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存 2022-04-23
如今，已退休的我，疫情中呆在家里，很少出门。闲赋之余，萌发了撰写回忆录的念头，这样，既可排解无聊与寂寞，又不会浪费宝贵的光阴，还能作为纪念品珍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延长自己生命的另一种方式。
1985年7月，中日围棋擂台赛正轰轰烈烈进行之时，在湖南围棋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发生了，即首次主办了一次重量级的围棋赛事。
时年34岁的我是这场赛事的组织者，参与者、见证人，演奏了一场激越悦耳的青春交响乐。
图为今年已满七十一岁的笔者。
自我国设立围棋段位制后，专业七段以上的国手从未来过湖南，1985年7月，长沙盛夏，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星城第一次迎来了两位声名显赫、如日中天的九段国手——“双龙”聂卫平和马晓春。
聂、马此行是受长沙建筑涂料厂之邀，参加湖南省白龙围棋俱乐部成立大会暨白龙精英围棋赛。
该厂厂长莫克锐、副厂长陶宪生都酷爱围棋，该厂生产的建筑用涂料又是“白龙牌”，恰好聂卫平和马晓春生肖都属龙，莫厂长便通过梁鹤年六段邀来聂、马助兴。
当时我在长沙市东区体委工作，我的办公室位于韭菜园银杏大厦五楼，长沙市棋类协会与东区体委在此合署办公，正好五楼的空中走廊通往白果商场五楼礼堂，我便极力推荐，请莫厂长把会场、赛场都放在银杏大厦，我们免费提供使用。莫厂长考察认可后，我们又一道去了位于五一路当时长沙最好的芙蓉宾馆，订好接待房间。
图为1985年，我在位于韭菜园银杏大厦五楼的东区体委办公室工作。
1985年7月14日，能容纳400多人的礼堂爆满，早得到消息的棋迷翘首以待“偶像”光临。
隆重的成立大会结束后，主席台变成裁判台，裁判台前静卧着一块淡兰色的木质棋盘(现在很少有兰色木棋盘了)，一副精美的云子耐心静候主人支配。这是一场每方保留10分钟，每手30秒的快棋战。
著名围棋评论家，快人快嘴的曹志林八段担任主持。他激情说道:“将出场的两位棋手是被称之为聂马时代的代表人物，很多棋迷说，我下了许多年围棋，聂卫平、马晓春的名字如雷贯耳，可就是没一睹聂马对战风采，这是一大憾事，从这点说，在坐的各位从此再也不会有这种憾事了。”雷鸣般的掌声中，我引导着聂、马步入赛场。聂卫平身着红色T恤衫，手持白色折扇缓缓就座，显得神采奕奕；马晓春身着白色短袖衫衣，手握黑色折扇款款入席，显得朝气蓬勃。
我担任裁判长，东区医院医生周锡鹏和东区少儿围棋班实战教练康兆平担任裁判员。执黑扇的马晓春猜中黑棋，旋即掀起一股黑色狂飚，聂卫平见招应招，激战一小时，黑终究贴不出目，马晓春颇有风度中盘认输，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聂卫平接过话筒，略显激动地说:“我第一次来长沙比赛，看到这么多棋迷为我们助阵，出乎意料，非常高兴；这次我还有机会与长沙棋迷手谈，更是高兴。祝湖南围棋事业发达，昌盛。”马晓春则道:“要说的聂老师都说了，今天下得不好，争取第二局下得好一些。”
图为1985年7月14日上午，首轮较量，聂卫平胜马晓春，我（图中着黄色短袖衫者）担任裁判长，我左边是裁判员康兆平，右边是裁判员周锡鹏。
1985年7月15日，聂卫平、马晓春休战一天，我（后排右三）抓住机会，组织长沙市东区少儿围棋班第三期的13名棋童，到芙蓉宾馆，集体拜访心中的偶像。当时，一同前往的还有长沙交通学院院长贝效良（三排左二），刚任湖南专业围棋队教练的梁鹤年（后排左四），赞助单位长沙建筑涂料厂厂长莫克锐（后排右四）及副厂长陶宪生（后排左二），还有棋手代表湖南省冠军易和平（后排左五），裁判代表康兆平（后排左一）、黄鸿章（后排右一）等。
