋钰比封闭训练之前进步了很多啊,这个陷阱绝了,恐怕预备队里没有谁能立刻看出那是个陷阱吧。南见儿带着这样的感慨向李阳的方向走去。

    李阳抽到的是十五号棋桌,跟宋钰的六号棋桌隔着好远,南见儿看到沈岩和林海都站在那边聚精会神地观看棋局,脚下不由一缓,就这一缓的工夫,冷不防黄安伸手过来将他拉到了九号棋桌前。

    “好好看这局。”无视于南见儿的怒瞪,黄安道。

    南见儿打眼一看,原来是单盛,虎着脸,整个心神都投入到比赛中,眼里闪着凌厉光芒,就像是训练总结那天南见儿从他眼里看到的光芒一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南见儿看着棋局,单盛的棋力在预备队里是最强的,但今天他发挥得似乎不是很好,开局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可中盘后连出了几手败招,以至现在黑棋明显落在下风,不过今天单盛的比赛对手毕竟只是个初段棋士,棋力并不比单盛高多少,而且单盛在预备队多呆了一年,跟国少队那些低段棋士们对局的次数数不清,单盛也曾经参加过几次业余围棋比赛,准新人赛更不是第一次参加,所以单盛很快就稳了下来,冷静对局,一步一步将局面控制住,虽然没有挽回多少失地,但单盛并没有放弃,努力地在败局中寻找生机。

    但是这也正是南见儿感觉有什么不同了的地方,单盛太冷静了,和封闭训练中跟黄安的那局棋比较起来,单盛目前面临的形势更为不利,当时单盛是越下越慌,午休后的第一次长考,就下出了最大的败招。而现在,单盛不慌不乱,每一步棋走得稳稳当当。只是仅仅这样还是赢不了棋的,除非单盛的比赛对手突然出现大的失误。

    南见儿将单盛的棋局上的情况分析清楚,习惯性地开始为单盛寻找能够赢棋的生路,有没有一手足够绝妙的好棋能够挽救单盛的劣势。心思都放在棋局里的南见儿没有看到一旁的黄安眼里露出光芒,那是对单盛的一种肯定的光芒,仿佛已经肯定了最终的结果,黄安悄悄地离开了九号棋桌。

    啪!啪!啪……

    棋局上的黑白二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增多,南见儿却对单盛的棋局越来越失望,找不到生路,完全没有办法让黑棋夺回优势。可是,就在南见儿准备放弃了的时候,单盛的比赛对手突然下出了一个大大的错招。单盛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将棋子拍在棋盘上的手有力而坚定,一声清脆的金石相击声迸出万钧气势,将他的比赛对手拍愣在那里,也拍掉了南见儿的下巴。

    这、这是……一抹熟悉的震撼感觉冲击在胸膛,一只手捂住了心口,明显能感觉到心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这是……这种感觉是……

    南见儿最终逃也似地离开了赛场,自然他也没有看到比这更精彩的对局——李阳VS成英辉,当准新人赛结束后,那一局被赞誉为十年来准新人赛中最精彩对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4

第二十一章



    当天晚上,李阳尽管感觉很疲累,但是他还是兴致勃勃跟宋钰一起复盘,宋钰看到李阳比赛时的棋局,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我的进步已经很大,看来还是不如你啊!”这是准新人赛结束以后宋钰对李阳说的一句话。

    李阳只是笑,那是疲惫中带着自豪的笑容。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局棋的棋谱正摆在棋院院长的桌上被人审视着,国少队的大门已经对着李阳缓缓敞开。

    南见儿一直坐在窗子边发呆,在看到李阳这局棋后脸色更是不对,仿佛受了惊吓般躲到了角落里,李阳因为兴奋,宋钰因为吃惊,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南见儿那一刻的失常。

    夜,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第二天的比赛照常进行,楚禹还是在开赛的那一刻走进赛场,可是却没有看到南见儿的身影,大是愕然,下意识地看向黄安,却见黄安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当时就有些明白了,楚禹的脸也沉了下来,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出了门。

    离开赛场好远,楚禹才将心中的不悦发泄出来,一脚踢飞某颗碍眼的石子。石子在空中划过弧形,砸在了一株茂密大树的树干上,发出了“砰”地闷响,无辜地落在草坪上。

    “混蛋,南见儿是混蛋!大混蛋!”大声地骂出来,楚禹才觉得胸口的气顺了点,可眼睛却有些发红。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参加比赛,难道是因为他昨天说的话吗?可是他说的又有什么不对,南见儿自己也说过的,他在棋盘上追寻的是对手而不是输赢。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逃避?

    过了很久,直到楚禹的背影完全消失,先前被石子砸中的大树才晃动起来,浓密的树叶被分开,南见儿的身影从树干上刺溜滑下,拍拍被吓得砰砰跳的心口,然后看着自己的右手发愣。手指上结着厚厚的茧子,和别的下棋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可是……他想起昨天单盛在棋盘上那气势万钧的一拍,想起李阳那局从头到尾都满是针锋相对的棋,从每一枚棋子中透露出来的,是下棋的人对胜利无限地,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得胜利的身为棋士的自觉。这才是真正的围棋,一个真实的围棋世界。不是游戏般地玩耍,不是轻易地放弃对胜利的,不是云淡风清地唱着高调说什么根本就不在意输赢。

    可是,他的手,尽管也结着厚厚的茧子,但却拿不起那枚足以制胜的棋子,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面对那些职业棋士,怎么能做楚禹的对手。少年的身体倚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他的脸上,掩盖了少年迷茫无助的眼神。

    对于南见儿翘赛的行为黄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晚餐的时候将南见儿堵在宿舍里足足半个小时,摘下了金边眼镜,冷冷地瞪了南见儿很久很久。南见儿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根本就不敢跟黄安对视。宋钰和李阳打饭回来的时候,黄安正准备离开,两个人无意间对上黄安没有戴上眼镜的眼神,都是一个激灵,浑身泛起了刺骨的寒意,手一软,帮南见儿打回来的饭菜落在地上,热乎乎地饭菜洒了一地。黄安戴上眼镜,走了,可是这两人竟然还是没敢踏入宿舍半步,只觉得门内门外两重天,门外一切正常,门内寒如冰窖。犹豫了半天,还是从隔壁宿舍借了工具将地上打扫干净,又在小舟的宿舍里到了熄灯时间才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宿舍。

    隔天,一夜没睡好的宋钰和李阳,早早的起来窝到对局室里打谱,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直奔赛场。到了赛场没见到南见儿的身影,就知道南见儿还是翘赛,想到黄安昨天恐怖的眼神,两个人就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低着头不敢看黄安,闷不吭声地到墙上贴的布告里查看本场比赛的对手,等比赛铃声响起就入座下棋。

    楚禹今天没有到赛场来,他仿佛预感到了南见儿会连第三场比赛也翘掉。昨天晚上,他回家了。少年被南见儿超乎寻常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他只是想寻得棋盘上的对手而已,可为什么他认定的对手却对围棋惮度那么轻漫,两个对围棋的观点迥然不同的人真的能成为对手吗?是否从一开始他就是弄错了。心存疑惑奠才少年不得不向自己的曾祖父求助,期盼长者能为他解惑。

    “曾爷爷,什么是对手?”难道会让自己倾尽全力下棋还不够吗?

    年迈的长者轻嘬着茶,久久无言。

    “小禹,答案在你的心里。没有人会知道对手应该是什么样的,对手要由两个人互相承认,只有互相承认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对手啊。”长者最后这样告诉自己唯一的曾孙。

    依然疑惑,楚禹只记住了“互相承认”四个字。夜里,他躺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床上,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承认南见儿是自己的对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毫不犹豫地肯定这一点,所以他才赶去看南见儿的比赛,想要确定什么。原来,他们根本就还不是对手。

    天亮了,楚禹叫上出租车,到了棋院,一路直向预备队的宿舍奔去。预备队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去参加比赛了。楚禹跑到南见儿的宿舍门前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门虚掩着,手一推就开了。

    南见儿果然没有去参加比赛,楚禹看到高高拱起的被子的时候,不禁有些痛恨自己直觉的准确,南见儿不但没去参加比赛,还睡懒觉。

    “起来,南见儿。”楚禹在来的路上,本来是想客客气气地跟南见儿好好谈谈的,但现在,他实在是客气不起来,几乎是粗鲁地掀起了被子。

    寒冷的感觉让南见儿一下子缩起了脖子,眼一睁,飞快地从楚禹手里抢回被子,裹在身上,然后瞪着一双没有半点睡意的眼看着楚禹。

    “你干什么?”

    楚禹板着脸:“起来。”

    对视半晌,打了两个喷嚏,南见儿先认输,裹在被子里又冷又没气势啊。磨蹭地穿好衣服,倒了点热水简单地梳洗,再看向楚禹,却看到楚禹已经在宿舍里唯一的一张棋盘前端正坐稳,正拿着一张棋谱看。

    犹豫了一下,南见儿还是在棋盘的另一端坐下,问道:“是要下棋吗?”也许是心虚,他现在有些怕楚禹。

    楚禹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跟现在的你下棋没意思,我想寻找的对手是这张棋谱上的南见儿。”他放下了手中的棋谱,南见儿这才注意到这份棋谱居然是李阳拿去研究的他小时候的棋谱中的一份。

    南见儿呼出一口气,不说话了。

    楚禹继续道:“你是在我之前领悟‘对手’对于围棋的重要性的,我不知道我们两个领悟到的是不是一样,但我还是想让你看一看这局给我启发的棋,这局棋是吴老师给我父亲看的,现在我把它给你看。”

    取过棋盒,楚禹在面前这张简易棋盘上复出牢记在脑海里的那半局残棋,南见儿究竟是不是他的对手,他能不能成为南见儿的对手,答案也许就在这里吧。

    白棋如风,黑棋似水。从楚禹拍下的最初的几枚棋子里,南见儿就看到了两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棋风,咬着唇,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楚禹专心地将“无双之局”复盘,没有发现南见儿变得湿润的眼睛,他的心神再一次沉浸在那堪称完美的行棋手法中,由衷的赞叹着,无法想象下棋的人需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找出每一枚棋子的最佳落点。捏子的手越拍越慢,总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透下棋的人的想法,总觉得还有种种变化没有能够推算出来,一百二十七手棋的残局,楚禹从早上一直复盘到中午。

    南见儿一直没有说过话,跟楚禹一样,他的思绪也完全沉浸在“无双之局”里,面对“无双之局”,南见儿比楚禹有着更深的领悟与感情,因为他是亲眼见证这举世无双的一局棋诞生的人。泪眼迷蒙中,他依稀回到了三年前,在那间明亮的斗室里,父亲和冰河叔叔废寝忘食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荡着。

    完完全全沉浸在“无双之局”的棋意中,当楚禹终于将第一百二十七手棋落在棋盘上后,他下意识地取出了一枚白棋,缓缓向棋面探去,在即将落子的时候,他的手突然顿住了。这一子应当落在哪里?楚禹怔怔地看着棋局,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仿佛一口气卡在心口,下不去,又出不来,难受得紧。

    啪!一声脆响,如同一声霹雷打在了楚禹的心头,棋盘的某处,一枚白子微微摇晃着,晶莹的棋面反射出淡淡的光线。

    “南见儿,你……”猛抬头,楚禹震惊的眼在看到南见儿的时候完全呆住了。他只看到,南见儿捏紧了刚刚拍下棋子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

    他为什么如此悲伤?楚禹的神思恍惚起来,他忘记了自己今天来找南见儿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预备队的,整个心里只有那枚反射着淡淡光线的白棋。那是一招绝妙至极的截断,化解了黑棋在前一刻所带来的危机,这一手棋完美地延续了“无双之局”,不,应该说这一手棋本来就是“无双之局”里的一招,是只有下出“无双之局”的两个人才能下出来的棋招。

    “无双之局”,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又是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能下出这般举世无双的一局棋?如果找到了毕生的对手,他是否有一天也能下出这样的棋局?对手啊对手,究竟他和南见儿之间还缺少了什么,使他们无法成为对手?楚禹深深的迷惑了。

    南见儿病了。

    最先发现的人自然是同宿舍的宋钰和李阳。准新人赛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得相当晚,赛后这些未来的准棋士和参赛的初段棋士们按照惯例,举行了一个聚会,除了好好吃一顿放松放松,也算是一点交际方面的锻炼。聚会结束得不算太晚,因为预备队是有门禁时间的,宋钰和李阳回到宿舍时发现南见儿早已裹在被子里睡着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接连三天的紧张还不是少年们的身体能完全负担的,所以他们几乎一沾枕头就睡死了,以至谁也没注意到那局没有被收拾起来的半局残棋,更没有听到半夜里从南见儿口中传出的断断续续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宋钰习惯性地去叫南见儿起床,才发现南见儿浑身发烫,脸色红得极不自然,一摸额头,果然是在发烧。

    “南见儿,南见儿……”宋钰叫了几声,南见儿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视线根本无法聚焦,口中模糊地叫了声“爸爸”,便又昏睡过去。

    “他烧糊涂了,我去找黄老师。”李阳在宋钰身后看得清楚,丢下一句话拔腿就往外跑。

    李阳打了电话后,黄安只过了半个小时就赶到了预备队,最先看到竟是摆在桌上的半局残棋,研究“无双之局”许久,对之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到了多出来的那枚白子,可是他来不及细想,查看了南见儿的情况,二话不说立刻抱起他去医院。尽管匆忙,黄安也没忘记吩咐李阳和宋钰两个人不准动那半局残棋。

    化验,打吊针,足足闹腾了大半天才算完事。南见儿照样昏睡,医生说他只是最近情绪过于压抑,几顿饭没吃,又受了点凉,退了烧就没事了。

    黄安守着南见儿到天黑,中间南见儿醒过一次,黄安黑着脸本想狠狠骂他一顿,看他病弱无力的样子,终究没骂出口,只是硬灌了他半碗粥。南见儿还没退烧,没有丁点胃口,勉强吃了粥就又昏沉沉睡去。

    黄安嘱咐护士多加看护,便回了棋院,先到南见儿的宿舍将残局的棋谱录下,才回了自己家,看棋谱直到深夜。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5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宋钰李阳和小舟三个买了点水果,跟黄安请半天假,打算到医院去看南见儿,黄安皱了皱眉,说道:“他今天下午就出院,还看什么。”一句话,把三个少年的一片心意打了回票。

    三个少年只好悻悻地回转,宋钰在心里嘀咕:昨天被南见儿吓得心慌,没等黄老师回来就给清河挂了电话,苏叔叔现在大概已经从校长那里知道南见儿生病的事,不晓得怎么担心呢。本来想今天去看看南见儿,顺便问一下他的家的电话报平安,偏偏黄老师不许。没办法,反正下午南见儿就出院了,让他自己给家里报平安吧。

    宋钰这么想着,自然也就不当是什么大事了,因为南见儿就是发点烧,根本就没事。可是他不知道,昨天接到电话的围棋学校校长立刻就把南见儿生病的事情告诉了苏冰河,苏冰河这可担心极了,因为南见儿向来健健康康从不生病,那天晚上接到南见儿的电话,他心里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现在一听南见儿病了,他便坐不住了,立刻往平京赶来。所以宋钰三人看望南见儿的请求被黄安打了回票的时候,苏冰河也刚刚好赶到平京棋院。

    第一次到平京棋院的苏冰河站在棋院大门前茫然四顾,不知道预备队在什么地方,想找传递室打听一下,偏偏传达室里没人,这时正巧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匆匆从棋院里面往外走,苏冰河立刻拦住了他。

    “请问预备队在什么地方?”尽管心里有些急,苏冰河的表情倒是一贯的沉静,那是面对棋士时的自然反应。他从少年的指尖上看到了厚厚茧子,从少年的眼里捕捉到隐隐流露的锋芒,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那是只有经历过胜负的洗礼才能磨练出来地质,也是自己家的小孩目前最缺少的东西。南见儿那孩子,现在连职业棋士都还不是呢,苏冰河有些无奈地想着,眼前这少年应该不简单吧。只是直觉,却准确无比。

    这少年正是楚禹。他今天早上到了棋院,才听说南见儿因为发烧住院的事情,立刻联想到自己掀被子的行为可能正是害南见儿发烧的罪魁祸首,心下内疚,准备去医院看看南见儿,顺便问问关于“无双之局”的事情,如果南见儿的精神还好的话。

    楚禹才到棋院的大门口就被人拦下了,听是问预备队,随手指了指道:“沿着路直走到底,左拐大约是五百米是国少队,进去后往西北方向走就能看到预备队了。”

    苏冰河道了声谢,让开了路,楚禹匆忙走了。

    苏冰河走进预备队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黄安,在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他看到黄安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奋战之意,一瞬间,又隐去了,斯斯文文的面容神情冷淡,只是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强烈的下棋yu望。苏冰河地捕捉到黄安的战意,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征服yu望,就像登山者在看到自己从来没有攀登过的高山一样,想要爬得更高,想要将眼前这座高山踩在脚底下。

    尽管有些不明白,但苏冰河却因这样的战意而微微笑了。是个有意思的高手呢,他在心里暗暗道,刚才在棋院门口看到的少年就已经是个很不简单的棋士了,这样的棋士在平京棋院里到底有多少?看来当初让见儿到这里来的决定是对的,只是那孩子怎么突然就生病住院了呢?让人担心……

    看到苏冰河突然凝眉,黄安倒是明白过来,跟苏冰河握过手后,道:“苏先生是担心南见儿吧,他没事,就是受了点凉,烧昨天就退了,医生说等今天的水挂完就能出院了。不如现在我就带苏先生到医院去看他。”

    苏冰河颔首致谢:“这样就有劳黄棋士了。”

    出了棋院大门,上了出租车,一路奔医院。路上,苏冰河询问了近一年来南见儿的表现,黄安也就实话实说,完全没有在别人的长辈面前说几句好话的意思。苏冰河静静听着,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南见儿性格脾气他还不清楚吗,倒是听到南见儿翘赛的事情,他有些惊讶,而后长时间沉默不言。

    医院很快就到了。还没有进门,他们就在南见儿的病房外面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什么意思啊,我是病人,病人耶……”

    “嗓门比我还大,你哪里像病人。”

    “你、你,楚禹,你到底来干吗的,不是说要道歉吗,为什么还骂我?”

    “道歉……咳咳……那跟你翘赛是两码事。我是说你应该跟所有参赛的棋士道歉,尤其是跟你对局的棋士,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他们是一种侮辱。作为棋士,绝对不能毫无理由的翘赛。”

    “那、那……我就是翘赛了,又关你什么事?”南见儿理亏,这时已经有些强词夺理。

    “因为我们都是棋士。”

    “谁说的,我还不是棋士,职业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呢。”

    “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一定通不过职业考试,成不了职业棋士,你还能做我的对手吗?”楚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南见儿到底是不是他想要找到的对手,谁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谁说我通不过职业考试,谁说我要当你的对手……”南见儿气得要跳脚,可手上打的点滴让他不能乱动,“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来看我,快点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走就走。”见南见儿不肯听入他的良言忠告,楚禹也生气了,完全忘了自己来看南见儿的本意是表示对害他受凉的一点歉疚,一转身拉开了门就走出来,去势太急,差点就撞上站在门外的黄安。

    “黄老师?啊,对不起。”楚禹连忙道歉。

    苏冰河看了看楚禹,沉默地的面容突然有了些许松动,仿佛作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转头向黄安道:“黄棋士,我想和见儿单独谈谈。”

    “当然可以,棋院还有事情,我下午再来为南见儿办理出院手续。”黄安向苏冰河点点头,然后拉起楚禹离开了病房。

    “黄老师,那个人是谁?”楚禹边走边回头,认了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在棋院门口拦住他的人。当时就感觉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种说不来的强势,和父亲他们这些顶尖棋士有几分相象,却又不同。这个男人的强势不在外表上,也不在眼神里,明明看起来是极其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偏偏让楚禹感觉到了他的强,这是身为棋士的直觉。

    “南见儿的叔叔。”黄安淡淡答到,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下出‘无双之局’的两位棋手之一。”

    楚禹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苏冰河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病房门口,可楚禹仍然迟迟转不开眼来。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下出“无双之局”的人……

    黄安拍拍他的肩,用一种理解的语气道:“走吧,还可以再见到他的。”不必急在一时,时间多的是。

    “啊,是、是的。”楚禹重新迈开了脚步,突然间他明白了南见儿为什么可以续出“无双之局”的第一百二十八手棋,因为在他之前不知道多久,南见儿就已经见过了“无双之局”,不是半局残棋,而是一局完整的棋,南见儿他一定知道“无双之局”最终的结果,黑棋白棋,谁是赢家?那么南见儿是不是也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对手?

    病房里,南见儿气呼呼的侧躺着,只是他是在气自己还是气楚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他知道楚禹的话是对的,可就是因为太对了,他才分外听不入耳。不是不知道翘赛的行为对于围棋而言是种侮辱,也不是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的确很难通过竞争激烈的职业赛,但是他不要楚禹来点明这些,楚禹算什么,不过是跟自己一样大的毛孩子,不就是当了两年职业棋士吗,跑到这里来装大人教训他,就连冰河叔叔都没有这样说过他呢,可恶,可恶的楚禹!

    “见儿。”苏冰河看着南见儿恨恨捶床的样子,露出一抹好笑的神情,看样子见儿的病真的没大碍了,很精神嘛。

    “冰河叔叔?!”南见儿转过头来,惊喜地叫出了声。“冰河叔叔,你怎么来了?冰河叔叔,冰河叔叔……”

    苏冰河看他手舞足蹈兴奋得要扑过来,连忙上前按住了他,微责道:“别乱动,你还在挂水呢。”

    南见儿把头在苏冰河的手臂上蹭了蹭,开心道:“冰河叔叔,我很想你啊。”

    “想我?那这一年来还就只给我打一个电话。”苏冰河故作不悦道。

    南见儿支支吾吾:“那不是零花钱不够嘛,冰河叔叔还不是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来。”

    一掌拍上了南见儿的头,苏冰河好气又好笑道:“不反省反倒怪我不够关心你,该打。”

    南见儿装出委屈的样子,不停地摸头。

    “怎么一点长大的样子也没有。”苏冰河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却忍不住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冰河的表情严肃了些,问道:“见儿,刚才来看你的那个孩子是谁?”

    南见儿怔了怔,低下头心虚道:“冰河叔叔……你都听到了?”

    “他说得对,你应该向那些参加比赛的棋士道歉,不论你因为什么原因而翘赛,你的行为已经侮辱了围棋以及那些参赛的棋士。”苏冰河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失望。

    “冰河叔叔,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道歉的。”

    “还有,出院以后,我就帮你向预备队提出退队请求,你跟我回清河,以后不许再下围棋了。”

    “冰河叔叔!”南见儿震惊地大叫,“不,我……我……”

    “见儿!”苏冰河直视他震惊哀求的眼睛,“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甚至让你来到了平京,希望你能在这个纯粹的围棋世界里走出南天的去世所带给你的阴影,可是事实是,直到现在,你的手依然无法执起那一枚制胜的棋子。见儿,你不可以再下围棋了,否则你的未来会彻底毁在围棋里。”

    听的人固然难以接受,可说的人又何尝不是心痛万分。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这个从一出生就会抓着黑白棋子笑的孩子,这个在围棋上有着惊人天赋的孩子,他和南天将多少期望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要见儿以后永远不再下围棋,无论对他还是对已经故去的南天,甚至对见儿自己,都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不,不要……”南见儿拼命摇头,一双手紧紧抓住苏冰河的衣袖,“冰河叔叔,见儿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让见儿下棋,见儿错了,见儿立刻去道歉,冰河叔叔……”说着,眼泪突然扑哧掉落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冰河叔叔,我要下棋……我一定要下棋,永远永远的下下去,我答应了爸爸的,有一天会超越爸爸……我答应了的……冰河叔叔,我要下棋……下棋……”

    “见儿,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说什么也没用……”

    苏冰河扭过了头,不愿看南见儿痛哭的样子,不是他狠心,只是心病要下重药,否则他宁愿见儿从此永远不再下棋。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6

第二十三章



    南见儿要退出预备队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预备队,鉴于南见儿在预备队里的成绩不佳,棋院并不重视,只让国少队的林海和黄安处理,林海见苏冰河惮度很坚决,便同意了,可黄安却不肯松口,一定要南见儿留在预备队直到参加完职业考试,因为他才是预备队的领队,林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苏冰河跟黄安进行交涉。

    先不提苏冰河跟黄安怎样交涉,就说南见儿,自从医院里出来之后,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窝在宿舍里一动不动。宋钰和李阳原想拿着他们存录下来的那半局“无双之局”询问南见儿,可见到南见儿这副样子,什么话也不好问出口了。

    “病还没好吗?”宋钰关心地摸摸南见儿的额头,不烫啊,就算发烧过后身体有些虚弱也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失魂落魄呀。

    李阳看不得南见儿这副样子,伸手就在南见儿的脑门后敲了一下道:“又翘赛,又生病,你在干什么,状态不好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这里是你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想好好下棋的话不如乘早回家去。”

    随口说出的话,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南见儿猛抬头,失神的眼睛里冒出火花怒视李阳。

    “李阳。”宋钰推了推李阳,对李阳说得有些过分的话很不满意,“别这么说,生病也不是南见儿愿意的。”翘赛的事的确是南见儿的不对,但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明。

    李阳哼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点,看了看南见儿,扭头出了宿舍。

    宋钰又安慰了南见儿几句,南见儿却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对宋钰的安慰一点反应也没有。宋钰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南见儿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别走,陪我下棋,好吗?”

    宋钰有些惊讶,愣了愣神才道:“可以啊,如果你觉得精神还好的话。”

    “我的精神很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南见儿从床铺上爬下来,挺了挺腰,坐到了棋盘边,然后迫不及待般地催促宋钰快点。

    猜子。南见儿执黑,宋钰执白。

    不是比赛,也没有时间限制,南见儿捏着黑子,闭上了眼睛,凝神静心三分钟后睁开了眼,对着宋钰轻轻一笑,然后落子。

    宋钰第二次感到了惊讶,和往日的漫不经心不一样,认真的准备开局,就连一贯的笑容,也充满了认真的味道,差异实在太大了,宋钰连看了南见儿好几眼,总觉得这突然而来的认真太过怪异。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于收心,将手中的白子拍在棋盘上。

    序盘阶段没什么悬念,宋钰下得比较顺利,而南见儿好象是因为太久没有用这样认真惮度下棋,反而显得步伐不稳,像是在棋盘上寻找某种感觉一样,在黑棋的犹豫不决中,白棋很轻松地打入了黑棋左阵。暂时的领先并没有让宋钰掉以轻心,他跟南见儿下的棋多了,知道南见儿的棋感强得不可思议,往往能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下出最恰当的应手,尽管南见儿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但宋钰最引以为豪的陷阱攻击除了一开始的几次就再也没有骗得过南见儿也是事实,南见儿的输棋除了他自己莫名其妙的投子认负之外,全是输在官子。宋钰没见过南见儿认真下棋的样子,但他知道认真起来的南见儿,一定比漫不经心的南见儿要可怕得多,所以这盘棋越下他也越谨慎,陷阱不敢轻易设,就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让南见儿抓到了漏洞扳回局面。

    中盘以后,南见儿不顾自己的棋势薄弱,开始对白棋发起进攻。宋钰被他的急进吓了一跳,暗想这不是找死吗?可手下却不敢有半点懈怠,继续厚实自己的阵地之余,也暗暗寻找反攻的良机。

    棋继续下,可是直到中盘的后半,宋钰也没有对南见儿发动出一次攻击,不是没有机会进攻,数一数宋钰至少错过了五次攻击的机会,因为每次当他决定进攻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他的进攻之路上障碍重重,等他清除障碍成功地吃掉黑棋的时候,他自己起码也要损失相近数目的领地,算来算去,这样做都不值得,只能放弃进攻,继续巩固自己原有的领地。等到宋钰第六次想进攻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原本势弱的黑棋在一次次进攻中已经逐渐壮大起来,白棋的优势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大胆,冷静,精确的计算,对大局近乎完美的控制,这就是认真起来的南见儿吗?宋钰震惊了,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南见儿小时候的那一张张棋谱,不,不对,还少了什么,现在的南见儿的认真里还少了什么。

    睁开了眼,宋钰看着南见儿认真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渐渐凝结了,一股无声的气势在棋盘上方曼延开来。南见儿,我不会输给你的,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们在官子上来决胜负吧。

    啪!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少了先前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半点余地也不留的盘剥。宋钰此刻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赢棋而已,不计后果,只要赢棋。

    南见儿慌了,从他下的棋里明显的看出他慌乱的心情,当宋钰表现出对棋局必赢的坚定决心之后,南见儿下出的棋就乱了套,官子收得乱七八糟,简直就像个刚刚开始学习收官的初学者。前后判若两人,宋钰搞不懂南见儿是怎么回事。

    这局棋根本就没有继续下的必要了,宋钰暗自看了看南见儿,却没有说话。终究还是南见儿自己先放弃了,咬着牙认输,发泄似地用手将棋局拨乱,好一会儿,才勉强对着宋钰笑了一笑。

    “看来还是不行啊,那个……我们再下一局好不好?”

    好,难得南见儿这么主动想要下棋,当然好得很。宋钰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却感觉南见儿怪怪的,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想问,又忍住,可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南见儿输掉第三局棋的时候,看着他越来越苍白却还在勉强笑着的脸宋钰问出了口。

    “南见儿,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南见儿愣了一下,看着棋局笑得依旧勉强,“反正早就输习惯了,没事没事。”

    看着南见儿装出的没事人一样的笑容,宋钰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南见儿,你今天很怪,好象很想赢棋的样子,可是从你下的棋里又看不出半点赢棋的意思,每一局棋都是这样,稍微取得一点优势,你的棋招就乱了。”除了第一局宋钰因为过于小心而赢得有点困难之外,后面两局棋他都赢得不费半点力,只要在开局的时候稍微让一让,南见儿自己就把棋下得一团乱。太奇怪了,平时南见儿下棋固然不够认真,可也总让宋钰心惊肉跳,吃不准什么时候南见儿就给他冒出一手妙棋来,让他又恨又无可奈何。而现在看起来很认真的南见儿,却反而下不出那样充满惊奇的妙棋,每一招棋像是拼死般地在进攻,一旦占了优势之后,进攻的棋就又像没了头的苍蝇到处瞎钻,把棋局搅得乱七八糟,让宋钰平白的捡好处。

    “是、是吗?呵呵,哪有人下棋不想赢棋的呢……”南见儿干笑几声,抓抓头发,突然伸个懒腰,“啊,好累,坐的时间长了,腰都酸了,我先出去走走。”

    哪有人下棋不想赢棋的呢,这话以前南见儿可从来不说的。宋钰有种这人终于转性了的想法,难怪今天觉得南见儿怪怪的,原来他一直是在棋盘上寻找赢棋的感觉啊。要是南见儿找回了赢棋的感觉,再加上他的大胆,他的冷静,他的精确计算,他对棋局的惊人,以及对大局近乎完美的控制,天,那个时候的南见儿……宋钰想入了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南见儿已经走没了影,独留他一人收拾棋盘。

    李阳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回来的,刚刚找国少队的陆兴对了一局,棋运正旺的他居然小赢半目,心得意满地回来了,也消了对南见儿的气,而且告诉宋钰,经过池塘的时候他看到南见儿和单盛在凉亭里下棋。

    “南见儿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倒了杯水润润喉,李阳显得很诧异。但是单盛的样子却是很轻松,所以李阳没有过去观局。

    宋钰怔了怔,怪怪的感觉再次从心头升起。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从国少队那边听说了南见儿要退出预备队的事情,宋钰似乎对南见儿突然冒出来的认真有了理解,因为要走了,所以才开始认真,是不想走吗?这个笨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就认真起来。

    李阳看着南见儿到处找人下棋的样子,很是生气,指着南见儿的鼻子骂道:“现在才努力下棋太晚了,既然这么喜欢下棋,之前又为什么不稍微表现点上进心呢?”

    南见儿无言以对。冰河叔叔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除非他能证明他已经从父亲逝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能在棋盘上下出制胜的棋子,可是……捏紧了拳,还是不行,无论他下多少局棋,也始终执不起那枚制胜的棋子,对局者不乱,他自己就已经乱了。

    “过来,我跟你下棋。”

    李阳恶狠狠地将棋盘推过来,南见儿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被动的执起白棋。李阳不是宋钰,他不会温和地让南见儿有凝神静气的时间,李阳刚强自负,他的棋是气势逼人的,即使现在不是比赛,不是重要的练习,可是李阳还是像参加准新人赛时那样,用强烈的压迫感来打击南见儿这个根本就不在状态的对手。

    南见儿被李阳的凶狠吓到了,一盘棋没下多久就草草认输,气得李阳破口大骂。

    “你这下的是什么棋啊,有这样下棋的吗?”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连初学者都下得比你好……”

    “跟你的叔叔回家吧,连棋都不会下,你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李阳大概是气疯了,越骂越大声,宋钰听不过去了,拉了拉李阳,却被李阳一把甩开了手,正要继续骂下去,猛看到苏冰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不由得住了口。

    “冰河叔叔?”南见儿有些瑟缩。他知道上午的时候冰河叔叔跟黄老师为他退出预备队的事情进行了长谈,可是他害怕知道结果。

    苏冰河显然听到了李阳的骂声,却没有生气的样子,看着李阳笑了笑,眼神在扫过那盘惨不忍睹的棋局时停留了两、三秒,然后走向南见儿。

    “见儿,我听说你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下棋。”他看着南见儿瑟缩的样子有些不忍,“你真的不愿意离开吗?”

