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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桥本宇太郎的故事--桥本宇太郎自传 [打印本页]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1:55     标题: 桥本宇太郎的故事--桥本宇太郎自传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10:00 编辑

目录

序:大佛之光--观华有感

伯乐恩师

天才宇太郎

围棋与马拉松

同期争妍的樱花

广岛核爆下的对局

雨洗风磨三逸事

关西棋院的诞生

东西对抗与重获本因坊

台风中的大旗

升仙峡中的佛光

柳暗花明又10年

巨人的脚步

大潮三洄落

变幻自在流

风雪仙翁不老松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00

大佛之光, 访华观感



桥本宇太郎



  1983年9月的1天,我们乘上驶往大同的列车。躺在软卧车厢里,经过一夜的颠簸,我刚要人睡,一抹晨曦己在车窗外现出了倩影。

突然,黝黑的山岭上那巨蟒般盘绕的万里长城映人眼帘,我禁不住贪婪地眺望。然而,除了长城以外,山是光秃秃的,没有绿树,空气也非常干燥,缺少水份,远处还偶尔翻起一股黄尘。这里的景色和刚刚告别的北京竟然那么不同,这里的长城也和周围的景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不由得暗暗发问,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山岭野外,耗费倾国的人力财力而垒起这道孤零零的城墙,古代中国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据说,古代中国以农耕为主的汉民族性喜安居乐业,从不北上打扰游牧民族,而栖息在北方草原上的骑射民族却总是不时地南下进犯,两个民族的一攻一防就使一道高墙在边境线上躺到了今天。

  早晨7时列车抵达大同。我们这个旅游团住迸了大同市郊某工厂的招待所。那时中国的旅游业还不发达,许多宾客还赏常抱怨宾馆、商店的服务员态度冰冷,但这个小小招待所的女服务员却是笑脸相迎,格外热情。

  此次访华观光与围棋丝毫无关,我乐得轻松自在。回想从1928年为了考察吴清源的棋力而首次访华以来,这是我的第10次访华。前9次都是走到哪奔到哪,没有1次能像此行这样舒适痛快。一行中除了团长志智嘉九段先生1人会下棋之外,其余的如山田画家。小谷漫画家等人都从不摸棋盘。每天山南海北的闲谈中,很少有关于围棋的话题,像这样突然间远离我熟悉的世界可以说是我真正懂事以来的第1次,异国漫游,我恍惚之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抵达大同的当日上午,我们参观了善化寺与上、下华严寺。其中,善化寺是唐代建的,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上、下华严寺则始建于九百年前的辽代,两处据说都经过了重修。熟谱中国文化与历史的志智团长说,辽原是生活在内蒙古西刺木伦河流域的契丹族。其逐渐强大后便不断向南进犯,侵占了汉族的大片沃土,由于仅靠武力难以维持,于是就利用佛教这一,手段来加强统治。随着推崇佛教政策的成功,不仅使许多汉人信佛之风渐盛,连辽国的契丹族也放弃了原来的宗教而改信佛教,大
量的财力,人力都用于佛寺、佛塔、佛像的建造上,随着佛教极盛时代的到来,国力也日渐衰微。

  我们发现寺内观光的中国人寥寥元几,且都是专心游玩,并不像日本人那样与佛界关系密切,但无意中看见两三个中国人面朝佛像跪拜叩首,样子也不失虔诚。于是,我也快步跟在那几人身后,深深地叩拜起来。

  下午,我们来到离大同市16公里外的佛教圣地——云岗石窟。

  当武周山麓那层层叠叠宛如蜂窝的洞窟群映入眼帘时,我们全都惊呆了:“人的力量真伟大!宗教能使人创奇迹!”随着这个念头在头脑中闪现,我顿时感到自己渺小得像是武周山下的一颗砂砾,如今活着只是为了充当一枚棋子。

  数不清的洞窟里凿刻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无数佛像。第20窟的一尊大佛倚山而坐,高达17米,形态既庄重又美丽。天庭饱满的圆脸庞上高耸的鼻梁线条垂直而鲜明,两只大耳垂立在宽肩上,厚阔的胸膛一半掩在斜披的袈裟里,即使透过厚实的衣饰,仍然能感到那机体的丰满,柔美和弹性。这是一尊以成熟男性为化身的伟丈夫式的佛象。

  日本也有数不清的佛象,慈善的、美丽的、精巧的……然而像这样倚山而坐、气势磅薄的伟丈夫式的大佛则元处可寻。当我和妻子站在大佛前,有一种皮肤清凉,心里格外豁亮的感觉。难道大佛那慈悲之怀这么快就能使人净化?我来不及细想,只顾更虔诚地注视他的尊容。

  这时,我注意到大佛处于动态,好像是禅定后刚一睁开双眼的刹那间,他正欲向苦海人间释放强大无比的能量,巨掌一翻,就能把我抓过去,嘴唇一动,雷声就会把我震碎。我被大佛慑服了、麻醉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长达半个多小时。

  据说,这群石窟主要刻造于公元5世纪的北魏,即鲜卑族称王的时代。而鲜卑族的种族源头,竟然是土耳其族的一支。北魏将国都南迁至洛阳后,又在龙门凿刻了石窟。为了宗教信仰,那时的人竟是如此勤奋,不遗余力。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创造了如此灿烂文化的北魏,仅仅统治了150多年就土崩瓦解了,那些极力倡导信佛的人,终究未能得到佛的拯救。

  9月16日,我们一行来到离大同东南方向70公里的悬空寺,这里地处五岳之一的北岳恒山,因寺庙建在悬崖绝壁上而得名。当我眺望着真实世界里的这群“空中楼阁”时,不禁又1次被佛的神秘融化,为古人那离奇怪诞的布局构思而痴迷。

  离开悬空寺后,我们踏上归途。汽车飞驶在北国荒漠的大地上,我的心也仍然是一片茫然,空空荡荡的,好像对局时不知往哪里落子似地长考着,迷恋着,脚下仍然是一落千丈的悬空绝壁.....

  9月17日,列车把我们送到呼和浩特,后来又马不停蹄地越过阴山,踏上了一望无际的内蒙古大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些从前只是在诗中、梦中见过的景象,如今不再是诗、不再是梦了。

  在一位身着蒙古族服装的美丽少女引导下,我们住进了蒙古包,在满天繁星、萤飞虫吟的草原上,伴着马头琴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天空碧蓝无云,我们钻出帐蓬,迎来了草原上的第一个早晨。

  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只见特为观光客表演赛马、赛骆驼的队伍疾驰而来。

  马蹄声将我们带到了古老的帝国时代,眼前呈现出成吉思汗挥师远征,席卷欧亚大地的壮丽画卷。

  望着内蒙青年们精彩的马术表演,我想,这万里元疆的大草原上,成吉思汗的子孙们生活得多么豪迈。相比之下,在尺大的棋盘上,为了争夺那1目半目,我竟然耗费了半个多世纪的心血,而占据的时间和空间又是那么的狭小。

  参拜了五塔寺之后,我们又向昭君墓驶去。来到大黑河畔,绝代佳人安眠的坟墓就在眼前。这时,志智嘉九郎团长即景吟道:

  北海阴风动地来,明君垅上望龙堆。
  骷髅尽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

  我于昭君墓前停立良久,苦涩的心中闪现出涅境佳人的仙姿,在一片静温之中,感觉到脚下有阵阵颤动。这是匈奴穷兵默武、震撼山河的余波尚未平息,还是
倾国倾城的昭君将历史的悲剧悄悄倾诉……

  难忘的旅行就要结束,我们观光团的一行乘车驶向首都机场。

  北京这举世闻名的古都、天安门、紫禁城,都将与我们暂别。车在向前飞驰,我的心却在追忆过去。围棋史已有几千年,而真正的中日围棋交流却刚刚翻开扉页。

  昭和25年(1950年),我随濑越宪作师傅以“第一次围棋使节团”的名义访问了中国。在尚未恢复邦交正常化的艰难岁月里,围棋作为最早的访华先锋叩开了中国的外交大门。现在回想起来,嗣后各种民间交流团体的频频访华终于促成日中邦交正常化的胜利之果,这离不开濑越师傅自筹经费、亲率棋士访华的“投石问路”之壮举。濑越师傅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我和吴清源都是濑越师傅的关门弟子,昭和3年(1928年),是我奉师命来北京与吴先生奔了两局“试验棋”并将棋谱交师傅过目后,才决定让吴清源东渡日本的。因此,在长达半个多世纪里,我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深感肩负着促进日中文化交流的重大责任。今后,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要继承濑越师傅的遗愿,沿着前贤先哲们始终一贯的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飞机冲上了云霄。中国那广袤而又神秘的大地从机翼下闪过。忽然,我又看到盘亘于荒山秃岭上的万里长城,还有它身旁闪闪发光的许多风景点——阴山北的大草原,昭君墓,悬空寺、承德外八庙、大同……。然而,云岗石窟的大佛却在头脑中永久地屹立着,岿然独存。

  大佛之光照亮了一切……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20

伯乐恩师



围棋难似攀山----- 有路上巅。


围棋深如探海-----无边有源。



  每当人门议论起那些取得了辉煌成就的职业棋士时,似乎总想追根寻源,从他们的往事中挖掘成功的秘密。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原因开始下围棋的呢?这似乎成了人门共同关心的一个问题。

  据调查,过去和当今的著名职业淇士中,5、6岁开始下棋的例子最多。并且,这些人大部是靠家中长辈的启蒙教育而入门的。事实无情地告诉了热心于教育的家长们:没有上述条件,难以望于成龙!

  然而,人们却发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事例:别说棋盘,就连一粒棋子都不曾有的桥本家族,包括父亲在内的长辈,对围棋皆属一窍不通,也没有什么亲戚在暗中施教。事实上,桥本宇太郎是在棋桌旁一边看一边摸索着学会下棋的。

  桥本子太郎幼年随父亲居注在大贩,在他常去玩耍的附近有间棋室,大人们每天在那里上痛地摆弄黑白石子。“他们怎么玩的那么有趣呀?”好奇的宇太郎便常去观看,不知不觉地他知道了怎么玩。于是,围棋对他越来越充满吸引力。

  有1天,他那被人熟悉的小脑袋刚在门口晃动,就听到一个常客招呼他:“喂!进来下一盘吗?”这样,宇太郎第一次抓起棋子下了起来,那时他已满8岁,可以说学棋并不算早。

  一旦闯入了围棋这个神秘的世界之后,宇太郎就更想有个棋盘。有一天,他看到报上邮购棋具的广告,于是从自己的“小金库”中取出了一笔“巨款”——1元5毛钱,忙不迭地汇了出去。没想到,寄来的棋盘和棋子都是劣质品,根本无法使用,虽说世上于这种勾当的骗子并不多,但还是让宇太郎碰上了,望着破烂的棋盘和棋子,他淌下了伤心的眼泪。

  父亲见此情景十分不忍,买了新棋具来安慰他,宇太郎终于破涕为笑。父亲还常常陪他出去和大人下棋,渐渐地,父亲也迷上了围棋。

  有1天,一位热心的邻居,带着宇太郎去了“久保松道场”,请久保松胜喜代四段让9子下了一盘棋。这是宇太郎首次同职业棋士下棋,也是他幸逢伯乐,成为久保松先生弟子的契机。

  久保松胜喜代先生出身士族,4岁时受父亲的启蒙而奔棋。7岁时与一位当医生的邻居下棋,起初让9子也不能赢。半年后,他竟让那位医生7子还常胜。后来那位医生在这7岁小童面前自愧弗如,一气之下,再也不摸棋子了。

  久保松在读小学和中学的期间,下棋时断时续。大正2年(1913年)他19岁时,在朝日新闻举办的少年棋战中再获优胜。这使他下决心踏人职业棋士的门槛。于是,他专程去拜访东京的方圆社,请社长中川龟三郎七段让2子对局,获胜后被方圆社授予“直升三段”。

  在段位制度极为严厉的过去,按习惯不允许“越级升段”。所谓“越级升段”,比如从二段直接升为四段的“连升两段”便是一例,至那时为止,尚无先例。但是可谓怪中之怪的“直升三段”却不泛先例:前2 位是铃木为次郎、獭越宪作,第3位便是久保松胜喜代。

  久保松翌年便升为四段,他是宇太郎的第一位师傅。

  宇太郎拜师学奕1年后,木谷实也人门求教。这样,加上最早入门的村岛义胜,3人经常同去参加各种棋会,奖品自然由这3位小将瓜分了。

  久保松道场的教规异常苛刻,师傅的哥哥久保松照彦四段号称“新兵训导组长”,专门对付淘气的棋童。还有1位更加粗暴的先生谷口寅之助,他向久保松建议:“为了3位小徒可成大器,非重重地锤炼不可,请允许用我的妙法来教训他们吧!”说起他的“妙法”,实在是恐怖:晚问同去浴池洗澡时,当天谁输了棋,谁就会被那位面目狰狞的先生推进池中,用浴池的水灌个半死。

  久保松师傅教习严谨,但很少训斥人。宇太郎只被师傅训过1次,可这一训,却使他终生难忘。那是他请獭尾先生让5子对局胜了8目之后的事情。因此这是他首次在报办棋赛中登场,首战告捷,8目大胜,宇太郎心花怒放洋洋得意,鼻子翘得老高。3天之后,他收到了久保松师傅的一封信,遭到了严厉的斥责:“你的棋只给人一种守、守、守到底的感觉。让5子的棋,只要死守,谁都会赢。但这种胜利绝非名符其实的胜利。望你今后不要过份计较胜负,要多多考虑如何攻杀,要积极地断、吃,勇敢地作战。否则将不是真正的围棋!”

  师傅的训戒象给宇太郎种了疫苗一样,驱走了修业中的“大花”病魔,保证了这位学奕少年的健康成长。大正9年(1920年),久保松晋升五段,成为高段棋手。为此,决定在大贩与神户分别举行两场升段庆祝会。本因坊秀哉、中川龟三郎、雁金准一、獭越宪作、小岸壮二等名师高手,专程从东京赶来祝贺,并举行了几场纪念对局。其中本因坊秀哉对雁金准一(在大贩),濑越宪作对小岸壮二(在神户)两局最最引人注目。

  接触到这么多的棋坛巨匠,宇太郎大开眼界,心中燃起与高段棋手一试锋芒的期望,果然,机会来了。趁师傅的开段庆祝会在大阪举行之际,宇太郎终于请濑越宪作五段让3子奕了1局。

  宇太郎哪里知道,这是久保松师傅事先特为他安排的1局。可以说,这盘棋决定了他的一生。濑越先生早就看中了宇太郎,有意收他为徒,并几次请求将宇太郎带到东京去。蒙在鼓中的桥本,面对东京来的高手,只知全神贯注地搏杀,果真出色地弈为和棋。

  事后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试验棋”,也是命运的重大转折点。提起这盘棋,宇太郎至今还异常激动。

  由于东京的学弈条件优于大阪,久保松师傅毅然决定将3位得意门生送去深造。于是,松本宇太郎从师濑越宪作五段,木谷实愿作铃木为次郎五段的弟子,村岛义胜则拜在本因坊秀哉的门下。

  离开大阪之前,宇太郎与久保松师傅挥泪话别,语重心长。一想到东京强手如林,棋坛胜负无情,师傅难免替弟子担心。于是,临行前,师傅悄悄地告诉了宇太郎一条锦囊妙计:“…,这是我苦心钻研的一着新手,至今还未用过。你乍去东京,强手如林,遇到困难时可试用一下。至少可连胜两三盘的。这就算我给你的临别赠礼吧!”

  大正9年(1920年)8月26日,父亲携宇太郎来到东京的濑越宪作先生宅邪拜师学奔。

  “请问贵府的教旨属何宗派?”父亲初见面就既显得唐突又语气郑重地问道。“是西本愿寺门徒。”濑越师傅急忙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宇太郎就托付给您了。”

  原来宇太郎的父亲是该宗教的虔诚信徒,他曾打算让宇太郎出家为僧,并从小教他念过许多经书。假如宇太郎与棋道毫无因缘,恐怕今日正在某寺院内坐掸念经呢。入门后不久,宇太郎又请师傅让3子弈了1局。结果与在大阪的“试验棋”一样,再次和棋。长隔48年之后的昭和性年(1967年)12月,师徒再次弈第3次“让3子局”,结果宇太郎胜了38目。这最后一局是为了给出版界提供素材而对弈的。从最初的和棋到胜38目,此看来,徒弟的棋力每年还长不到1目,难怪有人感叹学弈之苦时不禁吟道:
  丝丝白发月月添,
  半目棋力岁岁煎,
  投石问路步步难!

  回顾师徒间的对局,即便是昭和2年(1927年)以后,宇太郎与久保松师傅对弈的机会仍然不少,但请濑越师傅隔枰赐教却只有上述的3局,最近,有人在昭和11年(1936年)的旧报纸中找到了宇太郎与濑越师傅的另一局快棋谱,结果是桥本执黑中盘胜。

  当年,在宇太郎拜师求艺之际,濑越先生作为“花形棋士”(明星棋士),早已在各种棋战中驰骋往来,异常活跃了多年。濑越师傅与久保松师傅一样,都是4岁时受祖父熏陶而迷上了围棋的。濑越的家乡是广岛的能美岛。虽说他起初并未想到要作一名棋士,在广岛县立第一中学读书时却常常旷课,整天疯痴似地下棋。濑越的父亲是县议会议员,同时又经办着各种实业。在濑越即将中学毕业的时候,其父经办的实业内外交困,家庭生活也日趋贫穷。

  见此惨状,与其父交情甚笃的国会众议院议员望月圭介先生深表同情,便主动向濑越的祖父建议:如有望子成龙之意,便将濑越交他来扶养,并使其遂愿成为一名棋士。后来,其父虽知望月先生是一番好意,但一想到爱子将“寄人篱下”,自己又不肯忍痛割舍让儿子继续上学的念头,一时踌躇不决。左思右想之后,既然爷爷都是本因坊秀元授予的初段,且有曾经独霸广岛的光荣历史,为了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孙子能光宗耀祖,只好顺水推舟地同意让濑越宪作离乡求道。

  明治41年(1908年)濑越跟随望月先生来到东京。

  当时东京有个“少壮棋客血战会”,由伊泽春湖三段主管,召集二、三段的年轻棋士集体进行修业。他们根据严格的规章,让成绩优秀者及时升段,对败多胜少者督令降段。段位制度自江户时代产生以来,只有升段而元降段之说,正因为升段异常艰难,段位的权威才长期得到了维护,闻声如面,“血战会”就象它气势凶猛的名字一样,敢于打破古来的陈规陋俗,锐意通过真刀实剑的锻炼进行刻苦的修业,当时入会的喜多文子、铃木为次郎、井上孝平、小林健太郎、都谷森逸郎,木材广造等都是棋坛新锐,据说其中如小林健太郎等每临赴会启程时,就象远征的武士一样,和家人举杯换盏,壮饮而别,尽管这壮别酒是为了升段的胜负之争而饮,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但昔日的棋士们那种满怀冒死相搏的豪情前去参加升段大赛的历史镜头可略见一斑。

  濑越参加“血战会”之初便与小林健太郎三段以授先胜了1局,于是博来一片嘉许之声,对此,大叮桂月先生在其随笔集《行云流水》中曾这样描写:“晨时开始的对局已经入夜,只见小林三段搜遍枯肠仍无良策,终于推抨认负。眼前这个出身草庐的无名少年,初次登上首都的精英比武大台,就一鸣惊人地把三段棋将撂倒脚下,其叱咤风云之势可谓赫然功名与勋业皆唾手可得也!难怪向来严肃有余的望月圭介先生今天总是春风拂面,笑眉频弯,几次抚摸了这少年的脊背后,方才满意的离去。”由于来自广岛的这位小乡巴佬儿一出手就撂倒一个雄姿英发的三段,这无疑成为棋界的一大新闻。此后不久,就连那有名的方圆社濑越也赢得了一席之地。

  江户时代,在德川幕府重视发展围棋的政策下,本因坊,安井、并上、林这围棋四大师家均建立了掌门世袭制度。他们不仅享受官府俸禄,培养了众多的优秀弟子,而且为了本门中的人能争得幕府内“名人棋所”这一官职而展开激烈的棋艺竞争。到了明治时期,后三大师家分崩离析,只有本因坊家依然“世袭罔替”,香火如前。这时,日本棋界出现了一位奇才——村濑秀甫,他在中村龟三郎的劝诱下,为了振兴日趋僵化的棋坛,针对本因坊家狭隘偏畸的世袭门风,毅然创立了方圆社,由此直至大正末期,日本棋坛便分为本因坊与方圆杜两大势力,二者的竞争客观上促进了围棋的迅速发展。

  由于第一任社长材濑秀甫的良好人缘,再加上小林铁次郎这位智囊经营有方,方圆社盛况空前。若逢该社棋会之日,人潮如涌,前厅不得不增添名为“下足番”的服务员,以便看管整理来客脱下的鞋子。相反,本因坊家却门庭冷落,令人焦虑。这样,两大围棋社团之间更加鸿沟深裂、仇壑难填了。

  明治19年(1886年)秀甫过早地去世了,但嗣后方圆社与本因坊家的明争暗斗仍然继续蔓延。明治41年(1908年),天下无敌、高居八段的秀哉成为本因坊家第21代掌门。就在本因坊秀哉继位的第2年,濑越来到东京学弈。不过他反复思量之后,并没有一头拜匐在“天下第一人”——本因坊权威的脚下。在望月先生“怎么样?进方圆社,将本因坊秀哉作为你将来赶超的目标……”的诱导下,濑越毅然选择了方圆社。从此,他高擎反坊门阵营的大旗,虎视着“天下第一人”这个庞大目标而奋起直追。

  明治42年(1909年),在濑越回广岛参加征兵体检之前,望月先生为让他能“衣锦还乡”,曾向方圆社第3任社长敢崎健造先生请求授予濑越三段的证书。由于三段在那个时代非同小可, 敢崎先生难以轻易赠授。后来决定让濑越与铃木为次郎三段博弈6番胜负,倘若能胜4局便正式授予三段。当时还暂视濑越为二段资格,与铃木三段的交手棋份定为“先相先”,即下手的濑越每弈三盘有两局执黑一局执白。

  “喂,濑越!你小子要是在6番胜负中输了,就别再指望当棋士,老老实实给我回乡种地去!”望月先生声色俱厉他说道。“啊——那我输了就情愿回去务农!”濑越异常干脆地应允下来。

  铃木为次郎三段当时已是方圆社的一员爱将,他剽悍骁勇,锐不可当,出场必胜,被人们誉为“常胜将军”。初出茅庐的濑越遇到这样一只拦路猛虎,委实是凶多吉少,难怪赛前他早就想好了退路。6番胜负结局如何,漱越的自传是这样记述的——最初的3盘,我执黑是1胜1负,执白胜1局。后3盘中头2局又是执黑1胜1负。至此,我3胜2败。但是,最后一盘却轮到铃木君执黑!当年铃木君只要拾起黑棋,即便是五段以上的高段者也赢他不得,此事在棋界早已成为无人不晓的常识了。这关键的1局我若失掉,便是3比3战平。如此一来,功败垂成,我不仅无缘接受三段的荣誉,到头来还不得不斩断棋士之愿而重作乡农。尽管望月先生心肠慈善,不会真的送我回乡种地,但年轻憨直的我对先生的话不得不奉为“军中无戏言”,也不得不将这次对弈视作决定一生命运的紧要关头。也许正因为我抱定这种意念来下棋,所以幸运
地获得了2目胜。

  “这个白布局很有意思!”敢崎社长高兴地对我点头赞许。这样,我带着凭实力赢得的正式三段证书衣锦还乡,好不荣耀。对铃木君来讲,此次对弈并
非事关重大的“争棋”,(指具有古代惨烈决斗气味的擂争棋——译者)他被敢崎社长选用也许只是充当了一下考官而已。但我却截然不同,6局的苦战,每投1子都关系到我能否立身于世!尤其是最后1盘棋,那千钧一发,十万火急的紧迫感,至今还索绕在我的胸中。

  大正3年(1914年),本因坊秀哉荣登“名人位”宝座,曾使濑越拼命追赶的这个庞大目标顿时严如棋界的圣王一样,其地位与权势更加高不可攀,威不可犯。然而,越是这样,濑越越是发誓“舍得一身剐,敢把天皇拉下马”。从明治42年(1909年)到大正15年(1926年),纵观秀哉名人与濑越的棋争,总共11局中授3子的棋仅2局,濑越全胜;授2子有4局,也是濑越全胜;嗣后交手棋份升为“先二”(注:下手授先与授2子各1局——译者)的对局共4局,濑越仍然全胜;交手棋份升为“定先”(注:下手始终执黑——译者)的对局弈了1局,濑越又是大胜,这样,长达17年间,濑越对秀哉名人的对局赢得了全胜的记录。至那时为止,若按照日本棋坛昔日交手棋份规定,濑越升为“定先”之后,再连胜3局,就该享有对名人以“先相先”(注:下手3局中之局执黑。1局执白)对弈的资格了。按此速度乘胜穷追不舍,濑越赢
得“分先”之权向名人发起最后冲击的日子将指日可待。可惜好事多磨。大正15年(1926年)初建不久的日本棋院突然公布了新的“交手制度”。为此,濑越享受“定先”资格后刚刚弈了1局,眨眼之间就被贬到“先二”的台阶之下。

  交手棋份的骤变,使每个棋士都为之震动,反响异常强烈。显然有人为此大占便宜,有些人则越发景况不佳。象濑越这样,一下子由始终执黑的“定先”降回到3盘中2局执黑1局授2子的“先二先”的地步,简直象是降了一段!这个导火索终于引起了一场大火——雁金准一、铃木为次郎、高部道平,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等豪强棋士揭竿而起,他们集体退出日本棋院,宣布成立了棋正社,并导致了“院社对抗战”的爆发。

  风云变幻之秋,濑越仍然籍留日本棋院。在“先二先”这个哭笑不得的新待遇下,精神与竞技均陷紊乱,轮到与名人下授2子棋的时候,却意外地战为和棋。人们常说:“让2子棋如同没让一样。”但濑越先生授2子的这盘和棋,毕竟使那11局全胜的光辉昏暗减色。嗣后又轮到他两盘执黑之局,结果1胜1败,踏步不前。迄那时止,总共14局是12胜1败1和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濑越因1局败北而倍感冤枉,但他敢向本因坊名人挑战的豪强棋土之精魂,以及他为达目的独辟溪径、选择方圆社的决断,皆赢得人们的赞许与尊崇。后来,濑越先生被称“花形棋士”即名星棋士的大名如雷灌耳,他不但屡献名局、技冠群雄,而且终于迎来了和本因坊秀哉名人齐眉仗剑、做然对峙的那1天!就在桥本宇太郎拜入久保松师傅门下的那1年(1917年),濑越先生以伏虎降龙的英雄气概,仅以”89手就将秀哉名人扼死于中盘。

  “就连名人他都只用89手就赢了,这可真是能人之上有能人呀!”为此,桥本宇太郎幼稚的心灵深处象大地震似地猛烈颤抖了许久。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29

天才宇太郎



  东京棋土如林,林中百鸟争鸣,鸣得最骇人的还数那险峰密林中的苍鹰与兀鹫。乍人奔林的桥本宇太郎却渺小得象只小雏燕。要不是怀揣久保松师傅临别馈赠的“锦囊”,恐怕连在林边试飞探路的勇气也没有。

  “喂!你小于从哪儿来的?”曾作过某总理大臣秘书。后来成为东京市议员的浅川先生问道。

  “是从大阪来的。”宇太郎慌忙答道。

  “大阪的哪所小学?”浅川追问。

  “是济美小学校。”桥本又答得及时。

  “哦?济美小学校!当年我陪总理大臣讲演时去过那儿啊,咱们可真是奇遇呀。”说着说着,浅川议员与小桥本越来越近乎了。有1大,宇太郎在浅川议员的家里遇到厂林有太郎二段,趁机授2子请教了1局。这是他迸京后首次与职业棋上对弈,心不禁砰砰直跳。

  忽然,桥本想起了恩师“锦囊”内的那着新手,于是立即施放出来。顿时,林有太郎二段惊诧不已——这少年从哪里学来了未曾见过的妙着?!

  后来,铃木为次郎对这一新手非常喜欢,试用几次后果然大有成绩,一时间便流行开来,还被大家称为“铃木新手”。可惜无人知晓最先下出这一手的该是桥本。更想不到是久保松师傅在送桥本进京之前秘传于他。然而,不但“桥本新手”的荣誉难以施舍给还未人段的桥本宇太郎,“久保松发明”的“专利权”也落得无人过问。久保松师傅不愧是“夜夜悬梁刺股,日日推陈出新”的钻研狂。嗣后,他一边继续屡创新艺,一边毫不服气地争辩道:“那是我想出来的一手!”人们至今清楚地记着久保松先生嗣后又多次下出了著名的“天元之棋”。

  在一次研究会上,有人提议让桥本宇太郎与向井一男对奕、局。“授2子下吧!”向井略微提高了嗓问说道。这时,桥本诧异起来,心想:我在神户时曾与你执黑下过1局,结果出入意料地下成和棋。那时我就觉得东京的初段不过如此而已,如今我来到东京,初段唾手可得。可是,你那交手棋份一下子以授先变为授2子,实在是难以接受。

  据宇太郎后来分析,“授2子下吧”确实话出有因。其一,向井一郎比桥本年长7岁,堂堂初段焉能被无名小卒降伏?其二,当时东京的有段者与修业之中的少年对局,例来是让2子的,否则向井先生将有失体面。

  桥本进京后不久,濑越师傅将他介绍给众议院议员、“政友会”干事长望月圭介先生。刚一见面,望月先生就让桥本速去箱根“政友会”驻地,并嘱咐他把一封信面呈众议院议长奥繁三郎先生。

  来到箱根的宫下,只见“政友会”的众议员们正秘密聚会。但奥繁三郎议长拆开信一读,顿时兴高采烈地将棋盘搬了出来,并摆出了一副非赢不可的架势。原来,望月先生信中告诉奥议长:“今派桥本君前去与汝等麓战。倘若这孩子有1局败北,我就不再让他回东京,让他滚回关西老家去!”

  即使输1局也要受惩遣返大贩,这条“军令状”委实有些恐怖。然而,不管众议院议长奥先生好胜心强也好,手腕一般也好,宇太郎均无暇顾及虚礼,放手狠杀起来。桥本越赢越盛,奥议长也越发恼温,只见他咕咚咕咚地狂饮威士忌,半夜之间墙角就出现了一串空瓶子。由于奥议长来箱根是秘密聚会,侍从一概未带,室内又茶点俱元,自桥本在东京进过早饭之后,粒米未进,腹空如鼓。奔至深夜2点多,桥本腹痛难当。谁想到盘对面的议长大人却视饥苦如儿戏,完全是不胜一盘决不收兵用膳的嘴脸!眼看宇太郎支撑不住的时候,“你们这棋声吵得我睡不着觉,我来替这孩子下吧!”原来是隔壁的神原先生进来解围。他深知奥议长的淇瘾与好胜秉性,觉着桥本这少年有些可怜,于是象救兵似地从大而降……

  第2天早晨,桥本急忙赶回东京,向望月先生报告了此行始未,先生大喜,不顾身体不适,急忙携桥本再次奔向箱根。抵达“政友会”驻地后,望月先生面向众议员们即席演说:“诸位,这个少年刚刚拜在濑越师傅门下学弈不久,年仅14岁。昨天,奥繁三郎仪长与这个少年麓战通宵,但议长输了10几盘,1局也没开壶!事先,我曾吓唬过这孩子说,只要输了一盘,你就给我滚回关西老家去!没想到这孩子真的没失1局,终于凯旋东京交了差。诸位,请为我们的小棋友热烈鼓掌!”