聂卫平，马晓春见了棋童们非常高兴，提笔为东区少儿围棋班题词。聂卫平题:“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马晓春题:“努力学习 赶超日本 为国争光”，然后与棋童们合影留念。
聂卫平的题词
马晓春的题词
1985年7月14日，聂、马在长沙时，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日本小林光一已三连胜，把比分追至3:5，日本在中国擂台英雄江铸久五连胜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反扑凶猛。当日我陪聂、马在芙蓉宾馆共进晚餐，我请聂、马谈谈中日擂台赛前景，马晓春微笑简答:“不好说”；聂卫平则借酒劲豪爽高声回答:“我们必胜!”随后，我，聂卫平，马晓春、曹志林、梁鹤年，湖南省体委主任李茂勋几人喝完了4瓶竹叶青名酒，醉倒了四人，唯我和马晓春（马不喝白酒）独醒。经这次豪饮，我才发现自己虽不喜欢喝酒，但酒量惊人。
图为专为此棋迷制作的与聂卫平马晓春对局纪念证。
1985年7月16日，聂卫平、马晓春长沙之战第二番较量打响。此战是每方1小时30分钟的准快棋，这是相对于每方2小时45分的常规棋战而言。赛场改在银杏大厦五楼会议室，封闭赛场，谢绝观战，由裁判员传谱至由天桥连接的白果商场五楼会议厅，曹志林挂盘解说。我继续担任裁判长，裁判员还是周锡鹏和康兆平。聂、马着装与前日首局一样，马晓春依旧手持黑折扇飘然而至，聂卫平则迈着沉稳步履，昂首挺胸进入赛室。我主持猜先，马晓春又猜中黑棋，聂卫平开局后不久即掌握主动权，优势渐大，不料马晓春中后盘突放冷箭，击倒聂卫平。
马晓春获胜后，主办方在长沙市中山路又一村饭店大摆庆功宴，欢庆两强平分秋色。
图为7月16日上午第二局，马晓春击败聂卫平，双方平分秋色，笔者（正中）担任此局裁判长。
聂、马在“白龙杯”赛难分伯仲，另一场与棋迷的较量却胜负分明。主办单位安排聂、马与长沙棋迷车轮大战，我将此消息由媒体发出后，不到半天，所定60个名额便报满，临赛时，在棋友强烈请求下又增加了几位。外地棋迷也赶来报名，只被允许衡阳、株洲各一名棋手参加。
车轮战战场设韭菜园紧挨银杏大厦的白果商场五楼，7月14日、17日下午各一场。我将67人分为两大组，分两批接受聂、马指导。
车轮战前，曹志林先生介绍马晓春让子棋如何如何了得，前不久在广州同时对20人，一盘不输。因湖南队参加几次全国围棋团体赛排名都是下游，故曹志林与我打赌，如果马晓春在长沙输了一盘都由他请吃饭。为了赌赢，更为长沙棋手争口气，我在排阵时玩了个小花样，即从报名者中按实力选择了最强者，分两批集中对付马晓春。考虑到聂卫平年长且心脏功能不佳，便将棋力相对较弱的31人安排“伺候”聂卫平。聂、马、曹对此当然全蒙在鼓里。
图为7月14日下午，聂卫平在第一轮15面打车轮战中。
7月14日下午，首场车轮战开打，相对较弱的30位棋迷兵分两路一字儿排开，棋迷被曹志林老师告知至少要摆2子以上，湖南省冠军周定良执意要被让先向马晓春学一盘，在马晓春走到棋盘前时拿走一个黑子，马晓春也默认了。
马晓春三下五除二横扫了湘军草莽英雄，但却被湖南省冠军周定良死死纠缠住，下完的棋手们纷纷为周定良出谋划策，马晓春终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绰号“周霸蛮”的周定良因此名声大噪，周至今以此为骄傲，常夸耀被让先赢了马晓春一局，云云。
经过两个多小时比拼，聂卫平14胜1负，马晓春13胜2负，曹志林惊呼:大大出乎意料。我心中乐开了花，心想，好戏还在后头呢！
图为7月17日下午，聂卫平在第二场多面打车轮战中。