    南见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苏冰河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走。”

    黄老师也同意了?南见儿一震,真的要走了,不能留下来了,不行,不行。

    “冰河叔叔。”他抬起了头,咬了咬牙,“我不走,我要下棋,冰河叔叔,我可以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克服自己的弱点。”

    “是吗?你真的有信心?”苏冰河弯下了腰,直视南见儿的眼睛。

    没有犹豫,南见儿坚定地点头。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相信自己可以,一定可以。

    “那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苏冰河神情严肃。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6

第二十四章



    其实苏冰河和黄安的长谈,并不像南见儿想象的那样,以黄安最终同意南见儿提前退出预备队而告终,事实上,当苏冰河在“清茗茶社”见到黄安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整洁的棋盘。

    黄安看到苏冰河进来之后起身相迎,落座的时候,习惯性地推了推镜框,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例如久仰大名、心慕之至之类的寒暄话,苏冰河初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黄安这位围棋高手久仰和心慕的,不过当黄安提到吴双林的名字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谦虚了几句,正想把话题导入正题,冷不防黄安突然眯起了眼睛,薄薄的唇微微拉下,仿佛高手对阵般的严肃,不大的包厢里顿时多了几分肃然的气息。

    苏冰河又不是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一看这情景,哪还不知道黄安今天把他约在“清茗茶社”的真正用意,说是谈谈关于南见儿的事只怕是借口而已。想通了,苏冰河也淡淡笑了,原本因南见儿而带着忧心之色的眼在眨动了两下之后,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沉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无须用语言去描述,两个围棋高手,在茶香缭绕的斗室里,进行着一场方寸间的争城夺地,没有硝烟,只有偶尔从额头上缓缓渗出的汗珠,证明了这场争夺的激烈。

    一局战罢,黄安摘下了眼镜,擦擦额上的汗珠,神色依旧如往日一般冷淡峻肃,只是眼神却深沉了许多,还夹杂着隐隐地探究看向苏冰河。

    “苏先生,好棋力。”短短六个字,对黄安而言已经是最高的评价,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只是清河一个普通的下棋人吗?一步一招,没有出奇之处,可是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棋招背后,隐藏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与内敛,让他感觉到了云淡风清后的重重危机。虽然最终黄安以半目的微弱优势赢了这局棋,可是苏冰河真的出尽全力了吗?这个疑问在黄安的心里翻滚着,却问不出口。

    “黄棋士,过奖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真得谢谢你才是。”苏冰河的神色也是如水般的沉静,棋盘上的胜负没有带给半点影响,只是眼角里还残留着对这局棋未尽的兴奋。他的确很久很久没有下出这种旗鼓相当的对局了。

    不言而喻,酣战之后,对局的双方都感觉到了一种痛快淋漓的舒畅感觉,这个时候是不适合谈论除了围棋以外的任何话题的,所以,黄安并没有答应让南见儿退出预备队,因为从头到尾这场会面的主题都没有被提起来,早在他们拿起棋子的那一刻,这次会面的主题就只是围棋本身而已。苏冰河不把实际情形告诉南见儿,反而误导他,自然是有其考虑在内的。基本上,作为南见儿唯一的长辈兼亲人,南见儿的健康成长以及前途被苏冰河列为第一重要事情,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见儿有下棋奠赋,南见儿很喜欢下棋,苏冰河比谁都了解南见儿在围棋上的执着,但也正因为如此,南见儿才下不好围棋,如果说南天的去世在南见儿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那么将这片阴影扩大成茧的却是南见儿对于围棋的强烈热爱,作茧自缚,这个词用来形容南见儿的心结刚刚好。因为害怕会像父亲一样把全部的生命精力都耗费在围棋上,害怕不能再下围棋,所以在下棋的时候不敢投入全部的精神,不能全神贯注的下棋,自然就会输棋,久而久之,他竟忘记了围棋中胜负的意义,只享受着下棋的过程,疏忽了围棋的结果,从而形成了他对围棋那种轻忽不认真惮度。

    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棋士,南见儿的鞋明显不合格。苏冰河不是没想过纠正南见儿的鞋,而是当他发现南见儿不能认真对待围棋的真正原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南天去世的时候南见儿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在两年的时间里接连失去父母,出现大异平常的行为表现是正常的事情,苏冰河只以为等南见儿从失去父母的悲伤里慢慢走出来以后,自然会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错了,当南见儿不再为父母的去世而悲伤以后,当南见儿可以重新笑对一切的同时,这个孩子也失去了对围棋的那份虔诚般的尊重,失去了在棋盘上那不顾一切也要夺取胜利的决心,剩下的,只有因太过热爱围棋而显得畸形的执着。

    要下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下棋,这是南见儿的执着,可是作茧自缚的他,把自己真正的棋牢牢缚住了,放不开,就一辈子也走不进那个竞争残酷的围棋世界里。南见儿不可能永远只在业余围棋界里徘徊,无论是南见儿的自尊心,还是苏冰河都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南天的儿子,他苏冰河教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能在职业围棋界里翻云覆雨,他宁可让南见儿远离围棋界,以南见儿的脑袋瓜,不是只有靠围棋才能吃饭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南见儿的心结一直存在下去,他就会形成对任何事情都畏缩不前、只能逃避不懂面对的性格,这一点才是最要命的。

    苏冰河不想南见儿变成那样,但是,毕竟他是个优秀的棋手,毕竟他和南天在南见儿身上寄托着希望,毕竟他知道南见儿有多么地热爱围棋,要用让南见儿从此永远脱离围棋为代价来使南见儿挣脱心结的确太残酷了,于是他想利用这次机会给南见儿施压,想要一锤打破南见儿心理上的束缚。以前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举锤人,现在,他心里隐约有底了。

    答应给再给南见儿一次机会,并且强调是最后一次机会,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利用南见儿对围棋的近乎畸形的执着,逼他下定决心,退无可退的时候,也就是背水一战的时候。所以,当南见儿坚定地点头的时候,苏冰河就知道时候到了。

    要做的第一步,是了解南见儿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究竟学到了什么,他长棋了吗,还是始终停留在以前的境地,又或者不进反退。

    下棋,除了下棋,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呢?

    尽管刚刚才跟黄安一场酣战,身心俱疲,但这并不影响苏冰河跟南见儿之间的对局,现在的南见儿还达不到对苏冰河产生威胁的程度。

    跟苏冰河下棋,不比跟宋钰、李阳他们那样,还没有开局,南见儿的心理就已经承受了的压力,这与他平时下棋时完全漫不经心的情形反差太大,更让南见儿忐忑不安的是苏冰河一反往日温和的棋风,对他的棋大加挞伐,其猛烈程度比之前的李阳更甚,别说是身在其境的南见儿,就连旁观的宋钰和李阳也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替进南见儿的处境,却发现对苏冰河的棋招他们根本连半点回击之力也没有。

    好可怕,逼人的气势几乎让呼吸都感觉到困难。李阳靠在身后的书橱上,仿佛这样他才能站稳脚跟。这是什么?竟然能让棋局之外的人都能强烈地感觉到对局者的气势。艰难地让眼光从棋局上移开,看向苏冰河,这位清河公认的最强棋手,依然是一副平和温正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那些散发着惊人气魄的棋子是出自他的手中。这样的一位棋手,真的只是一个业余的棋手吗?李阳突然疑惑起来。在半个月的封闭训练中,他所见识到的五位职业棋士里谁能给他这样的感觉,如果说当时的那些棋局不过是指导局,那么在准新人赛的赛场上,那些初段棋士们都是全力以赴地下着棋,李阳又何曾感到畏惧过。是什么让苏冰河这个从来都给人以温和沉静的感觉的人能够散发出令人畏惧的压迫感,是什么可以让他展现出这样强烈的气势?李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南见儿,在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之下,他还能如常的下棋吗?扪心自问,李阳很确定他做不到,如果现在他和南见儿异地而处,只怕他的手会抖得连棋子都拿不稳。

    与此同时,跌坐在床铺上的宋钰也有着和李阳相同的想法,只是南见儿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南见儿脸上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不是漫不经心的轻松,而是完全无视压力的轻松,但是从他专注地眼神却可以看出他是全神贯注于这场棋局的,真正的全身心地投入,这种状态是宋钰等人期盼了很久却总也看不到的那种状态。

    再看棋局,南见儿在苏冰河的强大攻势下完全展不开手脚,处处受制,这情形与李阳先前跟他的对局有些相象,只是李阳自以为很猛烈的攻击在苏冰河的比较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可南见儿却没有像先前那样节节败退,反倒是死命地跟苏冰河周旋起来,虽然输棋是早晚的事,但这种表现也可圈可点了,这让李阳很不满,似乎南见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

    其实,李阳是有些冤枉南见儿了。南见儿从来都是个压力越大,反弹力就越强的人,这一点从他小时侯的那些棋谱里就可以看出来,拉近一点说,从他跟黄安的棋局里也可以看出来,所以黄安才特别喜欢在棋盘上逼迫南见儿,甚至在封闭训练期间要求唐基闲对南见儿下狠手。而南见儿自身的心理障碍在这种时候是不起作用的,南见儿对棋局轻忽怠慢惮度来源于他心底对赢棋的恐惧思想,所以在面对他有可能赢的棋局时他不是认输就是乱了章法,但是在像黄安、唐基闲这样的高段棋士面前,他即便是尽了全力,也不可能赢棋,因此跟真正的围棋高手下棋,南见儿反而能够全力以赴痛痛快快地下棋。

    苏冰河也是围棋高手,尽管他没有职业棋士的身份,南见儿从小就是在苏冰河的高压气势下学习下棋,早习惯了,说起来,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跟苏冰河下棋,他还怪想念这种感觉的,好在预备队还有个黄安,虽然不了解南见儿的心结所在,倒是准确的抓住了逼出南见儿的真正棋力的方法。每天都跟黄安下棋,每一局棋都是全力以赴的下,说南见儿没有进步是不可能的,只是平时跟他下棋的宋钰、李阳这些少年还没有那个能力看出他的进步。或者说,今天才是宋钰他们第一次看到南见儿的真正棋力。

    一局棋下到一半的时候,苏冰河停手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没有把棋局进行到最后,是因为没有必要。苏冰河要求南见儿跟他下棋,不是要南见儿能赢过他,也不是要南见儿在这局棋中马上就打开心结,他不过是测试一下南见儿现在的棋力,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结果还算满意,苏冰河从南见儿的行棋中隐约看到了黄安的风格,心里对这位上午才跟他酣战一场的棋士在欣赏中又多了一分感激。

    “冰河叔叔,这样就行了吗?”南见儿哪能摸清苏冰河的心思,当注意力从棋局中拉回来之后,立刻诚惶诚恐地看着苏冰河。

    “还不够。”三个字一出口,苏冰河毫不意外地看到南见儿垮下来的脸,圆溜溜的眼睛里一片惊惶。

    “见儿,好好想想,你为什么对下棋如此执着?你在棋盘上一直寻找的又是什么?”终是不忍,苏冰河还是要提点他几句。

    “我要下棋是因为我喜欢下棋,非常非常喜欢,我在棋盘上寻找的是……是对手……”南见儿的声音越说越低,“对手”两个字更是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苏冰河轻叹一声:“原来你都知道,那么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南见儿红了眼,啜啜道:“对不起,冰河叔叔,我知道错了,我……我……”

    苏冰河清理棋盘,重新摆出了“无双之局”,不是残局,而是完整的“无双之局”,南见儿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爸爸,他在心里无声的呼唤着,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晃荡。

    “见儿,要坚强啊,真正的棋士应当是百折不挠的……”

    “见儿,爸爸不睡,爸爸还要看一会儿棋谱,见儿先睡,乖……”

    “今天这招棋爸爸是不是下得很妙,管叫你冰河叔叔想上三天三夜……”

    “……有意思,冰河竟然还有这么一手,见儿别动,自己玩去,爸爸现在要想办法对付冰河……”

    一天又一天,整整一年里,他看着爸爸因棋局的妙处而兴奋,又因棋局的变化而冥思苦想,看着爸爸从失去母亲的打击中走出来,看着爸爸因废寝忘食而日渐消瘦,看着“无双之局”在爸爸和冰河叔叔的手下诞生,看着爸爸的生命力被这局棋慢慢耗尽,当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时候,爸爸含笑而逝。

    苏冰河把棋局摆完,一抬头四目相对,随即南见儿逃避似地移开了眼,他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是南天耗尽生命下出来的棋,你身为他的儿子,不能逃避它。看着它,你的父亲就在这局棋里,当你看它的时候,你的父亲也同时看着你。”

    “爸爸……”手抓紧了棋盘的边缘,看着棋局里的黑白棋子,南见儿的眼泪突然滚落下来,“我让爸爸失望了是不是……我答应爸爸要坚强起来,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说过我要追上爸爸,可是我没有好好下棋,冰河叔叔,爸爸一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说着说着,便趴在棋盘上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南天去世的时候没有哭尽的眼泪全部流出来。

    “南天,一直是以你为傲的呀。”苏冰河拍着南见儿的背安抚他,哭吧,哭出来以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苏叔叔,南见儿他……”宋钰在边上看得眼睛有些发酸,从来不知道南见儿的嬉皮笑脸背后竟然也有这样的伤心,忍不住就开了口,“他也是真的很喜欢下棋的。”很想为南见儿说些话,可是一时间发现自己的语言竟然贫乏得什么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从南见儿的眼泪里,他看到了对围棋的热爱。

    苏冰河看向他,点点头,转而摸了摸南见儿的头,道:“既然不想放弃围棋,那么就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棋士,见儿,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父亲看,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南见儿抬起眼:“冰河……叔叔……你答应……让我……”

    “五天后我会回清河。”苏冰河的表情由凝重转向淡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冰河叔叔,我会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给爸爸看的,我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棋士。”南见儿激动地捏紧了拳头,最后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7

第二十五章



    成功地挑动了南见儿想要改变的决心,苏冰河的手段很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先施以重压,然后又故意把期限时间放长,还说出一句“我不会勉强你”的话来,只怕连旁观的宋钰和李阳都能从中看出点门道来,偏偏南见儿却像是受了很大鼓舞似的保证一定要在五天内找回曾经对围棋的尊重与棋盘上必胜的信念。苏冰河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私下里找了宋钰和李阳,请他们在这几天尽量多多和南见儿下棋,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围棋终究不是靠决心就能马上恢复和提高的运动。

    然后,苏冰河再次找了黄安,见面的地点还是在“清茗茶社”,虽说是茶社,可围棋的气氛比一般的棋社还要浓厚几分。

    黄安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说道:“我出来之前,看到南见儿正在下棋,似乎比以前有点意思了。听说昨天你跟南见儿谈了很久,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关系?”

    对于痴迷于围棋的人而言,有时候一盘棋比任何形式的交往都更能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黄安此时惮度就像是对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一般随意。

    苏冰河看着黄安,微笑起来,然后道:“昨天跟见儿下了一局,发现见儿在平京一年竟也长进了,想来这都是黄老师的功劳,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见儿辜负了黄老师的一番培养。”

    “不过跟楚禹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呀。”黄安说着一顿,又道,“楚禹就是那天在病房里跟南见儿吵嘴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吧。”

    “印象深刻,一个无法掩盖锋芒的少年棋士。”苏冰河想起从楚禹身上看到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地质,现在的见儿确实差得太远。“黄老师,我想和楚禹下一盘棋,不知道你能不能安排?”

    “当然可以。”黄安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苏先生,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选中了楚禹?”

    苏冰河一愣,有些疑惑,难道他的意图黄安都猜出来了吗?

    “楚禹和南见儿,真的是合适的对手吗?”黄安继续问。

    对手?苏冰河明白了,黄安真正想问的是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就像他和南天那样。有过一瞬间的沉默,然后苏冰河突然道:“你从吴九段那里应该只见到了半局‘无双之局’,我可以给你看后半局。”

    “不……”黄安有过犹豫,却终究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无双之局’,能看到前半局就已经足够,后半局只是属于你和你的对手的。”

    苏冰河的眼里多了一份尊重之意:“你是一位优秀的棋士,这一点从你的棋里就能够看出来。只是,越是优秀的棋士就越容易寂寞,可以下棋的人多的是,可是谁能够给你除了激战与胜负之外的满足感呢?我想,你在颠峰期毅然退居二线的原因也正在于此吧?”

    “我在第一次看到‘无双之局’的时候就在想,下出这局棋的人一定是我的知音人。”黄安微微翘起了唇,“你比我幸运,苏先生。”

    “幸运,也许吧。”苏冰河想起了南天,不知道自己遇到他究竟是幸运居多还是不幸居多,地位荣誉与“无双之局”,二者只能择其一,他不过是做出了不会后悔的选择罢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一生的对手,只是如果不下棋的话,就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你说呢?”这样的回答应该算是清楚了,在围棋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通过下棋来确定的,名也好,利也好,追求也好,目标也好,对手也好,不下棋的话,什么也得不到,虽然下了也未必都能得到,但至少努力过了。

    “很简单明了的道理啊。”黄安在一怔之后大笑起来。

    这一次的交谈,苏冰河的目的达到了,黄安跟他保证明天让楚禹过来,这个向来冷漠的人,在临走的时候几乎不能抑制内心的激动,即使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不能完全挡住跳动在眼中的火焰。

    黄安去找楚禹的时候,楚禹正好在找南见儿,国少队和预备队只有一墙之隔,南见儿这两天到处找人下棋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入了楚禹的耳中,私下里找了几个跟南见儿下过棋的人,重现了南见儿的棋,楚禹很快就发现了南见儿的改变。那些棋局从表面看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可对围棋天生就的楚禹却细心地捕捉到了棋局中还不很明显的本质上差异。想跟南见儿下棋的心思蠢蠢欲动,可是又害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害怕南见儿还是跟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害怕再次品尝到失望的滋味。楚禹想亲眼看到南见儿下棋的样子,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黄安先一步找到了他。

    当从黄安那里知道苏冰河想要见他的事后,楚禹紧张了。在医院里知道苏冰河就是下出“无双之局”的棋士之一后,楚禹就非常想当面向苏冰河请教,可是机会真的来到眼前时,他却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连南见儿也不去找了,匆匆向林海请了半天假,在不少国少队员惊讶的眼光中,他跑回了家。

    到了家,楚禹才想起曾爷爷前几天受了点寒,到医院疗养去了,父亲到外市参加比赛,要后天才回来,他的心情此时根本就找不到人述说。怎么办?怎么办?楚禹的心完全平静不下来,现在就这样了,明天真的跟苏冰河面对面的时候,他会不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屋内转了几圈,楚禹努力想要找回自己平日下棋时的冷静自持,对了,棋盘,只要面对棋盘,他就可以冷静下来。

    用力拉开棋室的门,棋室内静谧的气息果然让楚禹翻腾的心情略微平稳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棋室内有两张棋盘,一张棋盘上空荡荡的,一张棋盘上覆盖着一方纱布。楚禹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半局“无双之局”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让楚禹在面对棋盘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变得冷静,可是续声却一下比一下响亮,“无双之局”的每一步棋,早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独自打谱的时候,多少次他对着那每一处近乎完美的落点发出了无声的感叹,不是没有尝试着续棋,只是他续出来的棋,总也无法跟原先的棋路衔接上,这样的棋意以及下棋时的思路,是只有对奕的双方才能把握得住的东西,别的人,即使棋力再高,也无法续出棋来。

    “无双之局”,是真正的举世无双,只属于对奕的双方,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拥有的一局棋。有多少流传下来的千古名局,到如今被后人们分析破解,在某个关键点处的小小改动,就足以使整个棋局的结果颠倒过来,棋局中的神思妙手又被后人模仿过多少次,怕是是数都数不清了。只有“无双之局”,无法改动,无法续出,这局棋,在楚禹的围棋世界里,绝对是置于最顶端的。正是出于对“无双之局”的崇敬膜拜,才使楚禹对下出这局棋的人既敬又羡,否则以他的历练,又怎么会对苏冰河要见他的事反应这么激烈呢。

    曾经见过苏冰河一次,印象里是个外表温和沉静的中年男子,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可是因为这局棋,使楚禹眼里的苏冰河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觉得这个人站在他现在还爬不到的高度上,眯着眼似是淡然又似是不屑地看着那些在胜负场上拼杀打滚的棋士们。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楚禹有些期待,又有些畏然。忆起黄老师说苏冰河有跟他下棋的意思,心潮不由湃动起来,一会儿猛觉自己的心又失去了冷静,如果这样下去对明天的对局不利,思及此,楚禹习惯性地坐到那张空着棋盘前,随手拿出一本棋谱,慢慢打谱,平定思绪。以前每有重大比赛对局时,他都是这样做赛前准备的。

    第二天的见面黄安没有来,尽管他很有想来的意思,不过他也知道苏冰河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求跟楚禹下棋,苏冰河没有同时邀请他,他也自识趣的不来了。可怜楚禹虽然早两年就是职业棋士,各种场面的比赛对局是经历了不少,不过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一回没有别人的陪同独自来见苏冰河,心中难免忐忑,敲着包厢门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水。

    门开了,苏冰河低头看了看强自镇定的楚禹,道:“楚禹,进来啊。”口气温和轻柔,全是长辈对小辈的和蔼。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苏叔叔,您好。”楚禹恭敬地问好,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棋盘上,一丝兴奋在紧张之后抹上了眼角。

    “坐吧。”

    苏冰河看着楚禹等自己坐下之后才轻轻落坐,轻笑起来:“你比见儿有礼貌多了。”

    楚禹愣了愣,想起南见儿大而化之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在人家的叔叔面前说他的坏话吧。

    “我跟南见儿他不太熟……不过他人应该还不错,跟预备队里的人相处都很好……”憋了半天才口不对心的吐出一句话来,楚禹觉得南见儿就是下的棋让人火冒三丈,其他的接触不多,也不好说。

    “在医院听到你跟见儿吵架,我还以为你们很熟悉。”苏冰河微微讶异,当时明明听得清楚,楚禹似乎很关心见儿能不能成为职业棋士,还提到了“对手”这个词,像楚禹这样奠才棋士,如果不是熟悉见儿,熟悉见儿的棋,又怎么会把现在这样不成气的见儿看成对手?

    楚禹脸一红,那天本来是想跟南见儿道歉来的,结果看到南见儿病恹恹又一点都不对翘赛行为怅悔的样子,便赌气起来,说了南见儿几句,没想到难得一次的吵架倒叫人全听了去。

    苏冰河见楚禹有些尴尬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问下去,把话转入了正题:“下棋吧。”

    一提到下棋,楚禹的背立刻直了直,一股棋士特有的战意有意无意地散发出来,完全是条件反射下的反应,楚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可苏冰河注意到了,对这个少年更加欣赏。

    “请苏叔叔让我三子。”楚禹道,这完全是楚禹根据“无双之局”所评估出来的实力差距,就连他的父亲棋圣楚怀名也不过只让他三子而已,可见楚禹眼里苏冰河的棋力之高。

    苏冰河接受了,在楚禹放下三枚让子之后才淡淡道:“见儿从六岁开始就没有再要我让他一枚子。”

    楚禹顿时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气。六岁?不要让子?那个南见儿……

    “结果每次他都输惨,输了之后他就跑到大街上下赌棋,那么小的孩子,当然没有人跟他下,他就缠着人家下,不给下就哭,给他下他又天天磨着人家,直到能赢了人家,他输了总是不给钱的,平白耽误了别人的生意,可他自己的棋力却因此长得飞快。”

    楚禹默不作声,瞪着三枚让子好一会儿,终于敛起翻浮不已的思绪,弯腰道:“请苏叔叔多指教。”他终是没有收回这三枚让子,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收回让子的话,这局棋的意义会减弱许多。

    苏冰河的眼里的笑意多了起来,回礼。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8

第二十六章



    一局罢了,楚禹有些意犹未尽盯着棋局,很精彩,苏冰河的棋力跟父亲真的有得一拼,无孔不入的棋风完全和“无双之局”里的白棋所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这让楚禹对“无双之局”的境界有了更深靛会,“无双之局”与他平时下的那些棋不同,没有对胜负的执着,没有生死相搏的激烈,“无双之局”是平淡的,也是自由而飘扬的,是对奕的双方在没有任何心理束缚下棋力的最高表现。苏叔叔他在这局棋里,有尽全力吗?楚禹怀疑这一点,因为他看得出,与“无双之局”相比,自己的这局棋仍然是胜负场上的棋局,强烈的争胜意念从头到尾地存在,苏叔叔像是在配合他一般,与他下了一局胜负之棋。

    仿佛看出楚禹的想法,苏冰河只是淡淡一笑:“再来一局如何?”

    “好。”

    仍然是让三子。楚禹在开局前想着刻印在脑海里的“无双之局”,努力想要模仿出“无双之局”所表达出来的棋意。苏冰河很快就发现了,轻声道:“傻孩子,做你自己就好,‘无双之局’如果可以模仿,就不是‘无双之局’了。”

    楚禹立刻恍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赶忙调整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棋局中,尽自己的全力下自己的棋。

    苏冰河暗自点头,对楚禹的欣赏更甚。

    时间缓缓流逝,又一局终了。这一次楚禹却是汗流浃背,嘴唇抿得死紧,泛着失去血色的白。输了,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是这次苏冰河所表达出的却是和先前一局完全不同的棋风,是“无双之局”里黑棋坚固如金的棋风。下第一局的时候他以为苏冰河是“无双之局”里执白棋的人,现在,他又以为执黑棋的人才是苏冰河,但是这怎么可能?

    楚禹对围棋棋风的认知被苏冰河打破,人与人的思考习惯是有差异的,所以不同的棋士会展现出不同的棋风,但是人的思维又是固定的,棋风一旦形成就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随着对局经验的积累而显得越发的成熟,一个棋士可以模仿另一个棋士的棋风,但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完美无缺,让别人完全无法分辨出哪个是他自己的棋风,哪个是模仿来的棋风。

    苏冰河观察着楚禹欲言又止的表情,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连下两局,累了吧,先休息会儿。”

    “谢谢苏叔叔。”尽管心潮起伏不定,楚禹还是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香气四溢的茶水。

    “很奇怪吧。”苏冰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

    “诶?”楚禹先是疑惑地睁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是的,苏叔叔您的棋风……为什么……我是说从棋风来看‘无双之局’就像是您自己跟自己下的棋一样。”

    “那是因为我了解我的对手和他的棋,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苏冰河抿了一口茶,眼光落在没有收盘的棋子上,“同样的,我的对手也了解我和我的棋,楚禹,你明白吗?”

    楚禹的眼睛跟随苏冰河的眼光也落在棋盘上,思索良久,摇头:“我……不大懂。”平时研究别人的棋多了,可是却都是想找出别人棋中的弱点,然后在棋盘上战胜对方,这就是他了解别人的棋的目的。他知道苏冰河所指的不是这个,所以他不懂。

    “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苏冰河显然没有明说的打算,“楚禹,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邀请你来下棋吗?”

    “不懂。”楚禹这次的回答迟疑了一会儿,背负着天才的称号,指明要跟他下棋的棋坛高手有很多,所抱的目的也各不相同,但有一个想法是共同的,就是衡量楚禹的实力,看看这个将来在胜负场上最有可能将他们拉下马的小家伙究竟有几分实力。可是苏冰河不是围棋胜负场中的人,楚禹不认为苏冰河也有这样的想法,基本上他认为眼前这个人所站的高度是他目前难以岂及的,甚至他不能确定他是否有跟苏冰河站到同一高度的那一天。

    苏冰河又抿了一口茶,才道:“我听你对见儿提过‘对手’这个词,所以想试试你的棋。”

    楚禹的眼神一亮:“那么我和他能成为对手吗?”这个疑问困扰他很久了,怎样的两个人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以前他想问也找不到可以回答他的疑问的人,可是苏冰河一定可以回答,只有拥有对手的人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能。”苏冰河毫不犹豫的道。

    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棒,楚禹的身体晃了晃,声音带着沮丧:“为什么?是我的棋力还不够强吗?”南见儿的棋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这样的不同也不能让他们成为对手,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对手?他能找到他的对手吗?

    “不,恰恰相反,是见儿目前的实力差你太远。”苏冰河心里暗暗叹息,如果见儿没有这三年的颓废的话,他的棋力绝对不会弱于楚禹。

    “那么……”楚禹感觉到一丝希望,巴巴地看着苏冰河。

    苏冰河似乎没有看到楚禹的眼光,话题从南见儿身上突然岔了开去:“认识见儿的父亲南天的那年,我刚满二十岁,那个时候南天来挑战我的老师,当然我的老师是不会应战当时也就二十出头的南天的,所以出战的人是我。”说到这里他不由笑了下,似乎想起当年南天嚣张轻狂、不知高低的样子,“我们以二十三番棋决胜负,下了整整半年。那时的南天虽然棋力不弱,但我还是比他强一些,下到第十六局的时候,他实质上就已经输了二十三番棋,可我们还是把后面的七局棋下完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了欲罢不能的境地。后来,我就向老师辞行,跟南天走了,南天是个喜欢到处飘荡的人,我为了能跟他下棋,也只好跟着他飘荡。南天每到一处,都会去挑战当地的围棋高手,他的棋力长得很快,慢慢地,他跟我下棋已经能互有胜负,直到‘无双之局’出现,我才确信他就是我一生的对手,但是那已经是我跟南天下了整整十年棋之后的事。”

    苏冰河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平直的描述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可楚禹还是听入了神,过了很久,他才从苏冰河的话里琢磨出味来,原来苏冰河竟然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才确认了自己的对手,十年的飘荡,十年的对局,多少磨练,多少艰难,楚禹难以想象,这其中苏冰河他放弃了多少东西才换来了这一局“无双之局”,只是依稀懂得了苏冰河的坚定与决心。为了围棋,认定了就不再回头,一往无前地走着,才拥有了今天的“无双之局”。

    他站了起来,深深地对着苏冰河鞠躬:“苏叔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怎样去寻找我的对手,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无双之局’。”

    苏冰河道:“见儿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要跟他父亲南天走同样的一条路,虽然我不能说那究竟是不是对他最好,但总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楚禹,好好抓紧从现在到职业考试结束的这段时间,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见儿一个机会,我不知道你们最后会不会成为对手,但是我相信,你所拥有的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这些特质,如果见儿能学到三分,他通过职业考试的机会将会大很多。”

    “我明白,我会的。”苏冰河语气里明显的夸赞让楚禹脸微微红了,“苏叔叔,我先走了,现在我就已经很想跟南见儿下棋了呢。”神色间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冰河笑起来:“再给你最后一句话,不要太心急啊。”

    楚禹站起了身,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向苏冰河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才拉开门走了。

    回到了棋院,在预备队的专用对局室外,突然传出来的南见儿的欢呼声让楚禹止住了脚步。

    “赢了?啊……我赢了……”

    “什么?南见儿你会赢棋?天,我看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咦,真的呀……小舟,你怎么搞的,居然输给南见儿?”

    “切,谁知道他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哈哈,说什么呢,我是凭实力赢的,是实力不是运气……啊,我要告诉冰河叔叔去……”

    话音未落,南见儿已经旋风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从楚禹身边闪身而过,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要不是楚禹让得快,两个人就撞一堆了。

    “南见儿,等等,你还没跟黄老师告假。”宋钰追了出来喊道。

    南见儿的声音远远飘来:“你帮我说一声就是了。”

    “这个人……”宋钰想想黄安冷冷的脸孔,心下微寒,一转身,猛看见楚禹就站在身边,不由一怔神。

    楚禹冲他点点头,走进了对局室。对局室里,预备队员们正议论纷纷,不能怪他们太大惊小怪,实在是南见儿这几天的表现大异平常,今天居然赢了他来到预备队以后的第一盘棋,虽然小舟的棋力在预备队里只居于中下的水平,但也够他们吃惊的了。

    楚禹的到来让对局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一众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平京有名奠才,全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来干什么?

    对于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对于楚禹来说是早已经习惯的事情,不把它当一回事也就自在了。在一众同龄人里,他找到了记忆里总跟在南见儿周围的圆脸少年小舟,走了过去,对着那张疑惑与紧张同时存在的脸孔,很有礼貌道:“请把刚才的棋局复盘给我看,可以吗?”

    “可、可以。”小舟愣了半天才结巴的答道。

    “谢谢!”

    复盘的过程并不太长,尽管背负着天才之名,楚禹却不是过于自负的人,但他还是很快就将棋局的形势摸清看透,在小舟复盘的时候,他随口就指出了几处失误,以及正确的应对方法,在小舟越来越佩服的眼光中,楚禹也对这局棋下了结论,瞎猫碰着死耗子就是很好的解释。

    “请跟我下一局棋吧。”最后楚禹这样对小舟道。

    “啊?”小舟整个人都惊呆了。

    楚禹微微一笑:“虽然林老师禁止我跟你们下棋,不过如果是指导局的话应该没关系。可以跟我下棋吗?”

    楚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了解南见儿的棋。要彻底了解南见儿的棋,自然先要将和他下棋的人的水平估算出来,这样才能透析整个棋局,才能把握住南见儿下棋时的想法,等到他能够将南见儿的棋完全了解清楚,就像苏冰河了解南天的棋一样,也许那时他们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离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无双之局”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只是,他和南见儿真的可以成为对手吗?楚禹的心里始终不能确定,或许,等他真正了解南见儿的棋的时候,就能够明白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了解南见儿的棋。

    小舟今天一连经历了两个惊讶,一次是他居然输给了南见儿,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很久以前他就觉得南见儿的棋力难以着磨,输了就输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因为南见儿这局棋实在赢得运气。接着是天才楚禹居然主动要求跟他下棋,虽然是指导局,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舟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一个古怪到极点的梦。尽管很没有真实感,但放弃这次跟天才下棋的机会是只有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小舟当然不认为自己傻。

    “请多指教!”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8

第二十七章



    这一天,楚禹在预备队里一共下了五局棋,如果不是林海闻讯赶来阻止,也许局数还要往上加。

    “小禹你啊……”把楚禹带回国少队,林海看着这个腰背挺得笔直的少年,不知道是批评好还是教导好。

    “对不起,让老师您烦心了,以后我不会再去预备队下棋。”虽然心底对林海的禁令不以为然,可楚禹还是摆出了认错道歉的姿态。其实他也没想到预备队员们对跟他下棋会反应这么强烈,恨不得一拥而上,招招步步里全是高涨的敌意。

    林海还能说什么,毕竟楚禹还小,有些话说不明白,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让你跟年龄相近的非职业棋士下棋总是有道理的,楚禹,你应当明白,对于那些还不是职业棋士却有志于成为职业棋士的孩子来说,你既是他们追赶的目标,也是亘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巨石,总有一天你要和他们在胜负场中较量,只是现在,还太早了。”

    “老师,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楚禹一再保证不会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才终于摆脱了林海语重心长的善导,一转身却又得面对国少队员们好奇的脸孔,楚禹不想解释什么,索性走出国少队,准备回宿舍。因为曾爷爷不在家,父亲又到别的城市参加比赛,家里没人,所以这些天来楚禹一直住在国少队宿舍里。

    “楚禹。”裴少秋追在他身后也出来了。

    楚禹看了看他,回以疑问的眼神。

    裴少秋放慢了脚步,踱到他面前,犹豫了下问道:“听说你最近在收集南见儿的棋谱,今天又跑到预备队去下棋……对南见儿你好象特别在意,为什么?”