  顿时,掌声雷动,弄得桥本无地自容。回到濑越师傅家,“辛苦啦!”师傅闻悉后大笑不止。

  大正9年(1920年),在桥本宇太郎进京前3个月时,蒲原繁治、小杉丁、田冈秀子、向井一郎、獭尾浩、村田一六位棋士创立了“六华会”。这个旨在为促进青少年棋土共同研究棋艺、增进亲睦的新事物打破了旧有的门阀观念与山头主义,显示出无比强大的生命力。它不仅有本因坊门徒,还有方圆社棋士,而且其中大多是未与师傅相商、冒撵出山门之险而毅然入会的。

  后来,六华会的纯朴精神与热心研究态度终于得到公认,申请入会的霎时大增。井上一郎、源原正美、村岛义胜,高桥重三、曲笃次郎、木谷实、小野寺新、增渊辰子、前田陈尔、坂口常次郎、川田清子等少壮棋土纷纷加盟。更为壮观的是,著名棋土岩本熏、福田正义、林有太郎等也人会助威,并有小岸壮二作会友,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井上孝平三位大家珠联壁合地来作顾问。

  总之,使六华会越发活跃兴旺的“团结精进”精神渐渐成为实现棋界大同的原动力,并为创立日本棋院提供了有益的尝试经验。十分幸运,宇太郎也参加了六华会,在前辈与棋友的帮助下取长补短,大受稗益。

  当年,《万朝报》与《时事新报》最为重视围棋。桥本宇太郎曾以唯一的无段者身份参加了《时事新报》举办的“青少年败退战”,并且在本因坊秀哉宅邸迎战中山季磨二段时,执黑中盘大胜。对局结束后,向来少言寡语的秀哉名人忽然画龙点睛地评了一句:“白棋的这一手应该在这儿粘上!”桥本听后仰慕之心油然而生,名人果真是妙手仙言!另外,比起在名人面前大胜1局更为得意的是,桥本不仅在名人宅邸美餐了一顿,而且还受宠若惊地得到回程车费1元50钱。这是宇太郎一生中第1次领到的对局报酬。

  人们至今记得,本因坊秀哉门下的小岸壮二在《时事新报》社举办的擂台赛中,曾创造了连斩32将的破天荒纪录。后来他又在《万朝报》社举办的棋赛中连克四城后遇到了濑越。这场龙虎之争经过9个回合,历时20天之多,终于弈成和棋。但当年即便如此沥血廖战,濑越师傅得到的对局报酬也不过是12元50钱而已。正因为如此,宇太郎这个无段小徒从秀哉名人那里承领的1元50钱,显然不能等视于可有可元的盘缠小费!

  大正11年(1922年)3月10日,方圆社广獭社长将15岁的桥本宇太郎唤到面前,郑重地通知:“祝贺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初段啦。”此时,桥本激动得直怀疑听觉是否正常。是啊,如果从拜入大贩的久保松胜喜代四段门下时算起,已经熬了5个春秋;如果从只身进东京成为濑越宪作五段的关门弟子时算起,才仅仅事隔了1年半。不管怎样,桥本这只弈林雏燕终于插上了凌空翱翔的羽翼,他梦寐以求的第1个目标终于实现了!

  对于棋士来讲,一生中最大的喜悦莫过于入段之初。现在的院生们无不是在定期的升段大赛中取得规定分数后“法定”地升为初段。但过去则迎然不同,入段条件从无明文规定,学弈者亦难以预知颁发证书的权威河时对一"降旨晋阶”。

  往日作塾生时,一、不许膝下垫蒲团,二、要自带茶水和饭盒,升为初段后,蒲团、茶水、饭菜均张口即来。待遇的突变只在瞬间,难怪塾生们对入段朝朝思慕,夜夜垂涎。

  按照棋界的旧规矩,弟子入段后,师傅为表贺意,必须与徒弟郑重其事地弈1局“贺棋”。然而,当时濑越师傅实在是忙乱尤暇。

  这一方面是因前1年发生了濑越家被查封的事件。另一方面,针对棋界的陈腐状况,濑越宪作正高举锐意改革的旗帜,和雁金准一、高部道平、铃木为次郎一起脱离了方圆社而创立了“稗圣会”。其实,尽管濑越师傅把桥本收为关门弟子,但他从来没有面对面地教过他,甚至连他平日的所作所为也几乎丝毫不加干涉。他好象确:“这个孩子即使放任自流,也会大有长进的。”后来,濑越师傅口首往事时说:“桥本君经常去方圆社学弈,从那时起,我发现他有超群的记忆力,每次回来,都把和同伴下的棋复盘推敲。自己的棋研究完后,还常对我讲起其他伙伴的对局,并能从头到尾地复盘让我看。其记忆力与从容裁理诸事的才华经常令人吃惊。

  濑越师傅有时对桥本下的棋也略加指点,但基本上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免去了那种入段后仍要重新进行教习的烦琐格式。

  虽然师傅无暇与桥本对局,但有位高手却意外地提出要与他下“贺棋”,此人就是野泽竹朝五段。

  野泽竹朝是本因坊秀荣名人的门徒。他三、四段时,曾在某报社举办的“败退棋战”中取得过优异成绩,被称为常胜将军。大正7年(1918年),他自力创办了杂志《围棋评论》。这本刊物中有一个叫“评之评”的专栏。当时,只有本因坊秀哉名人、方圆社的中川龟三郎社长和广濑平治郎副社长3人担当着各种“新闻棋战”(即报社创办的棋赛)的评论。野泽在“评之评”一栏中,对他们3人的讲评针锋相对地给予批判。毫无疑问,这是对“棋界第1人”秀哉为首的统治者及其追随者的公开论战。当时,在封建色彩极其浓厚的棋界,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逆反行为,他不仅在棋的评论上宣扬叛逆之说,而且还不时地在其他栏目上以人物评论的方式给以最辛辣的讽刺。这样,不仅惹怒了本因坊门及方圆社,还遭到了群蜂围蜇般的责难。最后,野泽被赶出了本因坊的家门。

  对此,野泽反唇相讥:“我是本因坊秀荣的弟子,非属你秀哉门下。非师之秀哉,无故将我这非徒之人赶出山门,于理不通!”

  嗣后,“本因坊秀哉,惧我如虎也”便成了他的口头禅。

  《围棋评论》虽然遭到坊门及方圆社的诋毁,可仍然成为相当权威的杂志,难怪野泽常引以为豪。他从执笔到编辑,甚至连捆扎、发送,都是靠自己竭尽全力完成的。野泽生来脾气古怪,有蜚短流长之嫌,在棋界向来没有什么朋友。再加上这次被逐出本因坊门,处境更加孤立了。然而,唯有濑越师傅与他亲近。

  野泽在出版《围棋评论》的同时,也在家中给业余爱好者教授棋艺。由于未收门徒,遇有身体不佳或事务繁忙而无法脱身时,常为找不到教习代理人而发愁。这时,野泽总是到濑越那里去借用桥本。因此,有此缘份,桥本常去野泽处代他教棋。有一次,桥本代教弈授5子棋时,野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突然吼道。“桥本!”

  如此生硬地被直呼姓名,确属头一次。就连濑越师傅也叫他“桥本同学”或“桥本君”。吼声未落,野泽就一屁股坐在棋盘旁。“喂,授5子棋这样教法能赢吗?授5子棋也是胜负,即然是胜负之争,你就得给我下出真正的争胜负的棋来!”说着,指出2、3手不当之处。

  “不这样,围棋就丧失了活力。决不许下没有活力的棋!”

  不仅被直呼姓名,还当着业余棋手的面遭斥责,桥本憋了一肚子火。但是,“要下充满活力的棋”这句话却深深植根在桥本少年的心田。

  按当时的习惯,五段与初段对弈一般授2子,桥本也觉得请野泽对弈理所当然要授2子,于是抓紧研究授2子的棋。眼看到了“贺棋”的前1大,濑越师傅提醒他:“下棋之前,最好还是先请教一下让几子。”

  桥本顿时感到纳闷儿,师傅好象话中有话。到了那大一问,野泽的回答果真是出人意料:“让3子!”还是濑越师傅最了解野泽,事实证明了濑越的预感。

  “让3子,这纯粹是对业余棋手下的教习棋。可我已是职业初段!”桥本始终无法克制这种情绪。也许由于前夜有点儿想通了,

  所以,桥本并没有被这意处之变而涣散了信心,他终于胜这1局。

  “今天败了,可我怎么也想不通。下星期再来一盘!”野泽不愿善罢甘休。这样,桥本一共和他连续对弈3局,均大获全胜。

  “一般是净胜4局才变1次交手棋份,你特殊,下次开始让2子吧!”“贺棋”连弈3局,一般人是绝想不到的。对其他棋士,野泽历来睬都不睬,也许正是那清高孤做的性格才使得他做事那么不同寻常。

  野泽从这3局棋中取出2局,在《围棋评论》上载谱并文。

  评第1局时,野泽写道:“桥本今年虚岁16,其天禀才智与棋风相映相辉,在现今少年棋手中已大放异彩,真可谓,未来棋界之霸主非他莫属也!桥本同学,努力奋斗吧!”

  关于第2局,野泽写道:“前载的对局谱中,已见其飞瀑般的棋风和擅长于局部的折冲御侮。本局之中,又可观察到大规模作战方面其运筹得当及用兵神速的特点”。

  这是桥本得到的最早的正式评价。尽管野泽描述桥本的只是大笔粗墨似地挥洒,但毕竟描述了他的棋风及其非凡的天分和无量的前途。野泽向来以“毒舌家”著称,他任何时候都直言不讳,更很少褒奖别人。这样一种性格的人究竟为何对桥本如此不惜赞美,难道他想借溢美之词来激励年仅15岁的少年,还是对大资聪颖的桥本必将成为棋界未来的霸主一事未卜先知?

  桥本于大正13年(1924年)升人二段,14年升入三段,15年升入四段,“一个棋界罕见的怪才,令天下棋士惊心骇目”。(引自读卖新闻社刊《昭和大争棋》尽管这种说法多少应打些折扣,但其异常迅猛的升段事实的确无可非议。

  这期间桥本取得了优异的成绩,首先在同当时的高段者对局中,取得了20战19胜的成绩。

  在新闻棋赛方面,从大正11年(1922年)到12年期间,在地方报业联盟主办的“本因坊方圆社两派败退棋战”中连斩七将,继而在“青年围棋争霸战”中连闯五关,大正13年(1924年)又在东京日日新闻主办的方圆社“特选败退棋战”中连克八城。

  大正13年(1924年)日本棋院创立,“定式手合”(升段大赛前身)也随之开始。桥本在比赛中取得了优秀成绩。另外,在《棋道》杂志大正15年(1926年)3月号到昭和2年(1927年)12月号截止的“高段位者对青年胜继战”中,桥本又连挑12将落马。

  那时,桥本,狄原正美、村岛义胜被称为“日本棋院三杰”。

  “天才宇太郎”的美称从那时鸣响开来。据说,最初使用这个称呼的是日本棋院编辑部的和田实。不知是深刻洞察到了桥本的才能才如此称呼呢,还是出于新闻记者固有的漠然态度,把“天才的桥本宇太郎”干脆简称为“天才宇太郎”。虽然这与先前野泽对桥本的评价相比,份量完全不同,可以说后者是一种不负责任。苟简轻率的称呼。然而谁人曾想,一语即出,驷马难追,“天才宇太郎”的美名竟然在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赫然回荡,至今不衰。

  少年时代的桥本瘦弱得皮包骨头,镜前窥影委实令人掩目。当年大阪今桥3丁目有一所妇科医院,院长绪方正清先生非常喜欢桥本,经常在放学时派自家用的人力车去接他。有1次,绪方医生提出要收桥本为养子。问其理由,答曰:如此弱质少年似这样弃置不管的话,很可能夭折。若不加以充分的调养和资助,人们将为失去1位天才而深感可惜。所以我要把他留在身边,一边关心他的健康,一边让他努力学棋。后来,只因桥本是长子,收作养子的美意便付诸东流了。

  桥本为了拜濑越为师而去东京之时,绪方医生为了勉励他曾说:“身体的事不必担心,我虽然不能担保你五十岁以后的事,但完全可以保证你能活到五十岁。”

  对此,久保松师傅也放心不下。他拜托濑越师傅:“桥本这孩子身体虚弱,又有点神经质,这点请您多加留神。”嗣后,濑越特请杏云堂医院院长佐佐木兴隆博士为桥本进行了1次检查。佐佐木博士根据他的健康状况打了保票:“这少年具有罕见的天才体质!”但即使那以后,濑越师傅仍然十分注意桥本的身体变化。多年之后,桥本的身体变得更加纤弱。但人们哪里知道也无法想像,据医界专家说,桥本宇太郎竟然是“平均50万人之中才有一个”的健康宠儿!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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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与马拉松



  昭和2年(1927年),日本棋院开始举办“大手合”——升段大赛。在当年所有棋士的眼中,这是升段的唯一机会,因而也是大显身手的最高竞技舞台。现在,尽管升段大赛目的仍是旨在晋升,但在段位待遇上已起了显著的变化,往日“段位决定一切”的绝对权威已是时过境迁、老调重弹了。战前,所有棋士皆视升段为“最高目标”,在极为严格的升段规定下,为了升段,棋手们都经过无数次筋骨欲碎般的磨难。久保松胜喜代曾著有《苦斗十三年》一书,描绘了他从六段升为七段费时13载的
艰苦历程。当然,岁月蹉跎受熬煎的绝不只是久保松1人,此类事例不胜枚举。桥本宇太郎就是一例,他从四段升为五段大约耗费了7年的宝贵时光。

  由此可见,段位的崇高权威是高超技艺久经磨砺的产物。相比之下,报社举办的“新闻棋战”只不过是“围棋表演赛”而已,用昔日德川幕府时代的语言来说就是逢场作戏的“应酬棋”,如用相扑来作比喻,那么升段大赛就是力士们参加正式定级的“本场所”比赛,而“新闻棋战”则相当于地方巡口表演。

  如今棋界早已发生巨变,最高段的九段在日本棋院与关西棋院共有60名之多,而八段和七段相比之下却少得可怜,形成了一座倒置的金字塔,如此宽行易取的段位制度使其本身丧失了权威性,甚至有位八段棋士嘲讽道:“那样的九段叫人害臊,我可不想当哟。”于是不再去参加升段大赛而甘愿停留于八段。从昭和36年(1961年)开始,这种“段位通货膨胀”急速地发展起来。

  如今,各大报社举办的“名衔战”已发展成为最高竞技舞台,升段大赛的主要地位破取而代之,名衔战种类繁多,首推棋圣战,其次是名人战、本因坊战、十段战、天元战等,这些棋战有巨额奖金和丰厚的出场报酬,因此成为当今棋士们争相追逐的目标。并且,这些“新闻棋战”,不论段位高低一概以分先对弈,于是越发增强了人们对段位权威的藐视。

  战前的升段大赛对于棋士来说是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角斗场,桥本宇太郎由初段升到四段一直一帆风顺,可自从升段大赛开始以后,其升段的步调明显减慢了。当年,在春秋两季的升段大赛中,每季取得“优秀一等”至“三等”的棋士部分别受到表彰,桥本宇太郎也挤进了受奖的前列。不过,总的来看,他并不象大家所期望的那样出类拔萃,7年来一直在四段上踏步不前。若问其原因,昭和3年、1928年,春季升段大赛周报的第六期登了下面这样一段报道:“铃木女将军(秀子三段)中盘战
胜桥本四段可谓竭尽中帼之勇了。对此,人们赞叹不绝。输棋往往使人变得脆弱,所以此时的桥本不应为了响亮的天才之名而背上沉重的包袱,应该振作起来,继续努力。”

  同年秋季升段大赛周报报道如下:“桥本四段在第2年度的大赛中曾取得了第3等的成绩,预计在第3年度会更、”活跃。谁知他在春季大赛中退居第14名,秋季大赛更是糟糕,落到第16名,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厌倦此道了。不过应该看到,正是这种时好时坏的成绩才表现出了他的才气。因为围棋本身就是“厌倦之中生乐,怅惘之时创新”的艺术。然而,天才不伴以努力是很难成功的。玉不琢,不成器。此金石之言对桥本亦适用也!”

  此外还有一些刊物纷纷提出:桥本对胜负过于淡泊,缺乏坚韧与执著的精神,这对于一个脐身胜负世界的人来说绝非优点。这也许是他在四段原地踏步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健康状况。桥本回忆当时的情形时曾说:“那时的棋多是些旗鼓相当的对局,今日一想,当年若再努一把力就好了。不过,那样一来,我也可能活不长了!”

  昭和6年(1931年)秋季的升段大赛桥本没有参加,其原因在升段大赛周报上曾经这样报道:“我们的桥本四段终于不能参加本季度的升段大赛了。他上季度的成绩是优胜2等,本季度怎么也能胜4、5局而达到升段分数。可惜他遇上生病而身不由己,真是令人深感遗憾。据闻,今年夏天他在老家大阪曾晕倒过两三次,神精衰弱到了严重的程度。现在,我们盼望他安心疗养,早日重整旗鼓。”

  少年时代的衰弱体质到后来青年时代也没有多大好转。人们终于明白,桥本宇太郎长久徘徊不前就是因身体虚弱及神精质使情绪忽好忽坏,因而对局中缺乏韧性,加之他倚仗才华而眼灵手快,从不费时长考。计算不求精确,难免出现漏着。另外,桥本容易被情绪左右,一旦走出恶手,就烦躁起来,常常自暴自弃。

  到了昭和7年(1932年),桥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判若两人,在春季大赛中7胜1败,秋季大赛中5胜2败1平,终于达到了升段的标准分数。

  关于那时的桥本,宫下秀洋回忆说:“昭和初期,我和桥本先生都住在虎门公寓。那时我们经常一起散步,还同去拜访各位棋道大师。现在的桥本先生和那时相比并元多大变化,他依旧浑身充满活力,动如阵阵春风。

  桥本先生嗜好咖啡,从不厌足。他把巴西、摩卡,瓜哇等产地不同的咖啡调合起来煮,笑称“天下一品,风味独特”。品尝之后,其味之美果然胜过街头咖啡好几倍,由于和这样一位“咖啡师”往在一起,我无形之中就“剽窃”了他的秘方。他就是这样一位于什么都想研究透彻的人。顺便提一下,那座公寓禁止女人出入,房间有4张榻榻咪那么大,在当年是平民住房中较好的,那时我是初段,而桥本先生已高居五段了。

  桥本先生还是一个感情真挚的人。那时,他热恋着京都吉田操子六段的关门弟子铃子——现夫人。每次去京都时,他都那么欢天喜地的,回来时那情意缠绵的样子,以及从信箱中取出情书立即揣入怀中,然后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的动作,无不充分表现出桥本先生富于人情味的滑稽形象。”(原载昭和30年(1955年)Z月28日)日本经济新闻《我之人物评》

  昭和8年(1933年),桥本宇太郎正式升为五段,昭和9年门1931年),他新婚大喜,与铃子结为“鸳鸯棋士”,那时桥本27岁,身体还和以前一样弱不禁风。后来渐渐好转,2,3年过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变,体重竟达到了67公斤,简直判若两人。

  对婚后6年的桥本,吴清源曾有一段精彩的回忆——“桥本氏的棋是天才型的,而且很有预见性,判断力强,有些对局,就连旁观者都觉得只要再顽强一些就尚可一争,而他却决不指望侥幸,只要一发现处于劣势,就干脆中盘起立告辞,目前往往有这样的棋士,即使盘面上已明显差了15至20目,但弈者本人仍想顽强挣扎到限用的最后一分钟,以期等待对方因疲劳而万一出现漏着。,在这种情形已极为普遍的社会里,相比之下,桥本六段超然物外,因此他的棋风显得格外珍贵。此说并非替输棋
者开脱,事实证明,桥本氏除了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外平素就练就了精查细算的功夫,对直至终局的复杂变化能一目了然。揣度如神,加上他天性干脆利落,心灵手快,所以他才如此果断地早早推抨认负。有人认为桥本过早认输是因为体力不足,其实并非如此。桥本是万人不及的健康宠儿,只要顽强地拼到底,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但桥本不愿落俗,从不迁就自己,他那种对任何微小的失误都怯如暴疾。容不得半点暇疵的严纠恶治的精神确实是我等年轻棋士的楷模。当然,这种果断的棋风不仅表现在败局上,也表现在胜局中,表现在他那创纪录的迅速落子上。我想,桥本氏打出的一颗颗棋子也许全是‘神授的一手’吧!”(吴清源著《莫愁》)

  桥本曾说:“围棋如同马拉松,始终一路领跑的人元愧为优秀选手,但他总是担心被后面的人超过,这无论如何是个吃苦的角色。与其那样提心吊胆地跑在最前面,还不如稳稳地跑在第2或第3位,并时刻准备加速超过第1位,我想,这样前进才会感到轻松愉快。”

  桥本20岁左右曾在神宫体育场看过1次马拉松赛。当时,早稻田大学有名的绳田尚门跑在最前面,从中途开始,一个小伙干便脱颖而出,贴在绳田后面寸步不离。绳田开始紧张了,他不断地回头观望,桥本见绳田那副难受的样子,顿有所悟:对,就是这招,我也要这样来于!嗣后,桥本决心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也要象那位选手一样紧贴最快者,寸步不离。

  桥本宇太郎还说:“每局棋都全力以赴去下的话,我早就没命了。”力不可使尽,计不可用绝,桥本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桥本与“宿敌”木谷实作比,二者迥然不同。首先在时间的使用上,木谷实属长考型,他曾经在某局的第20几手棋时,仅那1手棋就长考了3小时11分钟,这也人是限时制实行以来的最长纪录了,每观木谷实的对局,总觉得他象以沉浸于长考之中为乐趣,但这种现象在桥本身上却从未有过。桥本也有一手棋长考1小时40几分钟的纪录,但这只是罕见之例,若放在本谷身上,这种程度的长考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众所周知,木谷还是擅长下“1分钟读秒棋”的“鼻祖”。所谓“1分钟读秒棋”只是在规定的限用时间全部用完的情况下才被迫使用,桥本将限用时间全部用完的情况几乎没有,象电视快棋那样限用1小时的时局另当别沦,在限用时间为5小时,6小时间或10小时的对局中,他一般都要剩下相当多的时间,有时甚至省下一半以上,桥本落子如飞早就众口皆碑,有人说,落子快的人是因为测算迅速,长考皆因测算不快造成。其实未必如此,长考型正是因为测算机敏才能够在读秒时从容不迫,长考派的阵营中,不仅本谷实1入,其他入也都擅弈读秒棋,这无疑是他们测算机敏的佐证之一,显而易见,桥本有的他们也有,他们有的桥本却缺乏。他缺乏的正是坚韧与执著。

  “桥本君性喜恬淡,棋风亦很清雅。这确实是优点。淡泊与坚韧似乎很矛盾,其实不然。作为一名棋土,对胜负的执著追求与坚韧不拔的精神是非常必要的。”(引自昭和8年春季升段大赛周报)这是当时对桥本具有代表性的评价。昭和8年(1933年)秋季升段大赛中,笔者曾目睹了桥本对久保松先生执黑中盘认负的1局棋。当时那盘棋才下了不到200手,桥本的时间大约还有5小时,尽管如此,“大概差3目左右。”话音未落,桥本就推抨认负了。

  从棋的内容来讲,以此局为例也许不太合适,但多少说明了桥本对胜负持有的淡泊态度。

  木谷和桥本截然不同,这里举出1局具有代表性的棋,即昭和6年(1931年)春季升段大赛中,桥本四段对木谷五段执黑中盘胜的1局。“弈至第2天,在大得出奇的黑模样中,白的几粒散子开始大肆活动,晚饭后,黑97一手落在众皆未料的一处。观战的人们顿时诧异起来,对其用意甚是不解。局面发展到不得不为之捏汗的地步了。不久,白在黑模样中造成了连环劫,本谷此时只剩下1分钟,开始读秒了。桥本虽然还有一些时间,但也不过30分钟左右。木谷稍微一思考,就响起记录员“40秒、50秒、55秒”的读秒声。读到55秒时,刚好白提取了连环劫中的一个,黑随后提取另外一劫来应。然后白又在别处落子,并趁机稍作思考。利用这种相互反复提劫的办法来争取思考时间,在刻不容缓的情况下使有限的1分钟变作无限的思考,这种绝妙的策略使观棋的人个个流连忘返。不,是想走也走不成!此刻,深夜12点的钟声已响过,虽说时已入春,但寒意未减。对局室内,20多人都是两眼通红,紧紧地围着棋盘而不愿离去。”(引自昭和6年春季升段大赛周报:)这盘棋下至100手左右时,黑的优势就已经确定。后来,当中腹出现连环劫时,多数棋士都认为此局已经结束了。但是木谷坚韧不拔的精神及令人叹服的执著心是有目共睹的,他利用连环劫来延长时间,将没有希望的棋硬撑着连续“颠覆”了100多手,使得其他棋士大为吃惊,无不瞠目结舌。

  当年刘谷启初段也参加了升段大赛,他目睹了这盘棋后,对木谷先生的顽强精神多次由衷地赞道:“佩服,佩服!”坚韧、执著是木谷实的特长,这恰恰与桥本的干脆利落。恬淡清雅形成了极鲜明的对照。若问哪一方胜率偏高的话,无疑是坚韧、执著的一方略占上风。

  总之,桥本的这种表现与他的性格有内在联系,但也并非与他虚弱、神经质的体质元关,因此,有人这样认为,是桥本的性格与体质决定了他的“马拉松人生观”。每当有人请桥本挥毫题字时,他常写“雨洗风磨”四个大字。风吹雨打,可以磨炼出顽强的性格,身体也可以通过锻炼由虚弱变强壮。战后,特别是关西棋院成立的时候,桥本的整个身心前所未有地焕然一新,身体变得非常健壮,几乎使人想像不出他曾是一个体质虚弱的人。在性格方面,桥本不知何时变成一个非常坚韧的人,正是那种惊人的坚韧力使他担起了创立关西棋院、率众脱离日本棋院的重任,继而实现蓬勃进取的大业。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桥本在磨炼出顽强毅力的同时,如今依然继续保持着爽朗恬淡的秉性。而且,这种性格至今也形影不离地浮现于纵横361路的纹抨之上。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44

同期争妍的樱花



  在马拉松比赛中常常有这样的情景——有1组选手跑在最前面,当然也有象“马拉松之王”阿贝贝那样,总是独自1人遥遥领先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其身后也还会有紧追不舍的一组选手。

  有人把这一伙人称为“第1领跑集团”。阿贝贝那样的选手始终居领先地位,但最终谁将获得第1却往往难以预料。有可能是在“第1领跑集团”中通过竞争而产生冠军,也可能是某位后来者超过“第1领跑集团”而一跃夺魁。真正的马拉松赛是有终点的,最后将在终点线上决出名次,桥本宇太郎所说的“马拉松”是没有终点的长跑,因此,赛程中处于领先地位的总是不断变换,“第1领跑集团”的成员也会不断更新,其中不乏半路勇猛闯入“第1领跑集团”的强者,上有中途而怯阵脱逃的弱者。

  根据当年升段大赛的成成绩可以了解前有哪些人在“领跑集团”中疾马驰过。

  升段大赛从昭和之年(1927年)仟始,一直持续到昭和19年。(原往:当时曾将四段以上划为甲组,四段以下划为乙组;同是四段的棋土却按成绩划入甲组或划入乙组)每年有春秋两季大赛,原则上每期赛8局,昭和15年(1940年)开始,春季、秋季改称为前期、后期。昭和16年(1941年)开始,改为每期6局。昭和18年(1943年)再次改为五局。到了昭和19年(1914年)又减到前期4局、后期3局,这是随着战争局势的发展而变化的。

  当年的升段大赛还规定,每期都要决出优胜1等、2等、3等并给予奖励。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I昭和17年(1912年)。

  如表1所示,一目了然。表2中的A、优胜次数,不论几等,只根据获赏次数来安排座次。表2的已积分名次是按1等3分,2等之分,3等1分这样相加而排出的。另外,因为参加升段大赛的次数相差甚远,所以分为第1群和第2群。第1群是指从升段大赛开创时就参加的棋士。第2群是指昭和17年以后才参加甲组比赛的棋士。

  名列优胜次数前5位的是第1位吴、第2位木谷、第3位桥本、第4位关山、源原和前田并列第5,但在积分名次上,关山跃居第2位,其后才是木谷、桥本,第5位是前田。第2群中最突出的是藤泽库之助、高川和坂田的亮相,而颇为引人注目的是岛村,他对第1群的棋士来说是个有威胁的人物。第2群的5人当中,藤泽(库)居群雄之首,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在积分上超过了第1群中的前田。

  关于表2,有两个人耐人寻味。一位是取得了优异成绩的关山,还有一位是曾在已西搞了两年围棋普及,后来获得本因坊桂冠的岩本熏,2人优胜次数都少得可怜,令人颇感意外。

  关山的棋朴实元华,注重实地。因此,他在报纸和杂志上都不太受欢迎。然而,尽管关山名非大噪,却脚踏实地地取得了好成绩。有人做过调查,到昭和14年(1939年)为止,升段大赛中几位棋士的胜率分别是:1吴、0.885;2 关山,0.684;3 桥本、木谷、0.618。这与上述积分名次完全一致。

  升段大赛无疑是依据段位来安排对局,与当今“新闻棋战”的“皆分先”不同。越是段位高者越是总执白子,因此,多年不见岩本获赏,这个原因是必须考虑的。岩本在升段大赛刚开始时就已经高居六段了。那时,七段棋士只有濑越和铃木两位。岩本总是执白对弈,获胜的机会自然少些。不仅岩本如此,濑越、铃木、加藤、小野田、久保松等人也都难得获赏。

  若论实力,前面提到的“第1领跑集团”的棋士并不比没有挤入该行列的棋士高多少,实力必须通过分先的胜负之争来显示。岩本在后来的本因坊战中以实际行动证实了这一点,(岩本在第3、4 期本因坊战夺冠——译者)加藤信也在第1期本因坊战中显示了超群的技能。(第1期本因坊战加藤与关山战平,因预选赛成绩为第之位,故第1位的关山夺魁——译者)

  每当人们评论起战前棋坛往事,总要提及“本谷,吴清源和桥本”,这句话就好象“定式”一样他说顺了嘴。把木谷和吴清源连在一起称呼是在昭和八年(1933年)两人创造了“新布局”之后。那年秋天,木谷在某次“新闻棋战”中对前田的1局采用了三连星布局。不久,吴清源在10月里用三三、星、天元的布局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弈。“新布局”的这种革新手法给棋界带来了猛烈的冲击,并且在那1期的升段大赛上,吴取得了优胜第1位,木谷取得了第2位,木谷还因此获得了晋升一段的分数。如此一来,名声历来很高的木谷、吴便越发受到棋界的青睐,三连星也随之在业余棋手中间推广开来,就连木谷所著《新布局》一书的发行量也突破了棋书出版发行的纪录。昭和10年(1925)日本棋院出版了《木谷实·吴清源全集》1一6卷。下面就是日本棋院登的广告“在举世皆知的木谷实、吴清源时代里,棋界的最大兴趣已集中在新的焦点上。时值今日,我们确信只有本全集最能反映新潮的意义。这就是把握千变万化的新布局之杠杆的2位大师——木谷实、吴清源高超精辟的论笔!”这口气简直就象是说,除了木谷、吴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棋士存在了。

  桥本当时被木谷,吴的盛名所淹没,而相形见绌,但不论在升段大赛还是在“新闻棋战”中,他的成绩始终紧随2人之后。如将昭和22年(1947年)以前划为战前,昭和23年(1948年)以后划为战后,那么战前桥本与木谷的对弈有46局,桥本的成绩是23胜、22败、1和棋,两人势均力敌,不分轩轾。
安永一在《围棋五十年》一书中这样写道——

  当年进学弈,桥本比木谷稍早1年,但从四、五段起开始被木谷超过,再加上木谷与吴清源创造的新布局极受人们欢迎,所以,木谷一跃成为时代的宠儿,他的盛名使天才宇太郎的光芒显得暗淡起来,但是,在对吴清源的战绩上,木谷败多胜少,而桥本则与之平分秋色。桥本生来死不服输,他从不认为自己在技艺上比木谷逊色,非常自负。所以木谷、桥本的对弈即使在升段大赛中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任何1位棋土都是死不服输的,不争强好胜就不是1名称职的棋士,桥本也不例外。铃木夫人曾口忆道:“对局失败的当天,他总是在月光下走到自家后院,双手抱起一块大石头,一边往地下砸,一边责骂自己‘你这个大笨蛋!”…

  从昭和2年(1927年)春季升段大赛到昭和4年(1931年)春季升段大赛期间,桥本曾5次连续败给了木谷,后来他奋起直追,终于扭转了劣势,总算报了这一箭之仇。其中,在昭和7年(1932年)秋季升段大赛中,桥本执白与木谷战和的那1局颇受当时棋士们的好评,桥本本人也在《围棋十人集》一书中将其作为“终身回忆的一局”而精选出来。还有1局人们至今难忘,昭和18年(1943年)3月,在第2期“本因坊战挑战者决定赛”中,在即将决定谁能成为关山本因坊的挑战者的最后阶段里,桥本七段与木谷八段不期而遇。那1局至关重要,只有战胜对手才能夺得挑战权。最后,桥本执白胜了3目半,终于获得问鼎本因坊的资格,假如此局木谷胜了桥本,其结果肯定会象人们预料“桥本本因坊将诞生”的那样,“木谷本因坊”也有可能写进棋史。而且,只要一度摘取了本因坊的桂冠,象木谷这样的著名棋士就很有可能在嗣后多次降临的机会中接二连三地夺取各种棋战的桂冠。木谷曾在第4期本因坊战中向岩本本因坊挑战,第8期与第14期中又曾两次向高川本因坊挑战,结果却是3次挑战3次败北。木谷的棋士生涯到昭和39年(1964年)宣告结束,那时已经出现了王座战,最强决定战、名人战、十段战、专业十杰战等各种“名衔战”,但木谷最终没能享受过其中任何一项桂冠。面对这个事实桥本曾说:“木谷先生的运气太坏啦!”当年,“大豪本谷”的称呼非常流行,在这个对木谷不乏美饰之意的称呼背后似乎隐匿着难言之意,用桥本的话说,木谷是运气不佳的“悲剧棋士”。也许这天不作美的悲凉结局恰恰是从战前与桥本的几局关键棋败北而初露端倪。

  战后,桥本多次败给木谷。据统计,桥本4胜、14败、1打挂(无时限的暂停),当今日本第1位终身名誉棋圣藤泽秀行曾回忆道,“桥本宇太郎先生昔日曾有‘天才宇太郎’之美称,这一点我亦有同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桥本先生的棋很有招术。大家知道,棋的组织、配置方法繁多,桥本先生正是在这方面技艺高超。是否可以这样说,在这一方面,桥本先生真可列为当代第一!

