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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诗词中的围棋棋具-那时棋具制作已非常精美,有些甚至奢华

2018年1月23日   棋友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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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发展到唐宋时期,已经全面成熟。这种成熟不仅体现在围棋的技术层面,也体现在棋具的制作上。

唐宋两朝,非常重视棋具的生产。唐高祖李渊在武德元年(618年)刚刚即位时,就下旨让敦煌郡进贡围棋子二十副。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敦煌郡的贡品就包括棋子。(沙州燉煌郡,下都督府。本瓜州,五德五年曰西沙州,贞观七年曰沙州。土贡:棋子。)这一点,现代出土文物可以作为佐证:在唐代敦煌郡寿昌县古城的遗址中,目前已经出土的棋子有66枚(其中黑子41枚、白子25枚)。这些棋子大多为花岗岩之类的石头制成,有少数为玉制。《宋史·钱俶传》中提到,吴越国王钱俶在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归顺宋朝后,宋太宗曾赐他“楸木棋局”,“水精棋子”,并在谕旨中写明,可用他赐的棋盘、棋子来消磨时间。(六年,(钱俶)又被病,赐告久之,上遣中使赐俶文楸棋局、水精棋子,乃谕旨曰:“朕机务之余,颇曾留意,以卿在假,可用此遣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唐宋两朝的最高统治者就对棋具非常在意,棋具的制作怎么能不精美?

唐宋时期,棋具的制作已经非常精美,甚至一些棋具非常奢华。冯贽在《云仙杂记》中就提到:唐文宗开成年间(836年—840年),显贵之家用紫檀心和瑞龙脑为棋子。(开成中,贵家以紫檀心瑞龙脑为棋子。)瑞龙脑是一种极为珍稀贵重的香料,并不产于中国。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忠志》记载:“天宝末,交趾贡龙脑,如蝉蚕形,波斯言老龙脑树节方有,禁中呼为瑞龙脑。”在对外贸易相对不够发达的古代,这种产于波斯又经交趾进贡才流入中国的香料,珍贵程度可想而知,用之制作棋子,该有多么昂贵。南宋周密的《朝中措·东山棋墅》也描绘了贵重的棋具:“犀奁象局,惊回槐梦。”奁,也称“笥”,就是俗语说的棋罐。用犀角制成棋罐,用象牙制成棋盘(也有可能是镶嵌着犀牛角的棋罐,镶嵌着象牙的棋盘),可见其珍贵。宋代蔡襄在一封信中曾经写道:“牯犀牛作子一副,可值几何?欲托一观,卖者要一百五十千。”[1]信中所说的棋子,用岭南所产的一种犀牛角制成,要价一百五十贯,即十五万文钱。据考证,宋代一般的工农商贩之家,每天的收入大约是一百文左右。一副围棋的价值,相当于一户普通人家四年多的收入总和,的确是够奢侈的。

不过,唐宋时期一般的棋子则多为石制。1991年,陕西省石泉县出土了115枚唐代晚期棋子,均为石制。石制棋子在唐宋文人的作品中也常有提及:李洞的《对棋》诗有“片石夹吟诗”之句,这里的“片石”指的就是扁圆形的石制棋子。宋代孔平仲《与董承君棋,辄省四筹。作药名五言诗奉戏》中也也写到了石制棋子:“文楸石棋子,白及黑对局”。这种石棋子取材广泛,甚至不用加工。宋人杜绾《云林石谱》中专门介绍了宋代的石棋子:

鄂州沿江而下,隔罗濮之西土,名石匮头。水中产石如自然棋子,圆熟扁薄,不假人力。黑者宜试金石,白者如玉温润。山下有老姥,鬻此石为生。相传神怜媪,故以此给之。

宋代韦骧还作有专门描写石棋子的诗作《赋石棋子以机字韵》:

灵岩山下石,采拾比珠玑。

圜璞生虽小,文楸数可围。

纷纭星并霣,黑白玉争辉。

赋质神工妙,磨砻俗巧非。

透关经手耐,争道转心稀。

落落无情甚,谁为胜负机。


李洞的《寄窦禅山薛秀才》中有“棋分海石圆”的句子,李商隐的《因书》也有“海石分棋子”之句。可见,这种石头棋子往往就地取材,不用精细加工,成本低廉(当然,比对分拣的时间成本可能会高些)。

唐宋时期,也有琉璃制的棋子,尽管唐宋时期的琉璃棋子流传到今天的并不少见,但在诗词中描写得并不多。《全宋词》中有宋代刘铉的《少年游·戏友人与女子对弈》:

石榴花下薄罗衣,睡起却寻棋。未省高低,被伊春笋,拈了白琉璃。

钏脱钗斜浑不省,意重子声迟。对面痴心,只愁收局,肠断欲输时。


作品中的女子,用春笋一样的纤纤玉指,拈起白琉璃棋子,既娇羞万种,又巾帼不让须眉。

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云子,大约也产生于唐代,晚唐傅梦求的《围棋赋》就写道:“枰设文楸之木,子出滇南之炉。”这是目前能见到的关于云南生产围棋的最早的记录。棋子出自于“炉”,则应该与后世的云子一脉传承,也应该是琉璃制品。本书第一章第三节提到,宋代的琉璃棋子还流传至金国。

高档的棋子为玉、玛瑙等珍贵材料制成,现在即能见到出土的唐代玛瑙围棋子。不过,因为“君子比德于玉”,玉在中国文化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在诗词中,文人更愿意用“玉子”来作为高档棋子的代称,比如上官仪《五言和咏棋应诏》:“宝局光仙岫,瑶棋掩帝台。”这里的“瑶棋“就是玉质棋子,正如梁武帝萧衍在《围棋赋》里所写的:“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玄玉。”又如: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唐杜牧《送国棋王逢》)

碾玉为棋黑白明,临枰思策且须精。(宋韦骧《庆甫借棋子》)

棋胜文枰子收玉,诗成汗简竹书青。(宋韦骧《和郡斋即事》)

荆璞玉为子,井纹楸作枰。(宋洪炎《再赋弈棋五言八句五首》其一)


不过,这些诗作中的“玉子”未必都是实写。试看洪炎这首,“荆璞”,是指和氏璧。《韩非子·和氏》中记载: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很显然,“荆璞”,即是和氏璧制作之前的璞玉。现代地质学家的研究表明,荆山根本就不产玉,卞和发现和氏璧的故事即便是真的,也不太可能是在荆山发现美玉,而很可能是月光石。也就是说,古代传说中的和氏璧其实可能是月光石制成的。除了传说中的和氏璧,荆山再没产过什么美玉,既然如此,何来“荆璞玉为子”呢?这不过是因为在人们的观念里,和氏璧是天下最珍贵的美玉,那么,以此来描写棋子,显得它无比珍贵而又很有品位。

今天风靡棋界的蛤棋石产自日本,它的白子用一种特殊的贝壳制成。这种以贝壳制作围棋子的工艺中国古已有之,唐代诗僧齐己的《谢人惠十色花笺并棋子》一诗中即写道:“海蚌琢成星落落,吴绫隐书雁翩翩。”清人黄俊在《弈人传》里据此指出:“今日本棋子多海蚌琢成,吾国唐时已如此。”而1987年11月中旬,西安的一次考古发现也印证了这一观点:西北大学在挖掘“科学实验”大楼地基的时候,发现了大小不一极其罕见的白绿两色唐代围棋子22枚。其中的白色棋子全部是以海蚌壳磨制而成,表面光滑,制作精巧。[2]