    为什么?裴少秋的一问倒教楚禹呆了呆,然后才道:“我答应了南见儿的叔叔,要帮助他尽量通过职业考试,所以关心一下他最近下的棋,才好知道怎么帮他。”

    “这样啊……”裴少秋跟在楚禹后面慢慢走了几步,忽然道,“我总觉得你好象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从你第一次跟他下棋的时候……”看到楚禹突然瞪大了眼睛,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其实南见儿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至少我看不出来。楚禹,三京围棋争霸赛的平京地区预赛就要开始了,你的重心应该放在比赛上,而不是南见儿的职业考试,你知道,老师他们还有我们,都对你抱很大的希望,在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组里你是最有可能打入决赛并且夺得冠军的人。”

    “谢谢你滇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楚禹对着裴少秋笑了笑,将满心的思绪掩盖在如常的笑容里。

    裴少秋看到楚禹脸上熟悉的笑容,似乎安心了,转身回到国少队里。楚禹一路走回了宿舍,直到关上门,才敛去了笑容,坐在棋盘前开始发愣。是的,他还有很重要的比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两年一度的三京围棋争霸赛,为了在比赛中夺得好成绩,他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可是这几天里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对他而言是那么重要的比赛,只一心想和南见儿下棋。

    为什么一定要跟南见儿下棋,棋力又不是特别高,性格也合不来,前几次下棋都是用逼的,而且下得那么乱七八糟,也不能确定那家伙就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对手,裴少秋,安秀明,甚至是那个都京来的白正人,哪个的棋力不是高出南见儿一大截,在棋盘上这些人才更有挑战感,如果是寻求对手的话他们不是更合适吗?

    “我总觉得你好象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从你第一次跟他下棋的时候……”

    裴少秋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楚禹恨恨地摊开这几天收集到的南见儿的棋谱,仔细地看着,他在南见儿身上寻找什么?南见儿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费心去寻找?

    南见儿的棋的确变了,从他的棋里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散漫,棋路严谨了许多,但是还看不出棋风来,倒更像是对苏冰河跟黄安的模仿,至少楚禹从南见儿最近的几局棋里是这么感觉的。连属于自己的棋风都还没有形成,这样的南见儿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去寻找呢?楚禹越想越纳闷。

    也许答案只有在跟南见儿下过棋后才能想出来吧,楚禹开始一遍遍地打谱,熟悉南见儿的棋,先从这些棋谱开始,虽然努力想投入全部心神,但心思终还是有些恍惚,渐渐地完全从棋谱上脱离。

    围棋,对手,苏冰河与南天,十年相随,多少对局,才最终确认彼此,才有了“无双之局”,苏冰河究竟在南天身上发现了什么,才使他毅然而然地放弃一切跟着南天四处飘荡,如果到最后苏冰河发现南天并不是他所寻找的对手,这十年的时间不就浪费了吗,一个棋士,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这么浪费?他在南见儿身上所寻找的东西,是否就是苏冰河当初在南天身上发现的东西?南见儿,真的是能够成为他的对手的人吗?

    不知不觉,打谱的手停止了动作,楚禹扭头看向窗外,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黑漆漆的窗户上映出了少年迷惑的脸。

    敲门声突然响起,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响亮,楚禹一惊后回过神来,都晚上了,会是谁?起身拉开了门。夜晚的冷风乘机嗖嗖地吹进了屋,楚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而后才看清楚敲门的人,居然是南见儿,这个让他刚才想了很长时间的人。

    “你、你怎么……”楚禹非常惊讶,他还没有去找南见儿,南见儿倒先找上他了,不会是要下棋吧?他这么想着,以前南见儿可是很不情愿跟他下棋的。

    南见儿一边对着双手呵气,一边道:“你什么你,快让我进去,外面冷死了。”

    确实好冷,楚禹缩了缩脖子,连忙让出了门口,南见儿立刻窜了进来,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出了巨响,将寒冷挡在了屋外。楚禹看着南见儿四下乱窜地找杯子倒热水喝,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国少队目前除了他之外没人住宿舍,要不然刚才一声巨响怕不知吓到多少人呢。

    南见儿一杯热水灌下肚,才觉得身上暖和许多,放下杯子一回头,就见楚禹还站在门口,一脸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喂喂,回神啦!”南见儿跳到楚禹面前晃晃手。

    楚禹拍开南见儿乱晃的手,定了定神道:“下棋。”

    “你、你除了下棋还会不会说别的。”南见儿呆了呆,旋即有种抓狂的感觉。印象里,每次见到楚禹,不是他在跟别人下棋就是被楚禹硬扯着下棋,楚禹跟他说话,句句不离棋,好象他跟楚禹之间除了棋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一样。

    “别的?说什么?”楚禹一脸地莫名其妙,“你来找我不是下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楚禹可不认为南见儿大晚上的跑来找到会是想领还是什么,因为他跟南见儿根本就没有熟到那份上,以前的几次见面似乎都挺不愉快,相比于人,他对南见儿的棋更感兴趣,相信南见儿对他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诶?”南见儿当场挠着头发,“对哦,差点忘了,我来找你就是要跟你下棋的。”

    “先说好,虽然你还不是职业棋士,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不想输太惨的话你就给我认真下棋。”楚禹一边将摊了满桌的棋谱收起来一边道,他并不介意让南见儿看到他在研究南见儿的棋谱,不过南见儿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摊了满桌的棋谱就是他最近几天里下出来的所有的棋。

    “喂喂,说什么呢,谁要你手下留情。”对着楚禹的背大扮鬼脸,南见儿很不乐意地嘀咕,“要不是冰河叔叔非要我在职业考试之前每天跟你下一局棋,我才不来的,国少队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棋下得好。”冰河叔叔真是的,说什么楚禹的身上有着棋士特有的冷静,坚定,执着,永不放弃地质,要自己跟楚禹好好学学,切,他怎么看不出来,不就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我的名字是楚禹,不叫喂喂,你最好记住。”楚禹瞪了南见儿一眼,在棋盘边坐下,一只手伸进了打开的棋盒里,抓着棋子的手紧了紧,“猜子。”

    “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啊?你今天跟小舟、李阳他们下棋不是每个人都让一子的吗?”南见儿意外地哇哇叫起来,一只手指着楚禹的鼻尖颇为不平。

    “你要我让子吗?”楚禹一副如果你要的话我也可以让你一子的表情。

    南见儿想也不想回道:“当然不要。”

    “那么猜子吧。”楚禹的嘴角微微抿起来,早就知道南见儿会是这样的回答,从六岁起就不要苏冰河让子的人,怎么也不会接受他的让子吧。

    看楚禹要笑不笑的样子,南见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没有发作的理由,只好窝着气,乖乖地伸手,起出一粒白子,几乎同时楚禹也放出了手中的黑子,数了数,黑双白单,猜错了,结果是南见儿执白,楚禹执黑。

    “楚禹,我今天会全力以赴的。”南见儿平视着楚禹,圆溜溜地眼睛睁得大大的,灯光下,依稀跳动着小小的火苗。

    “是吗,只要别输太惨了就好。”楚禹不看南见儿,却盯着棋盘,垂下的眼帘遮挡了他的眼里期待以久的兴奋。又来了,这种感觉,只有跟南见儿下棋时才会出现的感觉,心在跳,血液的流速在加快,是热血沸腾的前兆,他不会对南见儿手下留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收手,每一手棋,他都会用尽全力去下。是了,这就是南见儿比其他人特别的地方,这种特别是否就是两个人成为对手的关键呢?

    “少瞧不起人了,楚禹,我今天一定要你看看我的棋是不是那么好对付。”南见儿让楚禹一句话激得从座位上跳起,又坐下,几次深呼吸,瞪着楚禹,眼里的小火苗跳动得更旺。

    “开始了。”楚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拍出了一枚黑子。

    啪!一声轻响,在小小的棋室里回荡起来,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重静寂。

    白子在稍后跟着拍下,南见儿的嘴角因思考而抿得紧紧。这种气氛,只有在下棋的时候才有的气氛,有多久没有体会得到了,以前总是他在棋盘上的胡乱下法将下棋的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是真的状态了,楚禹没有看南见儿,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确认南见儿的改变。来吧,南见儿,让我看看你的棋,你真正的棋力,也许我们之间的实力现在还差得很远,但是我愿意等,等到我们棋力相当的那一天,你是我目前唯一感觉到可以成为对手的人,所以努力提高吧,我会很严格的,在职业考试前我们下的每一盘棋我都不会手下留情,南见儿,接招吧。

    这就是天才的实力吗?看着棋盘上渐渐形成的布局,南见儿眼里的斗志燃烧得更旺盛,楚禹,别太看轻我,即使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赢得太过轻松的。接招吧,楚禹。

    几乎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爆发出的是电石火光般的激烈争斗。

    预备队宿舍。

    “南见儿怎么还没回来?”宋钰担心的看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就熄灯。

    李阳收拾着棋盘棋盒,不在意道:“管他做什么,反正熄灯后他自然会回来。”

    “不知道他找谁下棋去了?可是,我感觉得到,南见儿的棋跟以前不同了,而且有了明显的进步。”

    “那又怎么?”

    “所以我们也要更努力啊,我可不想在不久的将来就被南见儿给抛在后面。”

    李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发出了“恩”的一声。

    宋钰意外地看了李阳一眼:“真难得啊,我们意见一致。那么,李阳,不如我们再下一局吧。”

    李阳看了看时间点头:“也好,反正熄灯了也可以下盲棋,宋钰,你没问题吧?”

    “盲棋啊,当然……没问题。”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2:59

第二十八章



    “冰河叔叔,我来了。”南见儿兴冲冲地跑进了苏冰河所住的宾馆房间,看到苏冰河的时候呆了呆,“冰河叔叔,你干吗收拾东西?”

    将手上的衣服放进包里,苏冰河回身笑道:“是见儿啊,今天不能跟你下棋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南见儿不解地眨眼:“冰河叔叔,你不是说要再呆五天的吗?今天才第三天呀。”

    “叔叔有些事,所以要提前走。”

    “可恶,好不容易才跟黄老师请了假,还以为能跟冰河叔叔多下几局棋的。”南见儿不乐意地咕囔。

    苏冰河含笑摸摸南见儿的头:“见儿有跟楚禹下棋了吗?”

    “当然有。”南见儿的脸臭了臭,“那家伙,下棋可真叫狠,哼,下次我会赢他的。”

    “我相信,见儿有一天能够赢过楚禹。”苏冰河给了南见儿一点适当的鼓励。

    “真的?哈哈,冰河叔叔都这样说,我就更有信心了。”南见儿大笑着挥挥拳头,“楚禹,我一定会赢你的。”

    “见儿,你觉得楚禹是不是就是你所要寻找的对手呢?”

    “呃?”南见儿的笑声噎在喉咙里,睁大了眼睛,“他?”这个可能他想都没想过。

    看了他的表情,苏冰河暗自摇头,看来,现在就要他们确认彼此的对手,还太早了点,想到这里,又摸摸了南见儿的头道:“见儿,不用急着确认自己的对手,现在你要做的是通过职业考试,懂吗?”

    “我懂。”南见儿很快又荡出一张笑脸,“爸爸说过,对手是要在不断的实战中才能确认的,我要下更多的棋,下更高水准的棋,要跟很多很多不同的人下棋,所以我要先取得职业棋士的资格,然后像爸爸那样挑战天下棋士,这是我从小就决定要走的道路,我的对手会在我挑战天下棋士的过程中出现,冰河叔叔,对吗?”

    这个表情,这个语气……苏冰河弯下腰,凝视着南见儿的眼睛:“见儿,记住了,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既然决定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不可以退缩,不可以回头,一往无前,永不放弃,只有这样。这会是一条非常辛苦的棋士之路,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冰河叔叔,我会微笑着走这条棋士之路的,就像爸爸那样。”南见儿坚定地点头。

    “见儿!”

    “恩?”

    “可以把‘就像爸爸那样’这句去掉吗?”

    “啊?为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机场,苏冰河登上的飞机起飞后不久,另一架飞机徐徐降落。两个匆匆赶回的人一下飞机就打车直接到了平京棋院。

    黄安看着他们,有些遗憾地淡淡道:“他走了,刚走。”

    “什么?”吴双林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们的比赛一结束就立刻赶回来了,怎么还是……你不是电话里说苏冰河还要过两天才走的吗?”

    “是临时起意的吧,说是要到都京去。”黄安道。

    还是失之交臂了,楚怀名叹了口气,一身落寞地转身。如果没有参加最后一局的比赛的话,应该会来得及的吧,但是这个如果是无法成立的,因为他是平京棋圣,不能这么任性。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黄安接着道,“我已经向棋院提出申请,在职业考试结束后,我会重回围棋职业赛场,我们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了。”

    “啊?”吴双林怔愣,当年那么决绝地执意退出的人竟然要回来了。

    楚怀名回头,缓缓道:“欢迎回来。”

    南见儿的进步是飞速的,这一点让很多预备队员们几乎跌破了眼镜,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从一开始依靠运气赢一、两局棋,到现在能跟大多数预备队员战个难解难分,南见儿像是爆发力超强的火炮,在预备队里四处点火,引得预备队的少年们个个蠢蠢欲动,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不大乐意跟南见儿下棋的话,现在则是主动要求和南见儿对局,原因倒不是南见儿的四下挑衅,而是一局下来,双方受益,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南见儿自然不用说,他现在就是块海绵,不停地吸取着所有跟他对局的人的优点,然后转化为自己的棋力,在下一次的对局中再表现出来。三年的颓废期,让他的棋力进展缓慢,但南见儿却一直没有放弃围棋,从围棋学校到预备队,他始终处于纯粹的围棋大环境中,所以当他抛开心中的那个结,开始奋起直追的时候,他的成长理所当然地让别人跌破眼镜,几乎可以用每隔一天就登上一个新台阶来形容。当南见儿的棋力一天天接近预备队的平均水准的时,几乎所有的预备队员们都切身感受到了来自南见儿的压力。

    于是,对于预备队的少年们来说,南见儿的追赶便成了鞭策他们前进的动力,更何况,南见儿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学习能力以及举一反三的能力同时也是对预备队员的一种考验,当他们看到自己前一天用来对付南见儿的棋招隔天就被南见儿拿去对付别人,并且还被南见儿发挥得更加好的时候,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能想得那么远,当然,他们更吃惊于南见儿如此迅速的融会贯通的能力,以至于在跟南见儿下棋的时候,谁也摸不透南见儿的棋路,虽然以前他们也摸不清南见儿的棋路,但那完全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南见儿下棋很乱,所以很容易就找到漏洞,轻而易举地让南见儿输棋,现在,南见儿下棋时再也不会分神了,严谨的棋路也不会轻易显出破绽,跟南见儿下棋往往会给预备队员们带来很新鲜的感觉,因为即使是在棋局中见到曾经遇到过的下法,谁也猜不出南见儿的下一步棋会下在哪里,南见儿就算是模仿别人的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照章全搬的。

    在预备队里,对南见儿的棋最感兴趣的大概非单盛莫属,别人似乎都不大能理解,身为预备队第一的单盛,为什么会主动跟南见儿对局,而且几乎是每天一局。在这些少年的眼里,南见儿固然进步神速,但是也不至于让单盛对他这般注意,然而好奇的少年们也没有意识到,当每一次单盛跟南见儿的对局开始后,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棋,围过来观局。

    其实这两人的棋局结果是没有多少悬念的,单盛身为预备队第一,他跟其他队员间的实力差距是以阶段为计算单位的,就连黄安也承认,单盛的水平完全属于国少队级别,如果不是单盛自身的心理素质不过关,早在一年前,他就是国少队员了。自从今年的准新人赛结束后,单盛如脱胎换骨般突破了心理承受力低下的关隘,棋力更上一层,即便是在准新人赛里大受肯定、如今已经是预备队第二名的李阳,也私下里对宋钰承认过他跟单盛间的差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追上的。

    所以没有人关心单盛跟南见儿的棋局的结果,他们在意的是过程,是南见儿在这局棋中会有什么新的棋招,看南见儿的棋往往是令人迷惑的,有的时候南见儿会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放下一子,看似没有任何作用,但在对局者看来,这一子就像一根刺,时时刺在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刺会变成一把插入心脏的刀,又或者它自始至终就是一根刺,除了使人迷惑、大费脑筋之外别无作用。

    自从南见儿转变了下棋惮度以来,黄安就没有再对南见儿的棋做出额外指导,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静站在一边看,每当南见儿又下出令旁观者迷惑不解的棋时,隐藏在镜片后的眼里总有一抹光闪过。从第一次跟南见儿下棋的时候,他就隐约发现,南见儿的棋感强得不可思议,总能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准确的找出棋局里的关键点,换句话说,就是棋局越乱,南见儿对全局的把握就越精准,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下出最恰当的棋,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绝对不是依靠后天锻炼出来的能力,或许当初吴双林正是看中了南见儿这一点才破额把南见儿带进了预备队。

    可是,仅仅依靠这点本能天赋,还不足以让南见儿成为围棋高手,南见儿欠缺的是发挥,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下出了最恰当的棋,然而如果没有把这招棋的威力完全地发挥出来,便只能成为一招最普通的棋。这便是南见儿的棋让旁观者们迷惑不解的地方。该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不是黄安或者任何人能教给南见儿的,只有在一局又一局的对局中慢慢积累经验。于是,黄安默许了单盛对南见儿的主动邀战,心知肚明单盛是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对南见儿帮助他渡过心理难关而表示感谢,尽管南见儿对此一无所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时那个嘻嘻哈哈、对胜负完全不在意的他对单盛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所幸,南见儿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甚至,南见儿的奇迹进步带动了整个预备队的气氛,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提高自己,每个人都有了明显的进步,这次的职业考试,可能会全部通过吧,黄安暗想着。

    都京棋院,名人分院。

    名人分院坐落在半山上,站在高楼上,向下看,雾气蔼蔼,隐约中整个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那种感觉只有同样站在高处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白正人在闲暇的时候很喜欢倚着栏杆往下看,惬意的感觉可以放松他因下棋而的神经,而另一种感觉又能让他在任何时候傲视一切,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叫做睥睨天下,他奠下,他能够傲然睥睨的,是整个围棋界。

    风,刮得很急,一片雨云不知何时飘到了山顶,细如牛毛的雨点打在了白正人的脸上,带着丝丝寒意。这让白正人突然想起另一个雨天,那个时候雨比现在下得大得多,瓢泼大雨,几乎像天上破了个洞。那年的白正人刚好十岁,第一次被老师带着离开了都京,去拜访一位隐居的围棋界耆老,可是半路上,白正人因为贪看路边弹贩,跟老师走散了,直到天上像倒水般降下瓢泼大雨,白正人才意识到这一点。

    人生地不熟,跟老师走散,换成别的小孩怕早吓得嚎啕大哭了,可白正人没有,想着先躲雨,恰好看到了路边一处不甚显眼的棋馆,一下子就闪了进去,然后看到了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孩子,正连哭带闹地要下棋。

    丢脸!同为小孩子,白正人很为那个小孩的行为感到羞耻,认为一定是那小孩的棋艺太差了人家才不肯跟他下,于是走过去,恶声恶气地道:“哭什么,羞不羞啊,我跟你下棋。”他决定在棋盘上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孩,要那小孩以后再也不敢提下棋两个字。

    “好啊好啊,下棋咯!”那小孩一听到可以下棋,顿时迸出了大大的笑脸,脸上还挂着没有擦掉的眼泪,看起来滑稽得要命。

    被小孩缠着的大人松了口气,甚至大方地帮着垫付了对局费用。

    可是对局开始后,白正人才发现那小孩的棋力不但不差而且相当不弱,因为一开始的轻敌,白正人竟然一路被压制着输到了最后。这怎么可能?白正人愣住了,从小就在一片褒扬声里长大的他自视极高,他是都京棋院名人分院院长也是现任名人最出色的弟子,竟然输在了一个比自己还小只会哭闹的小孩的手里,怎么可以?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输棋,他只不过是轻敌大意了而已,不行,必须再下一局,挽回颜面。可是等白正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走了。后来白正人又回来了几次,但那小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的输棋,成了一直亘在白正人心里的一根刺,每次想起来都隐隐作痛,后来白正人一有机会离开都京,都会明里暗里的找那个小孩,可是人海茫茫,他连名字也不知道,只记住了那局输掉的棋。他相信,那个小孩不可能默默无名,即便当时只是他的一时轻敌才叫那小孩赢了去,但是,能赢了他白正人的人也算不简单了,即使那个小孩长大了,再见面他认不出来那张脸,可只要让他跟那小孩再下一局,他一定能认出来,无论人怎么变,他的棋永远不会变。

    “正人!”一个声音打断了白正人的回忆。

    “什么事?”白正人懒得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关定启,论辈分还是他的师兄,不过白正人对于在棋盘上不能给自己带来压力的人从来都是无视其存在的。

    似乎已经习惯了白正人惮度,关定启只是道:“刚刚接到通知,上京棋院派来的交流团马上就到,老师让我们俩个代表名人分院接待他们。”

    “知道了。”白正人只觉无聊地应了一声,忽然道,“老师还没有回院里吗?”

    关定启顿了顿才道:“恩,都二十几天了,不知道是老师的什么朋友,居然能让老师放下院里的事务这么多天。”

    “哼!只是交流团而已,不必老师亲自出面接待。”白正人直起了身,看着山下雾气缭绕的城市,一丝嘲讽似的笑容从嘴角边蔓延开。上京来的交流团已经到了,肯定少不了那个缠人的安秀明,平京的交流团也该快来了吧,不知道跟安秀明齐名奠才楚禹是不是也在里面。

    “希望他们能给我带来一些挑战感……”

    眯起眼,雾霭中的城市轮廓里隐隐浮现出棋盘线条般的纵横交错,居高临下,少年迎风而立,神态间,傲然睥睨。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0

第二十九章



    国少队的一角,楚禹独自静坐沉思。没有人来打扰他,因为他们都知道每当楚禹下出一局好棋之后,总要先安静地思考一番,然后才进行复盘讨论。楚禹先前是跟陆兴下的棋,陆兴的棋力自然不用说,棋局理应精彩,只是让他及一干观局者莫名的是楚禹在棋局结束后问陆兴的一句话。

    “你经常跟预备队的那个……呃,脸圆圆的队员下棋吧?”

    陆兴一怔点头:“是啊,他叫周舟。”

    楚禹当时的反应是笑了笑,笑得很耐人寻味,让陆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其实小舟跟陆兴下棋的次数多了,慢慢学会了陆兴平时下棋的一些应对手法,南见儿跟小舟下棋的时候再次偷师,照搬回去以后加以改良,又拿去对付楚禹,楚禹今天跟陆兴下棋,从陆兴的棋里猛然醒悟难怪他总觉得南见儿棋路似曾相识,难免失笑。笑完之后,却又暗自惊讶于南见儿的反应力,于是独自静坐到角落里沉思,如果换作是他,是否能将别人的棋招发挥得更好,同样的应对思路,他能否比南见儿看得更远,计算出更多的棋步。

    楚禹的思考还没有得出结果的时候,他就被林海叫了出去,接下来的复盘讨论也不了了之,林海把楚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外道:“你的父亲来了,要跟你谈谈,你自己进去吧。”

    楚禹愣了愣,心知肚明父亲想跟他谈什么,看着林海转身离去,他定了定心神,才敲响了门。

    “进来。”楚怀名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爸爸。”楚禹进了门,反手把门带上,叫了一声。

    他们父子其实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面了,自从楚怀名出去比赛就再没见过面,虽然楚怀名已经回来二十多天,可是楚禹为了和南见儿每天晚上的棋局,一直没有回家住,平时楚怀名也不到国少队来,所以父子俩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小禹,过来坐。”楚怀名拍拍身边的椅子。

    楚禹过去,坐下。

    “最近太忙了,我们父子一直没有谈谈心的机会,今天刚好有空,就找你来。”楚怀名看着自己的儿子,“小禹,你近来很忙吗?”

    “还好。”楚禹摇摇头,“除了要为三京围棋争霸赛平京地区的预赛作准备,也没有别的可忙的。”除了每天晚上跟南见儿的对局,不过这个可不能说,让林海老师知道了可又要念叨半天了。

    “那么,为什么棋院里让你参加前往都京棋院的交流团,你却拒绝了?”楚怀名有些担心,难道是那次跟都京来的白正人的对局,让自己的儿子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到底是父子,楚禹一看楚怀名的表情就知道父亲心里的想法。

    “既然没有害怕,又为什么拒绝?小禹,你该知道,这次的交流将是三京围棋争霸赛开始前三京的最后一次正式交流,这次交流是以名人分院为主,而且名人继承人白正人又是这次三京围棋争霸赛里你最大的对手,在比赛开始前跟他多下几次棋,对你是很有好处的。”

    “我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我考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楚禹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出了早就想好了的理由,“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能比目前跟白正人的对局更重要?”楚怀名问。

    楚禹闭上了嘴,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离职业考试还有七天,这七天对南见儿很重要,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包括跟南见儿每天一次的对局,撇开是不是能从这些对局里确定南见儿究竟是否能成为他的对手不谈,既然他答应了苏冰河要帮助南见儿通过职业考试,他就一定会做到。

    “我希望你不是在胡闹,小禹。”楚禹的沉默让楚怀名的担心更进一步,“交流团明天才出发,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不想我的儿子是个害怕困难的懦夫。”

    “我没有胡闹,请相信我,父亲。”楚禹抬起了眼,眼神里闪耀着一贯的自信坚定的光芒,只是声音拔高了几度。

    父子俩对视良久,楚怀名终于一声轻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阳光伴随着冷风一起窜进了屋子里。

    “我相信你不是在胡闹,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是这次的交流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小禹,你选择了放弃,作为父亲,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算是对儿子的最后忠告,楚怀名大步走了出去。

    楚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突然追了出去,对着父亲的背影大喊:“比赛和对手,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选择?”

    楚怀名的脚步停住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对着儿子一笑:“好好干,小禹。”

    楚禹在父亲的笑容里,感觉到了一阵释然。

    职业考试的日子临近了,在这最后的七天里,楚禹除了每天晚上和南见儿固定的对局之外,还专门抽时间给他讲解了一些职业考试中的注意事项,南见儿却对对局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总是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的,这些事黄老师早就都跟我们讲过了,楚禹你太罗嗦了。”每每此刻,楚禹都要被气得半死,他这么尽心尽力,所为谁来?真是个不懂好人心的家伙。

    话虽然这么说,但楚禹还是在职业考试开始前找来了南见儿的考试场次,将南见儿每一场的比赛对手的棋研究一番,再将最合适的应对之道借着每天晚上的棋局告诉南见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这种事前调查的事本应该是由南见儿自己去做,可是以南见儿的性子,楚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南见儿还是个不开脑筋的人,不但不理解楚禹的苦心,还一脸奇怪地问楚禹:“楚禹,你最近好奇怪啊,怎么下的棋都不像平时呢?哈哈,小心哦,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追过你了。”

    楚禹无言,只能郁闷在心。

    不管怎么说,楚禹并没有做白用功,职业考试进行到第二十场的时候,南见儿的成绩是十七胜三负,即使是在预备队员里南见儿的成绩也算得上不错了,当然不能跟单盛、李阳他们比,这两人一直保持着全胜记录。一场职业考试,再次证明了南见儿的超强吸收力,几乎是每一次对局下来,晚上复盘的时候楚禹都会发现南见儿又有了进步。

    在南见儿取得第二十三胜并且确定这个成绩百分百可以通过职业考试的时候,楚禹很不小心地将自己对南见儿的飞快进步的感叹表达了出来,顿时让南见儿得意忘形地大笑:“三年,不,只要两年,我一定可以达到楚禹你现在的水平,哈哈哈,楚禹,你要努力哦,要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被我追上并且超过。”

    “两年啊,不太长,我等一等你也没关系的。”楚禹沉思着,再次不小心地说出了心里想的话,苏冰河可以用十年时间来等南天把棋力提高到同等的程度,他还耗不出两年的时间吗?这大概就是确认对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从楚禹放弃了都京的交流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诶?你等我做什么?”南见儿一脸迷惑。

    “要确认一个人是不是自己一生的对手,总要等到他拥有和自己相当的实力,然后才能在棋盘上确认的吧。”楚禹道出自己的理解,当时苏冰河说出他跟南天的情况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当作对手?”有些不可思议,南见儿结巴了。

    “难道你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吗?难道你从来就不觉得我的棋跟别人不同吗?”楚禹急了,南见儿的表情让他有种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感觉。

    “我只觉得你很强……”南见儿喃喃着,突然脸色一变,手用力拍上了棋盘,震落了几粒棋子,发出了落地的脆响,“楚禹,你太过分,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下棋了。”

    脸开始涨红的少年怒气冲冲地拉开了门向外走。

    楚禹一愣,被南见儿的突然生气弄得摸不着头脑。

    “南见儿,你是什么意思?”再也不来找他下棋,这话让楚禹也有些无明火起,他为了帮助南见儿提高棋力,甚至放弃了去都京交流这样大好的机会,可南见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能让楚禹不又气又恼。

    南见儿回过头来,怒道:“楚禹,你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围棋。我南见儿是需要你等的人吗?围棋的对手是可以等来的吗?在围棋的世界里,只有不停的向前再向前,如果你停顿了,就会被别人超越。我曾经停顿过,现在我开始奋起直追,楚禹,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寻找对手,那么你很快就会被我超越,我是不会承认被我超越的人当我一生的对手的。”

    楚禹怔愣住,南见儿的话像是一道雷在他耳边轰响,呆呆地看着南见儿走远,他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天之后,南见儿果然没有再来找楚禹,楚禹也没有主动去找南见儿,直到新棋士的授受仪式举行,楚禹才再次见到了南见儿,从这一天开始,南见儿就是一名职业棋士了。也是同一天,国少队入选名单公布,单盛、李阳、宋钰都榜上有名。

    “太好了,我们清河来的两个人都入选了国少队了。”南见儿得意洋洋地大笑,引来不少人侧目。

    “笨蛋,别太张扬了。”李阳难掩一脸喜气地骂道,今天可不仅仅只是新人的授受仪式,很多顶尖棋士也都到场参与其他仪式。

    “有什么关系,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嘛。”南见儿继续大笑。

    “南见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宋钰也无奈,都已经是职业棋士了,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

    “以后?我没说过吗,当然是去参加幼狮赛。”南见儿提了提气,一手指天高声道,“我的目标是挑战天下围棋高手!”

    周围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一双双惊诧中带着好笑的眼神都集中在南见儿的身上,包括站在远处正犹豫是不是跟南见儿再谈一次的楚禹,以及正在跟黄安谈话的楚怀名、吴双林等人。

    南见儿被突然的安静给吓住了,讪讪地垂下了手,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而站在他旁边的李阳和宋钰虽然事不关己,可是还是连带地红透了一张脸,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住南见儿溜到了角落里去。少年们类似于抱头鼠窜的行为惹来一阵轻笑,现场总算回复到原先的热闹中去。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角落里,李阳把南见儿骂得狗血淋头。

    “挑战天下围棋高手!这句话怎么听来这么耳熟?”楚怀名看着黄安,“那是你的学生吧,今年的新棋士。”

    黄安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他是南见儿,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南天的儿子。”

    “南天?!”楚怀名大讶,“啊,是和我们同期成为职业棋士的那个南天!”之所以把这个名字记住,是因为那一年的新棋士授受仪式上,年仅十六岁的南天当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要战遍天下围棋高手,那情景和今天的竟然一模一样。只是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南天,就连一般的升段赛也没来参加过。

    “对,也就是跟苏冰河下出‘无双之局’的那个南天。”黄安感慨一声,时光匆匆如流水,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谁想到当年那个指天豪语的人竟这般短命,而现在,他的儿子竟也这般大了。

    “原来是他……”楚怀名沉默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0

第三十章



    新棋士的授受仪式结束后,南见儿没有像李阳他们一样留下来观看其他仪式的进行,而是兴冲冲地跑出去打电话。楚禹一直注意着他,无奈此时此刻他无法离开会场,想跟南见儿好好谈谈的想法只好按耐在心中,下次再找机会。

    南见儿今天终于成为了职业棋士,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自然是苏冰河,兴冲冲地拨通了清河家里的电话,结果却只听到苏冰河的一段录音,让南见儿拨打另一个号码。

    冰河叔叔还没有回家?带着这样的疑惑,南见儿按照苏冰河提供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

    “冰河叔叔……”南见儿一听到苏冰河的声音,兴奋劲立刻上来了,“职业考试我通过了……今天参加了……那个我……有好多人啊……”

    苏冰河只听清楚了“职业棋士”四个字,耳朵就被南见儿过于响亮的声音给震得嗡嗡作响,虽然不知道南见儿叽里呱啦的一大串话都说了些什么,不过从还是猜出南见儿通过了职业考试,欣喜之余,也对南见儿的兴奋过度感到无奈,还是个孩子啊!

    “见儿,恭喜你!”等南见儿因为口干舌燥而停下说话后,苏冰河才用平静的声音道喜。

    “呵呵呵,冰河叔叔,职业考试不算什么啦,很轻松就过了。”南见儿得意的尾巴在天上飘。

    “哦?那么见儿一定是职业考第一名了。”苏冰河泼他一点冷水。

    “……”南见儿顿时哑然,扯扯头发支吾,“那个、那个只是第二十一名……”

    “二十一名啊……”拖长音。

    “我、我一定会超过他们的,真的,一定会的,冰河叔叔……”南见儿急了。

    苏冰河暗然失笑,也不再逗他了,正声道:“楚禹帮了你不少忙吧,记得要好好谢谢人家。”

    “什么!他呀……”南见儿一听到楚禹两个字就火大了。

    听南见儿语气不对,苏冰河问道:“他怎么了?”

    “他很过分啊……”南见儿难得逮着个人可以吐苦水,马上就倒豆子似地把他跟楚禹生气的事情讲了出来,“冰河叔叔,你说楚禹是不是很气人啊,居然敢小看我,好象施舍似地说要等我追上他,难道他不等我我就追不上他了吗?气死我了。”

    “果然还是两个孩子……”苏冰河再次失笑,确实,现在就急着想确定一生的对手,对这两个孩子而言还太早了点,无论是性格、想法还是棋,他们都远远不够成熟。

    “冰河叔叔,我已经是职业棋士了!”听苏冰河还把他当孩子取笑,南见儿立刻跳脚申辩。

    “那也还是孩子。”

    “冰河叔叔……”

    “见儿,帮我带句话给楚禹。”

    “啊?”

