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棋院独立70周年纪念11 中国围棋的老朋友宫本直毅先生

天马行空

作者：易非  2020-10-25 20:19

1950年，十六岁的少年宫本直道茫然无措地走在大阪街头。由于关西棋院宣布独立，慑于日本棋院压力，大阪的七家围棋俱乐部都不再同意这位关西棋院独立后产生的第一位职业棋手进门。四处碰壁的宫本直道只感到一片天昏地暗。

关西人士自立自强的心性被激发了起来，得知消息后，大阪多家中小企业合力创办“好文俱乐部”，为宫本直道的实战锻炼提供环境，同时也支撑着新生的关西棋院联络爱好者、开展活动。

宫本直道后来改名宫本直毅，与同样师从桥本宇太郎，在桥本位于大阪西宫家中开设的围棋道场学棋的弟弟宫本义道（后改名宫本义久）成为活跃在日本棋界的九段兄弟。两人先后于1969、1970年升为九段，又在1959年、1986年夺得关西棋院第一位决定战冠军，携手并进，令人艳羡。兄弟之间，哥哥的比赛成绩要略优一筹，1959年至1964年四次打进名人、本因坊循环圈，不过三十岁后的宫本直毅基本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围棋普及的广阔天地。

宫本直毅所书的“梦想”折扇摆在如今的关西棋院。宫本直毅的人生梦想与他的老师桥本宇太郎一样：围棋是能够让世界和平的项目。

宫本直毅性格大开大阖，是标准的性情中人，这在他初出茅庐时就可以看到端倪。1955年，宫本直毅在第11届本因坊战二次预选赛决胜轮遇上关西地区前辈细川千仞，一场恶斗后，宫本直毅只要走到一个先手官子就是胜势，但此时《每日新闻》的摄影记者进入对局室拍摄照片，年轻的宫本把手伸回，摆出准备拍照的姿势，然后就忘记了那个重要的官子，被老到的细川半目翻盘。输掉了这盘赢到手的棋，宫本直毅后悔的三天没能睡着觉。

24岁首次打入本因坊循环圈的宫本直毅。初次品味最高胜负舞台的残酷，宫本在循环圈降级后一个人到深山寺庙中修行了三个月。

1963年，宫本直毅随杉内雅男任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访华，本就是十一场比赛、为期一个月的漫长旅程，交流结束后宫本还应中方之邀，与桑原宗久留在北京，以教练的身份指导中国棋手，又是一个月之久，期间不乏授四子与陈毅元帅对局，在体育馆给近千名围棋爱好者讲课的特别经历。宫本直毅对初次中国之行记忆极深，因为是中日友好的象征，周恩来总理、陈毅外交部长都接见了这一代表团，并在人民大会堂设宴款待。周恩来说：中日一定会恢复邦交正常化，围棋的交流要率先展开。这句话对宫本直毅影响巨大，他与中国围棋界的缘分正是自此而始。

1963年周恩来、陈毅接见日本围棋代表团时，周恩来与宫本直毅握手。周总理对宫本直毅说：“虽然中日两国有过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你也是战争的牺牲品啊。”这句话令宫本毕生难忘，被他传递到中国每一寸走过的土地，坚定了宫本直毅以围棋促进和平的人生志愿。

在日本棋院与关西棋院还有对立意识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宫本直毅独自去日本棋院比赛，身着和服，宛如关西的武士闯入京师，日本棋院上上下下都显现出紧张的气氛。长达两天的对局结束后，无人交流的宫本倍感寂寞。此时，热情好客不受周边影响的藤泽秀行站了出来，主动邀请这位“远来的客人”打了一整夜扑克。两位都是多血质性格的棋手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后来在对华交流方面也共当楷模。

1965年，经藤泽秀行介绍，宫本直毅与中部地区前辈岛村俊广的女儿岛村庆子结为伉俪。1966年新婚旅行结束回到大阪时，经营状况恶化的关西棋院杂志《围棋新潮》社长恳请宫本参与杂志的策划运营，为人热情有担当的宫本直毅答应了，从此将十四年的光阴投入到围棋杂志的工作中，告别了比赛的最前线。

宫本直毅执掌下的《围棋新潮》早期经营有道，策划话题比赛，推出九路盘加快入门时间，一度扭亏为盈。但随着日本社会高速发展，经济繁荣，社会大众的娱乐方式成倍增长，《围棋新潮》渐渐失去了读者。“君子重然诺”的宫本直毅不甘心就此放弃，不仅拿出个人资产，甚至动用私人关系东奔西走借钱补贴杂志，到底还是没能力挽狂澜。1979年3月，《围棋新潮》不再发行。