1985年7月17日下午，还是在长沙韭菜园白果商场五楼会议厅，聂卫平、马晓春与长沙棋迷第二场车轮战打响。对马晓春的21人全是湖南强将，有杨云杰，韩祖新，唐小平等，而长沙易向凡、周刚、湘潭黄淮清等强手都只有围观的份。
前6台全是湖南历届省赛前三名获得者，均摆2子，后几台每人摆3子。赛前，受上一场周定良被让先赢了马晓春的鼓舞，前6台有棋手请求让先对局。1984年省冠军衡阳唐小平、老省冠军杨云杰都鼓足干劲出阵。
随着战局演进，马晓春步履越来越慢，他感到了压力，有好几盘形势老是不见好转，激战两小时后，马晓春先后推乱了3局认输，集中精力对付依然优势的唐小平。
酣战中，围观者头顶上一运转中的电扇突然跌落，砸在人群中竟然没有引起骚动，被击中的棋迷见没什么大碍，又聚精会神观战，惊险一幕着实吓了我这组织者一大跳。
最终唐小平收后181子，我是裁判长，按1979年围棋竞赛规则，凡占完单官而终局的对局，可采用“算收后数子法”确定胜负。规定以一黑一白作为行棋的一个回合，任何一方所下的手数超过对方而使回合不均衡时，多下子的一方需还给对方半数，习惯术语叫“算收后”。按此规定让先应该是判和棋，但马晓春称是让2子局，非让先，应该是白胜1/2子。我征求曹志林老师意见，按曹老师意见判马晓春小胜1/4子。
聂卫平那一条战线棋迷相对较弱，大都摆上了4、5个子，还有一个人摆6子 ，时间长了，聂卫平步履沉重起来，曹志林赶忙解围，判了几局胜负。我向曹志林耳语:是不是替马晓春也判一批，曹说:“不管他，他年轻身体好，让他撑着吧。”酣战三小时后清点战果，马晓春16胜5负，聂卫平13胜3负。2场通算，聂卫平27胜4负，马晓春29胜7负。
可以说，至今为止，聂、马同时出场，在同一场地分别与67人（分两批）车轮大战，恐怕绝无仅有。而马晓春与业余棋手让先输棋也许仅此长沙一例。
湖南棋迷经此一战，我在媒体大肆宣传，湖南围棋在全国棋界声名大振。
图为7月17日下午，在长沙市五一中路白果商场五楼，马晓春九段在第二场21面打车轮战中16胜5负，图为对左起：湖南省冠军杨云杰、省亚军韩祖新、省冠军周定良、省冠军唐小平等。
1985年7月17日，在首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曹大元攻擂失手，7月31日，刘小光败阵，8月2日，马晓春副帅向小林光一称臣，7:5，日本领先，逼出聂孤帅，中国围棋界弥漫着一片悲观气氛。
聂、马长沙之战后，聂“孤帅”闭门谢客，潜心打谱备战，准备下月冲击超一流大将小林光一。
图为8月27日，聂卫平在日本热海市一举击败6连胜的小林光一，扳头成功。
1985年8月29日，聂卫平击败小林光一后，一鼓作气，将日军副帅加藤正夫九段挑落，直杀到日军主帅藤泽秀行帐前。
1985年11月20日，聂卫平把日军主帅藤泽秀行拉下马，中国取得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胜利，举国欢腾，聂卫平顿时成了“民族英雄”，其点燃的“围棋烈焰”在华夏大地熊熊燃烧。
2014年8月20日，聂卫平率湖南友谊阿波罗女队在长沙主场战女围甲中国平煤神马队时，面对观大盘讲解的几百名长沙棋迷，深情地说:“长沙是我的福地，来了无数次，1985年第一次来印象最深，因为一个月后我就把六连胜的小林光一打下擂台，扳头成功。”
时隔近30年，聂卫平还有如此感慨，可见对1985年长沙行印象之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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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志存
2022年4月23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