  然而,这位宇太郎先生在木谷先生面前却难显神通。据我所知,很少见到桥本先生大胜木谷先生,这很可能因为木谷流钢铁般的阵形太坚硬了,那钢铁般的阵形一旦膨胀起来,会使对手的各种招术全部失灵。所谓膨胀起来,就是说,木谷先生的强大阵形从不给对手以可乘之隙,其实空一旦扩充起来便不可遏止,只要奠定下这样的胜利基础,对方往往不战自溃。对于这一点,不仅桥本宇太郎先生1人,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在本谷先生面前吃过大苦头,有着深刻的体会。”(藤泽秀行著《破绽百出的一生》)

  战前与木谷旗鼓相当的桥本,为何战后一败涂地?有人说是因两雄棋风有了变换而造成的,还有人说是宿敌之间的相生相克战前与战后桥本与木谷的对弈,共计65局,桥本27胜,36败,1和棋,1打挂。

  桥本与吴清源这两位师兄弟战前共弈了29局,桥本13胜(其中执白1局),14败(其中执白9局)、2和棋(黑白各1局)。执黑比执白之所以多7局,是由于在较长时间内吴的段位高于桥本。此外,昭和3年(1928年),桥本奉濑越之命前往北京和吴清源下过之局“试验棋”,都是桥本执白败北,此之局不计算在内。安永一曾说过:“在与吴清源的对局战绩方面,木谷是败多胜少,而桥本则与吴势均力敌。”

  对自己下的棋,桥本很少发表评论,但那个时期与吴清源下的两局棋却使他不惜笔墨著文论述。其一是昭和8年(1933年)8月在读卖新闻社举办的“日本围棋选手权赛”的决胜战中桥本执黑输了2目的那局。那次棋战是从七段到四段的16人参战的淘汰赛,并计划由优胜者与本因坊秀哉名人一争胜负。当时,吴连拔荻原五段,林六段、木谷五段三城,桥本则连过长谷川四段、前田五段、关山四段三关,于是同门兄弟在决胜局中不期而遇。桥本连胜的3局全是执白,由于当年的棋都不贴目,可想而知,执白获胜是多么不易。

  桥本回顾说:“当年与吴先生的决胜局,猜到白子还是猜到黑子,仿佛这本身就是决定此局胜负的关键。如有贴目的话,不论执白还是执黑都没有多大差别。然而,由于没有贴目,执白的一方大为不利。总之,猜棋的结果往往左右着胜负的结果。我很幸运,猜到了黑棋。‘太好啦!’当时差一点这样狂喊着蹦起来,心情确实兴奋了许久。我想,如果双方是势均力敌的棋士,我获胜的可能占八成。何况我刚刚升为向往已久的五段,并且前3局又是执白全胜,可谓锐气正盛。这最后的1局猜到了黑棋,岂不是天赐我也!产生这些念头当然是很自然的,没想到事与愿违,胜负竟是那么残酷无情!现在我悟出了一理;正是我的那种情绪使我失去了这无比重要的1局。

  说实在的,我那1局下的并不坏,只是快到终局时开始松懈。当时有这样一个念头作怪:反正是执黑,下到这种程度就行了,照这样控制下去就足够了。想当年,在执黑无贴目的对局之前,如果真的想赢下来的话,只要抱着这种念头去下大多会顺顺当当的。但是,象我那样一味地松懈下去,且一缓再缓,执黑也无法摆脱失败的厄运。

  本来是对我有利的局面,但后来差距渐渐缩小,临近终局时,预料中的和棋又变成了一目败的形势。最后,差距拉得更大,终于输了2目。

  50年的棋手生涯中,我在关键对局上失败的次数并不少,但没有比这1局更能使我感到遗憾的了。不论对手是吴先生还是其他人,怀着那样一种情绪去下棋是无法取胜的。认真地讲,这局棋是输在我自己身上。当决定我执黑时,胜负就已经决定了。我认为,每局的胜负都是在对弈之前就决定了的。如果说所有的棋都一概如此也许有些言过,但下棋之前就已知道胜负结果的例子确实不少。此局就是一个典型。”

  吴清源战胜桥本之后,获得了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弈的资格。

  他面对棋坛霸主,第1手投在右上角三·三,第2手落在左下角星位,第5手则以大无畏的气慨打在天元。这种空前绝后的新布局的出现犹如点燃了向旧棋坛挑战的烽火。霎时间,全日本的棋迷们都沸腾起来了!据桥本回忆:“当我输给吴先生时,读卖新闻社的正力松太郎社长紧握我的手,说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谢语:谢谢,你输得太好啦!本来我心里就感到非常痛惜,又受到奚落般的感谢,不禁满腹怨火。但后来一想,围棋界因此而沸腾起来,其结果却是可喜的。”

  和吴清源下的另一局棋是昭和18年(1943年)未,由中部日本新闻社及另外两社共同举办的“本因坊——吴3番棋”的第2局。

  用桥本的话来讲,这是“勉强能请大家一看的棋。”

  桥本与吴战后的对弈共有40局,桥本13胜、24败,3和棋。

  执黑,执白各20局。24败之中,有7局为执黑,弈为和棋的3盘也是执黑,这3局也令人感到可惜。

  战前之人始终是旗鼓相当,可战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与桥本同木谷的对弈成绩非常相似,看来这又是一个难解的历史之谜。前面所述其成绩下降的第一步,是从昭和21年(1946年)吴——桥本第1次“擂争10番棋”的第2局开始的。吴当时加入了一个称为玺宇教的新派宗教组织,并在该教团体中地位显赫。这第之局棋与吴的宗教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是桥本跌落的开始,其后桥本节节败退,弈至第8局,吴已领先4局,迫使桥本与吴的交手棋份贬为“先相先”。(注:3局中,下手执2局黑,1局执白。)

  昭和25年(1950年)7月始,桥本一吴的第2次擂争10番棋和每日新闻社主办的3番棋同时拉开了战幕。

  当时关西棋院内部混乱异常,以桥本为中心的独立派与以光原伊太郎,细川千仞为中心的日本棋院调和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关西棋院的分裂之势已不可避免了。在这种艰难的时局下,桥本毅然同意了与吴清源擂战13盘的计划,而且,就在“擂争10番棋”结束之际紧接着又增加了与坂田荣男的7番棋。对于这种实属勉强的对局计划,也许有人会断然拒绝,但意志越发变得刚毅的桥本却决心知难而进,发誓奋战到底。当时他这样拼命也许是出于对关西棋院发展状况的考虑。每日新闻社主办的3番棋开始之际,作家丰岛与志雄在该报曾失实地写道:“桥本先生现在从棋界的政治纷争中解脱出来了,所以,他可以专心致志地与吴先生对弈。我想,他一定能下出漂亮的棋来!”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桥本的处境哪有那般轻闲,可以说,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棋士是身陷如此繁忙、复杂的事务中与最强棋士比武的。

  结果,桥本在这次与吴的3番棋上全败,擂争10番棋上3胜。5败、2和,特别是每日新闻社3番棋的第1局,桥本执白负半目,被公认为“桥本的名局。”

  后来,吴在回顾过去时曾说:“我30岁时棋力最盛。”与桥本下第2次擂争10番棋时,吴正是36、37岁,理应是他精力最充沛的时期,然而与吴进行浴血之搏恰恰是在桥本处境极端恶劣的岁月里。

  综观战前与战后,桥本——吴共弈69局,桥本26胜、38败、5和。

  从总成绩上看,桥本落后于木谷9局;落后于吴12局,如果说这就是三雄的对局成绩,那么,当年大家都说顺了嘴的“木谷、吴清源与侨本”的提法应该调整为“吴清源,木谷与桥本”。

  然而,桥本夺得了木谷与吴两雄均未摘取到的桂冠。木谷当年在本因坊、王座,十段等棋战中多次出场,并当过几次挑战者,但木谷最终也没有摘取过一项桂冠。吴也于战前参加过本因坊战,并作为最有希望的问鼎者而引人注目,但吴最终也未能登上本因坊的宝座。战后,吴不再参加本因坊战,其原因似乎主要在吴的宗教生活及与日本棋院的关系上,假如吴想在上述棋战中出场,当然是可以参加的。但他不仅不参加本因坊战,在其他棋战上也再不露面。就这样,吴在他棋士生涯最后一次机会,即第1期“名人战”中仍然是壮志未酬,最终也未能夺得某项“名衔战”的桂冠。尽管桥本在战后多次败给了木谷与吴,但他毕竟取得了木谷与吴梦寐以求的光辉战绩。

  棋坛文人三浦升从“桥本、木谷、吴3人开创了昭和初期的黄金时代”这一点出发,把三雄称为“同期争妍的樱花”。

  笔者认为,这3位棋坛巨星,或者可以再加上关山利一,这4位棋士在战前是属于“第1领跑集团”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都不愧是伟大的长跑家。

  当年,坂田荣男把桥本宇太郎誉为一颗璀璨的棋星,他曾写道:,‘我入段时,注:[昭和10年(1935年)]桥本先生已是五段,“天才宇太郎,的美名声震遐迩,这颗璀璨的棋星在日本棋坛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2:55

广岛核爆下的对局



  昭和14年(1939年),本因坊战作为第1个“名衔战”而问世。所谓本因坊战,实际上是一种简称,最初的正式名称是“本因坊名迹争夺全日本职业棋士选手权战”,当年,本因坊秀哉名人对于本因坊家传宗接代的大业究竟是怎样考虑的,人们至今也不知谜底,但有一点很清楚,是秀哉名人毅然决顶让破落的本因坊家“在自己这一代废绝”。鉴于本因坊是一个源远流长,最富传统的“王室爵位”,所以,秀哉名人决定举行选手权赛,让获得优胜的人来继承“本因坊”这个崇高称号,以这种方式使这一古老爵位得以传承下去。

  对于整个棋界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第1,本因坊是最早产生的“名衔战”,而且是当年规模最大的棋战。第2,不论段位高低,一律以分先来下。人们知道,在此之前,不论什么比赛,都是根据段位的高低来决定交手棋份,比如差一段则以“先相先”对弈,差两段就要以“定先”对弈了。在旧棋界,这是个一成不变的原则,因此,本因坊战那种轻蔑段位、一律分先对弈的规则无疑是划时代的新事物。第3,本因坊战采用贴目的计算方法,本因坊"战的切期也曾是不贴目的,这是由于主张“贴目非棋”的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等颇有势力的棋士们极力反对的结果。不过,他们的反对毕竟非常短暂,没多久就全部改成贴目。

  本因坊战对棋士们来说是最高的奋斗目标。在这以前,升段大赛上取得好成绩曾是棋士们的第一目标。到后来,本因坊战也成为与升段大赛同样重要的棋赛了。

  本因坊战第1期、第2期的比赛方法非常复杂。由于考虑到谁在这一棋战中获胜成为“选手权者”,谁就能被推选为“本因坊”而跃居棋坛榜首,因此在赛程安排上非常慎重,并且还定下了每2年举办1期的规则。

  这样一样,第1期本因坊的桂冠由谁摘取?整个棋界都密切注视着比赛的进展。而且,当时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猜想:优胜者大概是木谷或吴清源吧。谁知大家的猜想全部落空,最后是加藤信七段与关山利一六段胜率相同而并列第1位。根据棋战规定,2人还要再争六番胜负。结果,那6盘棋又出现了3比3战平的戏剧性场面。这样一来,只好根据“预选赛成绩高者为优胜”的规定宣布关山为优胜者。“本因坊利仙”就这样诞生了。

  那时,桥本曾遇到吴清源和关山,但还未杀过痛就败下阵去。

  第2期本因坊战中,桥本最初遇到一些小挫折,但后来轻而易举地连闯数关,终与闯入了最后的循环赛圈。这个循环圈由本谷八段,加藤信七段、涤原六段和桥本1人组成。当时,桥本已升为七段。

  桥本先胜涤原,再克加藤信,最后一战与本谷争夺挑战权,此局如前所述是桥本执白胜了3目半。

  昭和18年(13年)5月,桥本向关山本因坊挑战的第1局打响了,桥本执黑先行获中盘胜,第2局弈至中途时关山突然病倒,致使比赛无法继续进行,桥本遂成
为第二期本因坊,自取名号为“本因坊昭宇”。

  由于桥本是在关山病倒的情况下登上本因坊宝座的,所以总感到赢得不大踏实。他原打算在关山竞技状态良好的时候堂堂正正地经过五局较量来夺得本因坊桂冠。因此,桥本曾说:“受窘于从病人手里夺走本因坊,其滋味真不好受。”

  关山因病提出弃权,桥本荣获本因坊这个决定刚一宣布,(木尾)原武雄就突然提出向桥本挑战:“我想替师出征!如果我胜了,希望那五局棋等我老师病好了再下。”(木尾)原是关山的关门弟子,当时年仅21岁,身为四段。昔日他那血气方刚的性格至今仍传为佳话。

  桥本继承了本因坊位之后,与(木尾)原的那种武侠传奇似的挑战截然不同的是木谷实的正式挑战。原来规则中有这样一条:在挑战者决赛战中获得第2名者在本因坊就位之后的6个月内可以申请向新本因坊挑战,木谷正是按照这条规定,通过日本棋院正式下了战书。

  桥本历来把这些盘外的琐事全部拜托给濑越师傅定夺。当时濑越表情严肃他说:“有必要听取一下第3者的意见。”并劝他去和青木一男先生及政友会的议员中岛守利等人商量。即使有可以挑战的规定,那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对局的费用等关键性问题没作任何规定。青木一男先生抓住这个问题说:“你就说可以接受挑战,但要拿出10万日元来作对局费!”当桥本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中岛守利先生后,中岛悦:“10万日元实在有点过份了,改为5万日元怎么样?”

  说说容易,但这笔钱到底如何筹措呢?作为本因坊的赞助者,每日新闻社因没有这笔开支而只好让木谷本人来想办法,5万日无只是桥本索取的那部分,作为挑战者的木谷并不是一点也不想得到。因此,为了这笔巨款与《每日新闻》的高石真五郎会长商谈之后,挑战最终还是搁浅。

  嗣后桥本说:“最初要求支付5万日圆时,找决不是想揣入自己的腰包。我早说过,打算把钱全部捐献给军队,只要我把钱捐嫌给军队,木谷也没有理由将这笔对局费据为己有,由于上述的原因,我的许诺也只得付之东流。”

  正当桥本手忙脚乱之时,6岁的长女不幸夭折。举行本因坊就位仪式那天,家里同时举行了葬礼。

  另外,战争形势日趋恶化。那年2月,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4月,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战死。东京从前1年的4月开台遭受美军空袭,各种物资奇缺更是
不言而喻。

  东京对于棋士来说虽然是高手荟萃之地,但要离开东京既不方便,又极危险。就在这种战况恶化、下棋已越发困难的时局之中,女儿的夭折对桥本是一个巨大的
打击。

  桥本打算不久就离开东京,于是将位于西获莲的房产卖掉,疏散到老家宝豚去了。当时,幸亏货车多少还比较空,行李终于全部送走,若再稍微拖延,别说托运,
就连人都挤不上车。此事使桥本受到了棋士们的喷喷称赞:“还是桥本的计算精深!…”

  疏散后,桥本遇有对局时才去东京,并在位于牛丛的公寓租借一室栖身。对局期间,这个不擅烹调的汉子只得自己开伙。桥本做饭时笨手笨脚的样子谁见了都会
可怜,但桥本硬是心甘情愿,为了他的理想,数载如1日地往返于宝豚与东京之间。当年宝豚与东京之间的旅途非常艰苦,乘火车的难受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上车后没
座是家常便饭,一站就是10几个小时。这在既有飞机又有新干线的今天看来,真是难以想像的艰难历程。棋士们大部疏散到了外地。这是一个“超非常时期”的贫困时代,无人想学下棋,举办教习的事自然绝迹,既没有“新闻棋赛”,也没有教习费的财源,在这种困苦生活的逼迫下,某位高段棋士不得不冒险去做黑市买卖。

  比起别人,桥本可渭“不幸中的幸运儿”,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他好歹还可以自己开伙做饭,并能够坚持着打完比赛。现将那几年里的重大对局选一些以飨读者。

  昭和18年(1943年)秋,在每日新闻社举办的“本因坊即位纪念对局”中,桥本与藤泽库之助弈了两局。藤泽之所以被选作桥本的对手,是因为他在年轻棋士中
锐不可挡,第1个荣升为七段。藤泽在六段时曾和吴清源下过擂争10番棋。吴回顾时说:“当时,势如破竹地升为六段的藤泽库之助被人们称赞为‘执黑无故’,他棋风简朴坚实,若执黑先投,从不给白棋以可乘之机。大多数人的印象是,凡执白与藤泽六段相争者,在尚未施展招数的情况下就会被他甩出擂台。”引自吴清源《以文会友》)

  当时棋界的部分人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藤泽(库)可能要成为棋界的“第1人”。这两局的结果是1胜1败。

  昭和18年(1943年)未到昭和19年(1944年)初,中部日本新闻及另外两社举办了“本因坊——吴八段三番棋”的对局。桥本虽然头顶本因坊的桂冠,一但身为七
段,交手棋份只得采用“先相先”。桥本执黑的两局均胜了2目。执白弈为和棋。其中执白弈和的那1局使桥本非常得意。

  昭和20年(1945年)夏季开始的本因坊战挑战赛,岩本熏七段向桥本本因坊挑战并问鼎。

  由于战火将日本棋院会馆彻底焚毁,棋院只得决定暂将岩本薰的家当作临时办事处。实际上,棋院已经瘫痪,就连本因坊战的赞助者每日新闻社也无力顾及围棋方面的事情,报纸上的围棋栏目早已不存在了。

  当时,成为挑战者的岩本住在东京,桥本本因坊家在宝豚,桥本的师傅濑越则是住在广岛郊外的五日市,桥本遇事必与师傅商量,那时却难以联系。随着战况继续恶化,美军的轰炸也日益频繁,本因坊战的挑战赛最终能否实现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濑越不顾时局艰难,还是希望本因坊战无论如何也要进行,并求助于担任日本棋院广岛支部部长的藤井顺三设法安排赛事。引用一段桥本的回忆——

  6月初,从濑越先生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是挑战赛已决定进行,让我速去广岛。我赶到广岛后,岩本先生却因交通阻塞未能按时到达。等了3、4天,仍然不见踪影,只好只身返回宝豚。“白费了师傅的一片苦心,挑战赛八成是下不成了。”正当我心灰意懒时,当月下旬突然接到了师傅的电报。我想,这回大概能对弈了吧。于是
我在警戒警报和空袭警报的狂啸声中终于赶到了广岛。现在一想,那可真是险些丧命的旅行,但是和上次一样,岩本朱生仍然没来。我望眼欲穿地一直等到7月4日,
还是没见他的踪影。不言而喻,当时的交通状况极其恶劣,空袭也更加激烈而频繁。

  岩本先生的嗜酒非常有名,当时东京根本就弄不到酒,所以我想在广岛为他准备一些,因为广岛是酒的产地,说不定岩本先生也盼看到此地能一解酒馋呢。可惜那年月在广岛也弄不到酒了。听说去山日县也许能买到,我就和濑越师傅及“中国海运”社长矢野五段3人一同跑到山口县,终于买到了3瓶。后来,我拜托他们:“岩本先
生一到,马上给我发个电报。”说完便独自回宝豚的家去了。

  俗话说:“要见真神,必须三请”。谢天谢地,我终于收到从广岛发到宝豚警察署的电报,得知了岩本先生已到的消息。7月19日,我从三宫乘上火车,在阵阵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中好不容易到三原站下了车,当天夜里在站台上露宿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我终于赶到五日市濑越师傅的家。屈指算来,从三宫到师傅家其用了24个小时。

  当我疲惫不堪地进门后,濑越先生对我说:“岩本君正在楼上打谱。”

  一听此话,我顿时产生了一种直感——“这次我输定了”。因为,在又是空袭又是粮食恐慌的年月里,为了生存下去,人人都在拼命奔波。寻找活路,谁也没有闲情
逸致去打谱学棋。但也有例外,岩本先生就是一位能够若若无其事钻研棋艺的人。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强烈地预感到此战难以战胜他。

  当日晚饭时,岩本先生一小口一小口美美地品尝了我们从山口买来的酒。他本来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此时此刻更显得比以往都喝得香美。我也能喝几杯,所以就举杯同饮起来。说真的,那酒的味道和醋差不多。

  吃完饭,师傅就把有关人员召集起来说:“桥本君是我的弟子,但我将公平无私地担当公证。不过,因为桥本君今天刚到,他与岩本君的生活条件不同,所以我看还是休息3大再下吧。”

  对此岩本先生也表示赞同。

  正当次日就要对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警察部长青本重臣的变更通知。青木是青木一男先生的弟弟,与桥本、濑越是旧交,本来也很赞成在广岛举行挑战赛,但随着战局的日趋恶化,广岛也被列为最危险地区了。因此,他指示不能在广岛对局,尽管如此,但鉴于这毕竟是经过了长时间准备的棋赛,再者,即使决定转移到别处,也很难找到一个愿意接待这项棋赛的地方。所以,有关人士还是坚持在广岛对弈。一看这情形,青木便把作为记录员来到广岛的桥本的弟子三轮芳郎叫到跟前,严肃他说:“只要他们一开赛,你就报告警察。我有权立即将其强行解散!”

  三轮回来后将谈话经过如实说了,濑越等3人就一起吓唬他说:“那你是否打算报告?如果你去报告了,今后你就小心点儿,别想在棋界呆下去了!”

  事情虽然遇到了麻烦,但由于青木警察部长紧急出差去了东京,对局还是按计划开始进行了,当时,从美军航空母舰起飞的飞机在市区上空不断进行机枪扫射,使对局室的房瓦发出砰砰的破碎声,因时局的双方都穿着和服,行动不利索,即使听说机枪扫射了,也不能飞快地钻进防空洞。就这样硬着头皮坚持了3天,终于把棋下完,结果是桥本执黑5目败。

  第2局转移到了五日市,8月4、5、6日,共弈3天,这就是日本棋史上著名的“核爆下的本因坊战”。

  关于此局,桥本回忆“对局室选在广岛郊外的五日市某会社的事务所。第1天与第2天都平安无事。第3天早晨刚过8点,一得知空袭警报解除了,我们立即擦净棋盘,摆上棋子开始续战。三轮芳郎担任记录。濑越先生与其弟及“中国海运”社长矢野在邻室观战。

  突然,空中出现一架象侦察机似的美军飞机,紧接着一个白色降落伞飘落下来。当人门发现飞机影于消失的同时,一片闪光时向整个大地,对局室里仿佛一群摄影记者同时闪亮了镁灯似地白得骇人。

  广岛上空升起一股不断翻滚着的乌云,闷雷般的隆隆声由小变大,我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阵狂风般的气流呼地冲进了对局室。

  等我爬起身来看时,才发现我已站在院内的草坪上,急忙冲进对局室,只见濑越师傅茫然呆坐在席子上,岩本则趴伏在棋盘上。室内物品被吹得踪影皆无,门窗玻璃全都破碎了。

  当时只想像是一枚超巨大炸弹,在10公里以外爆炸了,而广岛市被原子弹化为灰烬的事却丝毫不知。匆匆收拾了一下对局室后,下午再次一头扎进棋盘之中,那时局面已进入收官,没用多少时间,这第3期本因坊挑战赛的第2局,即载入棋史的“核爆下的本因坊战”就以我执白胜5目而告结束(参看171页核爆下的对局)

  本因坊挑战赛在广岛只下了这两局就中止了。直到战争结束,该赛才得以继续进行。离开广岛的3个月后,即11月,桥本——岩本之人又在于叶县的野田对弈了2局,接着在东京又下了2局,总共下了6局。结果是双方平分秋色。由于处在非常时期,这场挑战赛只得暂时结果不明地搁置起来。

  昭和21年(1946年)5月,升段大赛恢复了。由于疏散到外地的棋土多数还没回到东京,即使是住在东京的棋士,有些也因生活所迫而不能参加比赛。所以,参加升段大赛的棋士冷冷清清,仅有以下8人:木谷、桥本、岩本、林、长谷川、前田,高川和向井。

  那时对局场设在神田须田叮的一家叫“御座敷本乡”的养麦面馆的2楼。

  桥本第1局执白战胜木谷,因为是“先相先”的交手棋份,桥本处于下手地位而执白获胜,所以得分很高。第之局执黑胜了狄原六段,第3局执白胜了高川七段,第4局胜了向井五段,4战4胜,冉把从前取得的分数累计起来就达到了升段标准,因而荣升为八段。

  桥本回忆当年时说:“火车的窗子全部破碎了,每节车厢都挤得满满的,行李架上也躺着人,一旦挤到里面就别想再出来,连厕所也去不成,因为厕所里也挤满了人。车站上没有任何商贩,即便自己带着饭盒也只能干咽,到处也找不到茶水。更气人的是谁也不清楚火车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我就是在这种混乱的交通状况下,为参加升段大赛而几度往返东京。说起来,那可真是玩命的对局,因此,我总是抱着决不能轻易输掉的决心。”

  升段大赛结束不久,每日新闻社重整旗鼓,为了让桥本——岩本的本因坊决战有个结果,于8月做出了继续进行本因坊挑战赛的决定。赛场选在高野山。因上次6番胜负打成3平,所以再来1次3番胜负的决赛。

  结果,桥本执黑执白连败2局,从本因坊的宝座跌了下来,回到家后,铃木夫人对他说:“你离开家的那个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的头被人打破了,总觉着这回你大概不行了。”

  与岩本决战3番胜负之后,桥本与吴清源的擂争10番棋又拉开了战幕。有关这次10番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吴清源的宗教信仰生活可谓神秘莫测。

  吴清源少年时代追求信仰的意向就很强烈。在旧中国,特别是北方,很多老百姓不是信佛就是信道。在为数众多的宗教信仰中,有些是靠举行扶乩来开展宗教活动的,据说通过扶乩的形式能够得知神的旨意,从而使人茅塞顿开。相传吴在决定是否留学日本时就曾举行扶乩、求得神谕,但不知那次的扶乩是吴自己的意愿还是家族的意愿总之,吴清源自幼就生活在一个有着浓厚宗教信仰气氛的家庭里。

  吴清源著作《莫愁》(昭和15年(1930年版)中有这样一些论述……

  我与大自然绝不是对立的,我必须把自己溶化到大自然之中。使自己与大自然始终保持一致。不这样的话,就会感到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易经中的阴阳融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尽管天天在下棋,但我至今仍然存有种种疑惑。自古以来那不可胜数的棋形仍在无穷无尽地出现,但我们至今甚至连什么是围棋的胜负标准都茫然不知。与世问发生的各种难以数计的事物体比,围棋的变化只是沧海一粟而已,总之,有这么多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难道不该虔诚地顺从神灵的旨意吗?

