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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下扬州--“黑白之旅”之五

2003年07月28日14:57 新浪体育

  围棋天地

  从长安出发,西出阳关,便无故人。若是在烟花三月,骑鹤下扬州,那就该是另一番景象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孟浩然要去扬州,不知为何事。唐代的许多文人,似乎都对扬州情有独衷。杜甫晚年也曾起“老夫乘兴欲东游”之念,可惜心愿未了便驾鹤西去。杜牧的一曲“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真是令人恨不得立马就去那二十四桥下,在月明之夜,听一听玉人动人的箫声。

  扬州如此令人向往,一来大约是凭借她本身的秀色。扬州本为“扬州”,绿杨城廊是扬州,那一定是轻风飞絮、杨柳依依了。据说春秋时期的吴王夫差,消灭长江内岸蜀冈上的一个小小小邗国,便在那里筑城墙,驻兵囤粮,挖河道,沟通江淮。筑的这座城便成了扬州最古老的的城池,挖的那条河就叫邗沟。邗沟流淌了1100多年,到了隋炀帝,因为忘不了扬州的绝佳风景、秀娥娇娃、美味佳肴,遂起开通大运河,“陆地去行舟”之念。有了大运河,扬州便更多了一分魅力。扬州人张若虚更有一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在春花秋月中,有无数的歌楼舞榭、秦楼楚馆。《太平广记》曰:“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耀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中,珠翠填咽,貌如仙境。”难怪杜牧要在那里流连忘返了。一方面是为棋,“林间扫石安棋局,岩不分泉递酒杯”,“玉子纹枰一路绕,最宜檐雨竹箫箫”,棋与酒与山水,成了杜牧晚年的最爱。另一方面,在烟柳丛中,倚红偎翠,把酒临风,浅斟低唱,也自有风流,正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古往今来人们对扬州一往情深,也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文字。其实扬州也是一座著名的围棋之战。特别是在清代,围棋最兴盛之时,扬州成了一个围棋中心,许多国手云集于此。奇怪的是,人们对扬州的山水、风物、人情津津乐道,却很少有人去写一写关于扬州的棋。

  也许是好棋者的偏爱,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烟花三月下扬州,肯定与棋有关。安史之乱后,北人大批南下,经济中心南移,扬州遂成为全国最大的经济都会。在夜市千灯、高楼红袖中,自免不了纹枰对坐,棋里说相思。其后,虽历经战乱,从宋时金兵南下,元末农民起义之乱,到明代倭寇骚扰,特别是清兵屠城十日,使这个城市元气大伤。但清中叶,随着扬州盐业的兴盛,随着康熙、乾隆六下江南,驻足扬州,运河边的扬州又恢复了昔日的风光。围棋活动也随之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如果说在唐宋,围棋的发展除经济因素外,主要依赖于政治的力量,都城自然也就成了围棋活动的中心,棋待诏就是其中的主角。到了明清,棋待诏制度已不复存在,经济成为一支看不见的手,往往主宰了围棋的流向。都城北京不再是围棋的中心,相反,江南富庶之地,对那些棋手,有了更大的吸引力。晚清“十八国手”中,就有十三人出自江苏,其余有四人分别来自福建、上海、湖北,只有一人为北京籍。由此可见江南围棋之盛。

  江南特别是扬州围棋之盛,还应与范西屏、施定庵两位棋坛巨擘有关。他们都来自浙江的一个小县城:海宁。年轻时,曾同游京师,穿梭于朝贵间,羸取声名。但他们一生主要的活动区域,是在江南,特别是扬州。乾嘉时扬州富甲天下,豪商巨贾多好附庸风雅,文士棋客,便常成了他们的座上宾。真正出自扬州本土的国手并不多,但四方弈士慕名而来,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也就造就了扬州围棋的鼎盛。

  李斗《扬州画舫录》载:画舫多以弈为游者,李啸村《贺园诗序》有云:“香生玉局,花边围国手之棋。”是语可想见湖上围棋风景矣。扬州国手只韩学元一人而已,若寓居者则有樊麟书、周懒予、周东候、盛大有、江汉年、黄龙士、范西平(屏)、何闇公、施本(定)庵、姜吉士诸人,先后辉映。

  棋手客居扬州,日子过得滋润,自然是因为有人供养。据说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好舞文弄墨,亦好棋,曾筑苏亭于使署,一时文宴、棋宴不断,海内弈者云集。对供养者而言,九牛一毛,便可博得风雅之名,“恩公”之誉,何乐而不为?而对棋人而言,玩玩棋而已,便有好吃好喝好盘缠,好事连连。双方各得其所,一拍即合。