历史上,朝鲜、琉球也都跟中国学过这种制作棋子的技术,并且还各有特色。《滦阳续录》中提到两奁朝鲜棋子,“皆天然圆润,不似人工。云:黑者,海滩碎石,年久为潮水冲激而成。白者,为小车渠(注:即砗磲)壳,亦海水所磨莹,皆非难得。惟检其厚薄均、轮郭正、色泽匀者,日积月累,比较抽换,非一朝一夕之力耳。”《使琉球记》中说到琉球的棋子“白者磨螺之封口石为之。内地小螺拒户有圆壳海螺。大者,其拒户之壳,厚五六分,径二寸许,圆白如砗磲,土人名曰封口石。黑者,磨苍石为之。”

但是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只能从古人的诗句中想象着贝壳棋子落在棋盘上如繁星点点般的美。这种用海蚌制作棋子的技术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承。

制作棋盘的材料以木为佳,直到今天亦是如此。不过,现在制作棋盘的木料非常丰富,常见的有榧木、桧木、楸木、花梨木、榆木、云杉(新榧木)等,古代亦有用桑木、桃木制作棋盘的。而唐宋时期,棋盘多以楸木制成。楸木又名梓木。《尔雅·释木》:“槐小叶曰榎(jiǎ),大而皵(què),楸”。《说文》:“楸,梓也,从木,秋声。”晚明谢肇淛(zhè)在《五杂俎·物部》说:“梓也、也、椅也、楸也、豫章也,一木而数名者也”。民间一般称不结果之核桃木为楸,楸木棕眼排列平淡无华,色暗质松软少光泽,但其收缩性小,纹理清晰细腻,可做门芯桌面芯等用。古代常用之做古琴底板和围棋盘,故而棋盘亦称楸枰、楸局、纹楸或文楸。楸木,这类名称在唐宋诗词中经常被提及。比如:

文楸方罫花参差,心阵围成星落池。(唐温庭筠《谢公墅歌》)

闲对楸枰倾一壶,黄华枰上几成卢。(唐温庭筠《观棋》)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潇潇。(唐杜牧《送国棋王逢》)

象床珍簟宫棋处,拈定文楸占角边。(唐赵光远《咏手》)

松窗楸局稳,相顾思皆凝。(唐郑谷《寄棋客》)

春昼僧房静,楸枰战气豪。(宋赵抃《次韵何若谷中隐堂观棋》)

帘垂虚堂肃,子落文楸静。(宋韩维《化光东堂赋得弈棋》)

晴云浮茗碗,飞雹攻文楸。(宋黄庭坚《慈孝寺饯之敦席上奉同孔经父八韵》)

楸枰静,黑白两奁均。(宋张继先《望江南·观棋作》)

萱草榴花照眼明,楸枰水阁晚风清。(宋张九成《夏日即事》)


棋盘制作之考究在唐诗中并不鲜见。初唐诗人王绩在《围棋》一诗中就写到了对弈时所用棋具之精美:“雕盘蜃胫饰,帖居象牙缘。”棋盘上不仅雕刻着精美的纹饰,而且边缘还贴有象牙,奢侈程度可以想见。这里的“蜃胫”一词令人费解,查诸其他典籍,未见此词,其含义只能大致猜测。“蜃”字常见义项有二:一是传说中一种能吐气成蜃市的蛟龙。这样的话,“蜃胫”很可能指龙足之类的纹饰。二是指大蛤蜊。《周礼·掌蜃》注:“蜃,大蛤蜊也。”联系与之对应的“象牙缘”一语,蛤蜊的“腿”似乎就是指它的壳。那么,“蜃胫饰”似是指以贝壳镶嵌的螺钿工艺。螺钿又称螺甸、螺填、钿嵌、陷蚌、钿螺、坎螺以及罗钿等,是中国特有的传统艺术瑰宝。它的具体工艺就是用螺壳与海贝磨制成人物、花鸟、几何图形或文字等薄片,根据画面需要而镶嵌在器物表面的进行装饰。螺钿艺术被广泛应用于漆器、家具、乐器、屏风、盒匣、等有关的工艺品上。螺钿工艺起源于商州时期,至唐宋,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螺钿工艺的棋盘在唐宋时期是存在的,北宋诗人谢薖(kē)在《减字木兰花·赠棋妓》一词中即有“风雹纵横飞钿局”这样的描写。