  吴清源21岁时,曾遵照神的启示放弃了棋赛,渡海到大津加入了世界红#会,世界红#会本部以在山东济南,是中国北部大的宗教团体。吴清源的宗教经历从此开始,他不仅读了儒教、佛教、道教的经典著作,还读了中江藤树,干阳明、程子、陆象山等人的著作,为了彻悟大道,他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求索。昭和17年(1942年)春,吴清源回到北京。当时,笔者在“兴亚院华北联络部”(后改为日本驻北京大使馆)任职,应登门来访的吴清源邀请,同去拜访北京的红#会,当时的情景吴清源在口忆录《以文会友》一书中有详细记叙,笔者也有幸目睹了红#会的扶乩仪式。面对昏暗的大堂祭坛,众多信徒鸦雀无声地祈求神谕。那是笔者第一次目睹扶乩这种神秘的宗教仪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吴清源那虔诚的目光,他的眼睛被一种向神乞哀告怜,诚惶诚恐的灰暗色泽笼罩着,同时又溢出对神大比信服和依赖的脉脉纯情。

  昭和18年(1943年)未,吴与桥本弈的3番棋如前所述是桥本2胜1和。当时,吴与藤泽库之助的10番棋也同步进行。昭和19年(1941年)未,吴清源表示要退出棋界,好象他说过这是按照神的旨意而决定的。那时,吴加入了以玺光尊为教主的玺宇教,并与玺光尊等教徒共同生活。吴清源后来为什么又重返棋坛了呢?

  《吴清源十番棋集》(昭和22年(1917年)读卖新闻社刊)中这样写道——昭和21年(1946年)8月,吴的想法转变了,他振作起来,重新拿起了围棋,对于惜才敬贤的我社来说,这完全可以得到理解。并且吴迄今为止为了棋道而奋力追求多年,他那种求助于读卖新闻社的心情是一目了然的。……读卖的马场新社长为了棋界的未来,欣然应允了吴的意愿,并与他签定了一项特约。吴怀有远大的抱负,他着眼于大局,重返棋界,同时表示在不久的将来返回中国,召集中国棋士,通过围棋这种东方特有的精神技艺的交流,为促进两民族之间的亲善和睦而努力。吴清源东山再起的首战,就是与读卖选择的对手来擂争10番棋。

  虽然《十番棋集》中有这样的记述,但吴清源在口忆录《以文会友》一书中否认他有过这种想法,更不记得有此类言论。桥本宇太郎被选为吴的对手,因为“桥本作为第2期本因坊,在日本棋院的八段中是处于最佳状态的棋士,其年龄也是棋力最旺盛的不惑之年。而目,刚刚在那1年的春季升段大赛上,桥本取得了高段赛区的全胜,凭着这个破大荒的光辉战绩一跃而升为八段,真可渭持才傲物、锐不可挡。”

  桥本一一吴擂争10番棋拉开战幕后,前两局棋的进行过程中充满了奇怪的宗教气氛,说它们是异常的对局也不过分。

  吴清源在回忆与桥本擂争10番棋时写道——

  从第1局对弈的前日开始,至光尊(吴参加的宗教组织头领——译者)象是亲自作战一样,不遗余力,召集全体信徒,为我的胜利终日不停地祈祷。然而,尽管我肩负玺光尊的期待,全力从第一局对弈的前日开始,玺光尊像是亲自作战一样,不遗余力,召集全体信徒为我的胜利而终日不停地祈祷。

  然而,尽管我肩负玺光尊的期待,全力以赴地面对棋盘,但是棋艺毕竟荒废了两年之多,这期间的空白形成了难以弥补的差距。因此,尽管此局我执黑先投,但还是任凭白棋随意调遣。结果我措手不及,胡里胡涂地败下阵来。

  第一局我毫无精采地表演,一败涂地。为此,围棋界的有关人士都有些失望,当年的吴清源哪里去了?还有人担心这次十盘棋弄不好会成为一边倒的胜负之争。其实,我自己不但不气馁,也无任何不安。因为我是奉玺光尊之命对弈。我强烈地感到:与其说是我败了,不如说是玺光尊败了。

  继第一局结束的三天之后,第二局又拉开了帷幕。

  玺宇那里,按玺光尊的吩咐,比第一局时召集了更多的信徒, 照旧从早到晚不停地为使我获胜而祈祷。对局前一天,玺光尊还声称要"将围棋取胜之法力"移入我身体,让我与她在同室睡觉。那一夜,奉命"神旁伴睡"的我,一想到若有失礼之举动,将会铸成大祸!于是,害得我不敢轻易地翻一下身,在根本无法人睡的状态下捱到了天明。  

  翌日,睡眠不足的我揉着眼睛来到对局场,果然,比起第一局来,"再输可就不妙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激励着我奋起直追。不过开局后仍然看不出我的棋比第一局有起色,有几处该投的地方却没有落子,奕至中盘,看起来行将崩溃的白棋七零八落地散成几堆。不论是谁瞧上一眼都会认为我和白棋必败无疑,尽管如此山穷水尽,我仍从内心不断地发出激奋的呼喊:"决不能输!"誓死也要负隅顽抗到底。玺宇那里,大家在我对局期间始终不停地祈祷了一整天。

  弈过中盘,绝对优势的桥本,落子开始有些失常。只见我那即将崩溃、散乱不整的白棋,个个如枯木逢春,奇迹般地全部活净,盘面也逐渐变得细微起来了,到后来终于转化成胜败不明的局势。争大官子时,桥本不慎继续出现缓着,最后,我终于将乾坤倒转,侥幸获得一目胜。

  担任这盘棋解说的是濑越先生。局后,"桥本简直是异常。这样好的棋要是再输掉,马上给我赶出门去!"濑越师傅如此痛心地叹道。有关此局,桥本宇太郎回顾时说:"到中盘已看出我为必胜。但是刚过中盘,我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坏,精神上失去了集中力。看来输的原因只能是精神失常。"黑棋失常,此事确实不可思议,后来,社会上还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一到桥本先生该落子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阵阵鼓声,妨碍了他继续思考。还有人甚至这样说:当桥本先生思考时,蜘蛛就从房顶上垂落下来,倒挂在他的眼前……。

  桥本从昭和18年(1943年)成为本因坊开始,到昭和22年(1947年)与吴的第1次10番棋结束为止,从年龄上讲,即从36岁到40岁的5年间,类似前面所说的重要棋赛经历了不少场。当时其他棋士几乎都被生活所迫而无暇弈棋。在社会形势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能够参加这么多的棋赛,对棋士来说应该是一种幸运。对桥本来说,这本应是他一生中生活最充实、精力最充沛的时期。可是对日本来说,却是有史以来最最混乱的时期。人人都在为躲避战乱而东奔西跑,为了乞求食粮惶惶如丧家之犬,求生无望、失魂落魄。吴清源“舍身忘我、改变世界”的思想正是在这种艰苦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作为吴的师兄,桥本则自顾不暇地在兵荒马乱中送走了人生的高潮期,真可谓桥本生涯中的一大不幸。如今,在日本棋坛活跃着的众多棋士当中,唯有桥本宇太郎1人是从原子弹爆炸之中逃生过来的。因此,对这位有“仙翁”之称大难不死似烈火金钢的关西主帅,说不尽的同情早已被更多的敬仰所代替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01

雨洗风磨三逸事



  桥本宇太郎为别人挥毫题字时,常常爱用“雨洗风磨”四个大字。桥本青春时那沧海蹉跎的历历往事,也许就隐藏在“雨洗风磨”的身后……

  (1)明治未年,雁金准一在“本因坊”继承问题上和本因坊秀哉发生争执,后来就失去了在棋界的主导地位。大正13年(1924年),久已四分五裂的棋界开始统一起来,日本棋院应运而生。雁金准一也作为棋院的一员参加了“定式手合”(按旧规程弈棋的公式战——译者)。

  日本棋院成立大约半年之后,雁金准一和铃本为次郎、高部道平,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一起脱离了棋院,另立起棋正社的大旗。对这些人的“叛逆”,有人说是策划肯高部道平挑的头,也有人怀疑是报界将他们拉下水的。然而,作为雁金本人来说,如此寄秀哉名人之篱下,无论任何都不能强按龙头久忍下去 。

  大正15年(1926年),铃木,加藤2人因故脱离了棋正社,只剩下雁金、高部,小野田三员将帅。这时,读卖新闻社出资举办了“院社对抗战”,即日本棋院与棋正社的公开决斗。第1战就是冤家对头秀哉名人对雁金准一。在《读卖新闻》的大力宣传下,帅的首战局成了特大新闻,《读卖新闻》也因此发行量猛增而获利。

  院社对抗战的第2局,日本棋院方面是桥本宇太郎四段出场,对手是小野田千代太郎六段,结果桥本获胜。接着又与高部道平六段对阵,梅开二度。第3局是对雁金准准一七段。

  对局前夜,桥本心想明天将是我第1次与跨越明治、大正两个时代的大棋士对局,于是早早地躺到了枕上,没想到因兴奋过度,久久难人梦境。就这样闹腾了一夜,两眼始终未合。无耐,只得硬着头皮来到赛场,由于当时1局棋大都下3天,桥本便作好了第1天沉着应战,晚上再养精蓄锐的打算。

  没想到桥本刚在盘前落座,雁金准一就含笑望着他说:“你年纪轻,允许的话,1天就下完怎么样?”

  “好,可以。”

  桥本最后悔当时答应得太轻率了,因为此局并不只关系到桥本1人的荣辱,作为日本棋院的选手,则应该回答对方希望按规则进行。桥本心里的确也这么考虑过。但是,面对一位自己所尊敬并礼贤厚爱与己的前辈,那“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桥本的性格中确有这样一种“怪癖”,他那独特的内向或柔顺也可视作沉稳有余、决不放肆,即使对一般的人,“唉呀,不好办呀”这类搪塞的话都难以启齿。

  对雁金的那局棋桥本败北。他说:“回想起来,当我答应他的要求时,这局棋就已经输了。这就是我‘棋子未落,胜负已决,观点的一个例证。”

  (2)昭和3年(1928年)夏,桥本绕道中国东北去中国北京旅行。到北京后除了观光还肩负与吴清源下“试验棋”的使命。此前就听说北京有1个名叫吴清源的“围棋神童”,当年并上孝平五段去北京时,曾和这位“神童”对弈,结果是一胜一负一打挂(旧日暂停的方式)。从那时起,吴清源名遐海外,终于招来了“让吴少年赴日本留学”的伯乐之声。桥本此行恰好要去中国旅行,尊师命绕道北京,与吴少年以棋相会,探清虚实后详告濑越师傅定夺。

  桥本在北京与吴清源弈了两局皆败。对桥本来说,这种游罢山水、酒肆茶余的“试验棋”只要摸清对方的真实素质潜力就可交差了。谁曾想,嗣后吴清源称霸日本棋坛10几年,被桥本轻率看待的这2局试验棋成为涉及吴清源的热门话题,闹得桥本十分尴尬。

  “职业棋士不论在哪里、对何人弈棋,都应该维护职业棋士尽瘁弈道的尊严,什么当时游得乐不恩蜀啦,弈志涣散啦,都不能成为理由。”未等别人指责,桥本心中早已痛切自咎多时了。

  从北京到天津后,经人介绍桥本拜访了段棋瑞。段棋瑞是北洋军阀中很有实力的安福派首脑人物,因国民政府的北伐被赶出北京,寄宿在天津英租界靳云鹏的公寓。段棋瑞是个有名的棋迷,在北京时,吴清源大约每周去他家下一次棋。移居天津后,段仍将各地棋坛名流,如上海的顾水如等请至天津,以棋为乐。东溉棋士的来访使段棋瑞异常高兴,于是邀请桥本每天从早上六点到中午进行对局。段本人并不和桥本隔抨,而是以观看别人和桥本对弈为乐。

  如此消磨了10天左右的光阴,终于到了归国之期。段送给桥本一笔巨款作谢礼。那是一笔连桥本也记不清数目的令人惊喜的巨款,使桥本一下变得财大气粗,回国时竟然坐上了1等舱。1等舱里还有1位客人就是郑孝胥。桥本原想坐1等舱的人一定不少,谁知只有他们两人。从天津到神户的4天航程中,1日3餐都是船长、事务长、郑孝胥和桥本4人同桌用膳。郑孝肯无疑是中国的大人物,船长和事务长也是船上的土皇帝,桥本实乃受宠若惊。郑孝胥这位清朝遗老和学者尤其在书法方面才华横溢。客居上海时,郑常为商店、公司的招牌挥毫,与日本招牌不同的是用工笔揩书,并且在风格上也有独到之处。在日本也有很多人临习他的字,甚至连近卫文磨的书法也受过他的影响。

  船上莅临这样1位名人,自然招至许多船客请他挥毫赐宝。桥本也很想请郑题写几字,只因求字者纷至沓来而难于启齿。桥本说:“一来我若也去忙中添乱,实在于心不忍。二来总有附庸风雅之嫌。”终于打消了念头却抱憾许久,其实只要饭后说一句“我也想”……

  北京之行的1年后,郑托人给桥本送来了一幅挂轴,说是郑孝胥的礼品,打开一看,原来是郑在百忙之中特为桥本挥毫的一幅精美书法。

  此事使桥本开始重新认识中国人。而且,他越发觉得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所谓纯如清水的“君子之交”的情感都应该铭记不忘。

  3)昭和5年(1930年)1月,桥本又遇到1次与野泽竹朝隔抨对弈的机会。3年前,《读卖新闻》社曾出资举办了铃木为次郎七段对野泽竹朝七段的“擂争10番棋”,当时野泽正在神户购置房产,读卖新闻社还是硬把他推上了擂台。野泽一到东京,读卖新闻社立刻把隶属棋正社的野泽五段提升为六段,不久,又举荐他为七段。

  此事激怒了日本棋院。从古至今就有不允许越级升段的不成文规定。可是,颁发段位证书并非日本棋院独揽的特权,其他团体颁发证书丝毫不受任何法律约束。证书是否具有权威性仅凭社会是否承认来衡量。

  对此不甘沉默的日本棋院只有派出一位棋手来打败野泽,从而证明他的七段徒有虚名。

  读卖新闻社此举也正是为了“鹊蚌相争”的最终渔利。

  日本棋院点将铃木七段与野泽一决雌雄。

  铃木之所以挺枪应战,除以上原因外,还有他个人的恩恩怨怨。铃木三、四段时的战绩辉煌,曾被称为“少壮将军”。唯独对野泽战绩欠佳,曾由“定先”被贬到“先二”相差三段的窘地。后来铃术虽然一步一步地晋升到七段,但对野泽的一箭之仇始终未报,耿耿于怀。

  如今,段位对于棋手来说仿佛有些失效,但在当时,段位对棋手无疑有着重要的意义,从前文叙述过的往事中便可略见一斑。

  铃木与野泽的“擂争10番棋”拉开了战幕。当时弈棋的方式可谓空前绝后——鉴于野泽当时患有严重的肺病,为避免在同一张棋盘上投子,两人隔着屏扇,分别坐在两间屋里,面对着各自的棋盘,一方落子后,传谱人就把它送到另一个房间。铃木当时说道:“对有病者当然不该介意,可只要一见他那张脸,就没情绪下了。”

  从昭和2年(1927年)3月第1局开始,到3年以后下完第9局才宣告10番棋结束。不言而喻是野泽的病情拖延了进程。迄那时止总的战绩是铃木5胜2败2和棋。铃木执白的第10局如能再胜,就以净胜4局的优势将野泽的交手棋份降低一格。

  10番棋第8局以后,铃木不幸染病,看样子短时间里难以披挂上阵。报社方面为了避免围棋专栏“开天窗”,想临时起用1人继续与野泽对局,但谁也不愿与肺病已是第3期的野泽交手,加之野泽性情古怪之极,对与谁对弈异常挑剔,总有一种“刀下不斩无名鼠辈”的自负感,报社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询问了野泽的意见。

  “若与桥本君对弈我就下,其他人一概不下。”

  桥本也忌讳被野泽传染。与今不同,当时肺病作为一种不治之症而令人谈虎色变,何况野泽已是进入第3期的重病人。桥本体质本来就很弱,如果考虑对方的病情及自身的弱体质,断然拒绝是无可非议的。但桥本没有这样做,他无法拒绝,出于同情野泽孤独的生活和被棋界所厌弃的处境,再加上野泽点他出场实属尊贤惜才,因此,无论如何他也得欣然应允。

  对局那天,野泽问道:“你也要与我分室对局吗?”

  桥本当时闪过一个念头: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如此。但他还是回答说:“不,我就在这儿下。”

  一心替对方着想的桥本此时已经不能考虑自己了。

  野泽高兴他说:“哦?在这里跟我下?可你还年轻有为啊,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个大口罩,“看,这样就不要紧了,放心下吧!”

  桥本当时是四段,与七段弈棋应该是“先二先”的交手棋份。

  此局本应是桥本被让先,可他想起人初段时曾请野泽下贺棋的“前车之鉴”,就二话没说摆上了2子,接着深鞠一躬,说道:“请吧。”

  “不,这回让先下。”野泽和蔼可亲他说。

  此局桥本赢了。

  野泽虽然输了,可心情却非常舒畅,提出要与桥本及前来观战的桥本的师兄井上一郎一起用餐。桥本心里觉得有些为难,可又一想既然同枰弈棋了,索性也一起吃饭,理应善始善终,于是就愉快地接受了。井上一郎当时是一个体重100多公斤的彪形大汉,哪里在乎什么病不病的,他更是欢喜地表示愿同去美餐一番。此宴是报社的某人作东,可这位宴席主人却不知何时逃之夭夭了。起初野泽还很节制酒量,可酒过三巡就忘记了自己有病在身,与性情豪爽的井上一郎杯盏相错。不一会儿,野泽就喝得烂醉,桥本这才松了口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大约1年以后,野泽辞世作古。据说那天晚上是他一生中最后1次畅饮。

  与铃木的第10局棋终因野泽的病逝而成为“未完的对局”。然而,一个人在生命垂危之时尚能如此坚韧不拔地献身棋道,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赞扬。

  桥本追忆野泽时说道:“当年野泽先生曾训斥我‘要下充满活力的棋’,他正是这样以身作则来实践自己这句名言的啊!”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05

关西棋院的诞生



  桥本因避战祸而疏散到故乡宝琢,也许将长期蜇居关西的心情袭上心头。然而战争结束后,由于与岩本薰本因坊的挑战赛、升段大赛及与吴清源的擂争十番棋等赛事所迫,桥本去东京的次数越来越多。每逢东京赛事,乘火车如同犯人流放一样受罪。当时的关西棋界对桥本来说没有多大魅力,他与关西棋士之间也少有来往。对“新闻棋战”也不能抱过大的期望。非常时期的报纸全都小得可怜,版面受到严格限制,围棋专栏早已失踪。即使后来纸张供应好转,页数有所增加,主要的“新闻棋战”也都是在东京举办,很少在大阪单独组织。对于职业棋士来说,这是关系到收入的重要问题。显然,东京是可以名利双收的地方。

  战乱之中,人们为保性命四处逃难。虽然“饿死也要下棋”可谓不朽的棋魂,但战争结束后仍然看不见一位棋士来访桥本。当时有些棋士之所以下棋,纯粹是为了勉强糊口,甚至有些人是实在憋得受不了,纯粹为了下棋而下棋。这一特殊的历史情景与当今巨奖高悬、收入颇丰的棋界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就在桥本对屈蜇宝琢、怀才不遇的景况叹惜之际,有一天,久保松门下的藤木人见(后来为关西棋院八段棋士)突然前来拜访。初次见面,藤木开门见山地提出:“先生,能指教我下一盘吗?”桥本心中一震,心想,他八成是想下棋想得快要疯了,于是二活没说,满口答应。

  几天后,他们在神户的平野隔枰相对。桥本原以为“藤木是三段,不会怎样的”,没想到满不在乎地弈至中盘,一数目,发现白的形势有些不妙,于是开始认真补救,就连官子也全力抢收了不少,但最终也没能扭转乾坤。

  藤木的来访多少打破了“关西棋手棋力弱”的成见,然而桥本想,“来向我挑战的毕竟仅只是藤木这样一个细心人,还不能说明问题,也许我还是应该去东京。”

  濑越师傅为了让桥本定居东京曾亲自去了牛迪的区公所,以与吴清源下“擂争十番棋”为理由,给桥本办了一张“转入证明”。当年如果没有这一纸准迁证,乔迁是不允许的。于是桥本决定迁居东京,并开始准备搬家的行李。

  一件小事往往能改变人的一生。桥本“偶遇一人”使他改变了他的“既定方针”,他在《我的履历书》中这样写道——

  正在这时,我接到出席在天王寺召开的第一届大阪围棋大会的邀请。想到不久就要迁居东京,这是告别关西棋坛的最后机会,于是欣然应邀前往。当我被请上台致词时,直言不讳地谈了自已的看法:“关西是一个棋手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的地方。关西同仁们,请振奋起精神来吧!”会后,当我抽身欲归时,一位绅士上前问我:“你回哪儿?”我回答:“到梅田。”他说:“我也是去梅田,请坐我的车吧。”

  到梅田后,那位绅士又劝我到他的事务所去看看。后来当我说到最近打算重返东京时,绅士的脸色突然大变,并询问起棋界各方面的情况。当我说明现在关西棋手难求发展时,他问道:“难道关西没有前途有望之人?”我答道:“只要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任何人都是有前途的。”绅士冷不防提出一个请求:“请你不要去东京了。”我把怀里的准迁证拿出来给他看。他说:“难道不能请你立即把它撕掉吗?依我看,无论如何,以生活为由回东京是整个关西的耻辱。此时此刻,只能考虑关西。我能力微薄,但还是想尽力而为,请务必留在关西!”此次邂逅相逢及一番意气相投的交谈使我去东京的念头开始动摇。那位绅士就是铅铁会社社长木村秀青先生。回到家后,我给濑越先生写了封信商量此事。先生的意见是:“难得的盛情,接受为好。”于是我立即找到木村先生,并当面撕毁了准迁证,发誓留在关西。从此,我成了木村铅铁会社一个从不上班却拿薪水的社员。

  决定留在关西的桥本迅速展开行动,在肥后桥开设了围棋俱乐部。该建筑归大阪市所有,以前是黑人兵营。大阪市的内政部长佐藤彰三照旧以最低的房费出租给桥本、细川千仞六段及藤田梧郎三人。房费虽很便宜,但棋客却很少,那年月平民百姓仍然缺少下棋取乐的闲情逸志。围棋俱乐部陷入了困境。尽管桥本每日从宝琢带着饭盒去上班,从不敢休息,但经营上总不见起色。不过由于俱乐部的出现,给棋士们送去了春天的信息,一只只离群之燕开始聚集而来。

  与此同时,东京也响起了复兴日本棋院的呼声,开始了募捐和着手兴建之事。这一运动的核心人物是津岛寿一,在募捐方面,嗜好围棋的津岛那原大藏省大臣、日本银行总裁的头衔释放出了一呼百应的巨大能量。

  募捐分派额50万日元下达到了关西。募集之后若分文不剩送到东京,关西方面需要钱时将怎么办?经多方协商达成协议,捐款的一半由大阪留用,一半上缴东京。精诚之至,金石为开。关西棋界踏破铁鞋,排除万难,终于从各种渠道筹集到100万日元。

  正当筹集捐款告捷之时,风云突变,传来阵阵雷声——在关西筹集到的资金为什么一定要送到东京去?日本棋院即使复兴,也难指望对关西有何恩惠。与其把钱送给东京,还不如用这笔钱在关西建造一座关西棋手的会馆。而且不仅仅是棋手,很多捐款的人也明确指出:这笔钱不是为东京捐献的,要把它用在大阪!

  众人拾柴火焰高——于是决定此款不交东京而用于在大阪建造会馆,并在天王寺区细工谷买了一所未遭战火破坏的大房屋作为馆址。不久又受到财团法人的认可,隆重挂出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大门招牌。

  此举激怒了津岛寿一。桥本竟敢一分钱也不给东京,全部用来建造关西棋院,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吗!津岛根本不把关西棋界的意志和支持者的愿望放在眼里,他只把桥本作为关西的代表视作眼中钉。为此,桥本受到了津岛严厉的咒骂和极端的冷遇。有一次桥本去东京,北海道煤矿的会长岛田胜之助设宴招待津岛、永野护及其他日本棋院的干事。席间,津岛满脸怒气地对桥本大发雷霍:“关西棋院算什么东西,想叫它垮简直易如反掌。他们的理事全是做黑市买卖的暴发户,没有一个象样儿的!”黑市上的暴发户好象是指木村秀吉。对于津岛这样在奢华生活中娇贯大的“小贵族”来说,木村仿佛只配充当他辱骂、发泄的对象。任凭津岛说什么,桥本总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濑越和岛田觉着怪可怜的,便来安慰他:“你克制得太好了。”

  桥本一回到大阪,永野也跟随而来,鼓励他说:“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担任日本棋院理事期间决不拆关西棋院的台。”


  昭和23年(1948年),背水而战的桥本灵机一动,聘请“帝人社”的社长大屋晋三出任棋院理事长,一番调整之后,关西棋院在“财团法人”盾牌下更加坚实了。

  为此,桥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东京一带声名狼藉。有人说:“名为关西棋院,实为桥本棋院,这难道不是一个‘山中无老虎,桥本称大王’的棋院吗?”有人说:“桥本对人们都喜欢吴清源、藤泽心怀不满,为使自已成为主角而导演了一出丑剧。”还有人说:“濑越师傅因‘失言问题’而不得不辞去日本棋院的职务,桥本为报私仇公然闹叛乱。”等等,某月刊杂志甚至登载了一篇题为《棋苑八哥》的虚构长文来诽谤桥本。

  关于“濑越失言问题”,濑越先生自述如下:
  记得昭和23年(1948年)5月,读卖新闻社开始举办吴清源八段与岩本八段的“擂争十番棋”。为了使气氛更活跃,召开了一个由该社文化部长原四郎、加藤八段和我三人参加的座谈会,并将座谈会内容刊登在报上。其中偶然涉及到昭和8年(1933年)曾刊登在读卖报上的本因坊秀哉名人与吴清源五段对局的往事。关于那局棋,我谈到对本因坊所下的某一手棋的看法,谁想因此遭到了本因坊门徒的非难和攻击,引发为一起大事件。我手下也有众多弟子,如果我针锋相对,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决意辞去日本棋院理事长的职务。

  我若仅是一名普通棋士的话,走到哪儿都要与他们论清是非。但身为理事长,我痛感披露前辈缺点一事并不光彩。那时,我在芝高轮町的道场已经成立,棋院没什么可以留恋了。所以,我毅然引咎辞去了理事长之职。

  回想起来,昭和8年(1933年)下的棋,16年后竟惹出这等巨大事端,有关此局传言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从古至今,也许再也没有哪局棋能象那样引起人们巨大的关注及骚动了。(濑越著《围棋一路》)

  上面提到的“本因坊下的某一手”指的是被称为妙手的白第160手。当时吴清源投下第159手后封盘。封盘期间,本因坊集中亲信门徒进行研究,席间,前田陈尔发现了这一妙手。于是,这一手成了白棋制胜的关键,这在当时是棋士皆知的事情。安永一是此局的公证人,据说他在名人投子之前就知道是这手棋了。另据吴清源回忆录《以文会友》一书所述,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也于事前知道有这一手“杀手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后来“间组会社”的神部满之助社长从中斡旋,将本因坊门方面的村岛、高桥,读卖新闻社的原部长,棋院方面的新任理事长津岛寿一,以及濑越、加藤、岩本等人请到自已家里,用古代的“调停会”方式终于使事态平息。

  师傅如此忍辱受难,终于导致徒弟揭竿而起。从那以后,桥本高擎造反大旗,誓与日本棋院分道扬镳。

  但是,仅凭这种个人恩怨、江湖义气,难以把众多的人团结在一面新旗帜之下,应该以正义的号召获得多数人的支持,并使之继续发展下去。事实说明,在以大阪为中心的关西棋界,首先是奠定了雄厚而独立的基础,然后才偶然却又必然地得到了桥本这根栋梁,进而促成了关西棋院的诞生。

  关西棋院的会馆落成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招牌堂堂正正地挂了出去。但实际上关西仍在日本棋院的束缚下,与战前称作日本棋院关西本部时的情形相比毫无改变,换言之只是日本棋院的大阪分店而已。具体来说,首先是不能独立举办升段大赛,也不能颁发段位证书。一切证书必须统一以日本棋院的名义,关西棋院只不过是负责转交。其次关西棋院无权与报社交涉商定棋赛之事,而要严守日本棋院签订的各项协约。

  桥本的启蒙老师久保松胜喜代从昭和3年(1928年)开始到去逝的昭和16年(1941年)一直为了对局而往返于东京。战前,为参加升段大赛而奔赴东京的棋手并非久
保松一人,但大多数人为生活所迫坚持不了。无奈,只得在当时的日本棋院关西分院那里参加升段大赛。但这是被日本棋院视为相差一段的升段赛。当时有这样一些规定:关西可颁发的段位证书到四段为止。晋升五段者,先要在关西的升段大赛中取得五段的升段分数,然后还必须再去东京经过“试验手合”的证实。仅在关西的升段大赛中升入的五段不予承认。

  日本战败后,一切陈规戒律都土崩瓦解。战前那种由日本棋院一统天下的中央集权体制早已受到被冷遇多年的关西棋土们的批判。人们在回忆去东京下棋、大诉路遥之苦的同时,发出了内燃已久的呼喊:我们要在关西建立正规棋院,我们要获得能够修业和进取的弈棋空间!东京绝不能代表整个日本。

  关西棋院的机关杂志《棋》创刊不久就改为《围棋新潮》。这本杂志中提出了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针锋相对的立场和主张。而且,不仅仅是笔墨论争,甚至提议举行东西对抗战,实际上就是公开挑战。关西如此喧闹,令东京方面难以忍受,日本棋院不得不央告关西棋院的理事们:不要再将有关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分庭抗礼的报道载于杂志。

  昭和24年(1949年),藤泽库之助晋升为九段。虽是通过升段大赛获得规定的升段分数之后的晋升,但还是在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末代名人秀哉以前的旧时代
里,只有“名人”才配享受九段的殊荣,而如今九段棋手已有60多名,且设有不论段位皆可参赛的“名人战”,因而今日的“名人”早就不能与九段划等号了。

  在新旧时代交替的过渡时期,年仅而立、尚属棋坛晚辈的藤泽竟然一蹴而就地享受九段殊荣,人们一时还难以接受。在“九段即名人,名人即霸主”的旧观念仍然盛行的年代,藤泽(库)成了“枪打出头鸟”的第一位九段,而且带来了一场骚动。

  除了人们不愿看到祖宗四百多年的传统因一新秀晋升而被废除外,藤泽成为九段还使人联想到吴清源的宝座将往哪里摆放的问题。在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几次“擂争十番棋”中,吴清源把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都击败至“先相先”(败者嗣后再与吴对局,每3局必按黑、白、黑的交手棋份)。若按日本棋院的升段计分法,吴清源战后的成绩早就超过了升段分数。因此,藤泽若是九段的话,吴清源当然也要同享九段待遇,这样才合乎常理。只可惜吴清源因一个特殊原因已不再籍属日本棋院,因而也就没有参加升段大赛。日本棋院的有关人士如想使九段具有真正的权威性,就应该把吴清源也推荐为九段。假如只简单地宣布藤泽为九段,把与藤泽实力相当、或许还强的吴清源仍置于八段而不顾,这岂不是一个“大漏着“吗?