1974年，宫本直毅率关西棋院代表团第二次踏上中国之旅，在北京、桂林、杭州、上海将当时中国最强的陈祖德、王汝南、吴淞笙、华以刚一一击败。12月9日是宫本直毅的四十岁生日，当天在上海和平饭店进行最后一轮，原本安排对阵女棋手柳内惠美子的聂卫平在国家围棋队的集体努力下替代陈祖德迎战宫本。这是聂卫平第一次与日本九段对局，对方又是六连胜的不败之姿，身份还隶属于黑龙江山河农场、在中国棋界被认为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聂卫平倍感压力，他后来回忆说：“这盘棋是我一生中使出吃奶的劲来必须赢、只能赢的一场比赛。”结果聂卫平执黑2子取胜，极大地增强了自信心，“聂旋风”由此出世。多年以后，聂卫平评选“我的人生九局”时称这盘棋为“最难忘的一局”，列在九局之首。

虽然生日当天败给了一名完全没听说过的年轻棋手，输棋后绕着大厅一圈圈踱步，难受之情溢于言表，但宫本直毅事后对这盘棋的结果非常满意，因为它成了聂卫平棋手生涯的转折，埋下了中日擂台赛催生中华围棋热的历史之种。聂卫平也承认：“如果那天宫本赢了，我可能要晚很多年才能出来。”以至于后来宫本直毅在和中国业余棋手交流时常常说：和我下过棋的中国人都会有好运气，比如你们的聂先生！

宫本直毅（第二排居中系领带者）1974年访华合影。陈祖德、吴淞笙、王汝南、华以刚、沈果孙、曹志林等中国棋手在第三排，聂卫平还是站在角落里（第三排右二）的地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富士通公司宣传部长成田胜退休后返聘，在中国通过文化交流的方式开展业务，以“富士通杯”为主题举行了名目各异的围棋比赛：各省市业余赛、中日元老赛、U15少年赛、大学生赛……十几年如一日，推动了中国围棋各个层面的发展。作为富士通公司特聘的围棋顾问，宫本直毅频繁来华，累计超过一百次，是与中国普通爱好者对弈最多的日本棋手。

北起黑龙江漠河，南到广西桂林，东抵上海，西至新疆乌鲁木齐，宫本直毅足迹遍及中国二十多个省市自治区，像围棋比赛较少涉足的宁夏、甘肃、内蒙古，他也不畏年高途远，踏上普及之路。如今在全国各地，很多上了年纪的棋友还记得一头银发，有如“狮子吼”高手的宫本直毅参与富士通围棋活动，公开指导业余冠军的场景。

宫本直毅指导棋与王汝南现场大盘讲解一景。富士通围棋活动能够在中国落地，时任中国棋院副院长的王汝南出力良多，王汝南、宫本直毅、成田胜这“富士通三人组”也由此结为挚友。

宫本直毅与中国小棋童多面打

2006年6月，为感谢日本棋界友人对中国围棋发展做出的贡献，藉第18届富士通杯世界锦标赛在北京举行之际，中国棋院为藤泽秀行、宫本直毅、成田胜颁发了“中日围棋交流功劳奖”。这是棋酒一生的秀行先生最后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

三位推动中日交流的功勋人士中，藤泽秀行是登高鼓呼的举旗者，宫本直毅是深入一线的耕耘者，成田胜是出钱出力的后援者。三人均为战前出生的老一代日本对华友好人士，而今只有成田胜一人健在。

也是2006年，年满七十的成田胜不再担任公职，富士通公司与中国的围棋联系慢慢减少，直至2011年富士通杯世界职业锦标赛停办。此后宫本直毅来华，多是与老友会面的私人性质。2010年9月，七十六岁的宫本直毅在人生最后一盘正式比赛中获胜，此后查出罹患肝癌，退出赛场。2012年5月，手术后的宫本仍坚持率领大阪业余围棋交流团来北京，从1963年算起，与中国的围棋之缘整整半个世纪。

半年之后的2012年10月26日，宫本直毅因癌症复发去世，享年七十八岁。

宫本直毅与陈祖德都是2012年深秋辞世，去世时间仅相隔六天。图中两人背后各是他们的题字“白马入芦花”和“棋趣”。

2017年，借国际比赛在大阪举行之机，中国围棋界相关人士祭扫了宫本直毅位于家乡兵库县尼崎市的墓地。宫本直毅之弟宫本义久2016年亦因肝癌去世，享年七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