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度人物 | 芮乃伟 人间一甲子 枰中日月长

天马行空

弈客围棋 作者：辟邪剑 2024-01-01

2023年12月27日，第二届“衢州烂柯杯”世界围棋公开赛预选赛除女子组外各组圆满收官。元老方面，芮乃伟九段在淘汰方捷七段、赵栋五段后，完胜罗洗河九段，闯进本赛。从对局内容来看，芮乃伟的白棋在右上顺利治孤后，已然取得巨大优势。后半盘至收官虽然不断退让，至最微小的1/4子优势，但全局优势未曾动摇。在60岁生日的前一天闯进本赛，是最适合芮乃伟的生日礼物。

芮乃伟 胜 罗洗河

蓝色的AI胜率曲线认为黑棋毫无机会

继2016年闯入三星杯本赛，时隔7年之后芮乃伟再次出现在世界大赛本赛舞台。也是她生涯第23次征战世界赛场。芮乃伟世界大赛共取得43局17胜的战绩；1992年第二届应氏杯她打进半决赛，是个人生涯最好成绩。在世界女子赛场，芮乃伟128局93胜的战绩至今位列女子棋手第一。

1988年初，24岁的芮乃伟在段位赛首轮击败孔祥明，成为世界上第一位九段女棋手。这是当打之年的芮乃伟在祖国留下的最后辉煌，翌年她离开国家队，1990年出走日本。

当年在三峡发生了什么，芮乃伟为何出走，具体遭遇在她的自传《天涯棋客——我们漂泊的围棋生活》中已有详述，在这里我想把视角扩大到整个女子围棋。不妨以一些标志性事件做一个简单断代，从1989年芮乃伟离队为起点，至2012年中国包揽穹窿山兵圣杯4强为终点，中国女子围棋足足遭罹了20多年的人才流失和断层。

回看以孔祥明、芮乃伟、张璇为代表的“女六超”，徐莹、叶桂、黎春华“三朵金花”的生涯（之后的鲁佳、曹又尹等等更是“自生自灭”的一代），当时女子顶尖棋手的经历虽然各不相同，但普遍可以用四个字总结：无棋可下。而最开始承受劫难的芮乃伟却熬到坚冰融化，等来春暖花开，直至今天还长青于棋坛，只让人更加感喟：如果将失去的那几年还给她，是否能诞生更多奇迹？

1992年，芮乃伟成为吴清源的助手，以帮助他推广“21世纪围棋”理念，这是吴清源点名要求的。长期以抹除国籍和棋院籍状态生存的吴清源，想来对这样的惶惶然感同身受，他在1993年底正式收下芮乃伟为关门弟子。吴清源对于芮乃伟的提升与其说是在技术上，不如说更多是在大局观和精神层面的。滞留日本的6年间，芮乃伟除了偶有能以个人身份参加的比赛，只能在林海峰或藤泽秀行的研究会里摸一摸棋子。

是否接纳芮乃伟成为客座棋士？日本棋院召集所有女棋手投票，出于对芮乃伟绝对实力的畏惧，仅有一人投了赞成票。1996年，几近绝望的芮乃伟和江铸久离开日本，前往美国。唯一可以牵引她前行的萤火是师父吴清源，吴清源告诉芮乃伟，到了21世纪一切都会有转机。

吴清源、芮乃伟师徒（图片来自网络）

神的预言在1999年开始初步应验，这一年芮乃伟、江铸久以几乎全票通过的方式，被韩国棋院接纳客座棋士（后转为正式棋士）。为了这个结果，他们苦等四年。和日本棋院一样，最初韩国棋院理事会以实力太强为由拒绝了芮乃伟的入籍申请。是传奇棋士车敏洙从中斡旋、上下奔走，使韩国棋院的态度发生根本转变。

在知情芮乃伟的到来将产生严重冲击的前提下，韩国棋士特别是女棋士仍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芮乃伟。1999年，如鱼得水的芮乃伟即取得43胜10负，胜率高达81%的惊人战绩。在被预言会好起来的2000年，芮乃伟杀进4个世界大赛本赛，在LG杯和三星杯跻身8强；拿下韩国女子国手战，包揽兴仓杯、东方航空杯2大世界女子赛事冠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屠龙李昌镐，番棋2-1战胜师叔曹薰铉，夺得韩国国手战冠军。芮乃伟书写了至今未能有人复制的女子围棋神话。

12月27日，在芮乃伟战胜罗洗河后，迎接她的是点缀着棋谱图案的生日蛋糕——杨冬四段的家人在赛场外为芮老的60岁生日准备了惊喜。芮乃伟一眼就认出，这是2000年韩国国手赛半决赛她战胜李昌镐那局序盘的“妖刀定式”，这个定式在AI围棋时代早已无人问津。关于这个蛋糕的故事，在下一篇“老中医”杨冬的采访里会讲，这里先卖个关子。

再把记忆拉回到遥远年代，芮乃伟的到来客观上刺激了整个韩国棋坛生态，像发动机一样直接推动了韩国女子围棋的发展。朴志恩、赵惠连等后辈棋手和芮乃伟之间的切磋较量自不必说，如今世界女子第一人崔精在定段前也曾接受芮乃伟30多局的指导。芮乃伟在韩国女子围棋开垦出的土壤终于长出参天大树，甚至在世界大赛舞台取得了超越她的成就。2022年，崔精在三星杯击败卞相壹闯进决赛，创造新的纪录，距离芮乃伟1992年的应氏杯四强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11年，48岁的芮乃伟回归中国围棋协会，结束了长达20年的漂泊。旅韩12年间，她拿到了28个冠军头衔，其中韩国国手战和麦馨杯九段最强战是非性别限制棋战。回国之后老当益壮的芮乃伟又拿到了5个非元老赛事的个人冠军，包括2届含金量最高的建桥杯。

（摄于女子围甲崇礼站）

2023年，芮乃伟共弈出63局，取得32胜，胜率过半，她仍然处于中国女子围棋一线。虽然没有冠军入账，没能入选亚运会和吴清源杯，但在年底有了好的收获。在刚刚结束的女子围甲联赛上，芮乃伟以10胜8负成绩获得最佳拼搏奖，在60岁生日前一天，闯进“衢州烂柯杯”本赛。

最后作为结尾，是我个人的一些感想。过去的一年里，在女子围甲铜仁站和崇礼站，以及在鄂尔多斯进行的女子名人战赛场都见到了芮老的身影。线下近距离和芮老接触，除了对她的传奇人生和曾经的丰功伟绩充满崇敬以外，更多的还是一种亲切和安心的感觉。

在媒体为了流量热点粗制滥造，棋手年过巅峰就需要考虑后路的当下，在浪潮汹涌而握不住一根稻草的大时代里，我还是能在赛场见到芮乃伟。芮乃伟在下棋，她端坐棋盘前入定般的身影，仿佛是虚无世界里少数可以确信的事物，是意志是信仰，岁月动荡亦不可动摇。世间只有一个芮乃伟，中国围棋界曾经伤害过她，现在也应当好好珍惜她。

（辟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