  关西棋院就藤泽(库)的九段问题召开了棋士全体会议。商量的结果,决定派桥本作为关西棋院的代表,向藤泽挑战十番棋,当年的“战书”如下——

  承认依现行升段大赛制度规定取得升段分数的藤泽库之助的升段。但鉴于前所未有的九段之位事关重大,且社会舆论明显对中央集权式日本棋院的态度持有反感,故吾等认为,此际只有举行关西棋院的棋士代表与藤泽的争棋才能令世人心悦诚服,使棋界正大光明。此乃振兴棋道之正轨,因此一致选出桥本八段为关西棋院棋士之代表,与藤泽进行分先十番棋的较量。特此呈书向日本棋院请战。(关西棋院机关杂志《棋》昭和24年第3期)

  关于此事桥本说:“提议我与藤泽君擂争十番棋是在关西棋院全体会议上决定的。事实上,我也真想和他一决轩轾,因为我与藤泽君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交手了,当时只想借此机一试锋芒而已。自古以来擂争十番棋是很多的,而且多数是由年轻人向长者挑战。我比藤泽君年长12岁,向藤泽君挑战真有点失大人风度。赢了,得不到多少名誉,若输了,则丢尽脸面;鉴于事情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我也只得同意。”

  对此,安永一别有见解:“桥本挑战的动机并非仅是出于嫉妒后生藤泽晋升为九段。这要从战争刚刚结束时说起。战后的日本棋院诸事应该由濑越理事长与岩本理事裁理。然而,日本棋院理事兼任涉外部长的奥山伍鹿却成了日本棋院独揽内外事务大权的负责人,他不仅破坏由濑越、岩本、村岛组成的工作流水线,还用‘棋士以对局为天职’作借口,将濑越等人从日本棋院的政治舞台上排挤出去。后来当濑越八段仅剩《棋苑》杂志这一小块‘对外活动’阵地时,奥山氏还想插手……对此,濑越八段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写给关西的得意门生桥本氏的一封长信里。鉴于奥山伍鹿氏是藤泽的义父这种非常关系,桥本八段对藤泽九段持有“父债子还”的态度强烈得甚至超出想像。”(引自《围棋五十年》)

  有人说,奥山伍鹿在日本棋院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如上所述,但把他与濑越的矛盾硬是和桥本对藤泽的挑战直接联系起来,未免有些牵强。总之,关西棋院的“战书”的确激怒了日本棋院,据说怒海之中最为发狂的核心人物就是涉外部长奥山。日本棋院当即将“战书”撕得粉碎,摆出了一副嗤之以鼻的狂傲姿态。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11

东西对抗战与重获本因坊



  关西棋院依然不断向日本棋院提出申请参加当时的各种棋战,表面上是想为两棋院之间创造更多的对局机会,但实际上还是一种挑战。这种刺激弄得日本棋院有些“神经错乱”。

  昭和24年(1949年)8月,在关西棋院召开的座谈会上,提出了“东西对抗战”的作战计划——  桥本说:如果本因坊战没有多大吸引力的话,搞东西对抗战如何?双方各派五名选手,全部分先,输棋者不要对局费——也许这样讲有点太玄乎了。

  捅口说:这倒很有趣。一来,在关西可以很自然地兴起一股围棋热。二来,新闻报道方面也将盛况空前;怎么样?能实现吗?(每日新闻社捅口全信)

  桥本说:我将不断地向读卖新闻社提出东西对抗战的计划,以后,我还想拜托朝日及每日新闻社。没有报社的赞助,东西之间的交流就很难达成,而浴血奋战才是我等第一生存目的!

  桥本在上述座谈中提到本因坊战没有吸引力等,其实并不应仅仅怪罪于本因坊战及棋界的动乱,问题在于整个社会只不过刚有一点复苏的征兆,日本仍然处于物资不足、住房紧张、通货膨胀、国民生活水平徘徊于世界超贫穷国家与贫穷国家之间的状态。整个社会尚未展现出生活的魅力,本因坊战这一小小的棋赛就更难以令人感兴趣。

  桥本的发言不知为什么令人为之一振,似乎有一种一举打破社会沉闷空气的强烈欲望在熊熊燃烧,其中无疑还含有能给那些赛事甚少的棋手多创造一些机会的愿望,而且,东西对抗战倘若实现,不论胜负如何都有利于关西棋手的成长。胜了当然是好事,以前那种不如东京的自卑感将一扫而光。败亦无妨,还可以成为以后奋斗的动力。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那就是使全社会都了解关西棋院的存在。对于盘上计算精深的桥本,上述那“一石多鸟”的盘外策略也许是瞬间就成竹在胸了。

  这时,读卖新闻社主办了吴清源与东西两棋院10名六、七段棋手的车轮十番棋。(吴与10人各战1局——译者)这10个人是东京的7名棋手加上关西棋院的细川七段、洼内六段、炭野六段。当东京的棋手接二连三地被吴挑落马下之际,若不是关西的洼内胜了吴1局,险些全军复没。日本棋院的棋手中甚至有人连洼内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当看到与吴对局的室内始终保持执黑先行的效率时,云集在研究室的东京方面合计有50几段的棋手中,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赢啦?!”当年,不论是东京还是关西,打倒不可一世的吴清源都是年轻棋手共同的赶超目标。因此,不管谁能战胜吴,总会有人为难得的胜利而呼喊一两句。另外,这惊叫声中还表现出“打败吴要靠我们,压根就没有指望过关西棋士”的音外之意,东京与关西之间严重的对抗情绪由此也可略见一斑。

  昭和25年(1950年)2月3日,在《新大阪》日报社举行的座谈会上,桥本发言时提出:“日本棋院应改为关东棋院。这样,东京有关东棋院,大阪有关西棋院,如能在名古屋成立东海棋院、在九州成立九州棋院则更好。在这几个棋院之上再建一个作为总体调整机关的日本棋院,即日本棋院应是一个类似联合国的机构。”对此,日本棋院方面哭笑不得,只得央告关西方面今后不要再在报纸上刊登类似内容的言论。

  最初,关西棋院内部抱有从日本棋院完全独立出来之鲜明态度的人为数并不多,这些人的目标还是以实现改善两院关系为主。就在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一再交涉、棋院内部反复协商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强硬和妥协的两极分化。是一举摧毁旧的关系,还是慢慢地进行改良,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形成了态度不同的独立派与调和派。调和派由光原伊太郎和细川千仞两元老及其追随者组成,京都的藤田梧郎是该派的参谋,他们的观点如下——

  没有必要小题大作地与日本棋院分道扬镳。关西在战前确实受到过冷遇,但只要能改善这种状况就可以了。到目前为止,在日本棋院的旗帜下努力争取能够享受与东京棋手同等的待遇才是我们的目的,而脱离日本棋院不是目的。脱离以后会有什么好处呢?很明显,不仅在经济方面有极大的困难,而且与东京棋手交流的机会也将丧失或变得极少。这对于关西棋手来说难道不是致命的吗?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在日本棋院中寻求待遇的全面改善方为上策……

  东京方面趁机开始对这些稳健派发动强大攻势,日本棋院津岛寿一理事长也时常西下,亲自去做工作。昭和24年(1949年)12月初,津岛在京都召集了一些关西棋手,举行了一次非常豪华的酒宴。桥本当然不会出席,但很多棋手都参加了,其中也有不少被认为是独立派的棋手。不过他们对津岛的高谈阔论只是“恭听”而已,因为对方是不容反驳的“上等人”。更何况津岛说到:“关于你们的生活状况,正通过日本银行的调查部进行调查”时,他们还没来得及考虑这是否可能,就已被其纯属“炙手可热、威胁利诱”的口吻所慑服了。那些主张追随日本棋院的棋手全都露了面,他们对津岛就象仆人对主子那样低三下四,使津岛更加得意忘形。

  桥本当时正忙于对局,他打入了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决定战循环圈。循环圈名单上有林有太郎七段、藤泽库之助九段、铃木宪章五段、高川格七段、木谷实八段、长谷川章七段和桥本七人。到昭和25年(1950年)2月,桥本的战绩是4胜1败,即战胜了林、藤泽(库之助)、铃木、木谷,负于高川。这5局中,与藤泽和木谷的两局最引人注目。藤泽和木谷同为问鼎挑战者的最有力竞争者。鉴于藤泽成为战后第一个九段时,桥本曾一度提出与他擂争十番棋的历史插曲,两仇相遇,定会以死相拼。而木谷当年被称为桥本的“宿敌”,想必那也是一场白刃战。总之,好不容易扼死了这两只拦路猛虎的桥本,剩下对长谷川的一局无论胜败与否,成为本因坊挑战者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桥本一方面在如此重大的棋战中舍生忘死地搏斗,另一方面还必须同时兼顾关西棋院内部的棘手事务。桥本是棋院理事之一。另外,光原、细川、锅岛、濑川、藤田、出云也是理事,而且光原等6人在与日本棋院的关系上都为“主和派”。桥本的背后虽有很多渴望独立的年轻棋手支持,但谁也没有出席理事会的资格。桥本有时也出席理事会,但考虑到与其他理事的意见不和,若固执己见就难免要使理事会破裂,因此,他很少出席。由于桥本有意回避,理事会从来都是“一致同意,非常圆满”,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理事会完全是按照日本棋院的意图办事。

  无疑,年轻棋手对此大为不满,他们经常跑到当时在西宫的桥本家里,针对妥协的怪现象展开“理论上的批判”。

  经常在关西棋院机关杂志上撰文与日本棋院论战的草香新之助在一篇题为“炭盆之火”的杂文里记述了当时桥本家的一些生活趣事——

  在昭和25年(1950年)关西棋院独立的前后8年里,桥本先生住在西宫。

  这是一栋靠近阪神电车西宫站的两层建筑,一层作起居用,二层有三间,用于围棋教习,所谓教习,即一些业余强手来先生处学弈求教。

  关西棋院独立前,我也经常和棋院的年轻棋手来这里拜访桥本先生,有时谈及与日本棋院的关系将如何、升段大赛将如何、以及机关杂志该如何扩大等问题,常
常忘记了时间,拖得很晚,这样就要留下来共进晚餐。

  当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只要给送食品的餐馆打个电话,什么都可以送来。所以,我们的晚餐都是桥本夫人在一层厨房做好,桥本先生再搬到二楼来。大家都想帮忙时,他却摆手拒绝。就这样,一到家务世界里就显得笨手笨脚的“天才宇太郎”在厨房与二楼之间不厌其烦地路上跑下。

  当时还没有石油炉或煤气炉什么的,只有靠炭盆之火来取暖。有一天,桥本夫人对我们说:“我今天有事,一早就出去了,是我丈夫自己生的炭火,说是用了两个半小时。怎么用得了两个半小时呢?也许是炭盆里放入火种后,用扇子从下面煽的时候,炭盆下面的口始终封着没打开!”

  话的后一半是玩笑,而前一半却绝不失真。在生火方面桥本是如此天生笨拙,可灭火却格外“拿手”。每当他动作别扭地添上炭,不一会儿火苗就变得奄奄一息了。

  “这炭可真差劲儿。”他总是这样归罪于炭,而同样的炭经别人一添,马上就腾起旺盛的火焰。

  桥本先生的家充满了魅力,那香喷喷的饭菜和总也烧不旺的炭盆之火令人难忘……


  昭和25年(1950年)2月11日、12日,在名古屋举行了酝酿已久的“东西对抗大棋战”。

  此战由桥本首先在关西的某座谈会上提议,后来作为棋院决议正式提出,由每日新闻社筹划举办。往日关西棋院无论提什么建议,日本棋院都置之不理,可报社一旦出资来办,对抗战就格外简单地实现了。

  对抗战采用双方各出12名选手的“一对一”擂台式。开赛当天,岩本本因坊和桥本交换了双方出场顺序,结果按顺序捉成的第一对是桥本与山部五段。如今的山部当然是公认的一流棋手,但在当年,虽然有“战后三杰”之称而名噪一时,但尚未显示出能与桥本对抗的实力。他与桥本相遇对东京方面来说非常有利,败则无话,万一胜了,东京的战绩表上将添写一颗巨大的银星以示意好的收获。

  棋赛第一天午休时,一个不得不令人起疑的传言在人们耳边响起,说是关西棋院的名单前一天就被人泄露给东京了,告密者不知是关西棋院的选手还是随行人员,而东京方面正是根据这个名单排出阵容,用心险恶地首先让山部俊郎与桥本一拼。事实真相虽然至今不明,然而,关西棋院中亲日本棋院者大有人在,这种向日本棋院出卖同仁的行径是有可能存在的。

  在当年的东西对抗战赛场上,笔者是有幸目睹的观战者之一。为避个人感情偏袒之嫌,特引用《夕刊每日》的观战记——这里仿佛是显示昭和棋界盛景的大集会。第1局由关西主帅桥本八段与东京末将山部五段捉对厮杀。称作自然的绝妙偶现也好——山部的第1手下在天元上:人们被这超越常识的一手惊得瞠目结舌。对此,白第2手冲着天元高高飞挂,“啪”的一声震响,白第2手那颗棋子好像敲裂了棋盘。满场的观战者顿时围成人墙作壁上观,就连并排捉对交战的东西棋士们也都忘了自己的对局而将视线投向这里。东西对抗战中壮烈的两军对阵斗法由这两着棋而豁然展现在人们面前。

  山部发表感想时说:“对桥本八段这位主帅,已预测到东军中有5人即使执黑也无法撼动他,我是其中之一。一旦我遇上了他,只得鼓起斗志,不管轮到执黑还是执白都不怕输,反正要跟他硬磨死缠到底。

  当时,我企图用心理战术来获得奇效,因而下在天元上。然而,我那时只不过是个修业未满的晚辈生,因此至今还怀有惭愧之感。”(《棋道》昭和25年4月号)

  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决定战循环圈的最后1局,即桥本与长谷川七段的对局预定于2月14日开赛,东西对抗战是突然插在这期间进行的。这就是说,桥本在东西对抗战弈完1局后,只隔一天必须赶到东京与长谷川进行争夺本因坊挑战权的对局。如此紧张的日程谁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因此桥本在去名古屋参加东西对抗战之前,提前与长谷川联系,希望推迟赛期,并在求得长谷川的同意后,拜托他去争取日本棋院的谅解。但是,日本棋院没有同意。去名古屋之前,桥本又亲自与日本棋院联系了几次,结果全都碰了钉子。桥本想:干脆到了名古屋以后,见面时再说。到达名古屋的第一天晚上,也许是旅店的供暖设备太热,桥本患了感冒,与山部的那局棋是在身体虚弱的状况下弈完的。接着还要马不停蹄去东京与长谷川对阵,前后仅隔一天,这显然是难以忍受的。当关西棋院方面向来到名古屋督战的奥山理事恳求将比赛延期时,奥山断然拒绝说:“本因坊战是日本棋院神圣无比的棋战,一经决定了的时间是不能轻易改变的。”其实,奥山明明知道,就在此次循环圈战中已有一个因故延期的先例,即林有太郎七段因故请求将“一经决定了的”与高川格七段的比赛延期的先例。东京棋手之间可以允许的事情,为何换到关西棋手身上就“不能轻易改变”了呢?最后,桥本无奈只得去名古屋医科大学请医生检查,得到医生“不能对局”的证明书,然后再次提出延期比赛的申请,同时还拜托每日新闻社的黑崎事业部长出面调解,这样问题才终于得以解决。在调解过程中,黑崎曾愤愤地说:“好,如果不行的话,我去找奥山算帐!”

  与长谷川的对局终于延期在大约1个月以后的3月9日、10日两天举行。桥本作为本因坊挑战者的有望问鼎者,为赴此战在前往东京的列车上遇到了从名古屋登乘的奥山,二人一阵不无尴尬的寒喧之后,列车途径象征关东与关西分界线的箱根,这时,奥山触景生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桥本先生,我们绝不让本因坊越过箱根。”

  与长谷川的那局棋如果胜了,桥本就成为挑战者,即使输了,成为挑战者的可能仍然很大。奥山心里自然明白,而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桥本即使成了挑战者也胜不了岩本本因坊,还是说即使桥本挑战赢了,他也不会让一个反对日本棋院的人就位本因坊呢?对此桥本并不追问奥山,只当作列车窗外的一阵凉风。


  与长谷川的那一局桥本获胜,终于成为第5期本因坊战挑战者。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竟成了挑战者!假如桥本再夺得本因坊,关西棋院这下又会有话说了。日本棋院的官员们心里越发显得不踏实。

  关西棋院中的调和派也没有笑脸,因为一旦桥本重登本因坊宝座(他曾获第2期本因坊——译者),那些拥护桥本的独立派就将士气大振。

  桥本对岩本本因坊的挑战赛于3月末开始拉开帷幕。第一局桥本执白胜7目半。桥本将13个小时的限用时间花费了12小时41分钟,用时之多大大超过了以往的记录。

  第二局是10天以后,与前一局相同,在位于高轮的日本棋院对弈。桥本执黑胜3目半,用时12小时37分钟。

  火野苇平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为了写观战记,他一直蹲在现场,后来,除观战记之外,他又发表了题为《本因坊》的小说。

  这里引用一段小说中的描写——
  桥本八段好象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话虽如此,但是,谁见过如此强人所难的日程安排?”说着展开了一张纸。

  “那是经过仔细研究后制定的日程。”

  “我可不是小孩子。周围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还有更关键的是如此在大阪、东京之间疲于奔命,我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你们也替我想一想,在决定日程的时候,希
望先和我商量一下。”

  “不是和你商量过了吗?”

  “没有,听都没听说过。如果有人来商量,我决不会同意这种累垮身体的日程。”

  忽然,我看见从奥山理事那恶狠狠地斜瞪着的眼睛中闪出了令人憎恶的磷火萤光。

  “这个对局日程是由棋院的大人物们决定的,因此你必须服从,身体吃不消也毫无办法。”

  “你所说的大人物是谁?”桥本八段的膝盖快顶到对方膝盖时急冲冲地逼问道。

  “干事呗。”

  “干事?哪个干事?请告诉我。”

  奥山低头紧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强硬地喊道:“是我决定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桥本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我是棋院涉外部长,有权决定。不能让棋手随心所欲。此外还有许多你们所不了解的微妙问题。棋手对棋院的决定只有无条件服从。听你刚才的意思,好象是希望在广岛对局,那可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尽管是当事者提出的要求,但那么随随便便是决不允许的。此次本因坊战完全是由日本棋院主办的,每日新闻社只不过是提供了赞助费而已,它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独家在报纸上登载棋谱。既然是我们棋院主办的,棋院就有权决定各项事宜。我不知道广岛那个地方能不能下,反正一经决定下来的事再改变就要影响日本棋院的威信。”

  《本因坊》虽是一部小说,但至少这部分的描写几乎没有虚构,当时在场的关西棋院的随行人员都说这部分的描写完全是真实的。

  第3局和第4局是4月中旬移师至关西棋院对弈的,两局都是桥本胜。桥本终于以4连胜的优势重新登上本因坊宝座。

  当时,移居大阪,受到关西棋院热烈欢迎的第1期本因坊关山利一就这次桥本向岩本的挑战谈道:“明确讲,从总体上看,岩本先生令人纳闷儿地消沉,好象是被桥本先生的气势压倒了,而上次对木谷时的猛虎般的恐怖味道却不见了,仅仅显示了一点点原有的独特风格而已,不禁使人替岩本先生感到惋惜。

  与此相反,桥本先生四局一泻千里,蔚为壮观,这四连胜的辉煌战绩为他本人迄今为止的围棋生涯增添了灿烂的一页,而且,将这几局称为留芳百世的名棋也绝不为过。

  其宏大的气魄和棋艺中鬼怪般的恐怖气味阴森逼人,确实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不仅如此,桥本先生近来棋艺的明显上升已得到公认,而且一些前所未见的纤巧细致手法的出现更使他锦上添花,越发接近出神入化的境界。”

  轮到岩本发表感想时,他说:“我甘拜下风,记得我以前曾向第2期本因坊桥本先生挑战过,那时,我总感觉桥本先生不知何故缺少一种沉着,但是这一次我从第
一局开始就在力量上被他彻底压倒了。”

  然而,对关山赞之为气魄、岩本称之为力量的桥本本因坊的优势,有人却投以冷眼。村岛谊纪六段主编的杂志《围棋世界》上登载了一篇正眼居士执笔的《桥本
宇太郎论》摘要如下——

  桥本从青年时代起就自成一家。以后,他在棋手的全体会议或日本棋院的干事选举中从没有被选上过。这也许是因为不论谁、不论哪方面都会存在某种缺点,这种缺点甚至在关西棋手方面也显露出来,使人们不能团结一致,进而导致了主张关西棋院独立的一派和主张与日本棋院和好的一派的分裂局面。正当有人怀疑“桥本八段的立场已经动摇不定”,桥本派处境十分不利的形势下,迎来了本因坊挑战赛的对局。“桥本八段身处关西棋院的微妙之际,此战是他扭转乾坤的大好时机”,这岂能放过!他一定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怆之心背水而战的。

  总之,即使在棋艺上可以压倒对方,却不一定能得到棋手们的信赖。回首静思过去,不禁使人有路渐艰危之感。这也许是笔者杞人忧天吧。

  桥本梦寐以求的重登本因坊宝座一旦实现,首先可以让社会知道已成立了两年之久的关西棋院的存在。再者,通过夺取本因坊可以面对日本棋院而享有更有力的发言权。本因坊战和升段大赛是日本棋院的两大棋赛,不论日本棋院计划什么,都不能无视本因坊。第三,对报社也可以取得更大的发言权。本因坊是当年棋界唯一的“新闻棋战”,报社无论筹划什么都不能怠慢本因坊的金字招牌。计划的规模越大,本因坊的重要性也就越高。如果夺得本因坊,关西棋院在棋界的比重将直线上升。

  不难想像,桥本的心中大概就是这样盘算的,这才真是桥本独有的气魄和力量,而绝非正眼居士杜撰的那样狭隘。说老实话,桥本大度雍容,对于调和派与日本棋院究竟谈了些什么、双方有哪些默契等事,从来都是毫不介意。

  “只要夺取本因坊,日本棋院也会收敛。”桥本当时仅吐一语,真可谓言简意深。

  关于桥本在日本棋院从未当选干事一事,关山利一曾评论说:“当年不像现在,棋士会不是由全体棋士选举产生,而是采取推荐的。委员们推荐的人不一定都是人格完美的人,其中也有一些不可靠的人。桥本先生没有政治奢望,这类事情他一概拜托给濑越先生,自己则心无旁鹜地致力于棋道。”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17

台风中的大旗



  桥本宇太郎重获得本因坊的捷报传至关西,棋院内部又增加了一层骚乱。与独立派意见相反,调和派主张与日本棋院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没必要就此断交,并且认为,一旦脱离日本棋院,为数不多的棋士对局机会与收入将会更少,报社也不会积极地为关西举办棋战,关西今后的日子将不堪设想。

  5月19日,在日本棋院举行了本因坊就位仪式。出入意料的是,席间,日本棋院理事长津岛突然宣布:“今后本因坊战将改为一年制。”对荣获本因坊的桥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将历来是两年制的本因坊战改为一年制,这种“突然袭击”使出席仪式的关西棋界人士们膛目结舌。

  桥本历来主张本因坊战应采用一年制,其理由来自于:1、将棋名人即一年制。2、围棋本因坊两年制不符合时代节奏,应给更多的人获本因坊的机会。但是,日本棋院一直以“一年制是根本不值得考虑的问题”而一口回绝。

  人们不禁纳闷儿,这一夜之间突然改为一年制到底是何用意?即使改,也应履行合法手续,并且最迟也应在桥本成为挑战者之前发出通告。

  津岛在桥本本因坊就位仪式上“闪电式”宣布改制,这使关西一些年轻棋士无比激愤,他们向日本棋院提交了质问书,以谴责这种专横。对此,日本棋院虽没有强词夺理,却以理事会的名义作了如下答复:“我们认为,理事长作出下期本因坊战改为一年制的决定,已经在有关人士间达成了凉解,诸位的质问信中对理事长的意见纯属误会,有欠妥当。然而,我们仍然希望诸位从有助于棋道发展而绝无他意这一点上给予谅解。”

  有关嗣后事态的经过,日本棋院机关杂志《棋道》7月号的前言中这样写道——
  长期悬而未决的有关本因坊一年制的问题,于6月13日终于提到东西运营委员会的议事日程上了。东京方面出席会议的是藤泽(库)、岩本、高川、长谷川、村岛、福原六委员,大阪方面是光原、细川、染谷、濑川、藤田、出云六委员。……经过慎重审议,在短时间里达成了一致决议。会议始终是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的。

  众所周知,本因坊迄今采用两年制已是习惯成自然。然而,舆论认为,两年制在胜负世界中未免显得过长,将棋名人战就是因此而引起了业余爱好者的不满与骚乱。关西棋士尤其对此事甚为关心,主张为加速围棋大众化而应实行一年制。东京方面当然对此毫无异议,但是,鉴于第5期本因坊由桥本八段获得,这顶金冠被形容为“越过了箱根”此时此刻改为一年制将引起争议。于是东京方面采取慎重态度,通过与关西方面的干事及每日新闻社内部交换意见,终于得到关西方面热情如初的确认。虽说本因坊移位于大阪后、起码也应两年后再变才不悖常情,然而大阪方面决意不推翻历来的主张。因此,这种诚心美举一定会被棋界永久铭记。

  总之,本因坊一年制是经过上述委员会通过决议,并在双方各自的理事会上讨论决定下来的。因此,可以认为在本刊发行之时一切必要的手续都已完备,这将为今后的棋界带来更多裨益。鉴于围绕一年制议案,报纸上曾出现所谓“东西分裂否”之类的荒唐报导,本刊特以此消息明告天下。

  事实到底如何呢?关西棋院运营委员们在进京之前确实按正常手续征求过桥本的意见。然而桥本当时是这样说的:“去东京就免了吧,运营委员会要开也该轮到在大阪开了。请东京的来不就行了嘛。”关于一年制的事,桥本压根儿就没提。

  由于去东京的车票早已买好,委员们根本不听桥本的劝阻。桥本不放心,于是又叮嘱道:“你们如果坚持要去东京,我也没办法。不过,到时候你们在东京不管弄出什么决定来,只要是关于本因坊的问题,我听不听可由不得你们!”

  由此可见,上述《棋道》前言中的“经过慎重审议,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决议”委实蹊跷,他们好象忘了,岩本在位本因坊时,日本棋院曾以“一年制是根本不值得考虑的问题”将桥本的提议“枪毙”。更何况,津岛单方面宣布时,本因坊战的赞助者每日新闻社尚未对一年制这个重大问题作出最终决定,因而才于后来促使东西两家在东京召开运营委员会。

  据说,在东京的会议上,每日新闻社的黑崎实业部长曾再三询问:“你们确实征求过本因坊的意见了吗?”关西委员当时硬是撒谎说:“征求过了。”随着事态的发展,当每日新闻社终于了解到桥本本因坊并未被征求过任何意见时不禁大吃一惊。

  事实清楚了,关西棋院的全体理事除1人外全都参加了东京会议,可以说运营委员会等于关西理事会,他们不过是将自己在东京谈好的事情再拿到大阪“温故知新”地讨论一下而已。

  对本因坊一年制竟然作为棋院决议而出笼一事,年轻棋士们义愤异常。运营委员无视桥本的劝告去东京签订“城下之盟”,关西有识之士皆难以容忍,于是不平之声沸腾开来,进而逐步升级到追究那些理事过去行迹的地步。

  桥本重获本因坊后不久,关西棋院理事会将机关杂志《围棋新潮》的编辑长石井正夫罢免了,理由是“日本棋院指责关西的杂志挑衅性太强”。关西棋院的理事们不满意该杂志“浓厚的桥本色彩”。石井被罢免后,光原、细川担当编辑,锅岛、染谷、濑川、藤田、出云任编辑部员,完全是运营委员会委员的翻版。这些人自发刊以来,从未给该杂志投过稿,他们占领编辑部以后,《围棋新潮》停刊了4个月,这使年轻棋士们更加怒不可遏。

  在一片尖锐责难声中,有人怀疑:某位理事将第5期本因坊战的赞助金,即分给关西棋院的15万日元的一半挪于他用……对此至今没有明确的交待,岂有此理!甚至有人将其他理事在当年关西棋院初创时的募捐款项上手脚可疑之事重新提出。还有一则消息说,应每日新闻社邀请去东京开运营委员会时,关西的委员们对安排他们乘三等车而不满,当离开每日新闻社的客寮时竟不付店钱溜回大阪…。

  正当关西棋院陷入黑浪翻滚的旋涡中时,桥本同每日新闻社和读卖新闻社分别签订了与吴清源“擂争三番棋”及“擂争十番棋”的契约,他怀着“关西难道同室操戈不成?”的不安心情,迎来了最难将息的盛夏中的对吴之战。

  尤其是与读卖新闻社签订的“对吴清源十番棋”,旁人绝想不到是因读卖新闻社与藤泽库之助大论战这一导火索引发的。那年7月7日,《读卖新闻》发表了“吴清源对桥本本因坊擂争十番棋”的通告,该通告作为了解当时棋坛状况的历史资料而显得十分珍贵——

  广大棋迷们对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的交手期待已久,尽管吴清源历来是从容坐擂,但不知何故藤泽九段却怏怏无应战之意。因此,两人的决斗难以实现。而且藤泽自晋升九段以来,棋力已显出骤降之势,昭和24年(1949年)秋季升段大赛时他3胜3败,昭和25年(1950)年春季大赛时2胜4败,本届本因坊战为3胜3败,不振之势持续未减。有人认为,鉴于桥本八段在本因坊战取得了优胜,时值今日,棋界人士的注意力恐怕已从“吴——藤泽之对抗”转移到“吴——桥本之决战”上来了。为此,本社除继续期待藤泽九段振作起来的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特此决定首先举办“吴——桥本擂争十番棋”的对局。可以预见,作为“吴——桥本时代”到来的响亮回答,此番决战将成为本年度最重要的历史性争棋!