晚唐诗人温庭筠在《咏寒宵》一诗中有“阑珊玉棋局”的句子,如果是写实的话,则说明唐代还有有玉制棋盘。这一点与唐代冯贽在《云仙杂记》中所说的可以呼应:“棋枰声与律吕相应,盖用响玉为盘,非有异术也。”宋人陶谷《清异录》中也提到唐玄宗与宁王李宪对局,用的是“玉界局”。这种用玉制棋盘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已经无从知晓。由于并无考古发现或者传世实物作为佐证,我们甚至都无法断定这所谓的“响玉”棋盘到底是确实存在过,还是仅仅出自古人的想象。

棋盘还有用纸制作而成的,杜甫在《江村》一诗中写道:“老妻画纸为棋局”,说的就是纸棋盘。邵雍《首尾吟》中也描写过这种简陋的棋具:“瓦烧酒盏连醅(pēi)饮,纸画棋盘就地围。”这种纸制棋盘虽然简陋,但携带方便,实用性强:

王积薪每出游,必携围棋短具,画纸为局,与棋子并盛竹筒中,系于车辕马鬃间。道上虽遇匹夫,亦与对手。胜则征饼饵牛酒,取饱而去。

《云仙杂记》中的这段记述,很形象地说明了这种纸制棋盘的好处,它与棋子都盛放在竹筒中,跟现代的旅行围棋极为相似。


古代的名盘“侧楸盘”在唐诗中也被提到。如李洞《对棋》:“侧楸敲醒睡,片石夹吟诗。”文同《和邵兴宗棋声》:“二客与棋酬,寒声满侧楸。”

所谓“侧楸盘”,原本是用芦荻制作的棋盘。据《南史·齐高帝诸子列传》记载:南朝齐武陵王萧晔年少时没有棋具,就把芦荻破成片,纵横交错编在一起,做成棋盘,并且靠这种棋盘苦练棋艺,最终称为高手。(少时又无棋具,乃破荻为片,纵横以为棋局。指点行势,遂至名品。)这种棋盘至唐宋之际演变为“侧楸盘”。陶宗仪《说郛》卷十引后蜀马鉴《续事始侧楸棋局》里说:“唯侧楸之制,出齐武陵王晔,始令破楸木为片,纵横侧排,以为棋局之图。”侧楸盘在历史上一度失传,后被古藤棋社王云先生复原。

从宋代诗人楼钥的《织锦棋盘》一诗中,我们还能了解到,古代四川地区还曾经出现过一种织锦棋盘:

锦城巧女费心机,织就一枰如许齐。

仿佛回文仍具体,纵横方罫若分畦。

烂柯未易供仙弈,画纸何须倩老妻。

如欲拈棋轻且称,当求白象与乌犀。


从作者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这种织锦棋盘精巧规整,制作难度较大。所以,必是出自“巧女”之手,而且需要“费心机”方能制成。作者还说,这样的棋盘,应当与象牙制成的白子、犀牛角制成的黑子配合使用,才更和谐。

最近几年,随着中国围棋的复兴,随着围棋文化越来越受到重视,我国在棋具制作方面水平也在不断提高,现在,我国制作的棋具,质量已经赶上并超过了韩国。虽然跟日本仍有差距,但差距正在不断缩小。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这些唐诗宋词中所描写的精美棋具会再现于我们面前。

引自王国平主编《棋文化全书   围棋丛书》,刘斌、倪海权著《唐宋文人与围棋》第三章。杭州出版社2017年版,作者签名本淘宝有售:https://item.taobao.com/item.htm ... p;abbucket=1#detail


[1]《蔡襄集》附录(一)卷下《逸编》,转引自程民生《宋代物价研究》第550页,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2]参见《西安出土罕见的唐代围棋子》,《围棋天地》198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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