  一些盐商,每日浸润在棋里,当然也就可能泡出几位高手,胡肇麟便是其中一位。据说他曾与梁魏今、程兰如及范西屏、施定庵下棋,皆被授二子。每负一子,即出白金一两。这胡肇麟棋风剽悍,好勇斗恨,每次下棋,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号称胡铁头。铁头一碰上施、范这类内功高手,便没了脾气,一输则数十乃至上百子,棋罢,案上常常已经白银累累了。有了这些烧钱的冤大头,范西屏、施定庵这样的国手,无需棋诗诏一般由政府供养,也可保衣食无忧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棋。有了范、施这样的“寓公”,有了浓厚的围棋氛围,也就会有棋人脱颖而出。范、施之后,扬州终于出了一代国手周小松。

  周小松(1821——1891)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青年时代曾得僧秋航指导,技艺大进。21岁成国手,足迹遍及江浙、北京、山东、广东等地,与当时官僚及上层文人也多有交往。据说曾国藩曾招周小松弈棋,周让曾九子,而把曾棋裂为九块,曾因此大怒而不赠一文。晚年著有《餐菊斋棋评》,选评晚清国手对局。周小松与同一代的另一国手陈子仙齐名。双雄并世,各霸一方,究竟谁更胜一筹。便有好事者撮合,终于有了一场“双雄会”的好戏。

  且说那周小松,在扬州那弈者云集之地,鹤立鸡群,俨然一方霸主。小松平生亦以此自负。有人却不服,踢场子来了。他叫陈子仙。这陈子仙,可有些来历,与范、施,同是来自那个小小的浙江海泞。其父是大棋迷,本是小康人家,相传因嗜弈而至家道中落,靠赌棋抽彩为生。陈子仙幼时在乡里即有弈名。后又遍访高手。这一天,陈子仙来到扬州,在街头闹市贴了一张大大的海报,曰“浙江国弈陈毓性来扬访友”。访个朋友,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吗?那明显是来下战友的:常山赵子龙来也。

  很久没什么刺激人神经的事了,日子一天天流水样过去,平淡寡味得很。突然有了这等好事,岂可轻易错过。俗话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出钱自然是富得流油的盐商们的事。一姓黄的盐商,备下丰厚的礼物,把二人请到家里。消息不径而走,一时黄氏之门热闹非凡,绕局作壁上观者,堆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怎么下的棋,就不去说它了。反正是观棋者大多站在他们的棋坛领袖一边,说子仙年少犯妄,招法无理。局势似乎也在顺着人们的意愿发展,百着之后,周已据上游,观众纷纷预测陈必败无疑。实际上,此时的形势,旁观者迷,当局者清。陈从容自若,周则已汗出如注,内心饱受煎熬,不胜惶恐之状。结果,拥有主场优势的周小松以半子告负。

  这样的场面,在古代并不少见,只要有人肯出银子,便不愁没有观众,没有轰动效应。不过,也正因为棋赛都是私人赞助性质的,也就决定了他的不稳定。清代道光年间,盐法改变,扬州的盐业每况愈下,盐商纷纷破产。清代中叶主要靠盐业支撑的扬州的繁华也就一去不复返了。况且,偌大的中国,也已经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围棋自然也就日益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这种衰落,周小松在世时就已经感觉到。“弈虽小道,恒视国运为盛衰。”一个棋手的许多的人生况味,便都包含在这一句感慨中了。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七事都变更,真令人有不胜欷嘘之感。过去文人士子们的风雅之事,而今都要让位于为生计的奔波了。棋手在为衣食奔走、操劳之余,自然也难得静下心来,一心一意钻研棋艺。周小松在《餐菊斋棋评》中有一段关于”益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这种衰落,周小松在世时就已经感觉到。“弈虽小道,恒视国运为盛衰。”一个棋手的许多的人生况味,便都包含在这一句感慨中了。

  “书画琴棋诗酒花,”

  《海陬冶游附录》写过一艺妓的故事。陈玉卿,扬州人。父本儒者,爱女若掌上明珠,才九岁,唐宋诗词,即皆背得朗朗上口。可惜父母先后亡故,寄居于叔母家,叔母待她甚恶,将她卖给娼门,辗转来到上海。藏轿小于东门外,其他湫隘嚣尘不可居,有文士往访,谓枳棘非鸾凤所栖。玉应曰:鸾凤非敢当,君不闻鹦鹉之困樊笼乎?玉卿能吟咏,善弈棋,有《感怀》诗两首:

  看破烟花事渺茫,

  锦衣顿改昔时妆。

  可怜绣阁名门女,

  流落青楼暗自伤。

  设帨当年岂不祥,

  飘零申浦泪千行。

  飞花误我桃源路,

  羞见刘郎与阮郎。

  而今,桃源之路早已断绝,刘郎与阮郎也不知所终。等到我等慕名游扬州,已经是21世纪了。游瘦西湖、天宁寺,看莲花桥、白塔,吃煮干丝、狮子头。走马观花,已经无法想象扬州当年围棋的盛况,也无法体会那位“能吟咏,善弈棋”的青楼女子的满腹心事了。《扬州画舫录》曰“吾乡茶肆甲天下”,只是不知如今多少茶肆里还有棋,有那于丁丁不绝的悦耳的棋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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