  藤泽九段读了通告后火冒三丈,立即发表了“我随时应战。暂不应战的责任全在读卖新闻社”的声明。于是,一场舌剑唇枪的战斗越演越烈。

  且不说读卖新闻通告中“最重要的历史性争棋”的夸张将惹多少麻烦,仅从身处论战的火山喷发口最近处这一点看,桥本多少已被卷进去。真可谓物情骚然,难保中庸。加上那年7月关西年轻棋士联名上书要求召开“评议员会”,迅速实现理事会的改选,以及每日新闻社举办的对吴三番棋及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对吴十番棋同时拉开战幕,桥本真是焦头烂额,怎能保持平常之心去弈棋?7月中旬,关西棋院理事会改选完毕,原理事全体落选,一个独立派的新理事会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诞生了。

  昭和25年(1950年)9月2日,在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理事会致日本棋院理事会的书面声明中,提出了极其重要的两点:1、今后敝院将独自颁发段位证书。2、对于敝院与每日新闻社协约举办的第6期本因坊战及敝院与朝日新闻社协约举办的本年度升段大赛后期的棋赛,敝院所属棋士参加与否希望重新协商。

  对此,日本棋院答复道:“我们历来不承认作为独立体存在的关西棋院,只承认诸位属日本棋院关西本部而已。关于颁发证书的问题,只同意你们向业余棋手颁证的要求,而对向职业棋士颁发证书之事无法立即给予回答。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今年秋季的升段大赛,希望作为日本棋院关西本部所属棋士来参加。如果再坚持关西棋院要完全独立的论调,我们将拒绝你们参加升段大赛。”记得日本棋院将关西的声明打入冷宫之际,关西的铃木宪章怒不可遏地冲着津岛理事长大骂了一声:“老头!少说这个那个的,反正我们的意思告诉你们了。”

  9月13日,关西棋院召开了第3次评议委员会,就是否以日本棋院所属棋士的身份去参加升段大赛,每个棋士将在会上作出最终选择。

  在这类会议中从不露面的桥本那一天却堂堂正正地落座于主席位,光原、细川两位七段分坐左右,而调和派们与桥本等人相距而坐。经过近4个小时的讨论,最后采取“票决”方式。开票表决结果是光原等12人坚持向日本棋院妥协,桥本等20人独立态度明朗,炭野等3人保留意见。

  票决使调和派居寡而败,但他们不愿服从多数,于是干脆脱离关西院,维护日本棋院的大旗而至今不渝。

  奇峰突起,二水分流——同门师兄弟忍痛分道扬镳,挥泪诀别恩师……

  不久,一块“日本棋院关西总本部”的新招牌在出入桥出现,从此在关西的围棋海域里扬起了两张风帆。

  关西棋院独立的大旗在狂风中飘扬。高举这面旗帜的棋士们清楚地知道,由于日本棋院下令禁止关西棋院的棋士参加升段大赛和新闻棋战,关西的棋士们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然而独立派的20人中,尽管理由、动机各出其源,但有一点可谓不谋而合。据洼内秀知回忆说:“是否可以一言以蔽之地说,大家都非常敬慕桥本先生的棋艺。当然也有敬仰先生人格魅力的,但说到底,我认为还是那高超的棋艺中充满了一个棋士只能敬之而难以远之的强大魅力,也许可以形容为千变万化。这种魅力有时常在对局中自由自在地发挥,于是我们简直就象他手中的玩物一样,不论谁碰上都要倒霉。我们常请先生授子赐教,我师傅久保松先生曾预言说:“让2子局你们如能在桥本百手之内占据优势就算不错。”桥本先生不愧是强悍无比,而且落子如飞,别说百手,再加一倍也占不了便宜,结果总是我们失败。桥本昌二曾发誓不信这一套,结果请先生让2子也照样惨败。总之,桥本先生是我们大家绞尽脑汁也难以回击的共同的目标。”

  到了那年10月秋季升段大赛,东京日本棋院共79名,而关西棋院才20余名,而且每人在1期赛中最多弈9或10局。尽管显得冷清,但毕竟是关西骚乱之后初现稳定之景,充满了志同道合的亲切感。  

与升段大赛同步进行的是日本棋院第6期本因坊战预选赛。关西棋院的棋士当然被拒之门外。预选赛结果是藤泽、木谷、岩本、高川、长谷川、坂田出线进入循环圈来争夺挑战权。然而个巨大的悬念在棋士们头脑中缠绕着——既然日本棋院禁止与关西棋士对局,即使挑战者决定了,能否去挑战、桥本本因坊愿不愿应战都是大问题,这弄得日本棋院进退维谷。

  本因坊是秀哉传让给日本棋院的,举办本因坊战是该院的“专利”,你桥本是日本棋院养大的孩子,怎能将这顶金冠劫持到关西而不还呢?日本棋院的某些人又气又恼,可丝毫无济于事,而另一部分人则极力主张:只有通过棋院的“选手权战”,让优胜者去与桥本一争,使棋界唯一的名衔早日“完璧归赵”。

  桥本当然希望关西棋院的棋士能有更多的对局机会,任何一项棋战,如果只允许本因坊得主出场而撇开其他关西将士,桥本都不会单枪匹马出阵。对此,日本棋院最感棘手,千难万难都集中在这一个焦点上了。

  对桥本的咒骂、讥讽及人身攻击如群犬吠影,甚嚣尘上,桥本身陷恶浪浊天的台风中心。然而,这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关西主帅对那些卑俗之事毫不介意,泰然自若。

  紧张僵持中,第6期本因坊挑战循环圈赛结果由新锐坂田荣男七段出线。于是,无论棋坛还是报界,无论东西职业棋士还是社会上的棋迷都认为,“一身系坊门之荣辱”的坂田迟早要与“一身系关西之存亡”的桥本一决雌雄。

  坂田获得挑战权约4个月后,每日新闻社长本田、日本棋院理事长津岛、关西棋院理事长大屋、桥本本因坊等终于聚会“鸿门”,经过3天谈判达成协议。桥本提出的条件由大屋理事长和盘端出,全部得以实现。

  赞助者每日新闻社当时不无感慨地说:“在每日新闻社举办本因坊战的历史中,要说最为艰苦的旅程,除了创设时代与战败后的一段时间,就要数此次为东西两院统一意见以及在关西棋院独立后的数年间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22

升仙峡的佛光



  昭和26年(1951年)4月15日,坂田七段向桥本本因坊挑战第1局拉开战幕。在战前召开的预测座谈会上,(木尾)原武雄发表见解道:“棋艺上桥本看好,但坂田素有胜负师的蛮力、这定是一场好杀战。”藤泽秀行、山部等棋士也出席座谈,认为势均力敌,胜负各半。然而,社会上的舆论则普遍倾向于桥本将获胜。

  不料,弈至第4盘时出现了桥本1胜3败的严酷局面。顿时,东京方面欣喜若狂,而关西棋院则陷入一片死寂。

  安永一在第4局后写道:“看到桥本连败,笔者更深感胜负命运的残酷。曾力挫藤泽又连胜岩本4局而荣登本因坊宝座的桥本,其雄姿英发的形象到哪里去啦?作壁上观的人们在想,这一败局是将扭转东西两院的对峙局面。其实这是异想天开,围棋是能抓住一线希望也要死搏到底的奇特的胜负世界,盘外的一切都应在头脑中抹掉。桥本虽然有坚定的求道信念,但在棋盘上落子时,也许因前不久与吴清源‘争赌天下’之战中的败北使他大受影响,并开始丧失固有的信心。请看与坂田决战的第4局,在局面好转的刹那间,竟落下如白日恶梦般令人悔痛欲绝的一着。”

  上述“丧失固有信心”指的是桥本在每日新闻社与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对吴三番棋及对吴擂争十番棋中均被击败之事,而与坂田争斗的暂时失利致使军心不稳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然而,桥本是怎样回答的呢?

  “还剩下3局。再输1局就彻底完了。要想卫冕本因坊必须3局全胜。从坂田的实力来看,连胜3局的希望不大。胜负似乎已决定了。

  关西棋院的棋士们与爱好者们士气皆很低落。关于此次七番战已收到了200多封来信。当我1比3被逼到仅剩一城之窘地时,‘不要总想胜负如何,一定要下出漂亮的棋来!头脑不要总惦记关西棋院的未来,待胜负有了结果再考虑不迟,类似这样内容的信又似雪片般飞来。”

  第5局在甲府的升仙峡对弈。桥本果然不负众望,一场奇迹般反败为胜的战斗打响了。

  升仙峡的风景秀丽无比,绵延巍峨的山峦终年白云笼罩,满山弥漫着树木与花草的芳香。初夏的阳光象一把利剑劈开云层,把峡中激流照射得好似金星飞溅。仔细望去,湍急的流水中散落着几处奇岩怪石,诗人们常把此景称为“仙人的布局”。对局场的升仙阁就隐藏在这美丽的图画中。

  离升仙阁不远的身延山上,有一座古刹,那就是有名的日莲宗的“大本山”——久远寺。桥本按习惯提前1日来到升仙峡后,沿着陡峭的山脊拾级而上,前去进香祈愿。

  桥本记得,第1代本因坊算砂,法名日海和尚就是出自日莲宗。这对于自幼曾是西本愿寺门徒、今日又是本因坊得主的桥本来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姻缘。

  “这升仙峡对坂田来讲是升仙,对我来讲难道是降仙?”桥本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寺中。“这最后的一局快要开始了,本因坊不能失手,今特来佛前祈祷,如能再度荣膺本因坊,定来宝刹进香还愿。”

  当夜,桥本温泉浴毕,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对他说:“明天您要辛苦一番了,努力吧!”老人还说,坂田已来到升仙峡,前呼后拥地黑压压跟随着许多人,就连祝捷宴会都张罗好了。

  桥本闻听之后,心想:“人间万事难道那么顺利不成?”于是,一团奋起欲搏之火从心底燃起。

  对局的第1天,从开始就进入激战,企图一举成功的坂田攻势凶猛。

  桥本回忆当时情景道:“第1天,坂田占据主动。第2天下午3时开始,总觉得坂田气势狂乱,越发不慎重了。显然他求胜心切。而当时我只想沉住气,跟他慢慢磨下去。作战方案定下来后,觉得丹田之气越来越足。”

  对当时的情景,《山梨日日新闻》作了如下描写——

  对局场“芙蓉间”里,两棋士神态迥然不同。桥本本因坊从容不迫地正襟危坐,而坂田则额头上闪着汗和油的亮光,还不时地扭动着上身。随着坂田的限用时间即将耗完,盘面争夺更加激烈。近傍晚时,“坂田先生开始读秒了”。可面色憔悴且因激动而略为发黑的坂田,只顾紧张的思考而无暇应答记时员的提醒。17时42分宣布暂停用餐。见比预定的暂停用时间拖延了12分钟,坂田突然进出一句:“这样随便地改变时间可不好!”说罢,满脸愤懑地拂袖离席而去。

  显然,坂田离开时对公证人岩本八段和对手桥本本因坊连“我先走一步啦”的招呼都没打。

  赛场入口处,散乱地放着许多拖鞋,原来是坂田的后援者及祟拜者蜂拥而至,一旦坂田获胜,“坂田新本因坊祝捷宴”将隆重举行。

  再度开赛后,坂田的限用时间仅剩2分钟了。

  “当时我已想好尽量把棋下得复杂一些,因我还有许多限用时间。没想到,坂田的棋却越下越复杂起来了。”

  盛气凌人的坂田终于露出了破绽,桥本抓住战机,以回天之力骤然扭转了乾坤。从此,桥本的“升仙峡大逆转”之局传遍岛国,后来被收编人日本围棋史而流芳百世。

  第6局预定在鸟取的三朝温泉对奕,这是事前征得坂田同意的日程。但是,坂田突然反悔说:“没必要去三朝,就在甲府的升仙峡决出胜负算了。”可事情怎能如此随心所欲?

  桥本大逆转的第二幕在三朝温泉如期开始。桥本执黑,决心用秀策流布局。作为常识,大家都知道秀策流一般只能胜3目,而当时的贴目却是4目半。

  “我虽不能与秀策相提并论,但坂田也不是秀策,因此不会没有机会”——想到此,桥本更坚定了信心。

  实际上,坂田对秀策流布局早有防备,桥本的既定方针并未得到贯彻。但由于桥本以秀策流作战,精诚之至,终于使黑布局赢得乐观形势。当第一次暂停休息时,桥本想:“这盘棋可不能输!要是输了,我一辈子再也不作棋士了!”

  当时住在东京的濑越师傅从报社了解到弈至33手的情况时,对家里人说:“桥本君胜了。”

  果然,桥本执黑胜了10目半。

  第7局移师伊势的贤岛。桥本与坂田“赌命之棋”的最后时刻以一个壮观的场面展现在人们眼前——

  当日12时45分。报界记者们从对局室飞奔出去抢着打电话。一切都结束了。对局室内摄影者的闪光灯啪、啪地闪个不停。桥本的险上泛着红潮,并显得油光光的。他不断用湿毛巾擦着,但不一会儿汗水又渗了出来。他的两眼布满血丝,脸也肿得厉害。好象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相扑之争,双肩随着粗重的喘息而一高一低地起伏着。桥本因来之不易的胜利而兴奋难掩,同时极力抑制住盈眶欲出的眼泪。

  相反,坂田背朝众人,其表情无法观察。但从他纤瘦的背影,以及额角太阳穴痉挛似的额抖中,仍可见他悲痛欲绝的心境。他好象在说:绝想不到盘面上输了8目。

  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时,桥本感慨无比地说:“太苦啦!这么苦的棋战生来是第一次呀!”从第1局开战以来的75天里,桥本瘦了8公斤……

  昭和27年(1952年),日本经济新闻社主办了“全本因坊全八段战”。参赛的是关山、岩本两位前本因坊和桥本宇太郎现本因坊,以及八段棋手雁金、铃木、濑越、加藤、木谷,共计8人,进行淘汰赛。

  当报社将计划告知雁金时,“有桥本我就下。”雁金答道。这简直与当年野泽竹朝对读卖新闻社说:“若与桥本君对弈我就下”的回答如出一辙。桥本就是这样受到处境孤独的棋士欣赏。与雁金的对局在伊豆的大仁温泉举行。对局前夜,作为公证人的岩本来到桥本的房间,对桥本说:“遇到麻烦事了。我总感觉那位先生要坐在上座。可桥本君您是现在的本因坊,我怎能让本因坊坐下座呢?我越想越担心。”

  原来雁金曾试探过岩本的口气。并请他“多多关照”。这样,岩本急忙来与桥本商量,但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第二天再说。

  翌日早晨,桥本早早起身,比预定时间提前很多就来到对局室,一屁服坐在下座,心想,雁金来后任你说什么也不挪窝。当雁金在岩本陪同下走进
对局室时,见此情景忙说:“这不是满拧了吗?”过了一会儿,还是二话没说坐在了上座。

  雁金内心按掐不住一阵高兴,这并不是因自己坐了上座,而是为当今本因坊将自己视为前辈并格外尊重的诚意而高兴。桥本回忆当时情形时说:“虽然那盘棋我胜了,但仍公认是雁金先生的名局之一。

  另外,终局以后,雁金先生双手捧住茶杯,一边欣赏着盘上棋子,一边美美地饮茶,这形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好象从没有见过喝茶喝得那么香的人。

  当时我还有一个感觉,26年前请雁金先生让先赐教时我中盘败北,那一局的前夜我根本没睡。而这一局只不过是执黑胜了半目,虽说前一天晚上岩本来与我商量那件麻烦事,但我丝毫未受干扰地睡了个好觉。在这26年里,看来我的棋没什么进步,睡眠却大有长进。

  以后又过了十几年,睡眠的确很好,可棋就是死活不进步。”

  昭和28年,日本经济新闻社创办了王座战。在第2轮对局中桥本宇太郎同铃木为次郎不期而遇。应71岁高龄的铃木的特殊要求,将普通对局的1小时午休改为3小时。桥本对此欣然同意。时值7月下旬,湿热难耐。第一天的午休早已过了3个小时,仍然迟迟不见铃木的身影。问旅馆的女招待后才知,铃木酣睡未醒。公证人岩本只得来与桥本商量。

  “等先生醒来以后再说,不用着急。”桥本说。过了好长时间,铃木才慢慢地起身来到对局室。

  “看到老先生那悠悠恬淡的样子,我真羡慕死了。”桥本自叹弗如地说。

  雁金的香茶、铃木的静憩——这些先贤们超然洒脱之态,如同大树既密且厚的年轮一样,只有久经风雨的参天巨木才能放射出这迷人的光彩。桥本幼时曾是佛门弟子;在他眼里,许多前贤的背侧也常常释放出与金佛身后相似的光环。

  桥本不由想起在对坂田的本因坊卫冕七番胜负战时,曾被观战者们形容为“胜负里的魔鬼”。

  诚然,围棋是胜负的世界,为争胜负就必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不管在盘上的姿态像不像魔鬼,只要一心想着赢就行。这就是一般的理解。然而,人们忽略了另一面,即围棋同时是探求真理的世界。两人对局时,客观上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寻找最佳手段来对付瞬息万变的复杂局面。因此,那种面目可憎的“魔鬼之相”应该换为平心静气,虔诚求道的“慈佛之心”。想到此,桥本终于领悟难怪雁金、铃木等名宿贤哲们如此大度超然、身披异彩,他们也许是不知不觉地奉承佛的旨意,到胜负世界中来指点迷津的。因此“胜负里的魔鬼”最终应该由“胜负里的慈佛”来取而代之,整个几千年的围棋世界终究离不开佛光普照。

  多年之后,桥本来到升仙峡旧地重游。

  再次登上身延山,朝拜久远寺,到佛前进香还愿。

  放眼望去,山光水色显得格外秀丽亲切,当年鏖战的情景又浮现脑海,使桥本感慨万千。忽然,眼前一亮,升仙峡里金光万道,甚是迷人。再看那激流中露出的几块黑白石头,在浪花中若隐若现。仙人布石,佛光久远。桥本终于茅塞顿开,深深地体会到围棋这玄妙世界像大自然一样,只要虔诚地寻访,一定能欣赏到那圣灵的仙之气,佛之光……

  昭和27年(1952年),高川格成为本因坊挑战者,舆论皆认为“无力的高川”难敌桥本宇太郎。

  当时高川的耳朵里不断涌进两个声音,一个高喊:你必须将本因坊从关西棋院夺回来!另一个嘲笑:高川还嫩得狠,能赢一局就不错了。作为日本棋院的一员主将,高川深感责任重大,不禁心潮翻滚,难以平静。就在他总也静不下心来的时候,一封来自中学母校校长之手的鼓励信使他一下子坚定了排除杂念、以平常之心去挑战的信念。那封信写道:“本因坊并非好战者的战利品。当你具备了荣膺此冕的实力时,上天就会赐给你。”读了此信,高川心里顿时铭刻了四个大字:胜败在天。

  严酷的现实终于否定了大多数人的猜想,没想到桥本以1比4遭到惨败,被高川夺走了本因坊的桂冠。而且,事实好像仍在继续与人们开玩笑——高川夺得本因坊不仅是偶然的一两次,此后他连续9期独霸本因坊的宝座。人们终于被奇迹折服了,并且开始对“无力的高川”和他的“撒豆棋”另眼相看。

  记得在与高川较量的第2局之后,桥本抱怨道:“和高川下棋,就好象身心泡在温水里,斗志怎么也沸腾不起来……”

  对此有人则评论得更加玄妙——桥本是坂田的克星,而高川则是桥本的克星。

  知弟子者莫如师——濑越师傅在论及桥本与高川时说过,桥本及吴清源都是“有特色之人”,而且是难以模仿的,而高川,从其无甚癖好的棋风来看,可谓“无特色之人”。不过,尽管无特色,综观其人,那才是“平凡的不凡之人”。

  桥本与高川迥然不同的棋风及其带来的殊荣大辱使人们又联想起二者不同的处境。显然,桥本的身后是关西那乱事如麻的形势,而且据说他当时的竞技状况的确有些异常。高川隔枰相对,看得最真切:“真怪呀,桥本先生与以往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就是不派木谷或坂田出场,随便找个日本棋院的七段也能与他一争高低。”

  除了上述的推理之外,笔者感到还有一点应当指出。前一年,面临坂田七段的挑战七番胜负之际,笔者曾问到:“先生研究过坂田的棋吗?”

  “没研究过。”先生答道。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何不提前了解一下对手的下法呢?”

  “也许你说的有理。不过,研究了坂田的棋,若得出强的结论,心理上就已经输给他了;若得出弱的推断,思想上就会出现破绽。不论怎么样都不好,倒不如不去研究为好。”

  这无疑是桥本流的理论。当桥本与坂田弈完第2局时,长谷川章评道;“桥本先生对坂田仍然在试探和适应阶段。”

  试探之后,知其“不过如此”的情绪难免出现,再者,藤泽(库)、坂田、高川3人都是“少食10年盐”的小字辈,如今也跻身棋坛第一线来了。不知不觉之中,桥本的情绪开始松动,甚至露出缝隙。面对高川的挑战,不能否认出现上述缝隙的可能性。

  与坂田大战七番胜负暂时落后时,“绝不能这样混下去!”桥本猛然鞭打自己,奋起直追。然而,与高川的对局却是稀里糊涂地败退,直到被击倒在地才为时晚矣地“猛醒”过来。

  总之,桥本与吴清源、木谷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无暇傍鹜、只顾猛跑的类型,而桥本则自幼开始就因体弱等顾虑而一边跑一边看,这无疑是一个坏毛病,且后患无穷。被高川以4比1轻取了本因坊之后,桥本接着又有几次跌倒,原因仍然不外乎上述两点--竞技状态异常与边跑边顾及旁边的毛病。桥本毕竟是桥本,怎能甘心忍受厄运的摆布?于是,他以惊人的速度,重振旗鼓,跃马扬鞭,向新战场疾驰而去。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29

柳暗花明又十年



  本因坊被高川夺回日本棋院后,45岁的桥本与关西棋院的大旗似乎矮了一截,整个棋坛都在怀疑:“桥本能否东山再起?”就在这时,昭和28年(1953年),日本仅次于本因坊的第二大名衔战——王座战问世了。

  一场激战之后,桥本击溃前田七段而获得了王座头衔。桥本如此迅速地从跌倒到爬起,使关西的帅旗更加挺拔。

  日本棋院见本因坊已“完璧归赵”,于是召开高段者会,决定拒绝关西棋院的棋士参加本因坊战。幸好每日新闻社半路杀出,将这个决定及时推翻,否则会引起更大的骚乱。由于每日新闻社以巨款赞助本因坊战,所以日本棋院也不敢对此狂傲无理。

  然而,即使出于无奈而认可关西参战,但仍然附加苛刻的条件,如要求刈谷启、青柳英雄、松浦吉洋三个新五段在参赛本因坊之前必须先通过“审查棋”这一关,并认为,“让日本棋院的三位七段与这三位五段下审查棋来决定他们有否资格参赛,这已经是够让步的了。”

  关西棋院当然不能接受这种带侮辱性的条件,于是要求改为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的同段对抗临时对局。由于每日新闻社从中斡旋,最终使关西的要求得以实现。

  刈谷对濑尾、青柳对中川、松浦对高桥,6位五段冤家狭路相逢。结果,关西棋院的3人均获胜。但关于这次临时对抗,报纸与棋刊都装聋作哑、只字未提。

  昭和28年(1953年),关西棋院的桥本昌二晋升为六段。当时共同通信社曾倡议举行东西两院的的高段者淘汰赛。桥本宇太郎为了让桥本昌二参赛而报了名,却因日本棋院不承认桥本昌二为六段而使该计划流产。

  同年第8期本因坊战,日本棋院还是在这个问题上作文章。除了坚持让关西棋院参赛必须是在有条件的前提下才能同意之外,还对桥本昌二发难,说关西独立之初,他的三段证书是日本棋院颁发的,而后来的证书则出自关西棋院,已非“货真价实”等等。看来日本棋院不只是将六段的桥本昌二视为五段,甚至只想承认为三段,这等于说,在他们眼里,关西棋院的升段过于容易,容易得除了桥本宇太郎之外,—到东京,每人都要自动减去一至三段!经过一番周折,关于桥本昌二能否参赛本因坊的问题,终于决定从他的棋谱来审察实力确认出场资格。

  每当关西的将士受到歧视时,桥本宇太郎内心总是愤愤不平,并且变得愈加焦灼。他想:必须尽快让关西棋院壮大起来!否则难以与日本棋院分庭抗礼。

  昭和29年(1954年),桥本宇太郎晋升九段,成为继藤泽库之助、吴清源之后的第3位九段。向来重实轻名的桥本对自己的晋升从不过多考虑,他心中的一团火纯粹是为了关西棋院的发展而燃烧。尽管本因坊被日本棋院讨回,他还有另一个大冕——王座。

  昭和30年(1955年)第3期王座战拉开战幕。桥本宇太郎精神抖擞地披挂出征,与日本棋坛名宿岛村俊广大战3番胜负后,终于以2比1再次荣膺王座桂冠。

  第2年第4期王座战中,桥本威风不减,势如破竹地二连胜,将坂田荣男的疯狂挑战击溃,再度蝉联王座。到此为止,桥本3次荣膺王座,并且每次的决赛局都以他胜半目而告捷,于是人们不无敬佩地称桥本为“半目王座”。对此,桥本轻轻地苦笑一声:“只是运气好而已。”但细心人不难发现,那苦笑的背后,掩藏着多少为东山再起而枕戈待旦的悲壮。

  当年,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的“擂争十番棋”,由于藤泽与读卖新闻社的一场舌战而搁浅。后来二者停战和解,终于实现了举世瞩目的吴——藤泽的十番决战。结果,面对而立之年就第一个晋升为九段且红得发紫的藤泽,吴清源仙风道骨,临威不乱,终于以7胜2败1和将藤泽从分先贬至“先相先”的窘地。嗣后,藤泽不服,提出再来一次“擂争十番棋”。于是,又一场天昏地暗的复仇式大格斗开始了,而这次藤泽的命运落得更惨,吴清源以5胜1败优势,将其打入“定先”的冷宫。从此,在吴的面前,藤泽只得俯首贴耳的永远执黑,并当即“引咎”辞去了日本棋院的棋籍。

  5年前,桥本曾向初登九段的藤泽投去挑战书,但被日本棋院狂傲地撕碎弃之。如今继桥本的师弟吴清源之后,桥本又被选作藤泽的对手。

  原来,日本报界中独具慧眼的读卖新闻社与有关方面达成协议,获得了举办古风浓郁的“擂争十番棋”的专利权。吴清源作为读卖新闻社的专属棋士,经过与藤泽库之助九段的两次擂争之后,已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为了实现该报的后续计划,又提出了桥本——藤泽的擂争方案。

  然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桥本已不是当年被人随便撕碎战书的叛将,而藤泽却是日本棋院“失籍流浪”的落凤。对读卖新闻社的计划怎能草率应允?

  读卖新闻社围棋专栏隐名作家山田覆面子以其三寸不烂之舌著文道:

  此次读卖新闻社是鉴于藤泽脱离日本棋院但尚处能征善战之态而计划让他与桥本擂争十番棋,而从关西棋院的角度来看该计划确有只顾报家私利之嫌,因而在上述背景中此项计划难以扬帆起锚。与日本棋院抗衡的桥本无论怎样同情藤泽,也只能另当别论。关键的问题对关西棋院来说,藤泽只能作为日本棋院的最强代表而与之对局,若像今日这样为棋坛浪人,与之交战只能加深积怨。因此,即使桥本有意一搏,但仍可断言,关西棋院无人会为促成此战而摇旗呐喊。这样一来,只有看关西棋院一位大人物的意见如何了——木村理事长!

  山田覆面子几次大阪之行后,终于与关西棋院谈判成功。桥本在即将与藤泽擂争十番棋之际,已感觉到藤泽为挽回惨败于吴清源之耻而产生的强烈复仇欲望。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历史黑影向他袭来“自古以来是年轻者向年长者挑战,没见过我这样向晚辈挑战的先例。就那样,当年藤泽还置我的挑战于不理,真是太遗憾了”。

  几分愤然,几分悲楚,桥本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心中大吼一声:旧怨新仇,一笔勾销。岂能容你拿我撒气!

  桥本宇太郎与藤泽库之助的擂争十番棋从昭和29年(1954年)开始。弈至第6局时,桥本以5胜1败的优势将藤泽的交手棋份由分先贬至“先相先”,其后4局又是2败2胜,弈至翌年鸣金凯旋。就在桥本了却宿怨的同年,他在前文所述的王座战中以二连胜击溃了坂田的挑战。

  从昭和32年(1957年)开始,读卖新闻社举办了3期“日本最强决定战”。该赛从第4年改为“旧名人战”。第1期的前几名的顺序是吴清源、木谷实、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高川秀格、藤泽(库)。第2期的前几名的顺序是坂田荣男、吴清源、木谷实、岩田达明、桥本宇太郎、高川秀格。第3期的前几名是吴清源、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岩田达明、桥本昌二、木谷实。

  第1期最强战时藤泽库之助未能入榜。第2期桥本比高川处境稍好一点。第3期“大豪”木谷不幸陷落,从此一代风流开始凋零。综观3期最强战的总成绩,吴清源与坂田为第1位,其次是木谷与桥本。新秀坂田的上升十分引人注目。

  坂田因6年前在升仙峡大逆转中败退被桥本撵出本因坊战,后来长达10年无缘跻身该战的最前列,在王座战中也毫无精彩表现,甚至常常落后于后辈桥本昌二。

  在最强战中,桥本的战绩还算马马虎虎,综观其他战绩,只能说那3年间疲软不振。昭和33年(1958年)的胜率是35%,翌年恶化至30%,是桥本生涯中胜率的最低谷。

  昭和35年(1960年)这5、6月间,桥本在棋战无甚捷报的低谷期里有幸访问了中国。

  第一次围棋使节团以濑越宪作为团长,团员有桥本宇太郎、坂田、濑川、铃木五良等人。昭和36年(1961年)的7月至8月,桥本又随濑越师傅去欧洲旅行,出席了全欧洲围棋选手权战,并考察了欧洲棋坛情况。

  在欧洲选手权大会上,许多高手请桥本赐教。当他们摆好4子后,桥本略一扬脸,随手从棋盒中拾起一黑子直投天元。

  “授5子!”于是所有的人都乖乖地摆上5子。

  对于明治年间出生的桥本来讲,不管对方实力如何,在交手棋份上必须讲究分寸与资格。即使是欧洲选手权赛的冠军也要让5子,让你们4子真是岂有此理。回到日本后当人们问他:“那些男士们你都打败了吗?”

