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浪博客 皖风棋韵 2012-03-01
靳文翰
靳文翰教授是位著名历史学家,也是个围棋迷。
靳教授青年时从围棋前辈丁渠清学棋。他曾赴美深造,1947年回国后,执教于圣约翰大学,与著名围棋活动家胡沛泉为同事。解放前后,又从老棋手王志贤学棋。后来在复旦大学历史系执教,又与杨武之教授为弈友。“文革”前,杨寿生、曹未风、王志贤等常去他家弈棋。可以说,靳教授数十年来一直以弈围棋为第一爱好。
据说,“文革”时期,靳文翰被抄家达四次之多。被“解放”后,他便邀请一些棋友在星期日去家里弈棋。靳教授住在石门一路南京路的卡德公寓内。他家里有一个大客厅,可摆上四、五盘棋。经常去他家弈棋的有赵之华、章照原、尤伟亮、陈华钦、邱百瑞、柳曾符等围棋教练,这些教练又把他们的得意门生带去玩,其中有韩启姚兄弟、朱耶兰、宋连富、芮乃伟姐弟等。另外象严家骥、黄船长、金子沛兄弟也是常客。应邀到靳文翰家去弈棋的,还有一批新四军老干部,象姚耐(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全国围棋协会副主席)、赵坚(画家)、华将谟(记者)等。姚耐是“文革”前围棋月刊的主编,在新四军中以他的棋艺为最高,算得上是业余好手。陈老总经常找他下棋。
靳教授热情好客,来者不拒。他家的“星期棋会”办得很热闹,许多棋友在他家弈得乐而忘返。画家赵坚提着篮子到菜场买肉后,就直接上门来弈棋,一直玩到傍晚,等离去时,猪肉已变味发臭了。
到靳教授家来弈棋的人多而杂,大楼的看门人提意见了,居民委员会也注意了。在“文革”这个非常时期,曾被批斗抄家者,家里来人多,往往被注目。因此,靳教授只得被迫缩小接待范围,规定只对一些熟识棋友给予接待。一些不太熟的棋友,便让夫人和保姆在门口婉言辞谢。
靳教授家的星期棋会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弈棋场所,他持续了十多年。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尽管没有公开的弈棋场所,人们对围棋的强烈兴趣,却是无法扼杀的。
陈苍麟
全国各地都有一些热心于围棋事业的围棋老人,如武汉李益谦、河北竺可羽、南通陈共进、……。而上海则要数陈苍麟了。
陈苍麟湖北沔阳人,在上海第62中学教书,华以刚八段便是在这个学校读书的。
陈老师有数十年弈棋史,他退休后,一心扑在培育围棋后进的事业上。当李鸿钧在虹口一中心开展围棋活动时,便邀请陈苍麟来校辅导学生,他欣然应命。
每当围棋班训练时,陈老师便来和学棋孩子下指导棋,后来虹口一中心有十三、四名棋童选送到市体育宫训练班去学习,陈老师便和带队的白一萍老师一起接送孩子去体育宫,数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陈老师为人和蔼可亲,教孩子时循循善诱,孩子们都亲切的唤他“陈老爷爷”。
每次训练,他都要陪孩子下棋,他为人随和,对孩子一视同仁,随要找他下,都不拒绝,无论让十三子,还是让三子,都同样非常认真。
十多年来,训练班的棋童一批换了一批,而陈苍麟一直坚持去辅导孩子。他曾笑着说,有最佳运动员、最佳教练员,而我可以算是最佳陪练员了。
有一个晚上,我到精武体育馆棋室去玩,见到一位面容瘦削、戴眼镜的白发老人,正在同时与华学明、王霞芳下让五子的棋。每当女孩走出好棋,他便摇晃着脑袋,赞赏说:“啊!妙手啊!”“这真是天才之想!”这就是我与陈苍麟老师的初次见面。
陈老师非常关切自己亲手培育的孩子的进步。
有一年,虹口一中心的沈光基和曹大元争夺参加全国少年围棋赛的一个名额。这不仅是参加一次全国比赛,而且有可能影响到孩子是否走专业棋手的道路。当沈曹在市体育宫训练室对弈时,陈苍麟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做棋谱记录。这盘棋直至收官,沈光基一直占绝对优势。眼看胜局已定,陈老师无比欣喜,自己陪训的学生就要代表上海去参加全国比赛了,哪知在走最后几个单官时,沈光基忘了补棋,把外气撞紧。曹大元眼明手疾,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立即在对方空里走出了棋,吃掉对方十几个子,结果曹大元以半目险胜。当出棋时,陈老师惊呆了,他突然站了起来,面色惨白,象座石像般注视着棋盘,久久僵立着。
对局结束,在带孩子们回家的路上,陈老师比孩子还要伤心,不断喃喃自语:“半目,只输半目棋!大好江山毁于一旦,可惜,太可惜!”
陈老师学识渊博,对古典文学尤有研究。他擅于填词,曾作过许多围棋诗词,缅怀陈毅同志,庆贺中国队战胜日本队,欢呼“四人帮”被打倒,围棋得新生,颂扬聂卫平的卓著功勋。他的词曾在多种棋刊上发表。他研究晚唐诗人李贺的著作也即将出版。
“文革”时期,围棋资料十分匮乏,陈苍麟虽年近七旬,还自学日语,设法借来许多日本棋刊,靠着日汉词典吃力的翻译日本的名局,每局棋都按日本棋刊,分许多谱,附上许多参考图,他搞得非常精致美观。估计一局棋要花十几个日夜才能译完。经过十年努力,他搞了厚厚二十多本资料集,共数百局,由此可见老人花了多大的心血,具有何等的毅力!