    “围棋的道路很长很长,围棋的意义永远在棋盘的前方,坚定的向前走,不要往后看。见儿,这句话叔叔同样送给你。”

    “冰河叔叔,我记住了。”

    “记得一定要谢谢人家。”

    “知道了……”南见儿很不情愿地应道。

    “见儿,把东西都收拾好,到都京来,我已经给你定好了机票,后天的飞机,明天你就会收到机票了。”

    “啊,冰河叔叔,你终于肯让我去都京了,以前爸爸和你都不肯带我去的,那里是围棋的圣殿呀,啊啊,冰河叔叔,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见儿,你不是想挑战天下围棋高手吗,在这之前,先到都京来磨砺一番吧。”

    “恩,冰河叔叔,我会努力的,像爸爸那样!”

    又是这句“像爸爸那样”,苏冰河摇头,已经懒得再去说了。见儿,来吧,都京可不是平京,在这里你会受到许多打击,但同样的,这里也会成为你乘风直上青天的起点,见儿,来吧。

    挂上电话,南见儿才开始苦恼怎么把冰河叔叔的话转给楚禹,他们才吵架的呀,要他就这么直直地走到楚禹面前跟楚禹说话,实在拉不下脸来,可是不说的话,又答应了冰河叔叔,不好反悔。想来想去,把主意打到小舟身上,干脆写了张字条,当然,按照冰河叔叔的交代,他也写上了“谢谢”两个小字,然后让小舟去找陆兴,再拜托陆兴交给楚禹。小舟倒也爽快,把南见儿交代的事情很快就办好了,南见儿躲在树后看到楚禹一脸莫名地从陆兴手里接过字条,把冰河叔叔的交代完成,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暗佩服自己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回到宿舍,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宋钰和李阳也在收拾东西,不过他们是直接搬到国少队的宿舍去。第二天,预备队里除了入选国少队的人,其他都陆续开始离开,所以南见儿也不算是走得最快的人。到了第三天,是黄安亲自将南见儿送到了机场,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就开始猛吃晕机药,当初来平京时发生的糗事可是让南见儿记忆深刻。不过为防万一,黄安还是跟乘务员交代了一声。

    “等一下!”临上飞机的时候,楚禹来了,气喘吁吁,显然赶得很急。

    “诶?”南见儿很意外地看着他。

    喘了几下,顺了气,看着一脸意外的南见儿,突然笑了,上前几步,伸出了手。

    “对不起!还有,在成为对手之前,我们先做朋友吧。”

    南见儿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猛地一把拍开楚禹伸过来的手,道:“说什么话呀,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气消了??

    “那么,做个朋友间的约定吧,要努力地提高自己的棋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下棋。南见儿,我会在围棋的道路上一直一直向前走的,如果要追上我的话,你会非常辛苦的。”

    南见儿撇撇嘴:“我会参加幼狮赛,会取得幼狮赛的第一名,会拿到参加三京围棋争霸赛的资格,下次见面,会是我们在比赛中的第一次正式交手。楚禹,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说定了。”

    “说定了。”

    两个少年互相击掌,然后转身,一个登机,一个离去。

    好象完全被忽略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黄安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推了推镜框。这两个孩子,已经开始学会承诺,他们渐渐成长了,下一次的见面,真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啊。

    都京的名人分院。

    依旧是阴雨蒙蒙奠气,细细的如牛毛一般的雨点飘着,无须打伞,可总透着丝丝寒意,然而空气里漂浮着的隐约草木清香却使寒意淡化了不少。

    “冰河叔叔,快点啊,我看到名人分院的大门了,好高哦!”南见儿蹦兵跳地走在前面,兴奋的心情从昨天下飞机就没平息过,一夜地翻来覆去,就盼着天亮。

    “看着点路,见儿。”苏冰河在后面缓步走着,同时对身边的人抱歉一笑,“这孩子,就是没点沉稳的时候。”

    “哪里,比我家的正人招人喜欢多了。”现任名人头衔的持有者白敬山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南见儿,这就是南天的儿子,虽然比当年的南天要小很多,可神态语气间却依稀有着南天的影子。

    “有的时候也让人头疼啊,还好,都过去了……”苏冰河微露笑意,“敬山,这段时间里这孩子就要拜托你多费心了。”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以后就让见儿跟我家的正人一起下棋……”话到一半,突然发觉苏冰河停下了脚步,白敬山才注意到他们已经走到了名人分院的大门口。

    “冰河叔叔,白叔叔,快点啦,我先进去了。”性急的南见儿回头招招手,一溜烟就窜进了他期望好久的地方。

    “冰河,你……”

    “我就不进去了。”苏冰河摇着头,“你也知道的,当年我执意要跟南天走,老师他很生气,所以……”

    “所以老师不发话,你就再也不进名人分院?你多大的人了,还跟老师赌这口气!”白敬山沉下了脸。

    “我不是赌气,敬山……别为难我……”

    沉默少许,白敬山叹了口气:“算了,你和老师之间,我也管不了,见儿这孩子我会尽心的,只是你得答应我这段时间内你不能离开都京。”只要苏冰河不走,总能找到机会让他跟老师之间的结化解掉,何必急在一时。

    “谢谢!”对于这位当年的同门师兄,苏冰河是真正地心存感激。

    “谢什么,只要你抽空也给我家正人一些指点就可以了,那孩子,这几年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该是给点教训的时候了。”摆摆手,这位许久没在名人分院露脸的院长踏进了院门。

    白正人像平时一样倚在栏杆上向下望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自己的老师走进了院门,这几天跟平京和上京来的交流团成员天天下棋,越下越没意思,安秀明和楚禹都没来,这出乎他的意料,于是这次的交流就越发显得没意思了。

    是不是去问问老师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给他做呢?这么想着,白正人走下了楼梯。

    “砰!”

    一个快速奔跑的少年收不住脚,卤莽地撞了上来。白正人晃了晃,站稳,看着这个少年,第一个感觉,眼生,不是院里的人,也不是交流团里的成员。

    “你是谁?”声音不高,可是未来名人的气势在不经意里淡淡地流露出来。

    南见儿揉着额头,看到被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人也是个少年,乐了。

    “你是名人分院精英班的吗?我是来下棋的哦,不过你们这的精英班在哪里啊,我都问了几个人了,都没找到。”

    “精英班里的人是不会随便跟外人下棋的。”哪里来的愣头青,难道不晓得都京棋院的规定吗?

    “我?我可是你们院长亲口特许的哦。”南见儿得意洋洋。

    “是吗?”白正人怀疑地又看了南见儿一眼,“那就跟我下棋吧。”反正现在也闲得无聊,干脆就教训一下这愣头青,别以为名人分院是好闯的地方。

    “你真的是精英班的啊。”猜中了,南见儿开心得直笑。

    “恩。”曾经是。

    对局室在四楼,没走几步就到了。

    雨势突然开始转大,白正人关上了窗户,将雨声隔绝在玻璃之外。

    “开始吧。”

    “好,开始了!”

    屏息静气,少年们端坐着,于白正人而言,这只是一局无聊之余打发时间的普通棋局,于南见儿而言,这是他来到都京后的第一局棋,也是他成为职业棋士后的第一局棋,是他走入职业围棋世界后的起点,所以这是他必须认真对待、全力以赴的一局棋。

    落子的一瞬间,白正人依稀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那个雨天,此情此景,别无二致。

    难道竟是他?

    黑子,白子,渐渐在少年们的手中形成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交缠着,追赶着,一刻也不曾停息过。围棋的道路很长很长,围棋的意义永远在棋盘的前方,坚定的向前走,不要回头,这也许就是少年们都必将经历的道路。谁知道他们在这条路上会遇到什么呢?只要坚定不移,永不放弃,目标总会实现,是的,一定会有那一天……

    所以这局棋的结果并不重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正人多年的寻找有了结果,楚禹在围棋的道路上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南见儿因为有了承诺而坚定了自己的道路,至于他们的将来,自然是将来再说。

    完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2

第二部 第一章



    咚咚咚咚……

    大清早,向来平静的平京棋院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准是国少队里的哪个孩子,这么毛躁,林海捧着一叠资料,边下楼边皱眉,正想着等下要去国少队来一次训话,一个少年就冒冒失失地撞进了他怀里,林海不得不扶着扶梯才免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尴尬局面,但手中的一叠资料则很不幸地做了替罪羊,化为片片白蝶,飞舞着落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资料,一抬头,“林、林老师?!”

    像是撞了鬼的表情,熟悉的脸孔让林海认出少年来。

    “周舟,你怎么跟三年前一样,还是这么毛躁。”

    “哈哈!”少年摸着后脑勺干笑,“我来看陆大哥,听说他今天有比赛。啊,快来不及了,林老师,我先走了。”把资料往林海手里一塞,少年逃也似地跑了。

    来不及?林海看看手表,离比赛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这个周舟啊,摇摇头,转身走开。自然,他是看不到飞奔着离去的少年吐着舌头,一脸庆幸逃脱的表情。

    因为事先约好,陆行早早就等在了赛场隔壁的休息室里,看着跑得气喘吁吁进来的周舟,不由摇头。

    “小舟,跑这么急做什么?”

    小舟先冲到自动饮水机前狠灌了一杯水,才道:“真是倒霉,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林老师,还好我跑得快。”

    “林老师很好的人啊,你怎么这么怕他?”陆行大笑,从预备队的时候周舟就毫无理由地怕林海,三年来竟一点没变。

    “笑什么笑。”小舟垮着脸,“我就不信你没有怕过什么人。”

    “唔……要说怕的话,应该是现任的棋圣吧。”陆行回想一下,自己生平最紧张的时刻就是在接受楚怀名指导的时候,虽然只是那么一次,却受益非浅,那局棋,他终生难忘。

    “哈,真的?”小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想了下,突然转过了话题,笑嘻嘻地凑到陆行的耳边,“昨天的比赛我输了。”

    “那不是进不了幼狮赛的决赛圈了吗?你干吗还这么高兴?”陆行感到惋惜,小舟现在也是职业二段了,对于没能国少队的低段棋士来说,幼狮赛是他们所能参加的最高水平的赛事。

    小舟无所谓道:“积分不够,赢了也是同样的结果,进不了决赛圈有什么关系,我的积分已经很高了,前十名是跑不了的,我爸说了,只要我能在幼狮赛里拿到前十,就让我继续当职业棋士。嘻嘻,陆大哥,我跟你一样,要走学业围棋两不放的道路啊。而且,你知道我昨天在决赛榜名单上看到谁了?”他神秘兮兮地眨着眼。

    “谁?”陆行配合着问。

    “南见儿啊!”小舟兴奋地拍着桌子,“那家伙,好象去年也参加了幼狮赛,我在网上有看过他的棋谱,总算在今年打入了决赛圈,哼哼,依我看他去年就应该进决赛圈的,肯定是比赛的时候又走神了。”

    “呃……南见儿的棋力有那么好吗?”青年沉稳的脸上掠过一抹疑惑,当年的预备队倒数第一名,如今已是幼狮赛的风云人物了吗?

    “谁知道,都三年没见他了,我在预赛里没碰上他,好象跟我不在一个赛区,要是能跟他下一局的话就好了……再说南见儿那家伙,说不准的,当初在预备队的时候我就没搞懂过他的棋力。”小舟砸砸嘴,突然转过了话题,笑嘻嘻地道,“陆大哥,赢了今天的比赛,你就是职业五段了吧,要请客的哦。”

    “诶?……要是真的能赢了话,少不了你的一顿。”一向沉稳的青年难得露出了不自信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今天的对手,不是一般的厉害啊,胜负的机率各半吧。

    毛毛躁躁的小舟自然是没有看出陆行不自信的那份细心,撑着下巴眼睛眨啊眨地道:“成为了职业五段就不一样了吧,可以参加更高水准的赛事,跟高段棋士下棋,指导低段的棋士……”一边说一边想象着,少年黑白分明的眼里快要冒出星星来,低段棋士对高段棋士的羡慕与景仰,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心情,即使同处于围棋的世界里,高段棋士与低段棋士之间也是云泥之别。

    陆行望着少年兴奋的脸,用力揉一下他的头,正色道:“小舟,别把围棋想简单了,职业五段不过是高段棋士与低段棋士的分界,成为了职业五段,以后面临的将是更激烈的比赛,升段不会像低段的时候那么容易了,很多棋士甚至一辈子都只能走到职业五段这一步。”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分外景仰那些高段棋士,从成为职业棋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要以他们为目标,恩,我一定可以的。”少年的手握成了拳头,坚定地点点头,“我相信陆大哥也可以的。”

    青年仿佛被少年的乐观自信感染了,露出了一抹笑容。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上课去。陆大哥,拜拜!”周舟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立刻跳了起来,匆忙地向休息室外冲去,到了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要好好加油啊,陆大哥!”

    陆行点头,目送少年匆忙离去的背影,喊道:“小舟,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少年的声音远远飘来。

    收回目光,青年的神情如平常一般沉稳下来,以高段棋士为目标,一定可以在围棋的道路上不断前进着,即使今天的这局棋输了又怎么样,只要他尽了力就可以了,五段、六段、七段……他的目标是平京棋圣的头衔,总有一天会赢得的。

    “到得真早啊!”裴少秋不知何时走进了休息室,观察着陆行的神情,“你好象一点也不紧张。”

    陆行微微讶异地看着他:“面对任何比赛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是我们棋士必修的功课啊,对了,你……今天好象没有比赛。”

    “恩,不过楚禹有啊,我是来看他的比赛的,说来还真巧,跟你一样,赢了今天的比赛,他就是职业四段了。”已满十八岁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裴少秋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要不是有必须赛满多少场才能升段的规定,单就胜率来说,楚禹恐怕早就不止是职业四段了吧,陆行垂下了眼帘暗暗想着,事实上,如果不是楚禹这几年来参加的比赛太多,以至不得不放弃一些升段赛,说不定今天坐在这里跟他争夺职业五段资格的人就是楚禹了。比较起来,陆行还是宁愿面对现在的对手,至少还有几分胜算,如果换做了楚禹,陆行就只有摇头叹气了,在国少队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清楚楚禹的厉害了,除了裴少秋有时还能跟楚禹一争输赢之外,其他人十局也未必能赢楚禹一局啊。

    “楚禹他今天一定能赢。”陆行道,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的口气不对,对他人的信心似乎詹显了自己的不自信。

    裴少秋果然听出来了,略略惊讶地看着陆行:“看你的轻松的样子还以为你对今天的比赛很有信心呢。”

    “不是……只不过是做好了尽全力的准备罢了。”陆行也无意掩饰。

    “恩……”裴少秋突然沉下了眼,“可是即使尽了全力……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呀……”

    陆行略微一怔,突然间明白了裴少秋的感受,围棋,始终不是只要尽力就能走到顶端的运动,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人成为职业棋士,可是真正能走到围棋世界的顶峰的人,能有几个?

    在灯火通明的夜晚,国少队里正进行着一场庆祝会。虽然早就不是国少队员了,陆行还是收到了来自国少队的邀请,大概因为他今天艰难地赢得了比赛成为了职业五段的缘故吧。庆祝会现场都是国少队那些未成年的少年们,没有一个年长者,会场到处悬挂着彩灯,从布置来看怕准备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显然,没有人认为楚禹会输掉今天的比赛。不过看着少年们兴高采烈的样子,陆行觉得与其说他们是在为楚禹顺利升为职业四段而庆祝,倒不如说是他们想借着机会狂欢一番,因为在最初的几句贺语之后,庆祝会的主角就默默地闪到了角落里,一帮少年各自玩着,也没见一个去跟庆祝会的主角说话的。

    悬挂在头顶的彩灯不停地变化着颜色,让陆行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随手拿过一杯清水,这些未成年的少年们总算没敢准备酒,陆行又不喜欢喝那些碳酸饮料,穿过又唱又跳的少年们,向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楚禹走去。

    察觉到有人在对面坐下,楚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是陆行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对陆行笑了笑,当然是平常那种礼貌性的微笑。

    “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今天的主角。”陆行随便找了个话题。其实从他来后就一直暗自观察着楚禹,这个背负着天才的名称的少年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对所有人的祝贺一一道谢,从他的眼睛里,陆行看不出楚禹对自己升段表示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高兴。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陆行不禁好奇起来。尽管是运气的成分占了很大,但陆行对于自己今天能成为职业五段还是很高兴的,从今天开始,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变得更宽广,但也更崎岖。

    楚禹的回答很随意:“哦……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陆行不解,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吗?应该不会,作为楚氏一门,楚禹应该经历过更热闹的场合。

    看出陆行的不解,楚禹抬手指了指悬挂着的彩灯,道:“看惯了黑白二色的棋子,所以不习惯这里的五颜六色,总觉着眼花。”

    陆行怔然,楚禹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才感叹道:“不习惯不行啊,以后……当你在围棋的世界里不停地前行,必然会有其他的色彩融入这个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里。”

    这次轮到楚禹有些不解,想了想似乎又有点懂,张张嘴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我只要黑与白。”黑与白,黑棋与白棋,自己和对手,在围棋的世界里,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陆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失笑起来,喝口杯中的水,润润喉才道:“差点忘了,我还没向你道贺,恭喜你升为职业四段。”

    “谢谢。”楚禹再次微笑,只是一闪而过,笑容就消失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陆行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满心疑惑,他真的不怎么高兴自己升为职业四段了吗?却哪里知道,楚禹不过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是那南见儿三年来居然一次也没来平京棋院参加过升段赛,至今仍然是个职业初段。

    南见儿啊,现在的你,能够成为我的对手吗?楚禹在心里默默地转动着这个念头。不能拥有一个毕生的对手,即便成为了职业九段又怎么样,围棋,始终要有两个人来下。

    这个时候,住在某旅馆正在煲电话粥的某人仿佛有所感应,对着话筒连打几个喷嚏,惹得电话另一端的人紧张得连连追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叫某人不得不解释了大半天,就差没指天发誓了,直到挂上电话,才松出一口气,然后哇啦哇啦地大叫:“哪个混蛋在背后说我?”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小面团必看……………………

    某日,南、楚、白、安四人正于庭院树阴下下棋,忽然,天降一物,从树叶中穿过,直直砸于棋盘上,四人大惊,围蹲于棋盘边,注视该物。但见此物通体洁白,约足球大小。

    “何物也?”

    南乃好奇宝宝,伸手触摸,指尖触及,只觉此物绵软,略带弹性。正欲抓起,仔细观察,楚忽抓住南的手,紧张道:“此物来历不明,危险,莫碰!”

    话音未落,只听身边传来安的声音:“白,你干吗?”

    原来是白竟已将白色物体抓于手中,揉揉,捏捏,鼻前嗅嗅,安大惊,一把夺过,扔回棋盘,该物弹滚数圈,停止不动。

    “咄!一个面团而已!”白得出结论,略感兴趣道,“擀成饺子皮,做饺子吃去。”

    “面团?”南又好奇地捏捏,“真是面团……做面条吃去!”

    “不,饺子好!”安反驳。

    “面条面条面条……”某南开始念经。

    两人正争执间,白已拿起面团,对着楚道:“一人一半,你做面条我做饺子。”

    “行!”楚同意。

    此时,面团突一分两半,跳出一小人来,细胳膊细腿,圆圆的脑袋甚是可爱,噘起樱桃小嘴,细声尖叫:“面条?饺子?啊,救命啊!”

    四人惊呆,半晌,齐齐喊道:“妖怪!”随即,只见漫天棋子通通砸向面团小人。

    ……………………………………

    嘿嘿嘿……(此时请参照星爷的标准奸笑模样)

    小面团,你算算看,从六月份开始你总共砸了我多少下,某瑞我今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已经荣升如来佛祖的某瑞留与即将成为如来佛祖的某面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3

第二部 第二章



    庆祝会结束后,楚禹回到了家,时间还不算太晚,难得的是父亲楚怀名居然在家。

    “小禹,你回来了。”楚怀名手里捧着一杯茶,笑望着楚禹。

    “爸爸?今天没有应酬吗?”楚禹脱下外衣,在父亲的身边坐下。算起来,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看见父亲了。

    “推掉了。”楚怀名在儿子的头上拍了一下,“今天是你升段的日子,小禹已经是职业四段了啊。”当父亲的人似乎很感慨,十六岁的职业四段,所有的升段赛除了十场不战败,其余全是胜,多少年没出过这样几乎不可思议的胜率了,他在楚禹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能比楚禹做得更好。

    楚禹微赧了脸,但父亲的夸奖仍然没有让他的面上有多少喜色。

    “爸爸,你真的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当然,小禹,你为什么这么问?”楚怀名讶异地看着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知道。”少年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总觉得无法满足,再多的胜利也不能让自己高兴。”

    楚怀名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道:“你的感觉我理解。小禹,你缺少的只是一个对手而已。打起精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认定的那个孩子应该已经来到平京了。”

    “南见儿他……”楚禹惊呼一声,脸上泛出了喜色。

    “他打入了幼狮赛的决赛,那孩子不愧是你认定的人,如果能在决赛里前两名的话,小禹,也许明年的三京围棋争霸赛,你就能和他一起参加。”

    南见儿,你做到了,你果然做到了,就像三年前在机场你说的那样,参加幼狮赛,取得幼狮赛的第一名,拿到参加三京围棋争霸赛的资格,楚禹的手因激动而握得紧紧的,他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了,南见儿没有食言,尽管三年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平京棋院的升段赛,但在围棋的道路上,南见儿一直在前进着。南见儿,来吧,我会让你看看,这三年来我也是一直在前进着,没有停顿,尽全力地往前走。

    注视着儿子的神色变化,做父亲的人眼里有一抹欣慰,以及隐藏得很深很深的羡慕。

    “好了,别发呆了,乘时间还不太晚,把你今天的对局复盘给我看看。”

    “好!”

    连声音都变得振奋了,楚怀名暗笑一声,走入了棋室。

    由于国少队员被禁止参加幼狮赛,所以楚禹对幼狮赛几乎一无所知,直到第二天才把幼狮赛决赛的时间、地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决赛的四名选手,幼狮赛的预赛采取的是积分制,由电脑随机选择比赛对手,十二场赛完,积分排在前三名的选手决赛,由于第三名有两个,所以今年决赛的选手是四人,按照惯例,在决赛榜单出来后,决赛的选手会有两天的时间休息,而决赛的比赛场次也将会在这两天里制定出来。

    因为有这两天的时间,楚禹跑了很多地方,找来了所有他能找的南见儿在比赛中的棋谱。其实也就一张,幼狮赛由于参赛选手多,而且赛区分散,所以预赛中一般都不记录棋谱,只有在比赛过程中,评委发现了特别精彩的棋局,才会私下记录棋谱,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五年也未必会有一张棋谱被记录下来,所以楚禹所找到的南见儿的棋谱并不是因为太精彩才被记录下来,而是跟南见儿对局的那个年轻棋士有记录自己每一场对局的习惯,赛后这个年轻棋士保留了这张棋谱,并且上传到一个专门让低段棋士交流的网站上,供网友评点。楚禹收集到的棋谱,是去年的。

    楚禹很想知道南见儿的棋力究竟提高到什么程度,手上的棋谱成了唯一的研究线索,为此他特地跟林海请了半天假,什么事也不做,只专心地看这张棋谱。棋局勉强算是精彩的,虽然达不到高段棋士间惊心动魄的程度,可在那个专供低段棋士交流的网站上被观摩的次数相当多,然而相比于棋局本身,楚禹更注重的南见儿下棋的思路及步法,跟在预备队的时候比较而言,明显谨慎周密了许多,终于像个职业棋士的样子,但纵观整个棋局,明显还是有很多看起来很随意的下法,这使楚禹不用看备注也知道执白棋的是南见儿。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禹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却有着浓浓的笑意。尽管棋步看起来随意,可整个棋路却是周密的,在看似无心的一招棋下,隐隐杀机四伏。这个情况应该就是南见儿在这三年里最大的进步吧,他终于形成了自己的棋风,虽然还显得不大成熟,偶尔也犯犯老毛病,但这张棋谱毕竟已经是一年前的东西,现在的南见儿应该又进步了吧。

    小心翼翼地收起棋谱,坐到棋盘前。楚禹将两只棋盒都放到自己面前,一手执白,一手执黑,闭上眼,想象着对面坐着的人,仅仅如此,血液都有种即将沸腾的感觉。

    南见儿,快来吧!快来吧……

    南见儿此刻正在国少队。楚禹请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了国少队,在国少队大门口了半天才进去。大概因为时间还早,又或者国少队员们最近的工作繁忙,此时国少队里静悄悄的,外面没有一个人走动,只从一间对局室里传来轻微的棋子落盘的声音。

    有人在下棋?

    南见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对局室的门关着,他走近一扇大开的窗户旁,就看到两个人坐在窗户旁的棋桌边对局,没来得及看那两人一眼,南见儿首先就被正进行到紧张处的棋局吸引了全副心神,浑然忘了自己不想太招人注意的初衷,整个身体都趴在了窗台上,上半身几乎完全临空,只靠一双手撑在窗台上维持身体重心的平衡,脖子伸得长长的,恨不得把两只眼睛都粘到棋盘上。也是那对局的两人正全神贯注于棋局中,才没注意到多了这么个以奇怪又危险的姿势观局的人。

    里面的人没注意到,可从外面进来的人大老远就看到了南见儿的身影。是李阳和宋钰,他们俩今天刚好没有工作安排,就决定到国少队来找人下棋,谁知一进国少队的大门,就看到有个人几乎全身都趴在窗台上。

    “他在干什么?”宋钰纳闷道,要不是这里是国少队,他会以为那个人是贼。

    李阳更干脆,直接走到南见儿的背后,冷不防地出声道:“喂!”

    正全神观局的南见儿哪经得这样一吓,撑着窗台的手一滑,顿时失去重心,哇哇惨叫着一头栽了下去。砰!额头撞到了棋盘的一角,整个棋盘都翻了,黑白棋子丁丁冬冬撒了一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棋的两个人反应不及,捏着棋子的手傻愣愣掸在半空忘了收回,眼睛则看向肇事者。

    李阳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声“喂”的威力这么大,跟宋钰对视一眼,看着那家伙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捂着额头哀哀呼痛,同时感到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好笑之余,猛地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正疑惑着,就看到那人抬起了头,两下一照面,两人都傻了,异口同声地惊道:“南见儿,怎么是你?”

    南见儿!对局者之一听到这个名字,猛然回神,一边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一边露出意外的神色,倒让另一个同时回神的少年看着不解。他们认识?

    南见儿揉着额头的同时大翻白眼:“不是我是谁?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们,你们两个一来居然就害我头上撞个大包……哎哟,疼疼疼……”大概是揉重了,他又大呼起痛来,看他额头红红的,鼓起了一块,还真是撞出了个大包。

    宋钰暗自偷笑,三年没见,南见儿他怎么还是老样子。

    “活该!”李阳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着,这个南见儿,一点也没变嘛,除了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

    “李阳,你……你不要老欺负我行不行?”南见儿气得跳脚,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来了,可恶的李阳,坏心的李阳……

    大概是喜欢看南见儿跳脚的样子,李阳又酷酷地吐出一句:“很难。”就是要欺负你。

    “你……你……”

    眼看南见儿真的火了,宋钰忍着笑出来打圆场:“难得见面,就不要吵架了。咳咳,南见儿,你还是先收拾一下你弄出来的局面吧。”

    “啊?”南见儿一怔,回头一看,正对上两双眼睛,一双略带笑意,看着万分眼熟,哦,原来是单盛啊,南见儿笑眯眯地冲他打声招呼,再看另一双微带怒意的眼睛,不认识,跳过。

    “南见儿,很久不见了,想不到一见面你的出场就这么与众不同。”单盛含笑,语气中竟带着些许调侃。

    南见儿脸一红:“那个……对不起了,打扰你们下棋……这个不怪我,真的,本来看得好好的,都是李阳他吓我……”说着,回头又狠狠瞪了李阳一下,发出待会再跟你算帐的信息后,才弯下腰,扶起棋盘,将地上的棋子捡起来,然后一手黑棋,一手白棋将先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复原。

    “你们刚才就是下到这里了,呵呵,你们接着下,我不打扰了。”南见儿讨好地看着单盛,见单盛没有责怪的意思,才放下心来,一转身,对着李阳就换了一副脸孔,气鼓鼓道,“李阳,我要跟你单挑!”

    “什么?”宋钰听到了自己下巴掉落的声音。单挑,他没听错吧,南见儿要单挑李阳,虽然南见儿爬树的本事比较好,不过要论打架,怎么看也不是李阳的对手啊。

    李阳也是一愣,但在对上南见儿突然变得极其专注的眼神后,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样的眼神已经见过很多了,是棋士在面对重要的一局棋时所独有的眼神,南见儿是要在棋盘上跟他一较胜负。

    “我接受。”李阳走向另一张空着的棋桌,站定,转身又对南见儿道,“如果你赢了,我就道歉。”

    南见儿摩拳擦掌地跟过来:“我等着听你的道歉。”

    原来还是下棋啊,宋钰这时也明白过来,松了口气,跟在南见儿身后,决定观局。南见儿,三年没见,你的性格倒是没多大变化,可是棋力呢?你是否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严磊,这局棋暂且延后吧。”另一边,单盛站了起来,在得到那名叫做严磊的少年的同意后,也过来准备观局。

    “单盛!”少年虽然同意暂停棋局,但心中的疑问不问不快,“那个叫南见儿的棋力很高吗?”否则凭什么能让国少队里除了楚禹之外目前最顶风头的单盛跟李阳如此重视。

    “这个……我现在也不知道呀……”单盛如此回答。

    少年闻言,更疑惑了。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小面团看进来……………………………

    话说当日,那从面团里蹦出来的小人被漫天棋子砸得像个大菠萝之后(不是说像佛祖的吗?咳咳,不懂了吧,佛祖就脑袋上有包包,菠萝可是全身包包),南对菠萝样的面团小人大感兴趣,跟楚拗了半天,才在白的大力支持下,如愿以偿地把面团小人抱回了家。

    面团小人在南家过了两天有吃、有喝、有睡的好日子,整天笑逐言开,身上的包包也开始消退,圆嘟嘟的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惬意得不得了。南回家想抱他,可包包消退的面团小人身体太滑溜了,一不留神就从南手里滑掉。抱不到面团小人,南不乐意了,灵机一动,抄起一盒棋子砸向面团小人。

    “啊哇哇……”

    面团小人又成大菠萝了。南乐滋滋抱起不再滑手的面团小人,开心下棋去也。

    面团小人:“5555555,我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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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瑞接着砸接着砸,小面团别以为你有6千分就可以得意了,嘿嘿嘿嘿,墨墨请期待下章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3

第二部 第三章



    很是不巧,楚禹下午来到国少队的时候,南见儿早已经走了,无论楚禹此刻想见南见儿的心有多么迫切,这一次终究是错过了,甚至楚禹根本就不知道南见儿来过。国少队的气氛与往常一样,平静中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宽敞的对局室在任何时候都像是赛场,只有从国少队员们率性的举止和言谈中才能体会到少年的无拘无束,这里毕竟不是赛场。国少队员们只到了一小半,都是低段的职业棋士,棋院分配的工作总是要完成的,然后才能到国少队来,或下棋,或打谱,或讨论分析棋局,总能锻炼一下棋艺。

    自从楚禹在上届的三京围棋争霸赛少年组的个人赛中夺得冠军之后,他来到国少队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因为有太多的工作,其中很多是给高段棋士的比赛充当记录员,当然以楚禹的资历他不需要做这种工作,而且他也不缺钱,但这工作却是他自己求来的,在现场观摩高水平的对局,对于提升自己的实战能力有莫大的帮助,楚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提高自己的棋力,至少在和南见儿做出那个约定之前,他没有想过。除了工作繁多之外,还有很多采访,尽管楚禹是能推就推,但总还是有很多避免不了,更何况楚禹本身就还有不少的对局比赛要参加,时间紧得甚至不得不放弃一些升段赛,所以三年来楚禹到国少队来的次数远远不能跟三年前比。

    本来今天上午他答应了林海,要到国少队来给今年新进的国少队员一些指导,却还是请了假。盯着南见儿的棋谱看了一上午,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楚禹索性来到国少队坐一坐。

    “啊,你、你是楚禹?”

    椅子还没坐热,楚禹就看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二岁的少年跳到面前,满脸的兴奋与崇拜。有些面生,大概是今年新进的国少队员。

    “恩,我是楚禹,你好!”虽说是新进,也有三、四个月了吧,楚禹现在才意识到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到国少队来了,除了他升上职业四段的那天晚上,庆祝会的灯光太迷幻,他也没注意到其中的几张新面孔。

    少年非常高兴地在楚禹的对面坐下:“那天庆祝会我就很想跟你说话了,可是人太多,大家都玩疯了……啊,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严磊,职业初段,楚禹,我很崇拜你啊,在我还没有到预备队的时候,就从围棋周刊上看到你夺得上届三京围棋争霸赛中少年组个人赛冠军的照片,你为我们平京棋院争得了莫大的荣耀,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入国少队,像你一样在三京围棋争霸赛中为平京棋院争光。”

    “诶?”楚禹一怔,崇拜他,因为那个被外界传为名不副实的冠军?去年在赛前被传为最有可能得到冠军的白正人没有参加三京围棋争霸赛,据说是比赛的前一天出了车祸。没有跟白正人交上手,楚禹很遗憾,本来还想用实力更正白正人对平京棋院的错误印象,那一次的对局楚禹完全不在状态,以至使白正人说出了“很失望”这样的话。不管楚禹怎么遗憾,报刊舆论却因此而认为楚禹所得到的这个冠军的含金量比往年的比赛冠军来得低。

    “楚禹,可以跟我下一局棋吗?我非常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少年诚挚的请求。

    拒绝似乎不大好,楚禹犹豫了下,才道:“待会我还有工作,你……明天上午有空吗?”明天就是幼狮赛的决赛开始的日子。

    “有空有空。”严磊连连点头,就差没跳起来了。

    “现在我想一个人休息下,请你先离开好吗?”