  “那当然。输谁也不能输给他们。不过,欧洲围棋水平确实差得很多,怎么下都能赢。回到日本我可就不行了,诸位个个都很厉害。”桥本显得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久举行了早期的名人战,桥本的表现与上述访欧感想完全相同。

  在吴清源、坂田、高川、木谷、藤泽(库)、杉内、宫下、岛村、桥本昌二、半田、藤泽秀行、岩田及桥本宇太郎共13名高手之中,桥本及高川的战绩屈居榜尾,而且令人惊诧不已的是,桥本对吴清源竟用三连星布局、对坂田则执白使用模拟战术。毋须赞言,这种“邯郸学步”式的滥用,不但求不到侥幸之胜,反而使桥本一蹶不振。

  然而,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桥本翻身落马之后,依然又一次自发地猛醒起来。只见他揩干尘土,再度跃马扬鞭,驰骋棋坛,终于在新创立的“十段战”中一举夺魁。

  对桥本宇太郎来说,加冕十段的喜悦并不算大,最大的欣慰则是听到人们对关西棋院已茁壮成长起来的赞扬。尤其是第1期十段战,日本棋院空有一群“虎狼之将”,而最后争夺十段桂冠的桥本、半田道玄两位棋士却都是关西棋院的。另外,关西棋院桥本昌二在桥本宇太郎独享3期王座之后不久,于昭和34年(1959年)也获得了王座,紧接着半田道玄也于翌年揽下王座。这样,从十段战与王座战这两大名衔战的总成绩上来看,关西棋院取得了压倒的优势。…

  此时,桥本已有55岁。人们对他三霸本因坊、三夺王座,又揽去十段桂冠的辉煌战绩赞叹不已,同时不由地开始琢磨棋士的年龄,似乎半百之后,棋力的衰退与夺魁机会的减少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在以坂田荣男、藤泽秀行为代表的新锐们纷纷崛起的新时代里,人们不禁替这位关西棋院的宗师暗暗担心。

  人们的担心首先来自于木谷实与吴清源这两位大师。

  木谷在第1期旧名人战中与半田、桥本昌二并列为第4位,第2期为第五位,第3期为第4位,到了第4期时因病未战,同时告别了多年奋战的本因坊循环圈。到后来,所有对局场上都看不到“大豪木谷”的身影。昭和39年(1964年)即55岁时,木谷结束了他职业棋士的生活。

  吴清源在第1期旧名人战时曾与藤泽秀行胜率相同而并列第1,然而他的胜局中有1局为“和棋胜”,按规定只得屈居藤泽之后,因此失去了一次珍贵的、实际上也是最后的获冕机会。第2期旧名人战循环赛时,吴因车祸受伤,与藤泽库之助、宫本直毅胜率相同而并列第2位。第3期仍徘徊在第2位,第4期则因健康问题7局全败,光芒锐减。往日独步日本棋坛十几载,降遍所有高手的英姿,与他那神仙附体般的超强棋艺,如今终于都成了西峰残照。

  回忆继续医治车祸后遗症时,吴清源写道:在我住院期间,名人循环圈赛一直在进行。我一恢复正常,立即让家人把棋盘拿到来,在病床上开始研究。但不知为什么,我对棋盘与棋子突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这可不行!难道的棋就这样完了不成!”此念一闪,我像受到电击一样,仿佛立即被胜负之神抛弃了似的。我深深地觉察到一个可怕的迹象:我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了,像以前那样保持常胜是不可能的了。(引自吴清源回忆录《以文会友》)

  那时,吴清源刚刚50岁。
  人们熟悉已久的“木谷实、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同期争妍的辉煌时代随着前两位大师过早陨落而告结束,桥本怎能不触景生情而自感孤寂呢?

  “冰觞同沥血,古井独思源。”吴清源怀念木谷时的吟唱,如今又浮现在桥本的脑海中。

  与这萧条冷落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剃头刀”坂田荣男的霸业开始创立。昭和39年(1964年),44岁的坂田目空一切、颠狂至极地成为“七冠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坂田成为“七冠王”的第2年,吴清源唯一的弟子林海峰初露锋芒,23岁时就出手不凡地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坂田,以“弱冠之年的名人”而使棋坛大地久久震颤。星移斗转,月异日新。桥本宇太郎一边眺望着这英杰辈出的玄妙世界,一边更加坚定虔心求弈的信念,决心以新的姿态迎接花甲之年的到来。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34

巨人的脚步



  昭和43年(1968年)8月,为庆祝关西棋院新馆落成举行隆重的“新馆开业纪念大棋会”。

  在宽大的对局室里,关西棋院的棋士们与应邀前来祝贺的日本棋院的棋士们分别同棋迷们下指导棋。有人粗算了一下,东西两院的职业棋手共有100多人,好不壮观。在另一层楼里还同时举行了快棋赛,由东西两院各出五名年轻棋士。

  当天晚上,在“每日大礼堂”举行了近2000人参加的大棋会。当关西棋院全体棋士都身着崭新的西服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过20多个春秋,如今关西棋院的棋士75人,共计400多段,阵势雄伟,人才济济。

  当桥本宇太郎先生讲话时,全场鼓掌,真没想到,会场爆满的盛况真是史无前例。下面是祝贺大会的一个场面——

  大厅的灯光突然熄灭,观众席与舞台陷入了黑暗,此刻,一束灯光射向舞台,一个美如仙女的姑娘飘然出现。

  “为恭贺桥本先生的花甲大寿,特献上一首心中的小诗”——叮咚泉水般的声音开始在大厅回荡。随着光束的缓慢移动,桥本宇太郎夫妻的烁烁身影宛如在月宫中浮现。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会场化成了掌声的海洋。当夫人那曾经娇美的身姿与闪光的银发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多少人流下了敬佩的眼泪。

  雨之朝,风之夕,
  巨人默默地走过来,
  留下足迹又远去。
  看东方,闪晨曦,
  黎明与未来多统丽,
  大步如飞不迟疑。
  巨人啊,我爱你,
  星星月亮也表敬意,
  你的脚步真神奇。

  在全场静谧的气氛中,献诗小姐将《巨人的脚步》一诗用优美深情的声音朗颂完了。然而,好像诗还未结束似的,人们继续静听……突然,一阵热烈崇敬的掌声从台下涌起,声浪将两位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抛起……

  在迎花甲之前,最初劝告桥本留在关西的木村秀吉对他说:“你也该考虑考虑引退的事情了。”

  桥本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态时说:“那时,我总觉着如果再拼命地下棋一定会短命,不如多活几年而将就着下。所以认为可以考虑引退之事。可是,看到关西棋院没有一个年轻人有实力夺冠,就连能接近桂冠的人都很少,全都慢吞吞地不着急,我心想,最起码得等到他们能在名衔战中大显身手,那时,我再引退也不晚。看来马上引退还不是时机,因此还是要继续走我下棋的路,不去考虑什么拼命下就少活几年的事情。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织田信长与法国的拿破仑,不都是亲自出阵,率先垂范的吗?我虽没有他们那种伟人气量,尽力而为还是可以的。想到这里,真挺怪的,围棋对我来说越发有吸引力了。”

  花甲庆贺会上,桥本面向1500多位来宾致答谢词时说:“我觉着诸位不是来祝贺花甲的,因为此时桥本精神不振,为鼓励他才来开这个大会的。”此话一出,观众席上掌声和吹呼声经久不息。应门生们的要求,大会主席台上夫人与桥本并排而坐。弟子的此举不仅是出于现代礼仪,更主要的是对这位贤内助表示衷心的感谢。

  夫人端庄贤静,少言寡语。尽管她随时都可以“名流夫人”身份出现在任何社交场合,但夫人从来都不去露面,甚至连家门也很少出,更不用说出去游逛了。要不是陪桥本去接受“紫绶褒章”,已有26年没去东京的记录恐怕还要延长。无疑,这位令人尊敬的夫人在家里全力支持着丈夫的事业。

  每逢第二天有棋赛,为了不让打呼噜的儿子闹醒桥本,夫人经常几个小时地在门外等待儿子下班,以便让他轻手轻脚地进屋睡觉。见到母亲在风雨中孑身而立,儿子顿感无限酸楚。夫人对丈夫的健康极其重视,对美食家一样的桥本不得不限制摄取量,以防大脑变迟钝。桥本最喜欢中国菜和油腻的食品,鳝鱼、炸虾、素鸡烧多多益善,但回到家里,只好俯首贴耳。尤其是晚餐,夫人决不许多吃。

  “花甲刚过不久,一想到不知还能活多久,限制饮食似乎太可怜了,于是敞开了让他吃。谁知道晚餐在外面用过之后,夜里12点左右又饿了。只好再做。而且和一个壮劳力的量一样多才行。怕他不消化还加上萝卜丝。这么能吃,可怎么得了!”夫人一提起这事,就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那以后,桥本仍旧加大马力前进,终于在昭和43年11月“职业棋士十杰战”中与号称“电子计算机”的石田芳夫弈了一盘精彩的棋,被观战记者们称为“桥本的得意之作”。担当解说的杉内雅男对桥本的中盘攻击手法大为赞赏:“真是太新奇了。”接着,翌年11月的本因坊循环圈赛上,桥本执白战胜岛村,此局被林海峰称为“桥本的杰作”。

  从日本战败前后起,桥本逐渐成了烟鬼,每天最少5、6盒,有时两根接成一根来抽,手指薰得焦黄。昭和44年(1969年)桥本为了延长棋士的生命,以惊人的毅力,一夜之间戒了烟。

  桥本被授予“紫绶褒章”后不久,在东京电视台举办的“快棋选手权战”上大出风头。第1轮先破大竹英雄八段,第2轮战胜木谷礼子六段,第3轮击退石田六段,最后决赛力挫大平修三九段而一举夺魁。巧得很,这4人都是木谷的门徒。

  与此同时,桥本在“职业棋士十杰战”中越战越勇,直线上升。也许有人说,快棋主要靠运气赢棋,而这种限用时间为6小时、一战就是一整天的“重量级”对局,情况则大为不同。桥本第1轮先破石博六段,第2轮则遇到了头顶名人、本因坊两冠的林海峰。大竹英雄在评论此局时,称赞为“桥本九段的杰作之一”。还有人称此局是气力溢满谱面。胜了林海峰之后,桥本与师弟吴清源相遇。对这一局,山部评道:

  “见到两位先生下出充满青春活力的棋,我无限敬佩。真难以想像,这么年轻的棋艺竟是出自两位棋坛长老之手。我在盘侧深深感到一种以弈棋为最大乐趣的纯真态度,还有令观战者感到惊心动魄的果敢精神,这种一手都不能错投、否则将全盘崩溃的紧张局势不中断地持续了50多手。正是这些新鲜感极强的手筋应对成了该局的焦点。我认为,这就是令人魂牵梦萦的二老“斗魂”的流露。”

  战胜了吴清源后,又击溃了石田芳夫。于是桥本迎来与加藤正夫决赛五番胜负的战机。当时,在63岁高龄的桥本面前,22岁的加藤是与他相差41岁的小字辈。

  那时,桥本不但保持了旺盛的食欲,还毅然戒了烟。为了延迟衰老、赶上年轻棋士的生活节奏,他养成了快食、快便、快眠的“三快”习惯。并且坚持步行上下班和经常散步,就连登台阶也要一步二层地锻炼体力。

  然而,这十杰战五番胜负的对手加藤毕竟是蜚声棋坛的新锐,且号称“刽子手”,凶狠无比,稍不留神就会遭到屠宰。加上桥本的高龄及老弱之躯,真让人担心他浑身的零件能否经得起“天杀星”的“鬼头刀”战法。

  尽管人们十分为桥本担心,但这位63岁的棋坛“仙翁”却宝刀不老,连胜加藤正夫3局更新了人们对关西老帅的印象。(参看249页63翁的气魄)
  《朝日新闻》在评论第一局时写道:
  此局简直是桥本九段的杰作,完美得找不出任何一个恶手,甚至盘上的右下、左上还出现了几个妙着。

  加藤在终局后谈感想时说:
  “惨败:被桥本先生耍弄得好苦!”

  观战记者田村龙骑兵在《棋道》上著文:
  在这次五番胜负开幕前的谈话中,桥本曾说:“如今一边下棋,一边越发觉得棋变得有味多了。”这给我留下了超过一切的深刻印象,好像在说,他既是对局者,又是清醒的旁观者。最近的桥本仿佛不知什么叫失败,他奇迹般地保持着破竹之势,其谜底就藏在上述话语中。简言之,就是一种达观的态度。胜也罢,败也罢,借用老话来说即“胜败在天”。

  桥本战胜加藤的原因在于心理稳定,既沉着应战,又机智果断。第1局胜得出色,可谓完美无暇。第2局、第3局的逆转之胜,完全是气魄宏大的成果。尤其是第2局,知道对手必炫耀强腕,于是故意布设乱战陷井而终于胜。第3局则表现出老练,于不利之时诱对手出破绽,进而趁机反败为胜。不仅如此,先生在终局后丝毫不显疲劳,他老当益壮的耐久力委实令人叹服。

  “桥本先生真是太例外了,别说年轻得像50岁,我看只像40岁,是名符其实的万年青。”连霸9期本因坊的高川秀格观看了桥本的出色表演后如此说道。用“万年青”来赞颂,真是不惜溢美之词。

  必须看到,在一片赞扬的氛围里,桥本并没有丧失自知之明。战胜加藤前夕,与弟子水日羡博在赴东京的列车上,桥本意味深长地说:“对我来讲,这次棋赛也许是最后一次大胜负之争。”棋士中也有人略有察觉地说,桥本先生确实熬不过青年人,傍晚以后棋就开始乱了,常感疲劳,也走出恶手……

  有人风趣地形容道:桥本先生是战前的名牌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确,为了维修改进这部“老爷车”,桥本卧薪尝胆潜心修炼。然而,可以想像,若想与新型豪华轿车并驾齐驱,需要更大的马力,而且是大大超过了“老爷车”原设计能力的马力。桥本在“职业棋土十杰战”上击败加藤而获佳冠之后,又转身投入第9期十段战的硝烟炮火之中。那时,他已淘汰了杉内、石井两员猛将。进人第3轮时与坂田荣男狭路相逢,结果桥本威风凛凛地将其挑落马下。下一个拦路虎是被称为“雄才霸气”的藤泽秀行,经过一场喷云吐雾的龙虎相斗,桥本当仁不让,又下一城。这样,4战全胜的桥本直线上升,第一个登上了挑战权赛的金字塔顶层,再有一步就可登上塔尖——成为挑战者,向大竹英雄挑战十段的桂冠。

  十段战挑战权赛沿用双重淘汰制。因此,坂田在第3轮虽然败给桥本,但只要不连续败两局仍可进入下一轮。果然坂田后来连胜3轮,竟然从另一个坡面爬到了金字塔顶层。抬头一看,桥本早已虎视耽耽地等候多时了。

  那一天,桥本比规定时间提前20分钟来到对局室。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最少提前10分钟到达的习惯与他擅长的定式一样准确。顺便说一下,他还有一个习惯,除了给濑越宪作师傅寄贺年片以外,其余一概免之。

  坂田因患感冒,迟到了40多分种。这期间,观战的记者们发现了一个对比鲜明的现象。

  在长达40多分种里桥本先生始终平静地恭候着,而众多的棋士中,对身居棋界长老地位的桥本先生,只有岁数大的几位老棋士恭恭敬敬地致问候语,年轻棋士则没一个是很有礼貌地问好的。世态炎凉,旧人新替这一切都瞒不过桥本的眼睛,而他只是默默不语地观望和等待。

  迟到的坂田第1手投在三.三。那时,坂田为人题写扇面时常用“灿灿”二字,这两字除了象征光辉耀目之外,与日语的“三.三”发音相同。显然,坂田祭起“三.三”这个得意战法之法宝,目的在于既要报仇雪耻,又要问鼎十段,毕竟是挑战权赛的最后一战了!

  一场天昏地暗的激战结束了,人们看到关西老帅的白棋大胜11目半。这样,桥本挟勇再胜坂田,终于登上金字塔尖,摆出了向大竹英雄挥刀挑战的姿态。

  人们为桥本“老帅金刀、所向披靡”而欢呼,并将二次战胜坂田的对局谱称为“变幻自在流”。然而,桥本仍旧不失冷静地说:“胜了坂田当上挑战者,我觉得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向大竹的挑战赛前20多天,有一次笔者与桥本闲谈,聊过一阵,桥本忍不住说:“请您看看上次下的棋吧。”然后将熟记的棋谱复现于盘上。笔者当时很纳闷儿:桥本从来不轻易让别人看自己下的棋,难道今天要破例是想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里下了一个臭着,因此往下就变了味。我怎么会下出这样一手棋呢?!”说完,又凝视盘面许久。“没这一手的话,还可以下得更好。”

  “这一手”指的是白128。笔者恍然明白桥本“炫耀自己得意之作”的用意了。

  昭和46年(1971年),新年伊始,桥本挟前1年80%的胜率之勇,向年仅28岁的棋坛新星大竹英雄发起攻击。前1年桥本共弈32局,胜25局。论年龄,64岁的桥本与当年和木谷实弈引退棋的末代名人秀哉岁数很接近,而与当年和吴清源擂争十番棋的雁金准一岁数完全相同。但是,与两位前贤截然不同,桥本显示出了一种返老还童、大潮涌涨的气概。

  果不其然,与大竹英雄五番胜负的前两局,桥本连连获胜,大有一泻千里、直捣龙门之势。这两个中盘胜是执白、执黑各1局。(参看267页明治人的豪壮)

  “竹林时代”是当年人们公认大竹英雄、林海峰为最强时期的习惯用语。大竹才华横溢,有“美学大竹”的盛名。到那时为止大竹与桥本宇太郎在其他棋赛中共有4次交手,全是英雄获胜。或许,“也许是这老头好对付”的轻敌念头在作祟而使大竹先失两城。当他感到姜还是老的辣后,于是使出了全力扳回两局。

  2比2,还是最后1局将决定桂冠归属!棋迷们沸腾了,十段战主办者产经新闻社也异常高兴。不管决战结果怎样,其迭荡起伏、壮观激烈的场面使人们更加尊敬和同情老者。更何况,在这一段时期里,桥本面临的全是日本超一流的棋士。从年龄上看,明治年间出生的桥本60多岁,属元老层,坂田荣男50岁、藤泽秀行45岁,2人都生于大正年间,属中年层,而加藤正夫与大竹英雄都是20多岁,出生于昭和年间,属青年层。因此,关西老帅简直是在与大正和昭和两个时代的精英作车轮大战,而且到挑战大竹以2比0领先时,竟然已经71局连胜而不失一城。这种气吞江海的威武气慨,怎不令人惊叹“壮哉!”

  9年前,第1期十段战这颗刚刚问世的“鲜果”是由桥本宇太朗摘取品尝的,如今,上天仿佛又要让鲜果回到第1位主人的手里,桥本岂有不受之理?果然桥本执白中盘胜!

  第5局一结束,桥本一边应酬着人们的祝贺,一边对产经新闻社的记者福本先生悄悄耳语了几句:“麻烦你,给我内人打个电话吧。”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38

大潮三洄落



  桥本战胜大竹英雄而第二次获十段之冠后,棋界和文坛已久负盛名作家江崎诚致写道:“桥本宇太郎年过60岁仍然夺得一大头衔,其超人的力量与才能令人惊叹。可以说,这已超越了桥本个人荣誉的范畴,因为大竹虽战败,却为将来能成大器而进行了一次锤炼,甚至整个日本棋界都因此而受到了推动。从这个角度上讲,其意义真是太重大了。

  生活在现实中的桥本宇太郎真可谓奇迹棋士。通常不论才能有多高,体魄有多强健,在胜负世界冒险总有一个极限年龄。但这个常规被桥本轻易地打破了。我认为这件事本身已超出了棋界常识的范围,对于启迪人的生存观有着全面的指导意义。”

  真是绝美的赞词。然而,从桥本当时的心情来看,似乎并非如此高睨大谈。

  “事前曾想,我难以战胜新星大竹英雄,不料第1局、第2局连胜两盘。5番胜负有这2局胜棋垫底我看就挺体面,能说得过去啦。后来连丢2局,这时我内人说:‘第5局要是输了,世人会说桥本到底年老不中用了。干脆堵他们的口,这回好好地下!’于是,内人让我在家静养了5天,对那些已约好的事情,内人都打电话一一回绝。就这样,我才终于赢了第5局。”

  重新拿到十段头衔的一个月后的一天,桥本的后援会举行了庆贺大会。桥本致词时说到:“我本想这是一个引退的好时机,于是又同家人商量。我的内人和儿子都说,‘一般是输了才引退,赢了引退就有点怪了。况且,虽然年轻棋手朝着那些桂冠正一步一步地接近,但还没有象你说的已经很近了,因此还不该引退。’他们这么一说,我只好打消了引退的念头。”

  昭和47年(1972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桥本宇太郎迎来了高寿65岁的新的一年,这时他戴着“十段”的桂冠。

  正月13日的《读卖新闻晚报》社以“今年的棋界”为题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新年伊始,把持十段称号的桥本宇太郎与占据王座的坂田荣男将进行十段挑战五番胜负,这是年初的最大战事。两人在重要名衔战的决赛场上相遇已是第3次,从最初的王座战三番胜负到现在已阔别了16年。桥本宇太郎有个怪习,不管问哪一年或多少岁,总爱含糊不清地以‘40’的定式回答,这常常让人误解为他是40岁。问他是否盼望与坂田的此次决战,他却象街上行人一样淡淡地一笑置之。不过,从桥本那斗志旺盛的对局风度中可以看到,他至今仍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

  论起坂田荣男,有人说近来他犀利的棋风减弱了,脸上也变得温和多了。但是,上年末的王座战上,也又恢复了往日严峻的表情与‘剃头刀’辛辣的固有特点。坂田又要耀武扬威了。‘今年打算摘下一冠!’他在许多场合发言时都这样野心勃勃地表示。鉴于两人的对局历来是激战,因此,人们拭目以待着这惊天动地的大决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完全证实了预测的正确。果然,与坂田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相反,桥本陷入了苦战。

  下面是那年1月至2月的日程表,桥本简直是疲于奔命:
  1月13日   十杰战 对岛村俊宏执白胜
  1月21日   NHK杯 对尾原武雄执黑败
  1月26—27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2月2—3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2月9—10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2月16—17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2月18日   快棋名人战决赛对藤泽朋斋执白败
  2月23、24日 十段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败
  总计2个月内要拼命下9局,据说还有1局因故未算在内。
  关于十段战的五番胜负,最初坂田曾提出希望两周弈一盘。然而,桥本认为那样容易泄气,主张每周1局,他好像忘了自己的年龄。对体力考虑不足终于导致强行军的必然恶果。

  尽管种种不利向桥本压来,但他仍不失元帅风度。为了卫冕十段,在与坂田苦战五番胜负期间,桥本屡出新手,有时甚至走出使研究室内所有高手都瞠目结舌的大胆出奇的棋来。这新颖的思路,超人的技艺无不闪烁着“天才宇太郎”的光辉。尤其是在如此重大的棋战中,对手又是坂田这位霸王棋士,桥本仍然能够弈得挥洒自如,奔放无羁。

  还有另一类使全场惊诧不已的事情出现。如第4局的封盘休息时,本应将下一手悄悄写在谱上,交给公证人后再离席,并由公证人保密至续战开始。可谁也没想到,桥本竟将封棋的那手拾起一子投在盘上,然后谈笑风声地离去。这哪里是封棋,等于告诉对方:休息时也可以琢磨我这手棋!

  到第5局这一关键的时刻,开局前由桥本抓子让坂田猜先。只见桥本不加思索地抓起几个黑子放在盘上,然后迅速地撤回手去。坂田瞅了一眼这几颗子,说:“不对味儿,请再抓一次让我猜吧。”

  这些奇特惊人的举动也许是故意作出的,但在众人眼里,却带有超凡脱俗的色彩。棋坛仙翁也许就在眉前咫尺……

  痛失第5局之后不久,在神户的地下街一家荞麦馆里,桥本突然疲惫不堪地倒下。同行夫人急得要去叫医生,他却摇手表示不必。桥本历来不愿请医生看病,可见他脸色越来越坏,夫人担心“万一这是最后一口气”,于是赶快请人将女儿从附近的百货店里叫来一同救扶,让人们紧张了好一阵子。

  连续几天,桥本在家卧床不起。

  曾被高川赞为“桥本像40岁”的这位关西大帅,尽管已奇迹般地胜过了常人,但65岁的高龄仿佛预示着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坎。

  那年7月27日,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渐渐恢复元气的桥本在关西棋院与藤泽库之助进行了王座战的争夺。原来,对局前他接到了东京来的电话,得知濑越宪作师傅已自杀身亡。据说,师傅自愿离世的原因是“即使我再多活几年,也不能为社会效力”。于是,濑越在寝室里自己勒颈而亡,享年83岁。若是重大棋赛耽搁,桥本恨不得立即飞赴东京与师傅遗体告别。

  古谚曰:奉旨对弈在御前,亲爹监死难相见。

  桥本与藤泽库之助的纹枰相争开始后不久,他将负责比赛事务的记者叫到另一室,告诉他濑越师傅的死讯,并叮嘱道:“千万别告诉藤泽先生。”

  就这样,藤泽库之助第二天回到东京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无比怀念师傅的桥本,在忍着巨大悲痛的同时,还不忘替别人着想:不能因师傅的死讯而引起藤泽情绪的波动。桥本可以忘掉年龄,也可以忘掉自己,但却忘不掉对别人的关照。

  胜负世界里的仙之气,佛之光,恍兮、辉兮……

  那年11月和12月的日程又呈现出高频率,高负荷运转的景象。
  11月2日 王座战 对高川秀格执黑胜
  11月9日 关西棋院选手权战对东野弘昭执白胜
  11月16日 王座战挑战赛 对坂田荣男执白败
  11月27日 快棋选手权战 对岛村俊宏执白败
  11月30日 王座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胜
  12月7日 十段战 对藤泽朋斋执白胜
  12月8日 NHK杯 对大竹英雄执黑败
  12月14日 王座战 对坂田荣男执黑败
  12月21日 十段战 对高川秀格执白败

  如表所示,桥本作为挑战者,与坂田大战三番胜负争夺王座,可惜攻败垂成。鉴于年初被坂田夺走了唯一的冠冕“十段”,桥本怎能善罢甘休。年初累垮了身体,桥本得到教训,因而王座战日程安排为两周一局。尽管如此,其他的对局蜂拥而至,结果又让桥本重演了“挑滑车”和“车轮大战”的老戏。

  12月7日对藤泽朋斋(库之助)一局,桥本开局后即陷入苦境。见桥本局势利,观战的坂田认为“桥本完了”,于是起身退席而去。没想到桥本煞费苦心地反败为胜,坂田听说后大吃一惊,紧接着却高兴起来:“老桥本为此伤神劳体,并且第2天还要在NHK杯赛上与大竹英雄一拼,即使休息到14日也缓不过劲儿来。这第3局的关键之战对我太有利了。对,岂止是有利,我将能赢!”在这三局结束后,坂田当着桥本等众人的面,将这些想法无遗地表述出来。

  樱花吹雪,柳絮堆云。时光到了昭和48年(1973年)阳春月的第一天。

  为参加职业棋士十杰战,桥本来到东京,这一天将与高川秀格对弈。此前他首战淘汰了宫下秀洋,再战淘汰了杉内雅男。然而对局室里迟迟不见高川的影子,后来传来了高川因病准备弃权的消息。可是,桥本仍然满怀希望地请求说:“等他病好了再下。”但高川坚决辞绝,于是判桥本为“不战胜”。这样,将由桥本宇太郎和林海峰决战五番胜负以决定第10期专业十杰之冠的归属。

  这五局的日程仍是每周下一盘。对此,桥本说:“这是考虑到朝日新闻社要及时登载棋谱。不过,与去年十段战不同,这次是限用6小时,一天下完。所以,没关系。”

  林海峰年仅23就一举击败坂田荣男而夺得名人位。从那以来,已经过了8年。8年里林海峰的战绩辉煌,终于取代了坂田时代。这期间在林与桥本的对局记录上,桥本连败数局,没有一盘开花。此时正值林海峰鼎盛时期,并且他的棋风坚韧浑厚,令对方难以得手。此次争夺专业十杰之冠桥本已是66岁,而林海峰则刚刚31岁。

  从少年时代起,桥本就以计算敏捷、落子如飞而著称,也许由于人老眼花,那时常常因快出漏,去东京下棋时还比较清醒,不贸然快投,但在大本营关西棋院里却常常忍不住如点豆一般。每当此时,桥本一边用左手按住右腕,—边自责道:“不能着急!”与林海峰交战之前,桥本十分清醒地警告自己说:“最近下棋不是用脑子,而总是用眼睛下。这怎么能行。”

  桥本不服老的精神固然值得钦佩,但最令人担心的是体力衰退,这个自然规律毕竟难以抗拒。与林海峰的第3局本来是一盘好棋,谁知傍晚以后,桥本开始疲劳,优势之棋渐渐乱了起来,结果就像林海峰局后谈感说的那样:“由于桥本先生出现误着,让我白捡了一盘。”

  看到自己的状况已成强弩之未,桥本痛心疾首地思忖道:“这次胜负之争没指望了。”

  3败1胜,桥本倒拖金刀,败下阵来。

  毫无疑问,在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除去其它为数不少的棋赛之外,桥本与坂田和林海峰大战3次,3次争冠棋皆为桥本败北。但是,当人们欣赏到这位棋坛元老献出来的精彩纷呈的棋谱时,都会自然地报以满意的微笑,更何况每一次“番棋”的争夺都几乎打满到最后l盘才见分晓,没一边倒的乏味现象。

  巨人三蹉跎,大潮三洄落,壮志三未酬。

  但是,桥本却问心无愧。

  德川幕府末期,怀才不遇却也是性格豪放的大师——幻庵井上因硕曾说过一句名言:
  “观胜负而论强弱,愚之极也。”

  据许多著名棋士的分析,昭和44年(1969年)以后的5年间,桥本弈出了很多令人钦羡不已的精彩棋,其中尤以对坂田的棋引人注目。昭和45年至47年(1970年至1972年)的3年里,桥本坂田共为争桂冠而大战了12局。总成绩是6胜6败,不分伯仲。古贤名言来讲,胜负当然应置之度外,就内容来说也是极高的品。强弱对比太悬殊肯定出不了名局,这些极具代表性的棋局全表现出了“桥本流”的真实面目与超凡的水平。其中第9期十段战挑战者预选赛中第2次胜坂田的那一局,以“变幻自在流”之名而流传棋界,并被赞颂为“桥本一生之杰作”。

  另外,与大竹英雄争夺十段桂冠中的一局被称为“明治人的豪壮”并名扬海内,其他还有如昭和44年(1969年)专业十杰战对林海峰、昭和45年(1970年)十段战对藤泽秀行、昭和46年(1971年)专业十杰战对宫下秀洋、同年王座战对大平修三、昭和47(1972年)十段战对藤泽朋斋等名局,不胜枚举。

  可以说,桥本一生下的棋都非常自然流畅,从没像这一段时期那样,为数众多、味道浓厚地集中涌现,其出神入化的主旋律是如此强烈,因而称为“变幻自在流”的花盛期或“桥本流”的集大成期不过分。

  “观胜负而论强弱,愚之极也。”尽管如此,但还是必须承认桥本的胜运不佳。一想到三场大蹉跎,桥本心中又燃起了复兴求进之火。于是,桥本又像不倒翁似地又站了起来。

  第2年即昭和49年(1974年),桥本重新打入了本因坊、名人这两大棋战的循环圈。

  桥本宇太郎这个不倒翁,又卷土重来了!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47

变幻自在流



  70年代初,东京电视台播放了1组颇受欢迎的特邀采访节目《知名者之路》,在该节目中首先露面的是吴清源、木谷实,随后桥本宇太郎夫妇作为棋坛知名人士也与观众见了面,参加座谈的还有岩本、村岛、吴、坂田等,笔者有幸也参加了。当时,吴清源在发言中说:“桥本先生可以说是村濑秀甫的化身,不论是棋艺的魅力还是人品都很像,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棋不断进步,越来越强。从40年代到50年代,从50年代又到60年,他始终不停地进取着。这的确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事情。”