    少年起身,乖乖地回到了自己原先呆着的地方,单盛的身边。单盛、李阳、宋钰,他们三个人都面对着一张棋盘,盘面上是一局完整的棋,李阳和南见儿单挑的那局棋。所有的分析讨论在楚禹来到国少队之前就已经进行完了,只是三个人谁也没有收拾棋盘,而是继续对着棋盘思索。

    严磊人是回来了,可心思却没从楚禹身上撤回,看着楚禹一直望着窗外,不由纳闷地拉拉宋钰的衣服,问道:“你看,楚禹在发呆哦。”

    “不是发呆,楚禹碰到问题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沉思,这个时候最好谁都不要去打扰他。”宋钰随口答到,眼光始终停留在棋局上。

    严磊不满地撇撇嘴:“这局棋你们都看了大半天了,有什么好看的。”他真不明白,这局棋又不是特别精彩,单盛、李阳、宋钰三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看。

    “好不好,这得问李阳,只有当局者才最清楚呀。”单盛抬头看着李阳问到,“李阳,你认为这局棋南见儿下得怎么样?”三个人先前的分析讨论全都集中于棋局本身,并没有涉及到下棋人本身的棋力。

    “哼!”李阳扭过了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小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进步得很快,我……摸不清他的实力。”尽管这局棋最终是他赢了三目,可是李阳仍然不敢说南见儿目前的棋力就比他低。

    宋钰顿时苦笑,有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他们谁又真的摸清过南见儿的实力,即使是三年前,南见儿把棋下得那么蹩脚的时候,他跟南见儿下了那么多局棋,也没搞清楚南见儿的底限在哪里,尤其是最后那段日子,南见儿就像块吸水的海绵,还没等他吸满就走了,南见儿现在的棋力究竟到了哪个地步了呢?本以为看了眼前这局棋就会知道,可是……宋钰再次苦笑。

    “怎么会摸不清实力呢?”严磊看着棋局大呼小叫起来,“明明下得不怎么样嘛,棋步走得那么随意,一点也不认真,看着就有很多破绽,中盘的攻击也不凌厉,还差点就被李阳你吃掉大龙,还有收官,也是连连出错,而李阳你今天也真奇怪了,好象比那个南见儿更心不在焉,居然下出了错得这么离谱的一招,要不然你可以赢更多。”反正不管怎么看,严磊也看不出那个南见儿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可以让李阳说出那番话来。

    李阳没有说话,可脸色却变得难看了。三目的差距不大也不小,可是让李阳摸不准的是对局时的那种感觉……李阳无法形容,南见儿那种看起来很随意的下法,却让人完全无法忽视,虽然那么多明显的破绽,可是竟然不敢轻易攻击,是他心烦气躁了,才会在最后下出了连新手都未必会犯的失误。

    “不要小看南见儿。”单盛点了一下严磊的头,“虽然我也看不出南见儿在这局棋里有什么厉害的表现,但把棋下得这么随意,破绽处处还能只输了李阳三目,就凭这一点就很不简单了。”

    “运气……而已……”严磊的声音小了点,因为他看到李阳又瞪了他一眼。

    “不是运气。”宋钰很肯定道,忽而叹息了一声,“南见儿他……以前要是有今天的一半认真的话,也许是能够国少队的。”

    “这也叫认真?”严磊再次惊呼,下棋的时候半趴半坐,从头至尾一脸吊儿郎当的笑容,总之是要姿势没姿势,要气势没气势,连国少队员们平时下棋的样子也不如,怎么能叫认真?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想跟他下局棋呢。”单盛被严磊的惊呼声逗笑了,到底才是刚刚成为职业棋士的人,还不懂得在对局时最先要观察的是对局者的眼睛,眼睛,才是反映对局者状态的一面真实的镜子。南见儿这三年里,究竟已经达到哪种程度了呢?不亲自和他下一局的话,是没有办法体会的吧。

    严磊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转了转眼睛,下意识地向楚禹的方向看去,大概是想请楚禹来评一评,才发现楚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单盛突然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到清茗茶社去,你们跟我一起去吗?”

    “找人下棋吗?算我一个。”宋钰大感兴趣。

    “我就不去了,等下还有点事。”李阳开始收拾棋子。

    “清茗茶社?”刚刚成为职业棋士不久的严磊似乎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是业余棋士聚会的场所,里面不乏高手,低段的职业棋士们有时候会到那里去锻炼自己的棋艺,偶尔还能碰上去那里聚会的高段职业棋士。”单盛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跟业余的下有什么意思,我不去。”严磊摇头,一脸没趣的样子,转身走开。

    “严磊好象有些看不起业余棋士呀,以后可能会吃亏的。”宋钰看着严磊离去的背影道。

    “这大概是预备队出生的人的通病。”单盛看了李阳一眼轻笑道。

    李阳没好气地回瞪了单盛一眼:“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三个人都笑起来,他们刚成为职业棋士,被黄安第一次带到清茗茶社的时候,反应跟严磊都差不多啊,只是没有从嘴上说出来罢了。

    “对了,幼狮赛决赛结束后,我们带南见儿到清茗茶社如何,算是给他接风。”宋钰道。

    “好主意!”

    单盛、李阳都表示赞同,笑容里颇有些要看南见儿好戏的意味。

    上京棋院。

    院长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三下,正在商谈的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随着一声“请进”,门开了,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秀明啊,你可来了。”院长邓三阳微笑着望着昂首走来的少年,他看着少年从呀呀学语的婴孩成长为上京棋院年轻一代的偶像棋手,满心都是父执辈的欣慰。

    “路上塞车,所以晚了些。邓伯伯,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看都不看邓三阳身旁的那人一眼,安秀明一捋额际那缕挑染成时下流行的银色发稍,径自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少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便像那银色发稍一样炫目。

    许是习惯了安秀明与生俱来的傲气,又或者是对安秀明的骄傲性格有所耳闻,无论是身为上京棋院院长的邓三阳,还是那位来客,都没有对安秀明的无礼行为表示出不满,于是少年就更加的安然自若了。

    “朝阳集团资助棋院举办首届朝阳杯上京青少年围棋交流赛的事情秀明你应该有听说过吧,这位就是朝阳集团的代表吕连达先生。”邓三阳先为两个人作一番介绍,“吕先生,他就是安秀明四段了,上京棋院年轻一代里最杰出的棋士。”

    安秀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就没了任何其他反应。反倒是吕连达,带着笑容道:“听说安四段是棋坛耆老安西潭前辈的孙子,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安西潭前辈的棋迷了,安四段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京棋院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愧是安西潭前辈的孙子啊。”

    这样的恭维话安秀明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早厌烦了,爱理不理,这次连“哦”一声都懒了。

    “秀明啊,这次找你来是这样的,朝阳杯是以上京地区的所有喜爱围棋的青少年提供一个彼此交流的机会为目的,资助方朝阳集团希望棋院能派出比较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年轻棋手作为特邀嘉宾,与朝阳杯最终的胜利者对一局,棋院考虑派你出场,论号召力,可没有其他的年轻棋士能和你比啊,秀明你都快成为我们上京棋院里的偶像明星了。”

    邓三阳怕吕连达尴尬,赶忙说出了正题。本以为安秀明会一口答应,谁知道安秀明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我不想参加。”

    “为什么?”安秀明的回答大出吕连达的意料,不由立刻追问起来。

    “理由吗?很简单,我对任何作秀的比赛都没有兴趣。”安秀明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请等一下,朝阳杯必须有拥有足够号召力的年轻棋手参加,如果你拒绝的话,朝阳杯的计划将很可能流产。”

    “那关我什么事,这种低水准的业余比赛不值得我去。”

    “秀明,朝阳杯的水准也许不高,但却可以扩大围棋这项运动在大众间的普及,使更多的人了解围棋,喜爱围棋,也能借此提升棋院在上京地区的影响力,你……”

    邓三阳的话让安秀明停下了脚步,按住门把的手转了下又松开,回头道:“邓伯伯的话也有些道理,既然是想普及围棋和提升棋院影响力,那么何不搞大一点,如果你们能请到一个人来参加比赛并且在开幕式上跟我对局的话,我就考虑参加朝阳杯。”

    “你想请谁?我们朝阳集团一定尽力办到。”吕连达大喜,可邓三阳却有了不好的预感,能让秀明这孩子如此执着的人只有一个啊,他不会是想……

    “白正人!请到了他,你们再来找我吧。”安秀明吐出一个名字,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邓三阳一脸沉重,无奈地叹气。

    “白正人?这个名字怎么很耳熟?”吕连达喃喃着,猛地想起来,不由“啊”了一声,“白正人!都京棋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名人继承者……安四段不、不会是想要我们……”

    “正是如此。”邓三阳皱上了眉,这个秀明,太任性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除了三京间的正式公开赛,都京棋士向来不会轻易离开都京,更何况是来参加这种低水平的交流赛。

    难道朝阳杯真的要流产了?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小面团、墨墨看进来……………………

    月黑那个风高的夜晚,面团小人在几次三番被砸成菠萝之后,痛定思痛,毅然决定放弃这个有吃、有喝、有睡的小窝,在某南睡熟之后,展开了胜利大逃亡。

    某瑞:这个小面团啊,虽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也隐藏着很多危险啊……喂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回来乖乖挨砸吧……啊,不要过去,有猫啊……

    可惜沉浸在胜利大逃亡的喜悦中的面团小人没有听到某瑞的殷殷劝告,直到“喵呜”一声,两道绿光盯住了他,他才尖叫一声,迈开细细的两条腿,跑啊跑啊。

    某猫追啊追啊,把慌不择路的面团小人一直追到一条暗巷里,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有气无力地照着,灯光打在墙壁上,映出一个的影子,趴坐着,缓缓转头,发出了“嗷呜”的咆哮声。

    某猫害怕了,猫毛倒竖,转身就跑。面团小人也想跑,可是他已经跑得腿软,跑不动了。

    影子忽然站了起来,向面团小人走来,面团小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好久没听到动静,又悄悄睁开,就看到一只全身黑毛、只有巴掌大的小狗正冲他笑,身后是被灯光无限放大的影子。

    “咯咯,吓到你了吧。”黑毛小狗懒洋洋地趴下,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着,前爪有一根线,一直吊到路灯上,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我叫墨墨,你呢?”

    “呃?”会说话的小狗?“我、我叫小面团。”

    “呵呵,落难的小面团,我们做个朋友吧。”黑毛小狗打着哈欠,要睡觉了。

    “好啊。”受到感染,小面团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

    某瑞:哈哈哈哈……

    某墨(跳脚中):我是狼啊,我是被露大神的连环踢给踢到人间执行不良图谋任务的狼王子,嗷呜嗷呜……

    某瑞: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4

第二部 第四章



    今天奠气真好,风清云淡,春guang明媚。楚禹出门的时候这么觉得,天气好,所以连带着心情也好,又或是因为心情好,所以分外感觉今天奠气不错。

    “嗨,这边,楚禹!”

    到了国少队,严磊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让楚禹略感意外的是林海也在,几个新面孔的少年正围着他,听他讲解下棋的一些技巧,见到楚禹进来,纷纷转过了脸,惊讶的眼光在楚禹和严磊之间来回转。

    “严磊,你真的约了楚禹啊?”一个叫孙耀的少年惊讶地低声道。

    严磊难掩得意的笑容:“昨天就跟你们说了,是你们不相信我。”

    “抱歉,我好象来晚了。”对着严磊礼貌的一笑,楚禹转向林海,“林老师,您好。”

    “小禹?今天没有工作吗?”林海见到楚禹也有些意外。

    “没有。”楚禹答道,本来是有份指导局的工作,地方很远,他就推掉了。

    “哈哈,好呀,昨天你没来可让这些小家伙们念叨了一阵,刚好,今天就把昨天的事补上吧。”林海笑道。

    “呃……好的,但是我已经答应跟严磊下一局,等棋局结束吧,反正我今天一天都有空,想下多少局棋也没问题。”楚禹应道。

    “好耶!”少年们都欢呼起来。

    “我是孙耀,等下请多多指教!”那个叫做孙耀的少年抢先介绍起自己来,引得其他几个少年也纷纷上前,忙不迭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叫严磊气得直跳,嚷嚷道:“排队排队,是我第一个跟楚禹下棋……”

    吵闹声中,楚禹的目光移向窗外,时间也差不多了,幼狮赛应该要开始了吧。南见儿,你在为我们之间的约定而努力着,所以,我也会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默默地为你加油,我坚信,我们之间的约定一定会实现。

    平京棋院为了比赛,专门设置了四个赛场,分别命名为春蕤,夏蕤,秋蕤,冬蕤,其中冬蕤专门用于头衔战决赛以及三京棋院联合举办的最高水准的公开赛,秋蕤则专门用于本棋院主办的高规格赛事以及作为高段棋士升段赛的场所,夏蕤主要用于一般性的职业赛事,也包括集资举办的某些大型业余围棋赛,春蕤则是平时低段棋士升段赛所用的场所,另外一年一度的职业考试也是在这里举行。

    幼狮赛,作为年轻的低段棋士所能参加的最高水准的比赛,本身是由三京棋院联合举办,预赛的赛区分别在三京各自的地区以内,决赛的场地则由三京轮流承担,因其以选拔三京围棋争霸赛的参赛资格者为目的,所以比赛的场地就被安排在秋蕤,足可见棋院对幼狮赛的重视,毕竟这是非国少队成员的年轻棋士展现自身实力的最高舞台。

    比赛在九点开始,可是八点钟没到,秋蕤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多是没能决赛的选手来观局,也有几个围棋报刊的记者,幼狮赛不是普通的棋赛,一定是要报道的,做记者的,哪个不想在赛前抓紧时间采访一下决赛选手,可是直到八点半钟,四个决赛选手只采访到了三个,记者们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决赛的年轻棋士一一走进对局室,面面相觑,选手一旦对局室就不可能再采访了,按照惯例,所有的决赛选手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对局室,以适应赛场。

    大厅的时钟指向八点四十五分。

    “怎么回事,还有一个选手要放弃决赛吗?”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资历不深的记者忍不住向同行问道。

    “喔,应该不会,离比赛开始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吗?”被问的是围棋周刊的记者,他翻了翻笔记本道,“好象是叫南见儿吧,是今年唯一决赛的平京棋士,对赛场应该很熟悉了,所以不用提前适应赛场……咦?”

    “咦什么?”年轻的记者好奇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被问的记者合上了笔记本,真是奇怪,明明是平京棋士,怎么会在都京参加的预赛,谁都知道都京的围棋水平为三京之首,非都京棋士能在都京赛区里出线,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三年前成为职业棋士,到现在居然还是初段,真是不可思议。职业的让记者开始对这个还没有出现的初段棋士生出一丝好奇心来。

    南见儿怎么还没来?南见儿怎么还没来?南见儿怎么还没来?大门口,小舟绕着门柱直转圈,亏他还特地来想为南见儿加油,那家伙,不会连这么重要的比赛也迟到吧。小舟越想越心急,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其实那个一点也不着急的皇帝此刻正坐在离秋蕤不远的某棵树上,晃荡着腿,手里把玩着一片碧绿的树叶,一脸的轻松自在。

    “多好奠气啊,中午休息的时候来睡上一觉也不错啊!”

    嘻笑着,抬手看看表,八点五十五分,时间差不多了啊,南见儿有些不甘愿地从树上滑上,拉了拉有些皱的衣服,抬脚向秋蕤走去。

    “南见儿,你……你怎么才来啊!”小舟老远就看见了,一眼认出三年没见的朋友,除了个子高了点,南见儿的样子根本就没多大改变,尤其是那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跟以前一模一样。

    南见儿怔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道:“小……舟?”

    “当然是我了,南见儿你这笨蛋。”小舟不乐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快进赛场吧。真是,居然现在才来,你快急死我了。”

    南见儿笑得灿烂:“谢谢你,小舟。”走到对局室的门口,又回头,“我会赢的,一定。”

    这回轮到小舟怔住,好自信的笑。闭了下眼,小舟也笑了,南见儿,就让我看看你三年来的进步吧,要是你吹牛的话,我可不饶你。

    嘟!

    比赛开始的铃声适时响起,整个赛场一下子安静无声。

    “我输了!”

    很沮丧的声音,严磊低下了头,深受打击。中盘认输,形势上的差距是那么明显,虽然他早知道楚禹的棋力比他高,但本来还有信心可以坚持到终局的,可是……差距太大了,从棋盘对面传来的压迫感使他根本无法集中全部精神。

    “诶?”楚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扫了棋面一眼,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严磊认输了,“呐,开始复盘吧。”

    “恩,好。”严磊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神色间犹自委靡。

    “这里的一手‘粘’下得很失败,在当时的局面下避一下会更好……恩,在棋形不够厚实的情况下你的进攻yu望太强了,一路猛冲顾此失彼,很容易就被我打击到薄弱的地方……”

    楚禹的一番话只听得严磊连连点头,也让几个旁观者看得有些面目失色,扯住了林海轻声道:“天,楚禹也太厉害了,严磊算是我们几个中棋力最高的了,竟然输得这么轻易,这叫我们还怎么敢跟他下。”

    “有什么好怕的,楚禹他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厉害。记住了,所谓天才,也不过是用一局又一局的对局累积起来的,想要棋力提升得快,就要多跟比自己高明的人下棋。”林海在叫“天”的少年头上敲了一下,开口就是一番教导。少年吐吐舌头,不吱声了。林海却有些奇怪地看着楚禹,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总觉得楚禹今天有点不对劲,本该是指导局的,却偏偏像是实力相当的对手那样咄咄逼人。

    没多久,复盘结束了,严磊让出了位置,换上孙耀,新的一轮较量开始。林海悄悄地退出了对局室,吸一口春天特有的清新空气,心肺里阵阵舒爽,那些少年们就像这明媚的春guang,带给平京棋院一片勃勃生机啊。走没多远,眼角瞥到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黄安?林海想招呼一声,看看距离隔太远便作罢,看黄安走去的方向,应该是秋蕤吧,今天有比赛吗?自从三年前复出后,黄安的战绩相当不错啊,好象已经棋圣赛的第三轮预赛了,说不定今年拿到挑战权跟楚怀名争夺棋圣头衔的人会是他。想到这里,林海摇摇头,也不羡慕他人,继续走自己的路。

    秋蕤里的比赛仍在继续,空气里弥漫着拼杀的气息。观战的人不少,但都屏声静气,赛场里除了清脆的落子声,便再没了其他声响。赛前还有四、五个记者站在角落里拍照,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了,就是围棋周刊的那位记者,毕竟作为记者他们主要报道的是比赛结果而不是比赛实况,何况最后的冠、亚军要在三场赛完后才能决出,他们只要在明天比赛结束的时候再来一下就可以了。那位坚持到现在的记者看看时间,离中午终局还有一段时间,去下洗手间也不会错过什么,便沿着墙角走出了赛场。

    黄安走进赛场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但仍然引起了维持赛场秩序人员的注意,三年来,他可是这个秋蕤的常客啊。维持赛场秩序人员很惊讶地看着黄安一步也不停顿地走向2号赛桌,在那个四名参赛者中最没坐相的少年身后站定,头顶的灯光直射下来,将黄安的眼镜镜片打出一小片淡淡的金芒。看了一会儿,黄安的脚步又移向1号赛桌,同样也只看了几分钟。原来黄安八段不是来专门看某个人的比赛的呀,维持赛场秩序人员正暗自想着,就见到黄安又移回了2号赛桌,在其中观战的一个圆脸少年肩上拍了拍,圆脸少年转过了头,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然后跟着黄安走出了赛场。不多久,圆脸少年一个人回到了赛场,带着一脸窃笑的神情。

    去洗手间的记者也回来了,站在了维持赛场秩序人员的身边,却不知道自己真的已经错过了什么。

    1号赛桌的比赛稍后就结束了,对手的认输让本届幼狮赛的一号种子选手程东杰顺利地取得了第一场比赛的胜利,原本的观战者纷纷转移到2号赛桌,此时的2号赛桌正进行到关键处。从盘面上看,黑棋、白棋的形势相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的局面,只是棋形有些奇怪,让后来的人想象不出落子的顺序。

    虽然不是很热奠,但坐在南见儿对面的对手已经是额际见汗,一脸的慎重,手里的白棋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显然脑海里正飞速地计算着自己能取得的最大优势,反观南见儿实在是轻松得不像是在比赛,从比赛开始就是一张笑脸,一直保持到现在。虽然保持着笑脸使他看起来没有一般下棋者的凌厉气势,但就是这张笑脸在对局时带给对手的心理压力也是观局者所不能体会的吧,有这种想法的只有对南见儿比较理解的小舟,毕竟他是三年前在这张笑脸下第一个吃亏的预备队成员,虽然那时侯他是有些大意了,但南见儿当时的棋力可实在不算很高啊。

    这局棋究竟会是谁能赢呢?小舟也拿不准,差距实在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局棋开始的时候一直是南见儿占着优势的,下到中盘的时候不知道他搞什么,居然在角落里下了一招没有任何作用的棋,让对手抓住机会追了上来,当时小舟冒了一身的冷汗,以为南见儿老毛病又犯了,但南见儿后面的几步棋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双方之间的差距一直没再拉开过。

    终于到了终盘,所有的观局者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人数目,黑棋、白棋只相差……半目,南见儿险赢。

    “呼!”南见儿吁出一口气,回头给了小舟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这家伙,赢得这么险,差点吓死我了。”小舟笑着给了南见儿一拳。

    半目!输棋的一方手重重拍在桌上,只输半目,真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半目也是输。

    围棋周刊的记者用笔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记录着本场比赛的成绩,有些庆幸南见儿赢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唯一决赛的平京棋士,而且还是从都京赛区杀出来的平京棋士,第二、三场的对手都是都京棋士,南见儿在预赛中不知道碰上他们没有,恩,得调查一下,不管最后的输赢,这都是个值得报道的新闻。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

    天亮了,小面团摸着肚皮饿醒了,刚刚张开嘴要打哈欠,就听到南得声音传来。

    “找到了,在那里。”

    小面团顿时吓得跳起来,张腿还没来得及跑,就让一双手给抱了起来。不要不要,他不要再被棋子砸了,张开小嘴,对准那双手狠狠咬下去。

    “呜……”一声闷哼,但抓着小面团的手并没有放松。

    这个声音?小面团连忙松开嘴,抬眼一看,抱着他的不是南,而是楚。哇哇,咬错人了。

    “哈哈,快来看啊,这里有只好小的小狗。”南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咦,他的脚上是什么?”好奇宝宝拎起小狗脚上的那根皮条,顺着皮条看上去,一只吊瓶高高地挂在路灯上。

    “挂吊瓶的小狗,哈哈哈……”南捧着肚子笑歪在地。

    “嗷呜……”被叫成小狗的墨墨咆哮起来,偶素狼,偶素狼啊,泪!

    “小心点。”楚拉着南后退,别被小狗咬了啊。

    “一点点小的小狗,还真凶。”南甩开楚,只用两根手指就把小狗拎了起来,“我要把他带回家好好调教,那个面团小人就送给你了。”

    典型的喜新厌旧,楚无奈。

    “一定要先带到医院打狂犬针才行。”

    “真麻烦,知道了知道了。”

    狂犬针?墨墨大怒,坏南,坏楚,你们等着,我的不良图谋对象定了,就是你们两个,哼哼。

    ………………………………………………………………

    这个……貌似是最后一篇恶搞了,某瑞决定不写了,要专心想正文去也。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5

第二部 第五章



    两个半小时的休息,第二局比赛在下午两点半开始,南见儿原本的计划是吃完午饭就到那棵树上好好睡上一觉,可惜冒出个小舟,南见儿的午睡大计破灭了。两个人在预备队的时候就已经很要好了,那个时候小舟才不过十岁出头,整天跟在南见儿背后,只要不下棋,两个人不是爬树就是到棋院附近的大街小巷里寻找美味小吃。三年没见,两个人倒是默契还在,二话不说就跑到棋院外面搜罗了一大包小吃,然后相中一棵茂盛大树就爬了上去,靠着树干晃荡着两条腿,两人边吃边聊。

    “呼呼,三年没吃到正宗的平京萝卜炖子,馋死我了。”南见儿拿着不足拳头大的点心,一口一个,嘴巴包得满满的根本就说不清楚话。

    小舟也是一口一个,吞下了肚才用脚踹踹南见儿,道:“小心点吃,噎死你下午的比赛怎么办?”

    “我能叫一口点心给噎住吗?”南见儿哇啦哇啦地叫,可惜吐出来的话还是不清楚。

    小舟白眼翻了好几下,递过一瓶矿泉水,南见儿接过,咕噜连喝三口,终于可以清楚地说话了。

    “小舟,你怎么会来看我的比赛?”南见儿问,本来还以为宋钰和李阳会来捧个场呢,结果两个人一个也没来,想想有些气闷。

    “我也参加了幼狮赛啊,只是没决赛而已,我在决赛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刚好今天又是周六,不用上课,我就来了。”小舟回道。

    “你转学到了平京?”

    “恩,爸爸虽然同意让我做职业棋士,可是也规定要我考上高中,如果留在家乡的话,参加升段赛很不方便,所以全家干脆都搬到了平京。”小舟说到这里便觉得郁闷,“上学,下棋,真的很难兼顾,都三年了,我才只升到职业二段,当初预备队一起的人大多都是三段了。”

    南见儿呵呵笑起来,拍着小舟的肩道:“没关系,还有我给你垫底呢,我仍是初段啊。”

    “什么?”小舟差点从树上栽了下去,“你、你、你……”

    “我只是一直没回棋院参加升段赛而已。”南见儿摊摊手。

    “一直没参加?”小舟大惊,“你请假了吗?也不对,请假最多也只能请一年,三年没参加升段赛,棋院怎么没开除你?”

    “啊?不参加升段赛会被开除,棋院有这规定吗?”南见儿也是一头舞水,摸了摸脑袋,“反正我没有被开除呀,而且,我这次回来,除了参加幼狮赛之外,也准备参加升段赛了,冰河叔叔说,只有把段数升高了,名气打响了,将来去挑战围棋高手的时候,人家才会出战,只是初段的话,没人会理我。”就像当年南天,他到平京挑战的是苏冰河的老师,可人家一位棋坛老大,平时指点一下后辈是可以的,哪里会轻易接受无名小子掉战,所以最后出战的是苏冰河。

    “真搞不懂!”小舟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的追究,又问道,“那你这三年去哪里了?”

    南见儿眯起了眼笑:“小舟你就好好羡慕我吧,我可是一直在都京的名人分院下棋哦。”其实他也不是故意不参加升段赛,只是一想到每个星期都要坐飞机飞回平京,他全身的毛就竖了起来,晕机啦。

    “都京!”小舟往后一翻,整个人都靠在了树干上,惊讶得瞪大了双眼。都京?都京!那座围棋的圣殿,那个几乎全民好棋并且把棋士看得比什么都高的地方?“你是在都京参加的预赛?而且打入了决赛?”小舟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虽然没有去过都京,但也听过一些传闻,似乎都京的棋士相当排外,如果是外地的棋士去参加都京地区的比赛的话,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想象着一群狼虎视眈眈地盯着你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的样子,小舟就有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恩,真不容易呢,接连三年参加幼狮赛,好不容易才了决赛。”南见儿把一只手枕在了脑后,也靠上了树干,另一只手抓着一块薄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小舟仍处于过度惊愕中,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南见儿,你接下来的两场比赛的对手都是都京棋士啊,你在预赛里和他们交过手没有?”

    “只跟程东杰交过手。”南见儿吐出一口气来,“输了足足五目半,就是因为输给了他,我才只能以积分第三名的成绩出线,要是赢了的话就是第一名了。”

    小舟的脸在一瞬间灰了下来,五目半,这个差距不小啊,程东杰是南见儿第三场比赛的对手,这么说明天的比赛南见儿的胜率不高啊。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小舟道:“下午的这一局可能就是你能不能获得三京围棋争霸赛出赛资格的关键,中午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养精蓄锐,一定不能输。”

    “当然,我可是下定决心要拿第一名的哦。”南见儿笑起来,没把小舟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休息就不用了,我还不累,小舟,不如我们下棋吧,恩,没有棋盘,就下盲棋。”

    “不行,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小舟猛摇头,上午那场比赛就看南见儿赢得比较吃力,下午绝对要以最好的状态上场。

    “真的不要紧啦……”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小舟,两个小时什么也不干的话会很无聊的……”

    “闭目养神好了……”

    结果,两个多小时的休息就是在这样浪费口水的对话中过去,直到发现比赛时间已经快到了的时候,小舟才恍悟过来,懊恼不已。

    第二场比赛的对手虽然也是都京棋士,南见儿并不认识他,预赛里也没交过手,但同为都京棋士程东杰却似乎跟他很熟,比赛开始前跟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比赛开始的时候南见儿就感觉到了从棋盘对面传来的阵阵压力,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已经输了第一场,如果第二场也输掉的话,几乎没有可能得到三京围棋争霸赛出赛资格,所以现在程东杰所面对的压力跟南见儿是差不多的。

    第二场真的很关键啊,这么想着,南见儿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微笑着面对每一次的对局,这是他从爸爸那里继承来的传统,无论是多么重要的对局,只要笑着,只要保持住那份热爱围棋的心情,对能够下棋感到由衷的欢愉,即使输了,也不要紧,那只说明是自己的努力还不够。但,今天他是一定要赢的,为了三年前的那份承诺。楚禹,我已经来了,很快我就可以昂头挺胸地走到你面前,向你发出挑战!

    三个小时的时间,流逝得几乎不知不觉。当对手神情沮丧地低下头的时候,南见儿的手无意识地甩动几下,几滴汗水从掌心里飞溅了出去。仍然是半目,可南见儿赢得很险,比上午的那场比赛更险。

    “总算赢了!”闭上了眼,挂着淡淡的笑,南见儿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滴。能参加幼狮赛决赛的人,果然没一个是好对付的,明天的比赛,可不能再像今天的两场比赛这样了,跟拓老爷爷打的赌,大概要输了,算了,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还是幼狮赛的第一名比较重要。

    “南见儿,干得好!”小舟兴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断了南见儿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揉了柔太阳,南见儿拉着小舟走出了秋蕤,深呼吸一下傍晚的凉风,一股倦怠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唔,脑细胞耗费太多,好象真的有些累了,小舟,我先回旅馆了,明天再见!”

    “诶?好……啊,等等!”小舟叫住南见儿,好象有什么忘了说,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恩……那个……明天要全力以赴啊,别又输五目半。”

    “什么呀,那次只是一不小心算错了一步,放心好了,明天我有信心能赢。”南见儿自信满满道。

    “切,你是不是自信心过剩啊!”小舟晃晃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南见儿,等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南见儿停下了脚步。

    “黄老师今天在你比赛的时候来过了,他说……”

    一辆车缓缓在两人的身边滑过,停下,打断了小舟的话。

    “黄老师?”小舟看着徐徐摇落的车窗,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哇,怎么是你这个坏心肠的老师!”南见儿一跳三步远,指着车里的人哇哇大叫起来。

    “上车!”挑挑眉,南见儿三年没变的称呼让黄安不是很高兴。

    “上你的车,才不要呢。”南见儿转头就走,开玩笑,他才不要做这个坏心肠老师的车,一想起在预备队的时候老被黄安在棋盘上杀得七零八落,南见儿的心情就好不起来,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总有一天这个仇他要从棋盘上讨回来。

    “南、南见儿,我忘告诉你了,你的行李什么的已经都让黄老师拿走了,旅馆的房间也退掉了……”小舟追在南见儿的身后连忙说道。

    “什么!”

    听到这话,南见儿差点撞到路旁的电线杆上,一转身,怒气冲冲地看着已经打开车门下车的黄安,质问的话还没出口,就看到黄安摇摇手中的手机,凉凉道:“苏冰河的话你敢不听,从今天开始,你都要住在我那里,没有比赛的时候,每天至少要和我下一盘棋。”

    南见儿的脸顷刻间绿了,每天跟坏心肠的老师下一盘棋,天,他会被折磨惨的。

    “啊!冰河叔叔……”

    半晌,一声哀嚎响了起来。

    都京,白宅。

    苏冰河把所有的电话线都拔了出来,弹弹灰尘:“行了,今天晚上可以清净了。”

    旁边白敬山看得直想笑:“明知道见儿那孩子一定会打电话回来抱怨,你干吗还把他往他最怕的人身边送。”

    “他一个小孩子,现在又不像以前那样在预备队受管制,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住旅馆,当然要找个管得住他的人。”苏冰河道。

    “十六岁也不算小了,再说你今天不接电话,总不能明天也不接吧,我这儿的电话可不能老不接线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6

第二部 第六章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一句话,苏冰河明显是鸵鸟鞋,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对于这样的长辈,该说他是负责任还是不负责任的好呢?

    白敬山暗自摇头叹气,真不知道苏冰河在清河的时候是怎么教育南见儿的,弄得已经十六岁的少年还是副小孩子脾气,跟他的父亲南天完全不一样,在白敬山的印象里,南天是个相当沉稳的人,可下起棋来却像个拼命三郎,不过白敬山也知道,他见到的南天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十六岁的南天是什么样子他可没见过。莫非南天十六岁的时候也跟现在的南见儿差不多?白敬山又摇头,总觉得南见儿这种长不大的性格更多是苏冰河没教育好,他这个同门师弟从小到大除了下棋什么也不懂,要他教育小孩,结果可想而知,现在只希望苏冰河所托付的那个人真的能管得住南见儿。话说回来,要管住南见儿那调皮蛋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白敬山回想起三年来的种种,也不知是笑好还是恼好。

    正想着下次见到南见儿那小家伙会不会变得稳重些,就听到妻子马静的声音从厨房间里传出来。

    “敬,你跟冰河在说些什么呢。天都快黑了,还不去接拓老师和正人去。”

    “知道了,马上就去。”白敬山答了一声,眼明手快一把揪住准备开溜的苏冰河,“别躲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你嫂子亲手包了饺子,请老师来一起吃,你敢躲。”

    苏冰河没躲成,只得苦笑道:“我不是想躲,你也知道,这几年来哪次老师见了我不是横眉竖眼,我是不想破坏气氛,让你们夫妻俩尴尬。”

    白敬山笑起来:“什么尴尬,我和你嫂子都不怕,你怕什么。依我看,自从见儿那小家伙有意无意给老师看了那半局‘无双之局’后,老师心里早就不怪你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先低头。你也是,跟老师认个错,说句软话会要了你的命吗,偏叫你嫂子三天两头包饺子。我说今天不管怎么样,你也要把这头给我低了,否则你可就辜负了我和你嫂子的一番心意了。”

    “对不起,让你跟嫂子犯难了。”苏冰河摇头,“可是我从不认为当初放弃了都京棋士的身份跟南天走是错。”不是他不肯低头,而是原则问题,他一步不退,如果他认错了,那么那局让南天付出了生命代价的“无双之局”又算什么。

    “你这犟驴!”白敬山好气又好笑,但也拿这个师弟的固执没法。是啊,没人在看到“无双之局”后,还认为苏冰河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凭心而论,他对苏冰河是又敬又羡,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棋盘上一生的对手,能够拥有只属于这两个人的“无双之局”,此生何憾。有时自问,如果当年换做是他,是否有勇气抛弃已经得到了荣誉地位去追求那份近乎飘渺的可能,深思熟虑后的答案是:不能。

    “算了,不认错也没关系,但软话总可以说几句吧,你也不能让老师先低头啊,老师向来是死要面子的脾气,否则当年你走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生气,要知道那时候你一直是老师最骄傲的弟子……”

    白敬山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门铃声嘟嘟地响了起来。

    “看来不用我们去接人了。”白敬山扣住了苏冰河的手腕,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叮嘱,“记得一定要跟老师好好说话。”

    苏冰河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师的脾气,如果是说几句软话就能搞定的话,他跟老师的关系就不会僵到今天了。

    “老师,您来了,进来,正人,在外面站着干吗?”

    白敬山将门外的一老一少接了进来,瞪一眼杵在门内的苏冰河,苏冰河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对在看到他后就板着脸的老师低头行礼。

    “老师,您好!”虽然放软了语气,可仍是透着三分生硬。

    齐拓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苏冰河一眼,径直向里面走了过去。

    两个都是倔脾气,白敬山苦笑着跟了进去,白正人随后进门,对着苏冰河叫一声:“苏叔叔。”

    “正人,今天的对局怎么样?”苏冰河关上了门,看白正人的脸色似乎不是很高兴,不禁问道。即便已经取得了名人继承者的名号,想要保持住也是不容易的事情,每年掉战者太多了,好象今天掉战者是个职业六段,恐怕不容易对付啊。

    “赢了,还算轻松。”就算是赢得很吃力,白正人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一句,围棋的结局不外两种,输或赢,只要赢了,其他都不算什么。

    “那……吃完饭复盘吧。”

    “好。”

    不冷不热的回答,白正人,这个立志要成为睥睨围棋界的王者的十九岁少年,在最初的时候并不太看得起这位苏叔叔,即使他曾在苏冰河的手下输得彻底,也没能改变他对苏冰河的看法,无论棋力有多高强,自动放弃棋士身份永远都是可耻的行为,直到南见儿气不过地透露出半局“无双之局”,无法形容当他看到“无双之局”时的震惊心情,从那以后白正人对苏冰河惮度好了许多,但也仅仅是有问有答的程度而已,不管怎么说,白正人始终不能理解苏冰河为了那个所谓的一生的对手而放弃棋士身份的行为。

    什么是对手?白正人眼里没有对手这个概念,他的目标是征服整个围棋界,他要成为围棋界的王者,他要放眼围棋界无人能敌,对手,不过是有被他打败的资格的人罢了。这样的想法,即便在看到“无双之局”后也没有改变,白正人从来就没觉得拥有一局只属于自己的棋局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从来不。

    客厅里,白敬山陪着齐拓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苏冰河识相地坐远了点,拿起一本围棋杂志就着上面的棋局跟白正人讨论,就这样,还总是被自己的老师拿冷眼瞪。

    白敬山是有心要当和事老的,可是看到眼前这情况,除了在心里暗自叹气也别无他法。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要不是齐拓老师当年对苏冰河的期望太深,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在生苏冰河的气,其实苏冰河三年前回来老师心里是高兴的,可是根本就拉不下面子主动来找苏冰河,苏冰河又不是不了解老师的脾气,就是跟老师一样死倔,他要是肯在口头上认个错道个歉,这师徒俩早就坐在一起和乐乐地下棋喝茶领了。

    齐拓跟苏冰河的关系,就连南见儿这个孩子都看出来了,变着法子讨老人家的欢心,说来也怪,当年齐拓对南天怎么都看不顺眼,可对南见儿却疼到骨子里去了,三天两头抓着南见儿进行特训,老头子在都京棋坛是什么地位,给南见儿找来的全是都京棋坛一流的职业棋士当陪练,这待遇就连白正人都没有享受过。

    想到这里,白敬山突然“啊”了一声,略微抬高音量道:“老师,我听正人说,您和见儿打过一个赌,是吗?”

    一提南见儿,齐拓就把冷眼从苏冰河身上收了回来,呵呵笑起来:“有这回事。”

    苏冰河一脸疑惑的神情,看了过来。

    “好象是说只要见儿在幼狮赛决赛里能做到每胜只赢对方半目,你就答应见儿一个要求是吧?”南见儿会提什么要求不用想也知道,白敬山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苏冰河听的。

    “什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见儿做不到的啊!”苏冰河果然激动起来,怒瞪着齐拓,“见儿为了幼狮赛已经努力了三年,你怎么能……怎么可以……”

    老人家冷眼一瞪:“谁说见儿一定做不到。那孩子天分那么高,要不是你一开始没有教好,见儿的成就绝对更高。”

    “那与天分无关,每胜只赢半目,需要的强大的计算能力和无数对局所积累出来的经验,除非是实力相差,否则就算是那些职业高段们在面对低段棋士的时候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到每胜只赢半目,更何况见儿面对的是和他棋力相差无几的人。”无论平时外表的表现是多么温和无争,一旦急起来,也就和平常人没有两样。

    “冰河,冷静点。”白敬山走过去,按住了苏冰河,“这个赌约是见儿自己提出来的,他既然敢提,一定是心里有几分把握,虽然那孩子平日里有些浮躁顽皮,但面对围棋的时候他从不轻忽。见儿几乎是你一手带大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性格吗?”

    了解,见儿根本就是冲动大于理性的性子,天晓得他是不是一时冲动,在幼狮赛要做到每胜只赢半目,谈何容易,就算是白正人也未必做得到……

    似乎看懂了苏冰河的想法,白正人斜着瞥来一眼:“那对我,易如反掌。”狂吗?可他有这份自信。

    嗯?

    “苏叔叔,你脱离职业棋坛太久了。”白正人的声音有些不屑,没有体验到胜负场上的残酷,怎么能看出真正的棋力。少年眯起了眼睛,虽然幼狮赛的起点低了些,不过如果连这点难度也过不了,南见儿就连被他打败的资格也没有。

    被个孩子教训了,苏冰河一脸苦笑,他真的离开职业棋坛太久了吗,所以就算是常常跟见儿下棋,也无法掌握住见儿真正的水平。是这样的吗?

    “正人,跟长辈说话要礼貌。”白夫人马静这时端着新鲜出炉的饺子从厨房里出来,正听到白正人那句不屑的话语。

    “大伯母,我来帮你。”少年立刻换了表情,帮着摆放碗筷。白正人的父母是生意人,常年在外地经商,他从小就被寄养在白家,刚好白敬山夫妻没有子女,把白正人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直到白正人满十八岁,才独立出去。尽管已经独立,不过白正人还是经常回来白家,对马静更是尊敬,基本上马静说什么他都是听的。

    “拓老师,敬,冰河,来吃饭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6

第二部 第七章



    南见儿住到黄安家里的日子当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只不过心理准备不足,在看到黄安的妻子孙蕾然和女儿黄晓的时候,脱口冒出了一句:“啊,原来坏心肠的老师也有人要呀?”

    黄安的脸当场黑了下来,这说的是什么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南见儿一把捂住了嘴,不吭声了。孙蕾然是个个性开朗的女人,很热情地把南见儿拉进了屋里,黄晓是个才八岁的小女孩,跟在南见儿屁股后面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叫得甜得不得了,把南见儿原本的郁闷心情哄得全都消失不见,带着小女孩在屋子里东奔西窜,一会儿工夫就将黄安的家熟悉得像住了好多年似的,就连想要打电话给苏冰河的事情也给忘记了。

    “好个活力十足的孩子!”孙蕾然站在黄安旁边看得直笑,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道,“哪里像你说的那么顽劣。”

    黄安抬了抬眼镜,没有说话,当然他故作高深的样子只引来妻子一个白眼而已。

    吃过了晚饭,黄晓扯着南见儿不放,非要跟他一起玩,孙蕾然看南见儿已经是一脸疲惫的样子,抱起女儿道:“晓晓乖,明天哥哥有很重要的比赛,要早点休息才行。”

    南见儿撇撇嘴,心里想早点晚点休息倒无所谓,只要别被坏心肠老师揪着下棋就好了。其实他也是白担心,黄安根本就没说什么,任由女儿一蹦一跳地拉着南见儿将他送进早就准备好的客房。南见儿最后还是没忘记打电话找苏冰河兴师问罪,但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气得他差点把话筒砸了。

    一夜无话,倒是第二天,黄安开着车送南见儿到赛场,引来了众多记者的注目,虽然不是最后一场决赛,但上午的这场比赛绝对是冠、亚军的争夺赛,所以来观战的人比前一天多了近乎两倍,熙熙攘攘吵杂得很。黄安看了看南见儿,有些担心他不能适应这样的场面,会影响接下来的比赛。不过看南见儿的神色,显然是司空见惯了,想了想也了然,都京的棋迷是出了名的,这小子在都京待了三年,怕是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了。

    两个人刚刚进场的时候,还没有引来太多的关注,南见儿一眼就看到被记者围住的中心、也是他今天的对手程东杰。隔着很远的距离,虽然听不到他跟记者说了些什么,但脸上透露出的强大自信很说明问题。南见儿不由坏坏一笑,正准备过去打岔搅浑,冷不防肩上给人重重一拍,一回头,正对上李阳臭臭的一张脸。

    “哼,是要去凑热闹吗?”李阳的口气也是臭臭的,别人都怕记者的纠缠,躲还来不及,这小子居然……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哪有。”南见儿矢口否认,挂着一脸笑容跟面前的这些朋友打招呼,“嗨,宋钰、单盛、小舟,你们都来了。”眼睛却在四下,为什么楚禹没来?

    黄安留意到南见儿悄悄的眼神,唇边逸出一抹兴味的笑意,随即点上一支烟,目光转向四周的人群。

    “我们是来给你加油的。”单盛笑笑,接着道,“还是先到黄老师的专用休息室去吧,要不然给那些记者缠住就很难脱身了。”

    “你们怕记者做什么……”

    南见儿还在,一句话没说完,就让李阳拍了一巴掌。

    “叫你走你就走,还罗嗦。”

    南见儿摸着头,怒视李阳,要不是场合不对,估计是要打上一场了。

    就这么会工夫,已经有人看到他们,不知道是谁惊讶的嚷嚷了一声“看,是黄安棋士!”顿时惹来了记者的注意,有几个反应快的立刻猜测起这位在职业棋坛风头正健并且刚刚晋升职业八段的棋士来到这小小的幼狮赛现场的原因,脚步也开始向这边移动。

    宋钰等人立刻面目失色,要是那些记者认出他们是国少队员,可就有得烦了,毕竟被禁止参加幼狮赛的他们是不应该出现在幼狮赛现场的。

    “这里交给我,你们几个去吧。”虽然心里对这些少年的反应感到有趣,但黄安依然挂上了平常的冷漠表情,向那些个记者迎去。

    “我也要……”

    南见儿被宋钰几个捂着嘴巴拖进了不远处的休息室里,看着砰地一声被关紧的门,南见儿跳脚,他的豪言壮语还一句都没说出来呢。

    李阳看到南见儿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恼怒,又是一巴掌拍过去,这次南见儿倒是机灵地躲了过去,对李阳横眉怒目。

    “你干什么老打我?”

    “静下心来,马上就是重要的比赛了,你要是敢输了,看我们不饶你。”

    “输?”南见儿大叫起来,“我会输,你太小看人了。”

    “可是南见儿你在预赛里已经输给程东杰一次了。”宋钰有些担心地插话。

    “小舟,你干嘛告诉他们这个。”南见儿撇着嘴,“那是意外,意外懂不懂,不是我实力不如他。”

    “等你今天赢了再说这句话吧。”李阳泼冷水。

    怒目。

    “南见儿,加油啊,赢了的话今天晚上请你去喝茶。”单盛赶紧安抚快要爆跳如雷的南见儿。

    “啊?”微微一愣后,南见儿立刻表现出雄心万丈,“放心啊,我一定是冠军。”摩拳擦掌,恨不得比赛立刻开始。

    “好啊,保持这个状态上啊!”年纪最小的小舟挥着拳头,好象自己要上战场一样。

    入场的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少年们脸上的表情同时一收。

    “加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好说的了。

    对伙伴们回以一个自信的笑容,南见儿打开门,走了出去,除了小舟,其他人都自觉留在了休息室里。

    外面,程东杰所面对的方向正好是南见儿走出来的方向,两人对视一眼,发出了各自掉战,然后甩头,走入赛场。这一幕被记者抓拍下来,决定成为本次新闻的配图。

    程东杰在赛场后,没有跟南见儿说话,径自坐着,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调节因记者采访而不稳的状态,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并无丝毫轻视。程东杰并没有忘记在预赛中跟南见儿交手的那盘棋,那一局,南见儿下得很乱,可是只输了五目,程东杰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一局,南见儿他似乎并没有尽全力,后来他拿这盘棋向他老师童勤请教,童勤沉吟了许久,告诉他一定要小心这个对手。

    “如果能够杀入决赛的话,这个人……也许就是到最后跟你争夺一、二名的人。”

    老师的话言犹在耳,现实已经如老师所言,这个南见儿,真的跟他一起走入了决定一、二名的赛场。

    跟程东杰相比,南见儿的心情要浮躁得多。先前的豪言壮志在出门还是没有看到楚禹的身影后渐渐退去。怎么回事?难道楚禹已经忘了三年前的约定吗?可恶……可恶……啊啊啊……烦恼啊,到底是遵守跟楚禹的约定全力以赴夺取第一名,还是实现跟拓爷爷打的赌,半目取胜?后者的难度可不是一点点,预赛的时候败得很惨啊,程东杰这个人的棋风以稳重谨慎见长,如果计算上稍有失误,肯定会重蹈预赛的覆辙,不要说是做到半目取胜,就连胜的机会也很小。泄气,他没事跟拓爷爷打什么赌呀。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楚禹在哪里?其实他就在离秋奕台不远的地方徘徊。楚禹昨天夜里根本没睡好觉,今天的比赛也许他比南见儿本人更紧张,一大早就到了秋奕台,那个时候秋奕台连一个人都没有。后来,陆续有人来了,楚禹站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没动,直到他发现了记者的身影,心知不妙,赶紧躲了起来。直到比赛开始,记者散去,他才溜出了秋奕台,望着赛场的方向叹口气,慢慢走开了,只是怎么也没走远。

    好想看这场比赛,但楚禹清楚,如果他今天出现在赛场,对南见儿没有任何好处。南见儿他今天,会下出怎样的棋呢?好希望跟他下棋的人是自己。抬头看一眼碧蓝奠,清澈无垠。会赢的吧……不,是一定会赢,南见儿他这三年虽然没有回来参加过一次升段赛,但是,他相信南见儿不会让他失望。南见儿,他不就是为了实现他们之间的承诺,才走进了幼狮赛的赛场的吗。

    只是,连南见儿的面也没见到,怎么都有些不甘心,楚禹踢踢脚下的石子,像要出口气般,石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了,楚禹蹲下,以执棋的手势捡起石子,审视了半天,然后,拍下,大地就是棋盘,石子就是棋子,南见儿,我在这里看着你。

    “楚禹!”

    “啊?林老师!”

    扔掉石子,楚禹转身站起。

    “正要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林海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楚禹,楚禹心虚的侧侧身子,回答:“啊?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

    林海更加狐疑,摸摸下巴道:“你看起来很闲啊。”昨天才在国少队下了一整天的棋,今天又在棋院里闲逛。

    “诶?那是……今天刚好没有工作,又不用比赛。”楚禹随口搪塞了几句,想到比赛,心思又转到幼狮赛上了。这个时候,幼狮赛应该已经开始了。

    “哦,对了,说到比赛,你看看这个,我就为这事找你。”林海从口袋里摸出一份传真递给楚禹。

    楚禹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敏锐地找出两个关键词:“朝阳杯?公开赛?”

    “是朝阳集团联合上京棋院共同举办的一场公开赛事,刚才,上京棋院专责此事的王一实棋士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意请你去当任朝阳杯地邀棋手,你看……”

    这种比赛地邀棋手,说白了,楚禹实际上就起一个吸引他人参赛的作用,因为参赛选手的年龄限制在25岁以下,所以不大可能有高段棋手出现,而在这个年龄段里,能够和楚禹相提并论的棋手没几个,倒是跃跃欲试想跟楚禹较量一番的大有人在。林海认为这样的比赛,对于楚禹来说,可有可无,只看楚禹有没有时间和感不感兴趣而已,不过,朝阳集团给出的酬金相当多,是个财大气粗的主。

    楚禹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想了下道:“公开赛的话,就是无论是职业棋士还是业余棋手都可以报名参赛,加上丰厚的奖励,朝阳杯的辐射面很广,他们如果想以有名气的职业棋士来吸引更多的人气,上京棋院的安秀明不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为什么舍近求远?”

    “王一实棋士给我的解释是,他们想把朝阳杯搞大,将比赛的影响扩散至三京范围,上京的安秀明、都京的白正人、还有平京的你,都在他们的邀请之中。”

    “呃?”楚禹一怔,白正人?那么狂傲的一个人,会肯在这样普通的比赛中担任特邀棋手?怎么想都不可能。不过,如果是都京棋院的派遣,他也不能不去吧。三年前的三京围棋争霸赛,楚禹以一目负于白正人,去年又失之交臂,这在楚禹心里一直是个遗憾,如果能借朝阳杯的机会,跟白正人再交一次手,却也不错。但是……现在他更想跟南见儿下棋。

    林海见楚禹脸上有犹豫之色,又道:“你也不必急着做决定,朝阳杯目前只在筹办阶段,你有半个月的时间考虑这件事,不如回家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棋院方面也不会一定让你去。”

    楚禹点点头:“我知道了,林老师,我会考虑这件事的。那么,我先走了。”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7

第二部 第八章



    幼狮赛第一、二名决赛开始的一刹那,南见儿仍是犹豫的,但是当他坐入椅子里的时候,对面的程东杰斗志十足的注视,让他血液里的斗性开始翻腾,管他什么约定,管他什么打赌,坐在棋盘前面就是要赢,这话好像还是楚禹说过的。

    主意已定,一贯的懒散笑容又回到南见儿的脸上,冲着程东杰道:“嗨,又跟你面对面坐着了。”

    “是的。”程东杰有些意外南见儿会跟他打招呼,慢了一拍,才道,“我想结果也会跟上次一样的。”

    “那可不一定哦。”南见儿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啊晃,笑容里多出几分自信。“不到最后谁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哼……猜子!”

    气氛在棋子落盘的那一刻凝重起来。程东杰执黑,南见儿执白。

    (虽然在文中插言很不好,但我还是要插一句,看文的人中有懂围棋的请跳过以下的段落,再次申明作者我是不懂围棋的~~~我这话真多余,飘~~)

    心里既然拿定了主意,南见儿便不再客气,一开始就摆出了战斗的姿态,意图将棋局引向他最擅长的混战。南见儿对程东杰的棋也有所了解,知道程东杰是偏稳重型的棋手,上次的对局,南见儿为了半目的赌约,拿程东杰练手,从布局开始就几经计算,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辛苦,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对方向自己希望的局面发展,但是幼狮赛里的选手并不个个都是好对付的,尤其是程东杰,南见儿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这是块铁板,沾沾自喜于前几次的得手,结果是局面失控,一败涂地。虽然前两场比赛,南见儿都成功地以半目胜出,但对程东杰,他仍然不敢大意。既然程东杰求稳,那他就求快,打乱程东杰下棋节奏。混战,是南见儿的目标,在混战方面,南见儿有绝对的自信。

    显然,南见儿跟上次对局完全不同的下法,打了个程东杰措手不及。上次的对局,南见儿计算周密、谨慎缓行的棋风留给他很深的印象,而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在比赛前他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但南见儿几乎不假思索的快速下法让他乱了阵脚,很快就失去了自己一贯的下法,跟着南见儿下起了快棋。

    等到程东杰发觉不对的时候,整个棋局已经完全陷入了一团乱的混战中,那正是南见儿所希望看到的。

    糟糕了!程东杰惊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棋子捏了又放,放了又捏。醒悟过来的他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局面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中,但仍有可为,接下来只要能稳住局面,胜利未必不会在他手中。南见儿的棋虽然气势汹汹,进攻犀利,但也正因为进攻过度,以致棋形薄弱,他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吃掉白棋的大龙,不过,这么做的话,还是有些冒险,他势必要放弃上角的劫争,还要防止南见儿回过神来救援,但是比较一下,如果他成功了,应该是南见儿的损失大。在目前的局面下,也只有冒一冒险了。程东杰万般无奈地选择了一条他并不习惯走的路,局面至此,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黑子落盘,程东杰下意识地看了南见儿一眼,却见南见儿仍是那一脸的笑容,只是专注的眼神里,倒映着一片黑与白,在黑子落下的那一刻,闪过了一道光。程东杰手一抖,难道他的这步棋有问题?

    白子很快跟着落下,几乎是没有多加思考,如程东杰所想,南见儿不知道是并没有注意到自身的危险,还是对上角的争斗志在必得,反正这一子正是程东杰想要的结果。接着,程东杰又进行了一次长考,他需要时间整理思路,在脑海仔细演算着双方的棋路,把南见儿所有可能出现的反应以及他的应对,都想清楚了,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才再次落子。

    宋钰、李阳、单盛三个人一直在休息室里排棋,传棋的自然是小舟。南见儿一开始的快速下法,让几个少年看得又想笑又摇头,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下得乱七八糟。但是十几步棋之后,少年们的神情一个个开始凝重,这个时间也正是程东杰失去了自己一贯的节奏,被南见儿引得加快速度的时间。

    “程东杰的棋我稍微有点研究,是个以稳见长的棋手,南见儿把棋下得这么乱,他就应该更冷静地把握局面,以慢制快,否则一旦被南见儿搅混了思路,只会让棋局更乱,这对他这种类型的棋手很不利。”单盛分析道。

    宋钰对南见儿的“乱”也是心有余悸,听了单盛的分析,他除了摇头,更多的是对程东杰的同情,不管这场比赛的结局如何,光是这过程,就够程东杰伤脑筋的了。

    李阳敲击着桌面,这已经是他在讨论棋局时的招牌动作。

    “南见儿是怎么搞的,下棋不用脑子吗?你们看这两步,摆在这里做什么,白送给程东杰的吗?”

    “大概又是迷惑人的棋招,南见儿以前不就经常拿这招来糊弄我们。”单盛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也说不定有什么后招,他不能总是用糊弄的招术啊。”

    大概是被南见儿搞昏了头,程东杰并没有吃掉这两枚看似无用的棋子,又或者是不急于一时。

    等到小舟传来程东杰第一次长考的棋时,李阳才咕囔了一句:“总算要下得像点样子了。”

    基本上,在场的几个少年都认为南见儿的大龙有被吃掉的危险,但是接下来的局面并没有让少年们的预感成真。随着程东杰放缓了棋步,南见儿也跟着缓了下来,慎思后的棋步不减半点犀利之风,除了对上角的劫争他志在必得,也开始对棋形散涣这个弱点进行补救,可是对于白棋眼前所面临的危机他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让在隔壁休息室里的几个少年为他狠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当南见儿成功夺得上角劫争的胜利,整个局面渐渐明朗起来,却分明是南见儿的棋显露出了明显的优势。

    怎么会是这样?

    程东杰惊呆了,他的计算是没有错的,可是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南见儿已经取得了上角的优势,而他绞杀白棋大龙的计划却没有成功,还差了几步,原因……原因竟是他本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那两枚看着无用的棋子,在关键的位置上,准确无误地阻拦了黑棋的攻击。

    休息室里也是一片寂静。

    “这两枚棋子老早就出现了,难道说从一开始南见儿就已经算出这一步?”宋钰喃喃自语,一脸的不能置信,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南见儿就太可怕了。

    没有人答话,另外几个少年正为同样的想法而震惊不已。

    相比于少年们的震惊,一直在现场观战的黄安要冷静许多,凭着身为高段棋士的经验和眼光,以及他对南见儿的子解,这位职业八段对眼前的局面的判断要比那些少年准确得多。

    南见儿在混战中的能力,黄安三年前就赞赏过,于混战中准确找出关键点的能力是南见儿与生俱来奠赋,但是这天赋需要拥有者善加运用才能显出威力。跟三年前相比,南见儿的棋力大有提高,无论是开局时打乱对手思路的策略,还是在对手醒悟后的及时补救,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有一点很明显,南见儿对于在关键点落子的时机还没有完全掌握好,这两枚关键棋子出现得太早了,亏得这次的对手不过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雏儿,而且事先已经被搅得思路混乱,如果换作任何一个比赛经验稍稍丰富的棋手,肯定老早就吃掉这两枚棋子了。换句话说,南见儿还是缺少磨练啊。

    “我认输!”

    在勉强又坚持了十几分钟之后,程东杰终于投子认输。沮丧,懊悔,不服,他输在了不该输的地方。

    楚禹,你看到了吗,我赢了。

    昂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几秒钟南见儿又苦起了脸,下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赢了,他倒又记挂起半目的赌约来,想让冰河叔叔跟拓爷爷和好的计划又失败了。

    闪光灯突然不停地闪动,将南见儿的注意拉向了站在门口等着采访的记者身上。想起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豪言壮语没有对着大家说出来,南见儿连忙整整衣服,向那些记者走去。

    但是记者们却没有听南见儿说什么的耐心,他们只想知道自己需要报道的内容,问的都是再老套不过的问题,诸如“您现在的感想是什么?您最想感谢的人是谁?将您带入围棋世界的人是谁……”之类。

    南见儿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这些人,怎么都不想听听他说什么呢?

    当所有的记者都离开后,有一个记者走到了南见儿的面前。

    “你好,我是《围棋周刊》的记者罗宏,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南见儿这时已经看到小舟、宋钰几个人在门后缩头缩脑地招手,而对记者那些无聊问题也不想再回答了,索性一挥手,道:“不要再问了,我只说一句,我的目标是挑战天下的围棋高手,而我第一个要挑战的,就是楚禹,记者先生,请一定要把这句话报道出来。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

    记者罗宏看着南见儿远去的背影,想了一会儿,终于在手中的记录本上刷刷写下刚刚听到的那段话。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8

第二部 第九章



    “你们带我去哪里?”

    一出棋院,南见儿就被小舟拖着,跟在单盛、宋钰和李阳的身后向前跑。

    “清茗茶社!”小舟嘻笑着边跑边道。

    “咦?什么呀,不是说要请我吃东西,原来是喝茶啊!”南见儿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没劲。

    “南见儿你好像不开心呢,不是已经得了冠军吗?”宋钰放缓了脚步,走在南见儿的身边,跟他并肩前行。

    “只是幼狮赛而已,而且……”南见儿郁郁不乐。

    “还在想着跟楚禹下棋吧。”李阳回过头来,“这样的大话也敢跟记者说得那么大声,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啊。”

    “李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南见儿瞪着李阳,这家伙怎么从来不对他说好话。

    “入段三年,还是初段,居然说什么要挑战天下围棋高手,挑战楚禹,啊啊啊,以后千万别对别人说我们和你认识,我们丢不起那人。”

    “初段怎么了,初段怎么了!就算是初段,我也一样能把你这个职业三段杀得人仰马翻。”南见儿被惹火了,要不是小舟和宋钰死按着他,他早就跳起来了。

    李阳,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宋钰连连向李阳使眼色,不要再招惹南见儿了。

    “那前几天是谁输给我三目?”李阳一脸的嘲笑,不理会宋钰的眼色,做着火上浇油的事。

    “那不算,我们再杀一盘。”

    “哦,还想再输一次啊!”

    “李阳,我这一次绝对不饶你……宋钰,小舟,你们放开我,我饶不了这家伙,哪里有下棋的地方……”

    “南、南见儿,你冷静点!”宋钰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已经到了,就在那里。”李阳手一指,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出现在南见儿面前。

    “清茗茶社?”南见儿咬牙切齿,“这里怎么下棋啊,李阳你耍我!”

    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们闹的单盛这时拍拍南见儿的肩膀,道:“虽然是茶社,但里面的客人都是很懂围棋的人,包括那些职业高段也经常来,而且,就连侍应生,都有业余的水准。要是没有点本事就跑进去下棋的话,是会被人笑话的。”

    “平京还有这样的地方?”南见儿一脸惊讶,这应该算是相当高级的围棋聚会场所了。

    “看你的表情,不会是害怕了吧。”李阳又在嘲损南见儿了。

    “切,谁会害怕呀。”南见儿头一昂,气冲冲地率先走进了大门。

    “本来还担心他精神不佳,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李阳,还是你有办法。”单盛忍着笑,跟在南见儿的身后走了进去。

    “啊?”宋钰这时也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道,“这种办法好像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吧。”

    李阳耸耸肩,道:“没办法,看到那小子一脸沉闷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狠狠地打击他,想不到他的性子跟三年前一样,啊不,是比三年前更容易激了。”

    “好像三年前是你更容易被南见儿激吧。”小舟嘻嘻笑着,那时候南见儿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常把李阳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是下棋的时候,没有哪个人不被南见儿气的。

    李阳脸一黑:“多嘴!”

    小舟哈哈笑着向前跑去。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穿过清茗茶社的庭院,走进了茶社。铃铃铃,挂在门上的风铃一响,立刻就有侍应生走过来。

    “欢迎光临!”

    第一个进门的南见儿没理他,两只眼睛只顾四下张望,倒是单盛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嗨,江旭,你今天也在啊!”

    “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年轻的低段棋士们。哟,还有一张新面孔,是国少队的新初段吗?”

    侍应生显然跟单盛他们是熟识,虽然口里叫着年轻的低段棋士们,不过看他的年纪,跟单盛应该差不多大,比李阳、宋钰他们也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初段是初段,不过不是新初段。来,介绍一下,这是跟我们同时入段的南见儿初段。”会说这话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李阳!”宋钰抚住额头,直想叹气,“你是想让南见儿拿棋盘砸你的头吗?南见儿,你不要……咦,人呢?”

    宋钰本想安抚一下铁定会爆跳的南见儿,哪知一转头,人不见了。

    “在那里哟!”江旭好心地指点一下两眼茫然的宋钰。

    宋钰顺着江旭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南见儿已经在一张棋桌边坐下,两只眼睛冒着雄雄烈火,死瞪着李阳,小舟站在南见儿的身后,两只手做扇子状地扇啊扇,就那点风他是想灭火还是想让火烧得更旺啊。

    李阳拉拉衣服,换上了凝重的表情,竟像上赛场一般走了过去。

    “这种状态,两个人都认真了啊!江旭,不忙的话,你也来看看吧,也许会是很精彩的一局棋,千万别错过了。”

    单盛丢下一句话,跟宋钰一起走过去。

    “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看看吧。”江旭也跟了上来。

    楚禹坐在国少队里发呆,直到一道阴影遮住了前方的亮光,他才回神。

    “黄老师?”

    楚禹很意外,所以不由叫了一声,才觉得有些失礼,站了起来,直到黄安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他才跟着又坐下。

    黄安的第一句话是:“南见儿赢了。”

    “诶?”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早就猜到了?”

    “呃……我相信南见儿他一定会实现当年的约定。”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楚禹还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黄老师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那倒不是,后天有空吗?”

    “没有。”楚禹想也不想地答到,他已经推脱了两天的工作,不好再推脱了。

    “哦,那就算了。”黄安站了起来,“本来打算在我家让你跟南见儿下一盘棋的,那还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啊?黄老师,请等一下。”楚禹连忙起身,抓住了黄安的衣角,“我想、我想后天的时间我是可以空出来的。”反正也闲了两天,再多歇两天也不要紧,就当休假好了。

    “别太勉强啊,毕竟工作也是重要的,而且你还在自学高中课程吧,时间紧一点也不奇怪,要是为不怎么相干的事耽误了反倒不好……”

    “不勉强,真的,黄老师,一点也不勉强,请安排我跟南见儿下一盘棋,不,我想尽可能地跟他多下几盘棋,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能跟我下出‘无双之局’的人,是不是我一生中惟一仅有的那个对手。拜托了,黄老师。”

    楚禹很激动,为了寻找这个答案,他等了三年了,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真是……那么,后天你就来吧。”黄安推了一下眼镜,转身离去。那个答案啊,也是他想知道的呀。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9

第二部 第十章



    第二天,南见儿忙了个晕头转向。

    先是苏冰河打来电话,恭喜他得到冠军,然后说了一堆要好好下棋、好好听黄安的指导安排的话,最后不等南见儿憋了几天的抱怨出口,就果断地挂了电话,气得南见儿几乎要把电话瞪出个洞来。

    刚把电话甩上,铃声便又响了起来。一接,这次是齐拓打来的,电话里一阵得意大笑,接着又把南见儿骂个狗血喷头,责怪他平时不努力,到头来输了打赌,更用威胁的口气要南见儿在平京认真下棋,要是表现不好,丢了都京棋院的脸就别回去见他老人家。把电话挂上很长时间后,南见儿才猛地想起,他本来就是平京棋士,就算表现不好,丢的也是平京棋院的脸,关都京棋院什么事。哼,莫名其妙的老头子。最后,南见儿也只能在心里这么嘀咕一句。

    愤愤地洗脸,换衣服,刚坐下来吃孙蕾然做的香喷喷的早餐,电话又响了,小姑娘黄晓抢在大人前面跑过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声气地叫起来:“南哥哥,你的电话。”

    “又是谁呀?”南见儿嘴里叼着半根油饼去接,才“喂”了一声,就听到白正人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

    “你在幼狮赛上的表现真让人失望,我太高看你了。”

    只有这么一句话,白正人就把电话挂了。

    都是什么跟什么,南见儿愣了一下,狠狠地甩掉电话,他是冠军呀,怎么到了这些人眼里,他就跟最后一名似的,气死人了。气归气,吃完了早餐,他还得到棋院去领这个气死人的冠军的奖。

    本来以为颁奖会很热闹,结果现场冷冷清清,除了棋院的领导来了几个之外,小猫也没三、两只,南见儿才知道,虽然比赛的时候很热闹,但幼狮赛并不是很受媒体的重视,除非他能在明年的三京围棋争霸赛里表现出色,否则幼狮赛冠军的意义于媒体而言仅只是非国少队成员外的一个有潜力的新人而已。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南见儿才算有点明白白正人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冠军放在眼里的原因了。不过棋院对新人还是很有期望的,只是那种两个人并排坐着听棋院领导讲一些勉励的话的情形让南见儿感觉无聊,偷偷看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程东杰,显然比他有耐心多了。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南见儿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透出来,一旁的程东杰却突然向他下了战书。

    “明年的三京围棋争霸赛,我们再一决高下。”

    “我这个人最喜欢挑战了,来者不拒!”南见儿嘴角一弯,对着程东杰伸出来的手用力一拍,算是订下又一个约定。“你可不要在第一轮的内部赛就输了才好。”

    “你也是!”程东杰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跟程东杰分手之后,南见儿又到国少队逛了一圈,熟悉一下环境,因为在明年的三京围棋争霸赛之前,这里就做为他的赛前集训地了。单盛、宋钰、李阳几个认识的人都不在,看看时间,也到了中午,回去吃了饭,下午又赶到棋院,查看今后的比赛表,大概是南见儿刚刚回到平京没几天的原因,棋院只来得及做出升段赛的安排,其他的一些必要的工作还没有安排,所以南见儿这个星期只有一场比赛,还算空闲。正想着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就让黄安逮了个正着。

    “已经没事了啊。”

    “啊?”