  吴清源在《风雪的记录》一书的序言中这样写道——“崭新”一词在广辞苑里解释为明显突出的新、非陈腐的,立意新奇等意思,这3个层次的解释套用在桥本的棋艺上是太贴切不过了。说起非陈腐的,象桥本那样历来主张脱离旧框框的棋士为数并不多。新型棋艺在布局革命时代出现了许多,桥本先生在布局上曾为摒弃旧套而煞费苦心。先生有惊人的记忆力,江户时代的棋,明治以后至现代的棋,他多能熟记,当他在对局中考虑如何下时,他却将那些旧看法彻底排除,只认真地探求有没有新手,积极寻找新的思路,完全是一种彻底求新变革的姿态。旧棋型已是经过考验与证实的定型技法,可以放心地运用,反之则使人心中元底。轻视棋的艺术性,只重视胜负的人肯定要避开不安稳的下法,而桥本却不怕冒险、认定了就勇敢地尝试。所以他的棋从来都有明显突出的新意。立意新奇,但多少又有一点微妙的区别。桥本在
这个方面可谓出类拔萃,他不愧是刻意求新稀世之才。

  人们经常称桥本的棋是:“轻妙自在”,即无论怎样变化皆可自由发挥。但绝不是简单的变化,允许棋子由重向轻的方向变化,并应在变化的过程中把握往妙机,这也许才是“轻妙自在”的真正含义。可以断言,在“轻妙自在”这一方面,没有入能与桥本媲美争妍。

  不仅如此,桥本的棋还令人感到气力浑厚,他从年轻时就有这个特点,至今依然不变。

  总之,桥本先生的棋非常有魅力。在各种“新闻棋战”中常见他的谱,令人感到趣味无穷,我至今已下棋无数盘,同数不清的人对局,但唯有和桥本对弈最感惬意。下的时候当然意识不到这一点,如今回想起来,胸中倍感舒畅。战后的桥本以大坂为根据地创立了关西棋院。他不仅对关西棋院作出了贡献,为日本棋界的各个方面及整个棋界的发展也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人说他像棋界的牵引车,还有人将他在某一时期的处境形容为“置身于台风眼中”。总之,桥本的存在使棋界发生了震动,这一点不容置疑。一看到桥本,我就想起了明治时代的材濑秀甫。我觉得,桥本先生就是昭和时代的秀甫。秀甫虽出身于本因坊家,但他却创立了与本因坊分庭抗礼的方圆社。桥本虽出身于日本棋院,但却创立了关西棋院,从此形成东西抗衡的局面。两人的经历是何其相似。但是,吴清源并非只在这一点上将2人比较。如前所述,所以说桥本很像村濑秀甫,主要是他“棋艺的魁力及人品”。同时,吴清源还看到桥本的棋艺尤其轻妙而崭新,因而将桥本称为“昭和的秀甫”。桥本刻意求创新和勇于实践的精神集中表现在盘上的新手上。在不胜枚举的棋局中,昭和40年(1965年)5月与藤泽秀行的十段战中的一局尤其引人注目。

  当时半田道玄评论道:——桥本先生的白12立意新奇,以下至白20即迅速掌握了主动权。白48以后处处得心应手,行棋巧妙。右下角白棋治孤之后的局面出现时,形势已经一边倒。(参考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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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谱1



  在职业棋士的认识上,新手与新立意有着很大的区别,应该说新手属于新立意的一部分。含有新立意的新手在桥本的棋中多有出现,如被称为“长谷川章专卖”的目
外方阵,其实是桥本的发明。序盘大目外的新下法被方圆社社长广獭平治郎称为“奇特之手”。在吴清源与秀哉名人运用“三三”新布局之前,桥本早已尝试过多次。总之,这些棋例只是“桥本新手”的一小部分。

桥本对新手的追求执拗得出奇,不顾冒“哗众取宠的卑俗”之嫌,让人怀疑他是否真有“新手癖”。这个特点从少年时代就开始萌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大正8年(1919年)秋天, 12岁的桥本当着本因坊秀哉的面,与高桥重三分先下了2局。对局前,桥本并不知道和谁下棋,更不知道秀哉名人将光临观战。据说这是秀
哉考虑是否收桥本为徒的“试验棋”。很难想像一个毛孩子怎敢班门弄斧地用新手,然而,桥本在执黑的那1局大胆地下出参考图1黑2的新手。由于桥本当时觉得普通下法参考图之太俗,因而尝试了这一新手。后来,桥本虽然获得试验棋及格的评价,但他的父亲却执意将桥本送到久保松师傅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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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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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桥本的“新手癖”持续了几十年而不变。关于昭和40年(1965年)十段战中桥本接受坂田的5番胜负挑战对局,《棋道》的观战记写道——人称“火团宇太郎”的桥本天性是胜负师,并且还能做出胜负师往往做不到的——在重大比赛中经常走出新手,这种雄大的胆魄令众棋士元无拍案惊奇。

  文中的新手一定是指参考谱2中的黑17。此谱为5番胜负第2局,桥本执黑胜4目半。黑17是新手。弈至白20回到了定型。白28是早有准备的手段。此后,黑29长考了22分钟,终于闪着“天才宇太郎”鳞角之光而落在盘上。人们对此评价甚高。关于黑89一手,研究室内的高手们认为应在92位试探,然而,桥本却走出如此大胆的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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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痴如醉的桥本追求新手和新立意,这犹如怪癖一般的事实在棋界得到了公认。因此,他只要倾身临抨,就有一种要施放秘密武器的架势,使对方感到不寒而栗。在上面提到的十段战例局之后不久,桥本又向坂田挑战王座3番棋。第1局弈成了参考图3的棋形,鉴于桥本执白投目外与右上角的关系,于是坂田的黑1先点三•三,然后演绎成此图。

  当时高川秀格曾赞道:“本局初战阶段右下角出现新手,顿感耳目一新,意味深长。白6退是新手。此时若改走7位打、6位粘也行。但还是不考虑7位打的下法为妙,白8立显然与白6是关系密切的强手。黑9、11急忙取势。至白16粘接成墙,计算得当。从弈至33的结果来看,白毫无不满。当事者坂田说:“白6退是新型。那时,在右下角上总有一种预感,因为对手是桥本先生,一定会使出什么新招。果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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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年,在十段战中与大竹英雄的一盘棋,桥本执白中盘胜。

  当时的观战记写道——白18是新手。桥本为对付日本棋院的一流棋士,似乎战前就秘藏好新手以备奇袭之用。至黑29成为新型。其结果,黑21与白22的交换不合算,白棋占据有利。:参考谱3)在挑战赛对局中走出新手,从胜负的角度上讲太冒险,一般认为吏用反复验证过的旧手法最安全,桥本天生就是不信鬼邪,绝不允许自己的棋苟且偷安。追求标新立异的决心终于战胜了对胜负的迷恋,而且也绝非有意哗众取宠。毫无疑问从桥本精湛的棋艺和崇高的人格来看,他绝不会整天想着“对付日本棋院的秘藏新手”若真是那样理解,则是对“君子之心”的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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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图4是奕于关西棋院创立初期的棋形,对手桥本昌二执黑。桥本宇太郎为八段,桥本昌二为五段。

  当时,桥本宇太郎谈到这一棋形时说:“出现了新型。围棋就是创作,不产生新下法棋就没意思了。”说着,他高兴地莞尔一笑。
  “围棋就是创作”——桥本用全部心血浇灌在棋苑,绽放出一朵朵绚丽夺目的棋诀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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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原先黑在白14和白18中间有一子。是黑大飞挂白小目的形状

  吴清源说过:“桥本先生的棋经常被人称为轻妙自在。在轻妙自在这一方面,没有他人能与桥本媲美争妍。”坂田荣男谈到:“我对轻妙的桥本流感受最深最多,是充满了高屋建缅的自信与青春活力的双重感受。”

  由于桥本的自由变幻出神人化,使许多强手都谈虎色变,真假不分了。岩本也好,高川也好,老一辈的棋士们都有这种体会,新星新锐们也不例外,如桥本与加藤正夫在本因坊循环圈1次的对局时,“从不被常识所束缚的桥本先生形成独家流派,人称变幻桥本流。同这位年越60的老先生下棋,从激战的棋势上根本分不出谁是年轻人。”加藤在终局后
深有感触他说。

  大平修三谈到桥本善使对方感到意外和吃惊时说:“桥本先生的棋里藏有使人感到意外和震惊的奇特构思,这盘棋从布局开始就妙手频出,使我大惊不已。先生灵活善变,布局中不落俗套,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手段瞄准了对方。黑25之后,白“竟然飞于二路,大意外了!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象先生这1手我是头1次领教。桥本先生的迷魂阵下法是第一流的。”(参考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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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大平修三有这种感觉,林海峰也有被先生的意外之手槁得“头脑混乱”的事例。

  参考谱5是第4期名人战循环圈桥本执白对坂田的1局。当时观战记以“变幻桥本流”为题写道——

  白12飞挂,坂田连想都没想过,白16高夹更是意外。当桥本走出这么多始料未及的招数时,坂田惊得哑然失色。

  无独有偶,坂田也发出与林海峰九段相同的惊叹。从某种意义上讲,下出与对方预料正相反的棋为是正常的,所以围棋又可称为相互欺骗的艺术,而桥本正是彻头彻尾的“诈骗犯”。变幻自在,不停地迷惑对方是桥本的拿手戏。而对方由于出乎意料再重新考虑则会花费时间。象桥本这样处处出其不意,令人头疼的对手确实少有。对参考谱5,桥本认为,自14、黑15之后于A位拆开属常型。他觉得不过瘾,于是琢磨另有新意的下法。其实并非存心为了让对方重新考虑而耗费时间。新的思路成立与否,新立意的研究能否付诸实践,桥本的心思全用在这一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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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泽朋斋称桥本的棋风是“华丽威严”,高川秀格赞为“才气焕发”,而岛材俊广称他“奇才桥本”……这些赞歌颂词与桥本的“新手癖”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在联系,答案也许并不难找。另外,吴清源还曾指出:“桥本先生的棋气力浑厚,是一种威摄性的气力。并且从棋的整体来看充满着胁迫力。”此语告诉人们,正是这种气力与刻意求新的心智融合起来,才产生了桥本特有的青春活力。

  例如昭和43年(1968年)专业十杰战桥本执白对岩本熏的1局,山部俊郎曾评论道:“白24是新手。至白26为必然,黑27是好手。白24的苦心琢磨,黑27的妙应,两位先生那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和丰富的创造力使我倍感敬服。黑29小尖,可谓实现全局平衡的佳手。白30求得大模样,黑31毅然打入,两位大师以超过年轻人的激情活力展开了绚丽的一战。”(参考谱6)此局为岩本执黑中盘胜,当时岩本66岁,桥本6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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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年,山部见到桥本与吴清源在专业十杰战中弈的1盘棋后,再次发出赞叹:“对两位先生令人钦羡的超过年轻人的棋,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之,对新事物的追求就是创造或创作,创造力强的人应该视为天才,画家前田青顿曾说:“天才来自于努力。”桥本就是怀着炽烈的创作欲望在长达60多年的风雪征途上努力走过来的,对这样1位矢志不渝、求新不止的高龄棋士,人们一定会给予最公正的评价,正像前田陈尔的评价一样,人人都应想一想:“此人若不称天才,大下从此无天才。”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3-11-25 13:52

风雪仙翁不老松



  如前所述,东京电视台的《知名者之路》节目中,在记者采访桥本宇太郎夫妇的座谈会上,坂田荣男谈道:“桥本先生近来越来越厉害的原因之一,是关西棋院后继者尚不成熟。他一定这样想:我还不能引退,一定要奋战到他们有出息的时候。正是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使得桥本先生不得不‘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虽比先生年轻许多,但时常感到疲劳。然而一看到先生那种奋斗精神,立即感到自惭形秽,从此告诫自己要像先生那样努力。”

  昭和48年(1975年)2月,专业十杰战桥本宇太郎与杉内雅男对局的观战记中写道——
  观此棋,见桥本的黑子又飞又跳,好似唯独一人在奔跑。从桥本的动与杉内雅男的静来看,两人的棋风在盘上如实地显现出来。黑17挤了一手之后,棋盘上经常出现桥本设阵诱敌,杉内招架防御的局面。桥本的攻势果然奏效,黑83吞吃3子,右上黑89的压制,至此形成了大胜之棋。

  可惜,当苦战苦熬的杉内走头无路时,黑棋却给他提供了意想不到的机会。黑95以下无效的靠以及黑105的一击。此时,桥本与前面判若两人,异常迟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怎么下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本是优势攻杀的棋却反被提取,形势顿时不明朗了。然而,步伐虽乱却还未一溃千里,黑125又力挽狂澜,暂时刹住了滑向深渊的车轮。这时,桥本又显示出百战沙场的老将气慨。若是年轻人遇到这种败势的棋局,头脑一热,早就缴枪投降了。

  “只要累不垮我就会不停地下,即使引退后呆在家里,也要请大家来下棋。我执黑棋,输了,我给谢礼,赢了,你空手回去,怎么样,有意思吧。”

  说完,桥本忍不住欣然而笑。

  同年12月十段战的观战记,描述了桥本对林海蜂的1局——
  桥本健康的身姿让人险些忘记了他的年龄。他正襟危坐在棋盘前,如同跨上坐骑的武将,显得那么协调自然。人们很难忘记,在他40岁棋力鼎盛的时代,只要宇太郎在棋盘前一落座,霎时间空气都会紧张地流动起来。如今,先生出场虽仍旧给人以威严与重压之感,但摆架子和冷冰冰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了。这天早晨,宇太郎大师来到记者室,捧起晨报阅读,不一会儿,坂田十段也进来了。

  “桥本先生总是那么硬朗,真不简单。”

  “哪里,谢谢你的吉言。早想引退了,可就是不让我退呀。”桥本笑着答道。
  爽朗的笑声中,丝毫听不出一点引退的意思,却大有直取桂冠的活力。

  以上论述中都触及到引退的话题。桥本“只要累不垮我就不停地下”也许能概括地解释一切,不论大家怎么理解都行。无疑,临近终局时步骤变乱、体力跟不上等事实,桥本心中当然清楚。关西棋院的新手羽翼未丰,作为老帅,桥本比任何人都寝食难安,满怀忧虑。昭和49年(1974年),小桥本昌二战胜坂田夺得十段,桥本宇太郎终于舒心地喘了口气。但好景不长,仅1期夺冠就谢幕了。再看其他的名衔战场,关西棋院都距之甚远,只能望冠兴叹。因此,客观形势与内心呼声合成一股强流,推着桥本顺流而下地说出“早想引退了,可就是不让我退呀”的无奈之语。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专业十杰战的决胜赛中桥本1比3败给了林海峰之后,“怎能这样混下去!”66岁的关西老帅发奋要再次冲上去。

  果然,“棋坛仙翁”挤入了本因坊与名人战的两大循环圈内。桥本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决心再展雄姿。

  昭和50年(1975年)是棋界的多事之秋。天元战作为新名衔战而问世。读卖新闻社已经营了36年的名人战因一场纠纷即将停办。7月,前田陈尔离世而去。12月,木谷实作古。关西棋院举行了庆祝独立25周年的围棋大会。

  由于读卖新闻社与日本棋院在赞助契约金上发生争执,一年以后,名人战改由《朝日新闻》社赞助举办,从此称为新名人战。读卖新闻社一气之下重新设立了“棋
圣战”,并提供最高赏金,大肆宣传此战的桂冠是日本优秀棋士的最高荣誉。从赞助金额与赏金上看,的确超过了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等一切名衔。在物欲横
流、金钱至上的当今世界里,棋界古老的名位爵衔体制逐渐土崩瓦解,被日本棋院视为传家之宝的最高名位——本因坊,因名人战的出现而降为次之。如今,棋圣战
的诞生,再一次动摇了本因坊及名人的“太师椅”。棋圣的桂冠,随着他身后强大的金盾而扶摇直上,成为最有权威、最高荣誉的大名衔。

  各种棋战纷纷出笼,在促进围棋走向繁荣的同时,也带来许多混乱。首先,十段战的名称似乎有欠推敲。一般在介绍棋士时,按名衔、姓名、段位的顺序来称呼或书写,这已为人们所熟悉,如“本因坊高川格九段”。因此,“十段桥本宇太郎九段”就令人感到有些别扭。再例如,天元战也有一种难说的味道,好像找不到更好的名称似的。到了小棋圣战的出现,只能说是乱起名或是“江郎才尽”的故弄玄虚。自古以来能称为“小棋圣”,只有本因坊道策和秀策二人,是无比神圣的名称,怎能僭越滥
用。更何况读卖新闻社已经举办了棋圣战,棋与“小棋”既同意又同音,取小棋圣战之名,既有乱视听,又附庸风雅。另外,金钱万能,一旦有比棋圣战赏金更高的棋赛创立,不仅棋圣的地位要退低一格,连命名恐怕都有危机,也许“棋神战”之类的名衔又要让人们面面相觑好一阵子。

  围棋的魅力是永恒的,无论棋界出现什么变化,棋士与棋迷对围棋的热爱与热情永远不会变,尤其是业余爱好者们,他们最大的要求莫过于欣赏精彩的对局和看到棋界整体的兴旺。

  第1期棋圣战终于拉开了序幕。预选赛结束后,白石裕、大平修三、小林光一3人出线。按照规定,还有六位头戴各种名衔之冠的棋士直接出线参战。他们是林海峰(前十段)、大竹英雄(名人)、石田芳夫(前本因坊)、藤泽秀行(天元)、加藤正夫(十段)、武宫正树(本因坊)。而坂田荣男和桥本宇太郎之所以能和这9位棋士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是因为棋圣战审议会的特别推荐。当这11位棋士站在起跑线上待命时,《读卖新闻》社举办了一次有奖投票活动,用广大棋迷竞猜投票的方式配合棋圣战的宣传,使棋圣战的紧张空气遍布天下,热闹非凡。

  根据票数的统计结果公布如下:第1期棋圣是谁?——林海峰2322票、大竹英雄2142票、石田芳夫2064票、加藤正夫1903票、武宫正树1542票、坂田荣男1275票、藤泽秀行1093票、小林光一344票、桥本宇太郎275票、白石裕186票。

  以上是第1个问题。第2个问题,哪两位棋士争夺棋圣?总数为13,336张的选票中,投藤泽与桥本争夺棋圣的仅有99票。这99张票非常能说明问题,即桥本宇太郎在广大棋迷的眼里,年近古稀,棋锋渐钝,体力不支,希望渺茫。藤泽在第1个问题中得票数也只列第7位,桥本则更可伶,差一点就被排在最后。

  与广大棋迷猜想的结果正相反,最后竟是这两位老棋士登上了金字塔的顶层。这使人们大为惊异。首先,11位棋士中桥本宇太郎为长老,是明治年间出生的,藤泽秀行是大正年间出生的。坂田也是大正年间出生,可惜没能进入决赛。剩下的全部都是昭和一辈人,真可谓“今不如昔”。同时,人们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当年王座战初创时,第1期王座桂冠被桥本宇太郎抢去,十段战问世,第一个荣膺十段的也是桥本。藤泽这个既爱豪饮、又嗜好赛马、赛车赌博的棋士,对新设立的棋战总是比别人都眼红。第1期名人战、第1期天元战、第1期日本棋院第一位等他都争着尝了第一口,因而被人称为“争吃鲜果的秀行”。如今,第1期棋圣战这个赏金最高、名声最大的“鲜果”,又在这两位“尝鲜鼻祖”之间瓜分,真是使人有无巧不成书之感。

  藤泽秀行果然决心要争夺棋圣这一“鲜桃”,他决赛前首先戒了酒,然后秣马厉兵,调整竞技状态。临战前他说道:“桥本宇太郎先生是老前辈,也许这样说会失礼,最近先生不很活跃。所以业余棋迷们纷纷认为此战对我有利。其实这是没影儿的事。从大谋略上看,有人感觉我还是不错的,但桥本先生不仅是大功大法,雕虫小计上的辛辣味也相当出色,而且有足够的气魄。正因为如此,我要凭自己超过宇太郎先生的优越条件去争夺,而只有加上这些优越条件,才能和桥本先生在实力上拉平。”

  究竟什么是“优越于桥本的条件”呢?藤泽并没有一语道破。难道是指与年近古稀的桥本相比,藤泽只有51岁,两人相差18年?桥本在赛前的谈话意味深长——

  “现在谈不上什么作战方针,一切还都没有考虑。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了一步算一步。总之,为了不使广大棋迷失望,我要把此战视为棋士生涯最后的花道,为了让棋花开得更美而努力。”

  第1期棋圣战7番胜负的第1局,桥本出师不利,败了。
  第2局,桥本执黑中盘胜。
  毫无疑问,关键是第3局。谁若拿下这1局,胜负的天平就将发生巨大的倾斜。
  第一天,藤泽秀行借执黑先行之利,下得非常巧妙,取得了被认为一天就可结束的优势。到了第二天,弈至第100手时,桥本白棋还是不见好转,总有该投子认负的恶感。不料,此后藤泽越来越优柔寡断,丧失了几处落子敌死的最佳着点。桥本好不容易苦战奏效,并在进入收官时取得了“9分9厘桥本有利”的绝对优势。

  形势大变!但是,令人无比痛心的是,在收官中,桥本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错误,胜负的天平又颠倒过去,桥本最终输了1目半。几年来,桥本的这种错误渐渐增多。关西棋院全体将士们都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注视着这盘棋,他们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命运就是喜欢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与人们开玩笑。桥本第4局和第5局都输了。

  古装戏剧中描写的那种力敌千军、百战百胜的武将,在人们心中像真实人物一样闪闪发光。但是,现实生活中闪闪发光的真实人物,却不能与虚构的常胜将军相提并论。天才宇太郎的结局,证明了他是人而不是神。

  “最后的棋花”,含苞待放,然而却没有盛开。。

  桥本的失误成为对藤泽的“慷慨”,而且这种慷慨还不止限于第1期棋圣战。藤泽秀行从此奇迹般地连续把持了6期棋圣,因而被尊为“终身名誉棋圣”。细想开来,得到桥本“慷慨之恩”的还有一人,即从桥本手中夺得本因坊并连续卫冕9期的高川秀格。

  在藤泽秀行的棋圣就位仪式上,桥本祝贺道:“藤泽先生,恭喜啦!你比我年轻,应当赢。我赢了第2局时,头脑中闪过也许能当上棋圣的念头,并产生了到那时就引退的不逊想法。也许正是这种不逊招致了天神的怒责吧。”

  那年5月,在“桥本古稀庆贺会”上,他致谢词道:“本打算获得棋圣之后就引退,没想到输给了秀行先生。因此,70岁以后仍要继续下棋才行。”

  众所周知,三大棋战除棋圣战之外,本因坊与名人战都有循环圈赛,且不说谁能在圈内一跃而成挑战者并进而问鼎冠冕,光是能打入两大棋战的循环圈就令人垂涎不已了。人们把进入圈内的荣耀称为“坐上了金交椅”。

  如前所述,在专业十杰战五番胜负中向林海峰挑战失败后的第二年,桥本一跃而起,打入了本因坊与名人两个循环圈,同时抢占了两把“金交椅”。后来,虽然丢了只坐了一年的本因坊这把金交椅,但名人战的金交椅却坐得非常稳固,一直连续坐了7年。第8年虽然退出名人循环圈,但第9年又进入了本因坊循环圈。对此,人们还能说什么呢?

  言辞尖刻的(木尾)原武雄九段讲解在第2期新名人战循环圈赛他与桥本的对局时评论道:“明治40年出生的桥本先生,眼看就快迎来77岁的寿辰,如今却仍然在第一线上活跃着,怎不叫人自惭形秽呀!

  新闻舆论界对桥本先生有各种各样的敬称。如“天才宇太郎““火团宇太郎”“不死鸟”等等。现在又有了一种更邪乎的称呼“怪物”,表现出对桥本先生又敬佩又畏惧的心情。

  围棋是男子汉一生之大事业。我(木尾)原决心以桥本老前辈为榜样,努力奋斗。”

  到了第3期新名人战,(木尾)原又与桥本相遇,当时的观战记这样写道——
  桥本宇太郎给人久经风霜的印象非常深刻。那饱满的天庭与唇边的皱纹深处,不知隐藏着多少苦难的经历,握着折扇的手背暴露着青筋,花白的头发下面,内侧一半已经秃了的浓眉呈现出一对斜三角,眉下闪烁着和善的目光。他那身姿的每一处,每一动,都记录着社会的激烈变革与动荡。整个昭和棋界似乎都由他的身躯牵拽着,棋史和他个人的历史融化成一个缩影。

  第3期名人战循环圈桥本对工藤纪夫九段比赛的观战记中写道——
  老将桥本,打了一声招呼后,起身去小解。只见他将折扇往腰间斜着一插,甩了甩银丝渐增的花白头发,给人一种武士大侠的感觉,同时,他身边仿佛浮起一团蒙蒙的妖气。

  以上的观战记皆出于名记者之手。老将桥本,妖气浮腾、怪物等写法,虽有明贬暗褒以示亲昵及爱慕之意,但也不是纯属杜撰。它说明桥本棋风中有不失威严的另一面,反过来说,拟通过恐怖感的客观事实来反映“变幻自在流”的内在功力。

  然而,不管外界怎样称呼,桥本依然是“两耳不闻称谓事,一心只下年轻棋。”那种孜孜不倦、创新求异的“棋坛仙翁”形象始终不变,并且永葆棋艺的青春。胜负已置之度外,说年轻30也好,40也好,全都置之度外。执着求道悟新的桥本真是平静似水,我行我素。

  比桥本年长5岁的岩本薰先生看到桥本古稀之年仍然连续7年奋战在名人战循环圈内,不禁赞道:“火团宇太郎,面目如新也。”然而,星云仍在聚散,天火也有盛衰。桥本宇太郎的棋艺之火在燃烧了半个多世纪之后,渐渐地走向衰微……

  中国有句古语:人老心不老。这是对上了年纪但精神上仍然年轻有为的赞叹语。而桥本是人老棋不老,如风雪中的老梅怒放,似雷雨里的苍松挺拔。那与山河同在、与日月争辉的棋艺上的青春,将永远放射光华。

  “我与桥本宇太郎先生相差44岁。但先生老当益壮,至今还强身于硝烟弥漫的第一线上不停地厮杀。对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遇神仙一般。我曾想过,棋要一直下到先生的那般年岁。然而我望尘莫及,对此毫无信心。”以宇宙流而蜚声棋坛的武宫正树九段如实说。

  人老心不老。然而,此时的仙翁字太郎马上就要迎接77岁的喜寿之辰了。

  总体评价桥本宇太郎的棋士生涯,吴清源曾公正地指出:我常想,酷似秀甫的桥本先生,在他那威扬四海的棋力上,如再加上“胜负师”的执拗与坚韧,毋庸置疑,一定会筑起长久不衰的“桥本时代”的。(《以文会友——吴清源回忆录》)

  按照桥本的“围棋马拉松论”,始终置身于“第一领跑集团”之中,紧跟在步伐最快的第1、2名的身后,并时常把握时机赶超他们,这种赛跑方法有许多优越之处。桥本以这种方式,在日本的“围棋马拉松”道路上奔跑了60多年,至今仍以元老身份率先地跋涉着。

  纵观战后日本围棋史,能够在自己棋力鼎盛期独步天下的高手大师,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如吴清源称霸了近20年,高川格连续霸占本因坊长达9年。嗣后,坂田荣男也独占本因坊7年,并以“七冠王”为巅峰,创造了“坂田时代”。紧接着林海峰、大竹英雄“竹林时代”的崛起,同时,藤泽秀行从棋圣战创立到第6期一直盘踞此位,成为日本“终身名誉棋圣”。

  由此可见,上述这些高手均在围棋马拉松大军的最前列以第一人的身份领路过,但由于棋力鼎盛期的长短不同,各自领跑的距离也不同,甚至有的似昙花一现就隐身退出了长跑大军。桥本宇太郎并没有筑起过“桥本时代”,也很难断言从哪年到何年为棋力鼎盛期。这种棋力上既平衡又稳健进步的特点,是他本人淡泊、乐天之秉性的必然表现,同时,也恰恰是他与上述称霸者的不同之处。称霸一时固然伟大,上述大师们做到了的,桥本也做到了。尽管他在围棋长跑大军里一跃而成为“第一领跑人”的时间非常短暂,本因坊3次、王座3次、十段2次、专业十杰战优胜1次,但不能说一点也没做到。然而桥本做到了的上述的棋士们却个个望尘莫及。尤其是象桥本那样跻身于围棋马拉松大军的“第一领跑集团”里,领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事实实难效仿。因此,完全可以替当年棋坛的长老桥本自豪地说,从30岁到40岁,从40岁到50岁,从50岁到60岁——整整半个世纪都是桥本棋力的绝顶期。这在当今世界棋坛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1983年的年末,当桥本宇太郎得知吴清源先生将于第二年举行“引退仪式”时,不禁深深地叹道:
  “师弟执黑先行了。”
  昭和59年(1984年)2月24日,“吴九段现役引退披露及古稀庆贺会”在东京隆重举行。棋界、财界和政界的知名人士云集一堂,加上1300多人棋迷观众,热闹非凡。关西棋院的上层人物也出席了大会。鉴于桥本宇太郎既是吴清源的师兄、挚友,又是全日本棋界的长老,因而作为最特殊的人物出席了庆贺会。

  桥本在致贺词时,回顾了昭和8年(1933年)与吴清源在“全日本选手权决胜”的一局。那是对桥本来讲印象最深、悔痛最久的一局,因为谁胜了,谁就获得了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局的机会。吴清源战胜桥本之后,才产生与名人秀哉运用三三、星、天元新布局的壮举,从而令黑白纹枰世界沸腾至今。为此,吴清源受到濑越师傅的赞扬,把战胜桥本的那一局称为“吴之名局”。

  作为吴清源的师兄,桥本这次旨在众星捧月、温故知新的话语,使全场来宾听得兴味盎然,掌声不止。

  庆贺会上,当宣布“弈纪念联棋”时,桥本宇太郎与吴清源端坐于棋盘前。接着,高川秀格、坂田荣男、杉内雅男、尾原武雄、藤泽秀行、山部俊郎、桥本昌二、杉内寿子、林海峰等人依次排开,准备助兴。

  联棋开始了。

  面对从那天起就引退的吴清源,桥本思绪万千地拾起一颗黑子,将第1手投到天元。

  会场顿时欢笑声浮起,桥本刚刚提起的吴与秀哉名人下的三三、星、天元之棋的往事,又重现在人们的眼前。

  第2手,执白由吴清源先生将投于何处?人们屏住呼吸、引颈翘望,全场鸦雀无声。

  突然,吴的右手在盘上一挥,一道白光流星似地飞闪。白子对着天元上的黑子飞挂而落!

  全场再次欢呼声迭荡起伏。

  两位好似神话世界中的人物,息息相通地再现了那回味无穷的飞挂天元的布局,于是所有人的心都被这精彩的行棋而打动,所有人的心中那激动的旋涡汇成一个震耳欲聋的大峡谷。许多人不由地想起了“东西对抗战”的往事,回忆起山部俊郎与桥本宇太郎就是这样黑1天元、白2飞挂而开局的。

  接着,桥本又下出了右上的星,右下的三三。

  庆贺会上的人们全都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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