    只是平常一样托托眼镜的动作,却让南见儿有了不详的预感。

    “刚好,我也没什么事,下棋吧。”

    果然,南见儿暗切了一声,握紧了拳头:“下就下,谁怕谁。”

    “哦?真怀念你输得脸都发绿的样子。”

    “现在想赢我可没那么容易了,坏心肠的老师,不对,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黄八段!”

    “还是叫老师好听些……这么有自信的话就好办了,要是输了,你还叫我老师,而且明天一天不许出门,怎么样,敢赌吗?”

    “咦?”陷阱,不要上当。

    “怕了吗?我还以为在都京三年,你已经脱胎换骨了,就连名人白敬山都特地为你向棋院打招呼,放了你三年长假,难道说……”

    “我答应!”

    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

    这个赌的结果也不用多说,按黄安的说法,在不让棋的情况下,南见儿这小子想赢他,还差了两年火候。

    郁闷,南见儿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下午跟黄安的那局棋。不是为输棋而郁闷,而是在这一局棋里,南见儿清楚地看到了他跟职业高手的差别。不是说他没有跟职业高手对局的经验,以前在都京的时候,齐拓给他找来的陪练全都是都京棋院里叫得出名来的职业棋士,但是既然是陪练,自然没有人会把南见儿看成是棋盘上的对手来下棋,在那些职业棋士的眼里,那些对局更多的是对年轻后辈的指点。

    可是黄安不一样,他是存心要南见儿的好看。在下棋的技巧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点南见儿的了,不得不承认那小子在围棋上奠赋真有些让人嫉妒,但是缺少参加比赛的经验是南见儿目前的一大弱点,虽然在幼狮赛里南见儿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不过他的对手都是年轻的棋手,南见儿是不可能体会到跟真正的高手比赛的那种感觉的,那种一步错满盘输的战战兢兢,如果不能让南见儿好好体会这一点,那么明天跟楚禹的对局恐怕就失了很多精彩的地方。

    这么做似乎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嫌疑,能不能抱得上还是个未知数,如果黄安看到南见儿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睡不着,睡不着,跟苏冰河在一起的时候,南见儿睡不着,就只有一件事情做,下棋,一直下到想睡为止。但对黄安,再给南见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闯到黄安的房间里把人拉出来,只有一个人抱着棋盘,把下午的棋局排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在同一片星空下,睡不着的人可不止南见儿一个。

    断!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悦耳,引起身为父亲的人些许愕然。

    “小禹,你今天似乎有些紧张。”

    楚怀名扫视着棋盘,知子莫如父,只从棋局里,就看出了儿子跟平时的不同。

    “呃?”

    少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紧张?他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才拉了父亲来下棋。

    “你的棋里,少了三分从容。”指指棋盘,楚怀名让儿子自己看。“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楚禹看着棋盘,沉默。

    “我听说你请了几天的假,是准备去找南见儿吧。”

    “是,明天。”迟疑了一下,楚禹终于道,“我想跟他下棋,下很多很多的棋。”

    “那很容易啊,他已经回到平京,以后你有很多机会跟他下棋。”

    “可是……”楚禹垂下头。

    “你在担心什么?”

    “如果他不是……不是我的对手……我该怎么办?”少年的眼里有种莫名的茫然,追寻了三年的东西,如果被一朝打破,会怎么样?

    “是不是对手,是要你自己去确定的。”楚怀名揉了揉儿子的头,“小禹,不要对还没有确定的事情有过多的忧虑,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等你跟南见儿下过棋以后,再去考虑也不迟。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是不是?”

    “嗯!”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09

第二部 第十一章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生的对手,谁也说不清楚,即使是苏冰河,也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世事本就如一盘棋,变化莫测,没有人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料定结局。只是楚禹终究年少,虽说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场追逐,更下定了决心卯足了劲向前走,可眼看着触手可及了,却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盘棋,究竟有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这盘棋,究竟该怎么下?

    这盘棋,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这盘棋,最终会否改变自己未来的道路?

    疑问一个接一个,然而答案却需要两个人来解答,心中纷纷乱,兴奋夹杂着紧张和期待,更多的是已经久违了的热血沸腾的感觉,楚禹的目标非常明确,他的决心,早在三年前就定下,从不曾改变过,只随着棋艺的日益精湛而越发的坚定。

    深吸了一口气,楚禹将心中的所有感觉压下,只留有身为一名职业棋士所应有的平常心、自信心以及必胜心,保持着最佳状态,上前一步,按下了门铃。门后,是答案。

    但是,相比楚禹的有备而来,南见儿却还一无所知地抱着被子睡大觉,昨夜他可是一直到后半夜才爬上chuang,连棋盘都没有收拾。睡得正香的时候,叫催魂般的门铃声催醒了,捂着耳朵赖了好长时间,门铃声也没有停下来,只得一边抱怨人都哪里去了,一边睡眼迷蒙地起床,没走两步就差点让房间里的棋盘拌个跟头,虽然没真的摔倒,但人到是清醒了许多。

    门一开,外头站着的人叫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对方的鼻尖,吃惊道:“楚、楚禹!”

    “你怎么还没起床?”楚禹也吃惊,还带着几分气愤,他没有想到南见儿会这么一副鬼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本以为南见儿会和他一样重视这场对局,应该早就准备好一切严阵以待。

    没听出楚禹语气里的不悦,南见儿抓抓乱蓬蓬的头发,笑起来:“好巧啊,我还准备下午偷偷溜出去找你下棋呢。”

    他没打算遵守跟黄安的赌约,与黄安的那一局棋,激起了少年天性里的斗性,想要狠狠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的的yu望积压在心里,无法安眠。虽然参加了幼狮赛,但这种程度的比赛远远不能满足少年,尽管冠军的称号还是让少年小小的得意了一番,可自有人会在适当的时候泼他的冷水。围棋的道路永无止尽,有人走在他的前面,有人走在他的后面,有人追赶,有人停步,谁是可以跟他为着同样的目标并肩前行的人?

    楚禹吗?三年前的约定,南见儿从来也没忘,寻找此生于棋盘上唯一的对手是他从目睹“无双之局”诞生的一刻起就在心中定下的目标,他比天才楚禹更早一步就明白围棋最终的意义所在,即使曾经裹足不前,但这个目标却从来不曾动摇过。

    他是谁?是南见儿;南见儿是谁?是南天的儿子;南天是谁?是可以为了一局棋而耗尽心血的人。苏冰河常说南天沉稳,南见儿毛躁,性子完全不像,只有一点完全遗传了南天,那就是对围棋的执着。三年的磨练,南见儿在都京吃了多少挫折,怕是数都数不过来,而现在把南见儿从都京放了回来,当然是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楚禹的耳朵里只听得下棋两个字,精神就高度集中了,倒也没注意到南见儿的语气显示他对今天的约战一无所知,跟着南见儿进了屋子。

    “下棋,下棋,啊,走这边。”

    南见儿琢磨着本来要带着楚禹进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样子,就直接把楚禹拉进了黄安的棋室。真皮沙发,榧木棋盘,外加窗明几净,跟他乱糟糟的房间里的塑料棋盘比起来,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

    “黄老师不在家吗?”

    楚禹躇踌着,大刺刺地进了人家的棋室而没有跟主人打招呼,很失礼。

    “谁知道,大概在我还睡着的时候出去了吧。”最好一天别回来,南见儿恨恨地想着。

    “咦?”楚禹纳闷,难道黄老师不想观看这局棋吗,那天明明很有兴趣的样子。

    “下棋了,下棋了。”

    提到下棋,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也就不在乎了,在这一点上,只要是真正热爱围棋的人,都一样。

    清茗茶社。

    门开了,随着男人踏入的脚步,一股淡淡的烟味混入了一室的茶香里。放下手中最新一期的《围棋周刊》,楚怀名一脸的微笑,对来人道:“你的徒弟挺有意思。”

    “我还没收徒弟。”

    坐下,吐出烟圈,黄安扫了一眼围棋周刊,封面上的标题相当醒目:职业八段黄安棋士的弟子勇夺幼狮赛第一名,照片是在幼狮赛现场采访黄安的场面,至于那弟子的名字和样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哦?这么说那口口声声嚷着要挑战小禹的孩子跟你没关系呀。可惜了,这期的《围棋周刊》的卖点毫无意义,听说还卖得不错。”

    “愚蠢!”

    从唇缝里吐出两个字,黄安冷笑,不过是说了一句那小子目前暂住他家,记者的联想力倒是惊人,暂住等于弟子,偏偏那小子又嚷嚷着挑战楚禹,于是弟子挑战楚禹又等于黄安挑战楚怀名,最后归结围棋界风云再起,棋圣赛明争暗斗。完完全全的愚弄,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愚弄了谁。

    门被敲了敲,年轻的服务生进来,给两人添茶加水,弄完了也不走,东蹭一下,西擦一下。

    喝茶,高级茶叶的香味在唇齿间缭绕,回味无穷,两人仿佛都在细细地品味茶香,一时间不说话了。

    “你找我来,不会只是喝茶吧?”

    终于,还是楚怀名先开了口。

    “楚棋圣百忙之中还肯抽空来赴约,也不会只是想跟我喝茶吧。”黄安反问。

    楚怀名突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

    “笑我们,倒底没有那些孩子们干脆啊。”楚怀名把棋盒往前一推,“来吧,我们的时间,可没有孩子们多。”

    “说得也是。”

    放下茶杯,黄安的手抓出一把白棋,楚怀名同时放下一枚黑子,然后数了数,白子是双数。

    看到两人猜子,年轻服务生的眼神亮了,赶紧过来继续加水。

    看了他一眼,楚怀名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年轻服务生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江旭,江水的江,旭日的旭。”

    “会做记录吗?”

    “会、会的,以前给客人做过。”开始结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身上。

    “那么麻烦你了,可以吧。”

    “不麻烦,不麻烦……那个,谢谢!”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0

第二部 第十二章



    今天不是周一,没有跟预备队的交流会,也不是周三或周五,没有国少队的例行棋会,所以国少队里跟平常一样,稀稀朗朗看不到几个人影。

    上午的时候南见儿来逛了一圈,见宋钰、单盛几个熟人都没来,只有孙耀、严磊、胡涛三个人在,打了个招呼他就走了。虽然回到平京已经一个多月,但南见儿跟国少队的队员并没有熟悉起来,倒不是南见儿性格上有什么问题,而是人总有个处不处得来的情形,三年来国少队几乎是大换血了,除了宋钰、单盛、李阳和楚禹之外,其他认识的人都因为年龄或其他原因离开了国少队。反倒是清茗茶社的那个服务生江旭,倒跟他颇合得来,所以南见儿没事就跑到那里去了。

    虽然国少队今天的人是少了点,不过热闹还是有几分的。原因无他,上京棋院联合朝阳集团共同举办朝阳杯围棋公开赛的事情已经了宣传阶段,上京棋院给平京棋院发来了邀赛函,声明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职业棋士、业余棋士都可以报名参赛,这在平京地区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本来,这样的比赛是不能引起专为备战两年一度的三京围棋争霸赛的国少队员的注意,但上京棋院邀请白正人、楚禹、安秀明做为朝阳杯地邀棋士出赛做为宣传要点,却引起了包括国少队员在内的所有年轻棋士的极大兴趣,这三个人,是代表三京棋院里年轻一代的旗帜,能够在正式比赛里跟他们一较高低,是三京所有年轻棋士的希望。

    孙耀、严磊和胡涛三个人都是今年刚刚成为职业棋士的新初段,除了本身就是平京棋士兼国少队员的楚禹外,他们要跟白正人或安秀明在正式比赛中相遇,只有在两年一度的三京围棋争霸赛中,或者是三京棋院间每年例行的交流赛中才有可能,但是他们的资历尚浅,而且棋力在国少队中也不是拔尖,这样的机会起码还要过两年、三才能轮到他们身上,所以突然从天而降的朝阳杯当然让他们高兴坏了。连身为国少队员的他们都是这样的情况,更何况那些普通的棋士。

    所以虽然只有三个人在国少队里,但三个人讨论朝阳杯的声音足以将国少队的屋顶掀翻了,说起来,南见儿也是被他们过大的声音吓跑的呢,毕竟他可能是唯一对朝阳杯不感兴趣的人了。

    楚禹来到国少队的时候,同样被那三个初段棋士的热烈讨论吓了一跳,眼睛在国少队里扫了一圈,没看见南见儿,有些失望地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孙耀等人虽然讨论正热烈,眼睛却还尖,看到了楚禹立刻就喊了起来。

    “楚禹!”

    “呐,你答应了朝阳杯的邀请,对吧。”兴奋的少年们跑过来向当事人求证。

    “是的。”

    楚禹有些不大明白少年们的兴奋。他本来是想找南见儿下棋的,自从那天在黄安的家里跟南见儿下了整整一天的棋之后,他就再没找到跟南见儿下棋的机会,不是他没空,就是南见儿没空,好不容易今天有半天的时间,而且也打听到南见儿今天没有比赛,可是南见儿人居然不在国少队,这让楚禹感到失望。

    “是真的呀!那么都京的白正人也会出赛了,真想不到啊,不是都说都京棋士不轻易离开都京棋院,而且听说白正人很傲的,他怎么会答应参加朝阳杯这种起点不高的比赛?”孙耀嚷嚷着。

    “这个……我也不知道。”

    楚禹随口道,他总不能说是他向白正人提出在朝阳杯上一较高低,而白正人应战了,去年三京围棋争霸赛上的遗憾,他要借朝阳杯的机会补回来,否则因为白正人年龄已经超过十八岁的关系,他要在三年后的三京围棋争霸赛成年组比赛中才有机会再战白正人。

    “不过作为特邀棋士,他又不直接参加比赛,只是赛前跟安秀明和楚禹各进行一场表演赛,赛后再跟朝阳杯的前三名各赛一场,安秀明和楚禹不提,看报名的情况,能夺得朝阳杯前三名的都不会是庸手,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严磊凑过来道。

    “说得也是。”胡涛点头,连他们都想报名了,那么上京跟都京棋院的情况应该差不多,最后能夺得朝阳杯前三名的肯定都是水平很高的棋士。

    这时宋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楚禹时微微一愣,打了声招呼,然后问孙耀等人:“看见南见儿了吗?”

    “来转了一圈就走了。”回答的是严磊,虽然不熟,但三个人中就他对南见儿印象最深刻。

    “这家伙,约好了跟我下棋的,一定是忘记了,肯定又跑到清茗茶社去下棋了,不行,我得去找他。”宋钰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才凑到两个人都有空的一天,他不过来晚了一会儿,那家伙就跑了。

    “等等,我正好也要到清茗茶社,一起走吧。”楚禹跟了过来。

    “咦?好的。”宋钰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正如宋钰所想的,南见儿的确在清茗茶社。

    他非常喜欢清茗茶社这个地方,除了回到平京棋院最初的那个星期还算空闲之外,从第二个星期开始,他就很忙了,为了尽快升段,他自己向棋院要求将比赛场次排到最满,结果是他一个星期至少有四场比赛,再加上必要的一些工作,几乎很少有空闲时间了。比赛多了,人难免精神高度紧张,而清茗茶社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放松的地方,尤其是那个叫江旭的服务生,对南见儿很是关照,一来二去,两个人熟了,偶然下了次棋,南见儿发现这个服务生外表虽然斯文,但下起棋来别有一股子狠劲,而且棋力还不低,不比职业棋士差多少。

    南见儿的兴趣来了,跟江旭聊了聊,才知道江旭没有受过正规的围棋训练,他的棋都是在一家家棋社通过挑战别人学来的,这让南见儿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一段经历,顿时就乐了,嘻嘻哈哈地跟江旭说起来,就连自己输了耍赖皮的事也毫不遮掩,江旭一听也乐了,两个人这下子可找到了共同话题,那天一聊就聊到很晚,最后南见儿是让寻了来的黄安揪着耳朵回家的。

    今天南见儿照样跑了来清茗茶社,茶社里人坐了个半满,吵吵嚷嚷,都在谈论朝阳杯的事情,南见儿看江旭跑来跑去很忙的样子,就没叫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茶社里的人大多在给江旭鼓励加油,刚好江旭看到了他,把手上的事交给另一个服务生,就向南见儿走了过来。

    “你报名了?”南见儿连忙问。

    江旭满脸的高兴:“是啊,你看,这些老顾客都在为我加油呢,他们大都超过了朝阳杯的年龄限制,不能参赛,所有把希望都寄托给我了。”

    “哦,这样啊,那你可一定要加油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大感兴趣,哈,那我可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了。”江旭笑道。

    “也不是不感兴趣,只是目前升段赛对我比较重要,所以腾不出时间参加别的比赛。”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朝阳杯可是很难得的机会,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想升段,一个棋士水平的高低又不是凭段位来判断的。”

    南见儿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走父亲南天曾经走过的路,但不想因为段位不够的原因而被人拒之门外,但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正像江旭说的一个棋士水平的高低又不是凭段位来判断的,真正让南见儿想要尽快升段的原因是楚禹。

    那天他与楚禹下了整整一天的棋,不论在这些棋局中,他或者是楚禹有没有找到那种视彼此为对手的感觉,南见儿只是很清楚地看出了一点,如果他再不努力的话,他和楚禹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远。楚禹已经是职业四段了,按他的能力,只要没有意外,在这一、两年内肯定能升上五段,职业五段之后的围棋世界,是另一个无法想像的世界,楚禹会在高手间的竞争中进步得更快。南见儿不想被楚禹落下,绝对不想,所以他只有用更快的速度去追楚禹。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1

第二部 第十三章



    跟南见儿没说一会儿话,江旭就让忙不过来的其他服务生喊走了,清茗茶社今天出乎寻常的热闹,天晓得是朝阳杯激起了这些人的热情,还是江旭的人缘太好。

    南见儿一个人坐着有些无聊起来,他原本是想来找个人下下棋的,眼睛在聊兴正浓的人群里转来转去,偏就看不到一个人有想下棋的样子。来清茗茶社的次数多了,这里的服务生都知道他是职业棋士,又有江旭的关照,总会介绍一些水平较高、棋品较好的人跟他下棋,南见儿权当放松了,倒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输在非职业棋士的手里,这一点他跟楚禹决然不同,楚禹不管是怎样的情形下,只要坐在棋盘前,就全力以赴,光是那气势就能把一般人给镇住。

    一些老顾客也认得南见儿,下过棋的,见南见儿在棋盘前总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仗着年纪大些,有时也打趣,嚷嚷着你小子是怎么考上职业棋士的,蒙的吧,还是对手放水?南见儿眯着眼睛笑笑,嘴里说着运气运气,拍子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狠气。时间长了,几个有点眼光的都琢磨出来了,这个小子原来是一笑面虎来的,大叹后生要畏,从此见着南见儿都闪闪躲躲,也没半丝羞愧,反正在围棋的世界里,年龄就跟段位一样从来就不是衡量棋力的绝对标准。那些棋力差眼光也差的人,虽然从棋盘上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人情世故却是通的,瞧瞧人家棋力比自己高的都躲着了,就自己那点本事还是别拿出来现了,还不如等啥时候有不知底的人来瞧瞧热闹的好。

    综上所述,南见儿的无聊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切,全是朝阳杯害的,真是可恶!”

    南见儿不满地嘀咕,满耳朵听到的全是朝阳杯什么什么,随手拿起一份围棋杂志,入目的还是朝阳杯怎样怎样,被冷落的少年把怨气全撒在朝阳杯上了,他还就不信他找不着人下棋了,把跟宋钰的约会早忘得一干二净的少年从忙得团团转的江旭那里借来了手机。

    先拔冰河叔叔的电话,关机,可恶,最近冰河叔叔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找不着人,少年暗地里咒骂着,再拔白家大伯的电话,拔到一半停了下来,白家大伯很忙的,还是算了,想了又想,决定找上白家小子。

    “喂,哪位?”白正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虽然夹杂着金属的音质,但还是听得出那份傲气。

    南见儿撇撇嘴,估摸着要不是他拔的号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私人号码,这个电话白正人接不接还要看他的心情。

    “是我,下棋。”

    南见儿的回答快速,简单,直接,就怕慢一点白家的小子会把电话挂掉,这种事情可发生过不止一次,虽然每次的当事人都不是他。

    “……”

    南见儿想白正人一定是又把眉毛挑起来,眼里透出很明显的不屑,反正在都京的时候每次找白正人下棋他都是这么一副死样子,过一会儿才爱理不理、好像施舍一般的答应。

    “喂,行不行说句话啊。”

    “……白痴,你那边很吵。”

    “吵也吵不着你,还不都是朝阳杯害的……”南见儿再次抱怨似地咕嚷,神色间却兴奋起来,他知道白正人这话就是同意下棋了。一只手将面前的两只棋盒都移到手边,一只手拿着手机继续道,“上次下棋是我黑你白,这次就是你黑我白,开始吧。”

    “哼……”过了一会儿,白正人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报出了左下角星的位置。

    想了半天白正人的第一手棋竟然中规中举,南见儿咬牙,亏了他的期待,想了想,他的第一手棋应在右角的星位上。通过手机报出自己的棋的同时,他的手也没闲着,在棋盘的相应位置拍子,跟白正人这种级别的棋士下盲棋可太吃亏了,他还没自信到那地步,真要这么做的话那该叫自大了。

    “咦?你看那边的小子,是在打谱还是在打电话?”

    说是打谱,手边没棋谱,说是打电话,手上又在拍子,南见儿的行为引起了某个客人的注意。

    江旭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南见儿在干什么,以为南见儿借他的手机不过普通的找人领的事,直到听到身边一个客人对同伴说话。他下意识地看了南见儿一眼,当时就是一愣。南见儿此刻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要知道南见儿到清茗茶社来下棋,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样子,而且他听单盛说过,南见儿就是在正式的比赛里,也是同样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根本就不重视比赛呢。所以看到南见儿认真的样子,江旭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好奇地向南见儿走过去。

    “十六列三行!”

    江旭还没有走近南见儿,就听到了南见儿的声音,其实茶社里还是比较吵嚷的,不过南见儿坐的位置比较偏,相对安静一些,当然也是江旭对他的声音度高,所以才听清了那么低弱的声音。然后,他看到南见儿将一颗白子拍在了刚刚报出的位置上。

    他、他、他……竟然用手机跟别人下棋!江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从他把手机借给南见儿起码有三十分钟了,可棋面仍在布局阶段,难道南见儿还准备下几个小时,这么一想,光是手机费就足够他这个小小的服务生喝一个月的西北风了。

    虽然江旭的想法过份夸张了点,不过他的经济比较拮据却是事实,所以在那一瞬间他张大了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不容易等一口气下来了,他快步走到南见儿的身后,正准备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请别打搅他。”

    客客气气的语气,温温文文的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人不是楚禹是谁?身边站着的是一脸震惊的宋钰,显然也是被南见儿少见的认真表情吓到了。

    “你、你是……”

    江旭吃惊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是楚禹啊,他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天才楚禹。楚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江旭连忙收了口,眼光不由转到宋钰的身上。宋钰刚好也回神,向他点头一笑,然后跟着楚禹在南见儿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南见儿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完全投在了棋盘上,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更不知道自己的对面多了两个人,听着白正人的声音从耳边遥遥传来,他的手轻轻地拍下了黑子,然后,是全力的思考。

    旁边的三个人都在观局,江旭本来应该走的,他还有工作,可是他的脚步没有办法移动,他的棋力是三人中最差的,但他的眼光不差,这一定神,他隐隐感受到了从那副不起眼的棋盘上散发出的逼人气势,虽然,从那么简单的布局中,他还看不出其中的妙处。

    宋钰的感受比江旭更深刻,此刻与南见儿下棋的绝对不是普通的棋士,这股逼人的气势,即使人不在当场,也能让观局的人浑身,宋钰几乎不能想像如果对方人在当场,会产生多大的压力。是谁?那个人会是谁?

    只有楚禹,盯着棋局的眼,微微眯了起来。这种压迫感,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承受过,不会是别人,只有都京的白正人,从十二岁起就成为名人的继承者,立志要成为围棋世界里的王者,由于他的缺席,使楚禹即便拿到了三京围棋争霸赛少年组冠军也不被真正认可。

    白正人!

    朝阳杯,我们一决胜负!

    南见儿,你的认真还真是出人意料,让我对这局棋万分期待。下吧,尽你所有的力量,让我看看,到最后,能够并肩走在围棋的道路上的,究竟是谁和谁?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1

第二部 第十四章



    一局终了,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南见儿输了四目。

    整个清茗茶社静寂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虽然南见儿的位置在角落里,但总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没有什么比一局好棋更能让这些热爱下棋的人安静下来,渐渐的人越聚越多,直到所有的人都看到这局棋,便再没有谁的目光能从棋盘上离开,即使一局终了,他们的心神还是一时不能从棋中脱离出来。

    一局绝对的好棋。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在心中默默地回味着每一步在他们看来绝妙的棋步。

    在场围观的人大多是业余棋士,围棋水平虽说各有高低,但都比普通的围棋爱好者要高上一个档次,平时他们下棋玩票性质的居多,消遣的目的大于实战,所以他们的棋里有较量的意味却少有对胜负的过度争执,像今天看到的这样几乎每一子都带着强大的压迫力的棋局,几乎是没有的,在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些职业棋士才下得出这样的棋来,清茗茶社有时当然也有职业棋士来,但却没有哪个职业棋士会在众多人的面前这样下棋的。让他们吃惊的,更多的是南见儿,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总是一副嘻皮笑脸的少年,竟然有超乎他们预料的棋力,不是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职业棋士,而是平时少年的表现完全让人遗忘了这一点,直到这一刻,南见儿是职业棋士这个事实才真正了这些人的脑海里。

    有这样的棋力,他真的只是个职业初段吗?这样的疑问在他们的心里都闪过,清茗茶社可没少过那些来练手的职业初段,还没见过哪个有眼前这少年这样厉害的。

    而被怀疑的对象,此刻仍然保持着下棋时的表情,手机早在棋局结束的那一刻就放下了,平时都翘起的唇抿得笔直,左手捏成了拳,右手则在棋盘上比比划划,很显然是在琢磨自己哪一步走得不好,哪里没有思虑周全,还有哪里根本就是败棋。南见儿在棋局结束后仍然是全神贯注的投入,对周围环境的改变没有半点反应,只有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许当局者迷的困惑。

    楚禹伸出了手,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轻轻地移动了棋面上的一枚棋子,始终还是旁观者清不是。

    “咦?”

    围观者间发出了一些惊咦声,夹杂着不明所以的疑惑,就连宋钰,也略略思索了几分钟,才搞懂了楚禹的意思,望着楚禹的眼神又佩又惊,仅仅改变了一招棋,整个局面就完全改观,如果南见儿一早看出了这招棋,恐怕最后的胜负还未可知呢。

    反应最快的,当然还是下棋的人,思考了许久,心中隐隐知道有这么一招棋,可是眼前却是一片茫雾,怎么也看不出来,突然有一只手提了一盏明灯来,茅塞顿开,哪还不欣喜若狂,激动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叫一声:“就是这样!”几枚棋子禁不住吓,从棋盘上跳了起来,顺着桌沿滚落了地。

    少年的眼神跟着棋子滚啊滚,无数双脚先入了眼帘,往上看,是好多张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到的人脸,思绪还没完全从棋局中褪出来的少年发了好一阵愣,才哇哇嚷了起来:“搞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啊,江旭,哈哈,手机还你!”

    江旭原本还在为南见儿的棋局而震惊,愣愣地接过手机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啊,我的话费啊……”他几乎要找个角落蹲着大哭去,真的要喝一个月的西北风了,以后打死他也不会把手机借给任何人了,尤其是南见儿。

    南见儿连忙捂住了耳朵,一边盘算着从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工作酬金里拿出多少钱补给江旭,一边移开了眼,想看看是谁给了他那盏明灯拔开茫雾。

    “啊!”这声惊呼可一点也不比江旭的尖叫来得低,南见儿的手指几乎抵上了楚禹的鼻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楚禹好笑地叉起了手,不懂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好让南见儿惊讶的。

    “你不是从来不到业余的棋社去的吗?”南见儿狐疑着,所以他才很惊讶。

    “谁说的?”他以前是没来过,可不代表他不会来啊。

    “大家都这么说,对不对,宋钰?”

    被点名的宋钰眨眨眼,在两人的脸上看来看去,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争论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来的话,我还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你的棋又进步了很多。”

    南见儿不由得意起来,楚禹的话让他心花怒放,这证明他在围棋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离楚禹更近了。

    楚禹却想起了当时南见儿漫不经心的神情,脸不自禁地板了起来:“今天我看到了一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南见儿,对你的棋又多了一分了解。朝阳杯上,我和白正人会有一次对局,那时我希望你能来看一看,看看我的棋,也了解我的棋。”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南见儿的眼睛里闪着光,“白正人可不是好对付的,我跟他下了三年的棋,赢他的次数十根手指就数过来了。不过对你,我也非常有信心,在我追上你们之前,楚禹你就先帮我报一箭之仇,省得白正人他的眼睛越长越高。”反正他一想到刚刚又输了棋,尤其是想到白正人赢棋后也还是那副不屑的样子,就很不爽。

    楚禹露出一丝笑容,瞅着南见儿道:“你还赢过白正人?运气吧。”

    南见儿正想到高兴处,一听楚禹这话,脸当下就黑了,不等他跳起来张牙舞爪,楚禹看了一眼手表就站起了身,走到南见儿旁边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另外,今天这局棋,你下得非常好,就是换做我来下,也未必能使棋局更精彩。所以,快些升段吧,我很期待在正式的比赛里跟你对局。”

    “我会的,到时候一定要你好看。”南见儿龇牙咧嘴,因为他现在的段位太低,所以在常规的升段赛里很难跟楚禹碰上,这也是南见儿急着升段的另一个原因。

    楚禹对南见儿挥挥手,走了,围在一边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直到人走得不见身影之后,才突然爆出了一阵呼声。

    “天,那是楚禹啊!”

    这都什么反应啊,慢死了,南见儿翻着白眼,难怪他们都当不了职业棋士。不过片刻后,南见儿就拉着宋钰狼狈地从清茗茶社里逃窜出来,直跑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竟然要我帮他们向楚禹要签名,气死我了……”南见儿在宋钰面前又骂又跳,又不是偶像明星,还要签名。

    “咕噜噜……”

    空城记一唱,南见儿就安静下来了,摸摸口袋,没钱,逃出清茗茶社的时候他把口袋里的钱全塞给了江旭,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宋钰。

    宋钰哭笑不得:“走啦走啦,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请你吃饭就是。”

    南见儿那局棋一下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饭早过了,不止南见儿,宋钰自己也饿得不行了。还好,只是请南见儿吃个中饭,比起误把手机借出去的江旭来,宋钰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2

第二部 第十五章



    都京,名人分院。

    对局室里,棋局已近尾声。观局室内,陆续有人离席,胜负已明,自然无须再看下去了。

    解除了正襟端坐的姿势,白正人靠在椅背上半眯起了眼,笃定对手已经没有回天之力,无所谓地任心思离开了棋局。朝阳杯将近了,除了楚禹的邀战,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比赛毫无一顾之处。安秀明倒是个不弱的对手,不过对于三不五时自己送上门来被打败的人,白正人已经失去了打败他的yu望,所以楚禹的突然邀战才激起了他的些许新鲜感,虽然有数的几次交手,输的人都是楚禹,不过楚禹奠才之名始终不是白叫的,那几次交手,白正人隐隐察觉到楚禹还没处于最佳状态,只有打败处于最佳状态的楚禹,白正人的征服感才能得到满足。当同龄人中再没有了能成为他的对手的人,成为围棋世界里的王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了,还不能漏掉南见儿。自从三年前他突然出现在白正人的面前,打破了白正人幼时的幻想,当白正人明白被他看成想像中的劲敌的人根本就不能在围棋上与自己一较高低的时候,他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不久之后,白正人渐渐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南见儿,这个家伙对棋局的某种直觉得叫人不敢相信,往往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下出了最出人意料的棋,到目前为止,南见儿是唯一在棋力明显不如白正人的情况下还能让白正人在棋盘上不听到“认输”两个字就一刻也不敢掉已轻心的人,也是唯一被白正人不断打败却还不厌烦的人,因为每次南见儿都是棋力有所提高后才来找他下棋,慢慢地,白正人对南见儿的出现有了期待,下一次,他又能提高到哪个地步?在都京三年充电式的蛰伏,通过回到平京后一次次实战的洗练,白正人几乎可以预见,最多两年,也许只要一年,南见儿将完全达到他现在所站的高度。

    不过到那时候,白正人的唇翘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赢的人仍将是他,两年的时间,足够他在围棋的世界里确立王者的地位。

    “啪!”

    那抹自信的弧度激起了已有认负之心的对手夏伟的愤怒,棋盘上落下了垂死争扎的一子。看不惯白正人年纪小小就登上名人继承者的宝座,看不惯他连续五年打败了所有来争夺这个宝座的棋士,最最看不惯的是他总是睥着眼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所有人不过是他脚下的尘土不值一顾。凭什么,棋力高就了不起,如果别人也有个名人伯父,会比不过你白正人?胜券在握的时候嘲笑弱势的一方是最无德的行为。

    夏伟突来的怒火让白正人微微一晒,明知对方有些误会也不屑解释,只是用更有压迫力的棋去镇压对方的愤怒。多可笑的愤怒,这种明知无用的垂死争扎不过是凭添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随意一击,便让那满眼不服气的对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认输,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认输,分分明是没救的棋,死缠到底只会落下他人的笑柄。

    看到夏伟咬紧牙关,死盯着棋盘,不动手,也不开口,白正人索性闭上了眼,靠在沙发上假寐了不到三十秒,就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震动,从松开的衬衣领口拉出一部手机,起身走到窗口就接电话,却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对夏伟来说是火上浇油。

    在都京,每个人都知道,白正人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公机,只要不是比赛之类的重要场合,一般都开机,只是接不接电话要看本人的心情如何。另一部是私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光是备用电池就有三块,白正人将它贴身挂在脖子上,不管是什么场合,他都会以接电话为优先。但是在正式比赛中还若无其事的接电话,就摆明是对比赛对手的不尊重了。

    白正人“喂”了一声,眼神就深了,夏伟看得清楚,那是专注,虽然不很明显,但比起跟他下棋时的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差别就大了。

    “白正人,请你注意下场合。”

    夏伟咬牙切齿道,这是他挑战名人继承者宝座掉战赛,不是一般的棋会,就算从棋面上看你白正人已经稳赢不输,那也得等他认了输,才能去做与下棋无关的事情。

    无视,白正人连回头看夏伟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只是皱着眉听着手机,然后吐出一句:“……白痴,你那边很吵。”

    “啪”!

    夏伟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火大地看着白正人。

    这次白正人是回了头,慢慢踱到棋盘前,瞄了一眼,跟着落子,然后又慢慢踱回窗口,吐出一句:“十六列三行!”

    下棋,他竟然在手机里跟别人下棋,而且是在名人继承者挑战赛的比赛当中。夏伟的整张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气极地一拍桌子,扭头就走。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他什么意思,这么瞧不起人!真他妈的……”

    “姓白的,你等着,早晚有一天……”

    观局室里,三个跟夏伟、白正人年纪相仿的少年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他们都是这次名人继承者挑战赛的选手,而且都已经被淘汰出局。

    不到十分钟,四个被白正人气得不轻地少年就向名人分院投诉白正人,可是比赛当中不接电话只是棋士们不想被打挠而自发形成的一条不成文的约定,棋院并没有比赛当中不允许接电话的规定,而且夏伟在比赛当中主动离开赛场,也视作自动认输,他们拿白正人根本就没有办法。

    过了两天,白敬山知道了这件事,把白正人叫回了家,打算在饭桌上跟白正人好好谈一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正人就扔给来蹭饭的苏冰河一张棋谱,苏冰河一看就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见儿的啊!”

    然后饭也不吃了,拉着白正人就复盘,白敬山跟过去看了会,不由点头:“见儿进步很大啊,看来经过实战的训练之后,果然就不同了。”因为南见儿不是都京棋士,所以在都京的时候,南见儿几乎完全无法参加都京举办的任何一般性比赛,尽管南见儿在都京学到的东西很多,可是有些东西是必须通过实战才能领会得到的,所以南见儿一定要回到平京去。

    最高兴的人自然是苏冰河,看到见儿的棋力大长,他的兴致也来了,复盘之后就跟白正人下棋,白敬山也跟他下了一盘,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三个人各自睡去,自然白敬山本来要跟白正人谈的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白正人依然故我,他睥着眼看着围棋世界里的一切,不能在棋盘上给他压力的人,永远入不了他的眼。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3

第二部 第十六章



    南见儿到处在找楚禹,以前没找过人,还真不知道找人也是一件累人的事,尤其是像楚禹这样的大忙人,早上才听林海说楚禹今天会到国少队来,等南见儿录好一局棋再请了半天假赶过来,楚禹已经离开了,听说是到秋奕台去了,南见儿又匆匆赶去秋奕台,一脚还没踏进秋奕台的大门,正撞上黄安从里面出来,在抗议无效后被黄安一把揪住扯到一边下棋去,这一局棋下完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再去找楚禹,人家早走了,问别人都不知道楚禹去了哪里,南见儿只好满棋院的乱找,腿都跑酸了,也没找着人,直后悔没有跟楚禹要来电话,正垂头丧气的走着,经过国少队宿舍,突然发现楚禹的宿舍门开着,一拍脑袋,怎么就没想到到这里来找人,白跑了这许多冤枉路。

    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去,才发现屋里可不只楚禹一个人,孙耀、严磊两个国少队员也在,两个人在下棋,楚禹在一边看着,专心志致,连南见儿进来都没注意。

    下意识地放轻手脚,南见儿走到楚禹身后,轻轻拍了拍楚禹的肩,拍了三下,楚禹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来,看到是南见儿,显出些微惊讶的样子,南见儿勾了勾手指,又指指门外,表示到外面说话,楚禹会意,不声不响地起身,跟着南见儿出了门,孙耀低着头没动,可严磊却被惊动了,转头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没说话。

    “你可让我好找,下棋不会在国少队下,跑到小小的宿舍里窝着做什么?”南见儿一开口就是一阵小小的抱怨,谁想得到楚禹大白天的会在自己的宿舍里。

    “找我有事?”楚禹问道,印象中这还是南见儿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嘿嘿……”见楚禹发问,南见儿摸着后脑勺讪笑,“没什么大事,一点点小事,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

    “到底什么事?”

    “就是……嘿嘿,签几个名字可以了。”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南见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和一本签名薄,眼巴巴的递给楚禹。

    “你……要我的签名?”楚禹瞪着眼睛很意外。

    南见儿白眼一翻,口气跟着变差:“谁要你的签名,是帮‘清茗茶社’的大叔们的孩子要的,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那些大叔的孩子怎么会崇拜你呢?还说什么有了你的签名,他们的孩子就会更热衷地学习围棋,真好笑,你的签名要是有这么神,全天下的人都会下围棋了。”

    这几天他一到“清茗茶社”就被那些老顾客巴结来巴结去,缠得他受不了,只好紧巴巴地来找楚禹完成任务了事。

    “你就为了这事找我,我不签。”楚禹气结,还以为南见儿是来找他下棋的,正高兴他终于有了点积极性,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点破事。

    “喂!”南见儿软了声,“朋友一场,帮帮忙啊,我都拍着答应他们了。”要是拿不回去楚禹的签名,那多丢人啊。

    “要我签也可以,我有条件!”楚禹本来想一口拒绝,心里突然生了一个念头,便转了口。

    “什么条件?”

    “一个签名一局棋,你陪我下几局棋,我就给你几个签名。”

    南见儿愣住,好一会儿才道:“想跟我下棋你就直说,拐这些弯做什么。”

    “你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找你太难。”

    “是你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好不好,我今天找了你一整天,你看看,天都快黑了。”

    在这种问题上争论没有任何意义,楚禹跟南见儿,还真是谁也别说谁,半斤对上八两,大家彼此彼此。

    “一句话,这棋你下是不下。”楚禹并不想用这种手段,不过如果不这样,天知道他想跟南见儿下局棋得等到什么时候,他看过南见儿的比赛场次和工作安排表,对照自己的安排表排了半天,两个月里只有一天是他跟南见儿都有空,两个月才能抽空下一次棋,这不是开玩笑嘛。

    “下,当然下。”南见儿答应得倒是快,他也很想跟楚禹多下几局,一转眼又苦起了脸,“可是哪有时间啊?”

    楚禹想了想:“我们两个白天都凑不到一起,不如晚上好了,你到我家来。”这几天父亲正好在家。

    “不行不行,黄老师天天晚上揪着我下棋……嗯,等等,今天已经下过了,晚上倒是可是去你家……可是我要八个签名,一个晚上肯定下不来的。”

    “时间你自己安排好了,不过最好是在半个月内,然后我就要到上京去参加朝阳杯,棋院有意思让我在上京多待一个月,跟上京的棋士们多多研究学习,那时候就是我想给你签名也不行了。”

    “啊?那好吧,我跟黄老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这半个月的每天一局棋取消,你别乱跑,我回头来找你一起去你家。”南见儿说完,转身就跑了。

    楚禹回到屋里,孙耀和严磊的棋也到了尾声,两个人棋力相当,胜负也不过在半目,随后就是三个人的复盘,楚禹的讲解让两个人很是心服,缠着楚禹要跟楚禹下一局,楚禹算了算时间,拒绝了,不过也答应他们只要有空,就跟他们下棋。孙耀还好,但严磊心里却不免泛了嘀咕,楚禹跟南见儿的对话他隐约听到了一小半,大概知道楚禹约好了南见儿下棋,这让他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说什么,闷闷不乐地跟孙耀走了。

    楚禹送走了两人,转身就给自己的父亲打了电话。

    “我是小禹,今天晚上可以早点回家吗?”

    “小禹啊,有事?”

    “嗯。”

    “可以,我会尽量早点。”

    父子两个的对话简短的结束了。

    南见儿找着黄安,黄安一听是要跟楚禹下棋,答应得非常爽快,但只同意南见儿两天跟楚禹下一次棋,另一天要复盘给他看。问题解决,南见儿又来找楚禹,两个人先到外面吃了点东西,才一起回了楚禹的家。

    楚禹家里没人,开了灯,什么也不用说,两个人直接坐到棋盘前面,你一子我一子的杀了开来。

    楚怀名老远的看到自家的灯亮着,就知道已经十几天没见面的儿子到家了,自从楚老因为身体原因住到疗养院之后,楚禹就很少回家住,楚怀名又经常到外地出差,父子两个十天半月的不见面就成了常有的事,也不知道儿子把他叫回来为了什么事。

    掏出钥匙开了门,屋子里面静悄悄地,楚怀名换好鞋子,直接走向棋室。果然,儿子就在棋室里窝着,咦,是在跟另一个少年下棋。他现在有些明白楚禹把他叫回来的原因了,不过,这可是件难得的事,那个少年……是南见儿,错不了,只有这个南见儿,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如此重视。三年前就知道这个少年了,可居然一直没有机会见一见,今天这棋,他得好好看一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棋,才能让自己的儿子三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3

第二部 第十七章



    棋若逢了对手,下棋的人就容易忘我。南见儿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如果说上一次在黄安的家里他跟楚禹之间还有明显的等级差距,那么经过这段时间一周四场的实战煅练,南见儿的棋里已经开始透露出某种可以跟楚禹一争高下的气质。

    做为当局者,楚禹对南见儿每一点进步都有深刻靛会,因为南见儿在棋盘上给他的压力在逐渐增大中,这种情形让楚禹斗志昂然,感觉着南见儿一点一点追近的脚步,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南见儿前进的每一个足迹,这让他隐隐有种成就感,更充满期待。

    什么是对手?对手是能够下出“无双之局”的两个人。怎样才能成为对手?楚禹有了自己的答案,能够用相同的步伐并肩前行在围棋的道路上的人才能成为对手,走快了,走慢了,都有一个人会被甩掉。楚禹相信南见儿也有跟他相同的想法,所以南见儿在后面奋力地追着,而楚禹则在前面毫不停留,但在适当的时候,也要拉一把。

    所以,有了今天的这一局棋,在棋圣楚怀名面前的这一局棋。

    时钟敲了十一下,盖住了最后一个棋子落盘的声音。两个少年终于从激烈的撕杀中摆脱出来,相视一笑,都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这一局棋,下得好舒坦。

    “拿来,一个签名。”南见儿毫不客气的伸出了手。

    楚禹还有些回味,见南见儿这么快就伸了手,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正要起身拿笔来,一抬头就见旁边的沙发上,父亲正对着他笑,赶紧喊了一声:“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都三个多钟头了。”楚怀名回答,又说了一句,“这棋……下得真是不错。”

    楚禹一笑,能得父亲这句话,今天这局棋便值了。

    “咦?”南见儿听了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指着楚怀名大叫一声,“棋、棋圣啊!”

    他的样子太过惊异,让楚怀名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含笑道:“你是南见儿吧,叫我一声叔叔就可以了,在你们这些有潜力的年轻人面前,我这顶棋圣的帽子恐怕是戴不了多久了。”

    “我在电视里看过楚叔叔好多次了,嘿嘿,想不到今天见到真人了,原来棋圣也是平常人啊!”南见儿兴奋地在楚怀名身边转了两圈,前面的话还正常,那最后一句“棋圣也是平常人”倒有些意思,感情他以前把楚怀名当三头六臂的怪物了,想想也难怪,能把棋圣的头衔十几年如一日的抓在手里,哪是平常人做得到的。

    楚怀名听得大笑起来,南见儿看他高兴,自己也笑个不停,指着棋盘道:“楚叔叔,给些指点吧。”他不知道楚怀名今天晚上是楚禹特地叫回来的,只想着以后一定要常常来楚家下棋,能得棋圣亲自指点,还不让国少队那般家伙羡慕死,又有些后悔,怎么就忘了楚禹是棋圣的儿子,早想得到他老早就上楚家来了。

    楚怀名沉吟了一阵,道:“指点什么的就免了,你和小禹都已经形成了自身棋风,在技巧方面也没什么可教授的了,经验这种东西也是别人教不来的,得靠你们自己在实战中摸索,我就送你们八个字吧。”

    说着,他拿过了本来要给楚禹签名的签名薄,在上面写下了八个大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还在后面签了名。

    棋圣的签名啊,南见儿如获至宝的接过,认真看去,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什么意思?他疑惑地看向楚怀名。楚禹也凑过来看了看,拧起了眉头,隐隐有些明白,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

    “围棋是个很深奥奇妙的东西,它的规则虽然简单,但是开始学习的时候却很困难,一黑一白两种棋子在十九路方格上可以演化出无穷的变化,可是我们这些下棋的人能够掌握的变化却是有限的,久而久之,在下棋的时候就喜欢使用自己掌握得最熟练那些变化,棋风便是这种情形的具体表现之一,还有一个表现就是下棋底路,做为一个棋士,固然要拥有自己的棋风,但却不能拘泥于下棋底路,否则很容易被对手摸出应对的办法。”

    楚怀名说到这里顿了顿,见楚禹和南见儿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道:“小禹就不说了,南见儿,你除了跟黄安学习下棋之外,还跟都京的白敬宇名人、齐拓前名人,另外还有……”

    他一连报出了十几个人名,听得南见儿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看他瞪大眼睛的样子很有趣,楚怀名不由笑道:“我跟这些棋士都下过棋,你学了他们的下棋的招式,还懂得去糟存精,这很好,可是却还没跳脱出他们下棋底路,小禹的经验不足看不出来,可瞒不过经验丰富的棋士的眼睛,一旦看你下棋底路,就能很容易想出对策来。”

    “那、那该怎么才能做到不拘泥于下棋底路?”南见儿两眼开始放光,楚怀名说的是他以前从没注意到的事情,是了,难怪他跟那些高段棋士下棋总有股不能放开手脚的感觉,原因在这里。

    “用绣会,多看,多问,多练,水到渠自成。”楚怀名站起了身,打开了窗户,一阵夜风吹进来,“也许,围棋最终的意义在于下出‘无双之局’,但是做为一个棋士,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寻找出围棋的意义,而是发现更多棋盘上的变化。”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为太晚南见儿没有回家,在楚家睡下,睡前嘴里还念着楚怀名送给他的八个字,围棋的变化无穷无尽,他究竟能掌握多少?想着这事,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楚禹也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感情他也琢磨着那八个字没睡得着。

    晚上回到黄安的家里,跟黄安复盘之后,把这话一说,有些嘲笑黄安教不出这些来,分明是棋力还不到家。当时黄安就露出一副你也太笨了的表情,道:“我还当你跟我下了这些日子的棋,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原来却还是要别人提点,笨!”

    南见儿当场被他气得半死,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闷闷地去睡觉。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楚禹和南见儿都觉得对围棋有了新靛悟,很是高兴,约好了等楚禹从上京回来,还要常常这样下棋。然后一个忙着到清茗茶社派发签名,一个收拾行李准备去上京。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4

第二部 第十八章



    楚禹到了上京,也算是轻车熟路,这几年里他到过上京好多回,对上京棋院熟悉得很,与他同行的还有裴少秋、陆行、单盛和李阳,外加一个领队职业七段韩卫东,除了楚禹要参加朝阳杯的开幕式之外,其他四个人都是作为交流棋士而来,接待他们的自然是上京棋院,安排了住处。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在韩卫东的带领下,一行六人前往上京棋院例行拜访,见过上京棋院院长邓三阳后,便由棋院接待处的人员带着在棋院里走走。楚禹和裴少秋已不第一次来上京,对上京棋院的各处分布还记得,陆行、单盛和李阳却是头一回来,心里难免要跟平京棋院做些比较,其实只这么随便看看,哪里能比较出什么来,只是平京棋院成立得比上京棋院早一些,各处建筑便看来比上京棋院古旧点,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走没多久,便见一人迎面而来,一身休闲,却在额发上有一缕挑染的银白,看着极为帅气,正是安秀明。

    “楚禹!”他直直地走到楚禹面前,不看旁边的人一眼,只是盯着楚禹,“来得还真早啊。”

    很平常的话语,只是由安秀明说来总让人感觉话里带刺,楚禹却是已经习惯安秀明的语气,只是礼貌的打着招呼:“你好,安秀明。”

    “离朝阳杯的开幕式还有三天,也许你会愿意在这之前先跟我下几盘。”自从安秀明将白正人视为自己毕生的对手之后,唯一能在棋盘上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楚禹就成了他最想击败的敌人,只要有机会,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击败楚禹的可能,到目前为止,他跟楚禹的较量胜负各半,谈不上谁强谁弱。

    楚禹很明白安秀明的想法,他并不拒绝安秀明掉战,于是道:“我当然愿意,只是这还得看上京棋院的安排,作为交流,我不可能只跟你一个人下棋。”

    “这便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跟棋院说。”安秀明眯起了眼冷淡道,“你们平京棋院里的年轻一代,除了你之外,还没一个放在我眼里。”

    安秀明这话一说,便有单盛和李阳两个年纪小些的不服气了,瞪着安秀明便要反驳,却让陆行拉了拉,看着两人微微摇了摇头。上京是安秀明的地盘,如果跟安秀明顶上,这回的交流比赛他们怕就会被故意刁难了。单盛和李阳虽是气盛,却也还明白道理,忍了忍便闭上了嘴。

    楚禹笑了笑,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道:“平京棋院的棋士们平日里专心于棋道的研究,至于能不能被你放在眼里他们是不在意的,就算是我,更关心的也是是否能下好每一局棋,是否能在下棋的过程找出自己一生的对手来,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

    好像没有人记得,楚禹在他们之中年纪是最小的,不能因为他一向表现稳重,就当他没脾气。单盛听得偷笑,李阳的脸色则缓了下来,陆行叹气,裴少秋则是一脸解恨的样子,而站在前边的韩卫东却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安秀明挑起了眉,正要再说什么,那位在前面领路的接待人员插上前来打圆场。

    “时间也差不多了,各位还要参观棋院,请这边来!”

    来到上京棋院的第二天,楚禹跟安秀明的第一场交锋就这样过去了,看情形,似乎是楚禹小胜半筹。

    隔天再来棋院,看了这次交流赛的安排,果然是楚禹跟安秀明连赛三场。虽然名为交流,又何尝不是两个棋院年轻一代间的实力竞赛,自然是各尽全力,比赛气氛半点不亚于正式比赛。到最后,楚禹两胜一负,算是又赢了跟安秀明的第二场交锋。

    白正人是在朝阳杯开幕式举行的头天晚上赶到了上京,作为特邀嘉宾,朝阳集团给他安排了五星级的酒店以示重视,本来楚禹也可以住进来,只是他同时也是平京棋院的交流棋士,不愿跟同来的人分开住,便只好由上京棋院安排了。

    朝阳集团把开幕式举办得很隆重,更安排了白正人和楚禹的一场表演性比赛作为重头戏,担当解说的是安秀明,光是为了看这一场比赛,就有无数棋迷涌入了开幕式会场,还有很多参赛选手也来现场观摩。虽然说是表演性的比赛,可白正人和楚禹可没有当众表演的意思,这两人都是真正的棋士,每一局棋,他们都会尽全力去下。

    “在都京的时候,南见儿总是说,他要让你看看他的棋。”开局前,白正人扣着手,很突然地对楚禹说道。

    “诶?”楚禹一怔。

    “我来之前,他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会在直播的时候看我们两个棋。”

    楚禹抿起了唇,脸色严肃:“我知道他在看,所以今天这局棋,我会全力而为,我要让南见儿看清楚我的棋,我会证明给他看,我可以成为他一生唯一的对手,可以跟他下出‘无双之局’。”

    “如果你输了呢?”白正人玩味道。

    “我让他看的是我的棋,与输赢无关。”

    “这是输家之间的安慰吗?”

    楚禹眼里闪过一抹恼火:“你不会懂的,何况今天我未必会输。”

    “虽然有些无聊,不过我还是挺期待的。”白正人笑了,“你的信心很足,这样才有被我打败的价值。”

    “没有人可以永远立足于围棋世界的最顶端,白正人,你总会输的。”

    猜子。

    开局。

    又是一场黑白角逐,只要证明了这场角逐的意义,胜负又如何。

    PS:这文写得快成流水帐了,争取在二十章内完结,让各位掉坑的早日从坑底出来~~~~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4

第二部 第十九章



    朝阳杯开幕式的这一天,南见儿早早的守在的电视前,即使人不在现场,却在当对局的两个人凝起了表情之后,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尽管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却知道这是一局绝对不容错过的棋,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楚禹和白正人真正站在同一平行线上的第一场对抗,一局棋,当然不能凭断谁强谁弱,但对南见儿来说,它的意义不在于楚禹和白正人谁强谁弱,而在于他们的棋。

    在平京,很多人都说楚禹是白正人宿命里的对手,这种说法在褒扬楚禹的同时也肯定了白正人在年轻一辈中的地位,便如白正人自己所宣称的那样,他要成为围棋世界里的王者,至少已被都京之外的棋坛隐隐地承认了。把白正人的战绩拿出晒一晒,足以教很多棋士汗颜,至少近二十年来,白正人是第一个在棋坛上刮出一股勇悍之风的人,而楚禹是唯一能在战绩上跟白正人一拼的人,但却因为其棋风超乎于年龄的稳重而未能像白正人那样有横扫棋坛之势,所以他只是天才。

    天才对王者,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围棋的碰撞,这种碰撞所激起的火花,才是南见儿最关注的,也是每一个对这局棋放了心思的人所拭目以待的。不是他们两个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当两种不同风格的棋产生碰撞之后,在围棋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可以激多高的浪花。

    通过直播,南见儿看到了白正人和楚禹在开局前说了几句话,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嘴唇在动,他只当这两人是在打招呼,压根就没想到他们正是在谈论自己。

    快开始吧,快点让他看看,楚禹的棋,白正人的棋,还有……自己的棋……南见儿坐在电视机前凝住了气,他的手边有一张棋盘,两盒棋子,对这局期待已久的棋局,他不光是要看楚、白两人的应对,他还要思考在同样的情形下,自己会怎样去应付对方的棋。

    敲门声突然响起,将南见儿崩紧了的神经缓了一缓,这时候会是谁?带着疑惑,他开了门。

    门外是宋钰,看着南见儿道:“我一听说你今天请假,就知道铁定是在家里看直播。”

    南见儿把他让进来,道:“你可真成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干点什么你都知道。”

    宋钰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别说得这么可怜,今天只要是有些空的棋士,哪个不想看楚禹对白正人的这场直播,我这不是也来了吗,宿舍的电视坏了,等不及看以后的录相,只好来找你了。”

    电视上,正好放到楚禹和白正人猜子,执黑棋先行的是楚禹。南见儿和宋钰一看马上就要开局,都不说话了。只是从电视里看到那人山人海般的现在观局者,宋钰心里就不得不服气,人的名,树的影,这朝阳杯是真的请对人了,楚禹和白正人这两人的号召力可不是一般的强,再加上一个上京的安秀明,朝阳杯想不成功也难。只可惜,他受国少队的限制,不能去参加朝阳杯,否则,他便有极大的机会与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一决高下。

    在国少队里,跟南见儿下棋最多的人就属宋钰,如果要说默契,那比南见儿和楚禹之间还要多些,有了宋钰的加入,两人在观看楚、白二人的对局时,几乎用不着出声,只在棋盘某处点一下,就明白彼此的意思,论比赛经验,宋钰要比南见儿多些,可若要论对局面的,却是南见儿更胜一筹,楚白二人之间固然是龙争虎斗,把一局棋下得波澜四起,只是南见儿和宋钰之间的争论也没比他们逊色到哪里去,把安秀明独自一个的解说给压得没了影,到棋赛结束后,南见儿回想先前与宋钰的争论,倒有些遗憾在现场解说的不是他们两个,宋钰听得他这么一说,差点把肚皮笑破。

    朝阳杯开幕式结束之后,楚禹仍就留在上京棋院,白正人只休息了一天便乘飞机离开了上京,而南见儿则忙着他的升段赛,这几个月来,他把时间排得满满的,每周比一般的初段棋士多了一倍的比赛场次,算算胜率,只要再赢三场,他就能升段了,这就意味着他离楚禹更近了一步。想到楚禹和白正人之间的那一场让观局者无比激动的棋局,南见儿就心潮澎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也会下出来的,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棋局,就算不是“无双之局”,他也一定要他人为之叹服。

    这天,也就是朝阳杯开幕式结束的第三天,南见儿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中盘完胜,加上昨天以三目胜出的一局,前天的一局也是中盘完胜,刚好满了三场,也就是说,明天南见儿就可以到棋院申报职业二段的资格,一想到这里这小子就乐得快合不扰嘴,正准备找宋钰、小舟他们庆祝一下,却意外地接到了江旭的电话。

    “南见儿,为我祝贺吧,哈哈哈,我今天战胜了一位职业初段。”

    南见儿愣了足足三秒,才猛地想起江旭是去上京参加了朝阳杯,当下心里也不禁为江旭欢喜,只是嘴上却坏坏道:“我还以为什么呢,有什么了不起,你好歹也是个业余三段啊,对了,别忘了,我也是职业初段,你可一回都没赢过我哦。”

    江旭这个时候正好手里拿了一瓶水往喉咙里灌,听了南见儿的话,一口气岔了过去,呛了水,咳了好半天,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吼道:“你他妈的算什么职业初段,在平京有哪个职业初段可以在都京那个地方混得滴溜转,清茗茶社里除了那些老成精的业余高段,又有哪个没吃过你的亏。”他这一急,连三字经都出了口。

    南见儿哈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你,今天我又赢了一场比赛,就要升为职业二段了。”

    “啐……等着吧,我明天也会赢下去,等我闯出小组赛,半决赛,我看你还不为我祝贺。”江旭愤愤的把电话挂了。

    南见儿笑眯眯地放下电话,正准备出门找宋钰和小舟,电话铃又响了,他拿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到机场来接我。”

    南见儿顿时张大了嘴大叫一声:“白正人,你……你怎么来了?”

    机、机场!他、他不是在上京,不对,朝阳杯的开幕式已经结束了,闭幕式在半个月后,见鬼,白正人怎么没回都,还跑到平京来,他想干什么?南见儿只觉得头都昏了,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出了门叫上出租车就往机场赶去。
作者: 以棋会友    时间: 2014-1-19 23:15

第二部 第二十章



    南见儿到了机场,一眼便从人群里瞅见了白正人,不由得直翻白眼,又不是在比赛,把全身的气势放得那么强做什么,周围三尺之内,无人敢接近,想要让他看不见也难。

    “南见儿。”白正人此时也看到了南见儿,走过来。

    “嗨!”南见儿挥挥手,一边领着白正人往机声外走,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下棋。”白正人的回答简单明了。

    南见儿又翻着白眼,道:“我就知道,你除了下棋也不会为别的事来这里,满脑子都想着下棋,跟楚禹那家伙没两样。对了,你想跟谁下?不会是楚棋圣吧?”南见儿猜测着能让眼高于顶的白正人特地跑一趟的下棋对象,好像除了楚禹的父亲,也没旁人了。

    “你。”

    “啊?”南见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一脸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从来都是他主动去找白正人下棋,白正人还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了,转性了?

    “找一间安静些的棋社,之后我还要赶回都京。”

    南见儿眨着眼,直到上了出租车还有些不能回神,在司机问去哪里的时候,他随口报了“清茗茶社”,然后便一直盯着白正人看,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可惜白正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张冷静面孔,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南见儿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跟我下棋?”

    白正人斜睥了南见儿一眼,道:“有功夫想这个问题,不如集中精神,等下我可不想跟一个心神不宁的人下棋。”

    “哼,白正人,我告诉你,虽然在朝阳杯的开幕式上你蠃了楚禹半目,可是别以为你一直能赢下去,我不会输给你的。”明明是没有半分把握的事,可在南见儿说来,却仿佛是理所当然,他不会输,面对任何人他都不会输,即使是输一时,他也总会赢回来的。

    白正人的嘴角抿起,这话听来,倒跟朝阳杯开幕式上楚禹的话有几分像呢。那么,南见儿现在的棋力是否配得上这样的话语呢?下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南见儿,独独被楚禹承认为唯一对手?白正人此行,想要确认的,是南见儿在这段时间里究竟进步了多少,是否能在围棋上,跟他一争高下。

    一周之后,楚禹在上京棋院意外地看到了白正人和南见儿这一局棋的棋谱,棋谱出现在一份围棋报纸上,转载于围棋周刊,标题很悚人:少年“王者”之败。

    围棋周刊的记者在平京有名的业余围棋人士聚焦的一处场所采集新闻线索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两个躲在角落里下棋的少年,职业的性让他一下子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白正人,刚刚参加完朝阳杯的开幕式现在理应回到都京棋院的名人继承者,这位记者本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想着这世上倒还有这般相像的人,又都爱下围棋,可是悄悄走过去一看棋盘,便知道眼前满身都是逼人气势的少年竟然真的是白正人,除了白正人,谁还能下出这样的棋来。而另一个少年,却面生得很,应该没有参加过任何公开性的比赛,可是记者眼前的这盘棋,却下得精彩无比,面对白正人这位少年“王者”的咄咄逼人,面生的少年寸步不让,竟然硬抗下了白正人的猛烈攻势,最终在收官阶段迫得白正人乱了手脚,一步错,满盘输。

    记者惊在了当场,待他回神时,白正人与那面生少年都走了,好在他刚发现白正人的时候,职业习惯性的拍了一张照片,因为怕惊动了他们,后来就没在拍,便是凭着这张照片,记者连夜赶出了稿子,另将棋谱刻记录下来,第二天就见了刊,标题全文是:无名少年棋高一着,少年“王者”饮恨败北。有照片为证,这一期的围棋周刊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人人谈论这一局棋,更对使白正人败北的少年好奇不已。

    随后这一期的围棋周刊破开荒的又出一期副刊,里面有了对南见儿的全面报道,其中包括南见儿在成为幼狮赛冠军后的围棋周刊的一位记者对南见儿的采访全稿。

    “我要挑战天下的围棋高手,而我第一个要挑战的,就是楚禹……”

    南见儿的豪言壮语,当时并没有被刊登出来,围棋周刊的编辑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乱语,可是现在,却成了南见儿一飞冲天的预言。

    楚禹在上京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已经是事情发生一周之后,对于南见儿要挑战他的话语,早已听南见儿说过不知多少回了,这时看了南见儿与白正人的棋谱,却心潮澎湃不已。凭着对这两人的了解,楚禹看得出,这一局南见儿赢得实在是侥幸,南见儿当时固然是发挥得好,可白正人的棋里隐隐显示出的疲累却也是南见儿赢得这局棋的一个重要原因。让楚禹想不明白的是,白正人为什么要在如此不佳的状态下跟南见儿下这局棋,还挑了公共场合来下,这完全不符合白正人的性格。

    “南见儿,一夜成名了啊……”单盛是和楚禹同时看到这份报纸的,不是很意外的神色,只是有些感叹。

    回到旅馆,陆行,裴少秋,李阳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反应各不相同。李阳只是哼了一声,却如同单盛一般,并没有很意外,南见儿的棋力,他们两个心里有数,成名只是早晚的事,只是会这么快,还是没有想得到,毕竟,南见儿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有影响力的公开性赛事,想不到一个白正人,却让他一夜成名。裴少秋却拿着报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看过去。

    “楚禹,你又多了个对手呢。”陆行笑道,他对南见儿的印象更多的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小毛孩的样子,想不到啊。

    楚禹望着窗外,却在心里暗暗地想,不是又多一个对手,而是南见儿是他唯一的对手,这一点,在跟白正人下过棋之后,已经确认了,只是要下出“无双之局”,还早得很,也许,在他们下过百局千局之后,会有这么一局棋出现吧。

    而谁也想不到的是,在都京,白正人正面对着苏冰河的责难,这个温和平静的人,在看到同样的报道后,当着白敬山的面,对着白正人狠狠发了一顿火。

    “你是故意的……见儿还没有参加过任何公开性比赛,你把他推到公众的面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白正人不当一回事的冷哼一声,道:“我十六岁的时候比他出名多了,有压力才会进步更快,你把他藏着也未必是对他好。”

    “你没看这些报纸吗?这样的报道,会把见儿捧杀的。”

    “如果他懂得把握,不但不会被捧杀,还会以更快的速度窜上来,我很期待跟他在正式的赛事里交手。”

    “你……下棋!”

    成年人的想法跟少年人的想法果然是有代沟的,白正人想要在比赛里击败更多的对手,一个楚禹是不够的,而南见儿的潜力还没有完全挖掘出来,他等不及南见儿循着正常的途径一步一步走上来,所以小小地推了南见儿一把。而苏冰河却想给南见儿一个正常的发展,否则凭齐拓和白敬山在棋坛的关系,南见儿早就出名了,又何必把南见儿送回平京交给黄安。

    沟通不良,那就下棋,在棋盘上狠狠削了白正人一顿,这小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隔天,苏冰河就收拾东西,跟白敬山告辞。

    “敬山,我不放心见儿,这孩子跟他父亲的脾性很像,我实在怕他为了下棋而不要命,所以我要去看着他。”

    白敬山不好挽留,只能道:“正人这回做得是有些过了,但对见儿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出了名便会有人来挑战,下越多的棋,进步得也越快,唉,我们这些人很快就要被这些孩子超过了。”

    苏冰河笑笑,道:“昨天我对正人也有些过份了,回头你帮我道个歉。”

    “好。”

    这个时候,南见儿正从平京棋院拿过职业二段的证书,兴高采烈地走在棋院里,迎面来了三个少年,都面生得很。

    “我们向你挑战,南见儿。”

    南见儿怔了怔,旋即笑得无比开心。

    “我接受。”他说。

    天很蓝,云很高,少年的声音直冲云霄,仿佛昭告着什么。他的目标是挑战天下的围棋高手,在这之前,他会先让自己成为围棋高手。等着吧,楚禹,用不了多久,头一个挑战的目标,就是你。

    上京棋院,楚禹仿佛有所感应,在面前的棋盘上重重拍下一枚棋子,阳光从窗口投射在棋子上,现出夺目的光芒。

    来吧,在这里,随时奉陪。

    本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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