陈老师将这些资料集分借给围棋教练和学生看。到他家去借这些手抄棋谱的人越来越多,连赵之华教练和外区棋手也都登门索阅。后来他只好搞本借书登记簿,以便加快周转。
每年春节期间,陈苍麟老师总要宴请棋友和他的围棋学生。
有一年春节,我应邀去吃饭。陈老师家的房屋比较宽敞,在客厅墙上,挂满他创作的围棋诗词。这些诗词都由他夫人手书。他夫人也是位退休教师,书法秀拔有姿。好诗词和好书法真是相得益彰。这次应邀来吃饭的有赵之华、许宛云、卜浚明、叶武汉、华学明、王霞芳、沈光基等十余人。
当时,正值副食品紧张时期,陈老师接连几天凌晨便去排队购置食品。由陈夫人掌勺,按菜谱书籍上所载的烧法,烧出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数量之多和滋味之好,超过许多名饭店。我对这两位一生教书、不善家政的老人能烧出这样的好菜来,感到十分惊喜。这一晚,大家吃得满意极了。但陈老师却因过度劳累而病了一场。
金蕴中
72年围棋项目恢复后,闸北区体委就聘请金蕴中为围棋教练。
当时的围棋教练都是业余的,而且大多是待业青年。这些业余教练都没有什么津贴。后来静安区发给章照原、尤伟亮每月津贴20多元,这个数字还不到当时上海职工最低工资的一半,这还是最好的待遇。
在这种几乎是尽义务的情况下,金蕴中可说是上海最卖力的教练了。
闸北区的围棋训练基地设在七浦路小学分部。这个小学分部在七浦路的一条弄堂里,房屋十分陈旧,其前身可能是个庙宇或祠堂。
围棋训练室设在二楼一个低矮简陋的房间里。招收的学员也以七浦路小学的学生为主。当时这所小学实行两部制,即一部分学生上午上课,另一部分学生在下午上课。金蕴中就整天扑在这个训练室里。上午教那些读下午课的学生,下午教那些读上午课的学生,晚上去训练室教启蒙班的学生,直至九点半后才回家。
他一心一意培育为其幼苗,把什么八小时工作制、星期日假完全抛在脑后,一年只休息春节、国庆、劳动节这几天。过去上他家弈棋的棋友,只有到七浦路小学才能找到他。
金蕴中为了普及围棋和发掘人才,不仅到少年宫和许多中小学去开设围棋入门班,把发现的好苗子吸收到区训练班来,还举办围棋师资训练班,学员都是闸北区的中小学教师,其中不少人成了开展围棋活动的积极分子。
金蕴中把中学的重点放在向东中学,并使七浦路小学与该校挂钩,学棋孩子小学毕业后能升入向东中学,继续在他指导下学习围棋。他在向东中学教了一批又一批中学生。这些中学生成了区少年围棋队的骨干,并且成了他教小学生的得力陪练员。
金蕴中为了改善教学条件,不仅自己动手制作十三路小棋盘,还请工厂中的棋友制作出磁性教学用棋盘(当时上海仅市体育宫训练班有一块日本赠送的磁性棋盘)。他还从工厂找来“下脚料”——许多圆形小铁片,一面涂有白漆,另一面涂有绿漆,用来作摆谱的棋子极为方便。许多棋友和学生都分到了这种特殊的棋子。我至今还保存着一副。
金蕴中和棋界有广泛接触,为了使学生尽快提高棋艺,他邀请棋友到他的训练室去玩。各区的许多棋手都能随时随地去弈棋。每当棋友到了训练室,金蕴中便拖住他们和孩子下棋。他在训练室中举办的常年升级赛中,请一些成年棋手参加。他还让一些水平较高的学生与成年棋手弈十局升降赛。他还经常组织学生和邻区的少年围棋队进行交流……。
当时,我在训练自己学生之余,就去七浦路小学。可以说,我是去的次数最多的人。每当我到了那儿,金蕴中总要拖我和孩子们下指导棋,还嘱咐学生:“好好下,赢了朱指导,记二分!”或是说:“去,把朱指导斩成肉饼!”
由于这个训练室开放时间这么长,孩子们随时都能来弈棋,并能获得成年棋手的指点。他们的学棋热情愈来愈高。有些孩子白天来过,晚上又偷偷溜进来,以致于金蕴中不得不把他们“赶”回家去。
常年的辛勤耕耘,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经金蕴中启蒙的学生中有李青海七段、倪林强六段、孙乃经(全国业余十杰之一)、胡燕华(三次全国大学生女子冠军)、刘钧(国家少年队员、初段)、尉泽龙、张学慧、林善良等。他们都是七浦路小学的学生。
由于长期的过度劳累,金蕴中的气喘病日益加重。即便如此,除非严重到卧床不起,他总是带着药物喷雾器坚守在他的训练室里。
我常对他说:“你拼得太厉害了,要注意身体,不然会垮掉的!”他总是笑笑。
我知道他太爱围棋了,围棋是他的理想,围棋学生是他的精神寄托。但是无情的病魔终于吞噬了他。去年十一月,金蕴中病逝在医院,我匆匆赶去参加追悼会,见了最后的一面。这时,他的遗容和他平时的容貌完全不同,完全认不出了。一个把毕生精力无私地奉献给围棋的教练躺下了,一个相识二十五年的老友躺下了。我的心头涌起了无比的悲痛和空寂之感。
钱得胜父子
钱得胜医师有两个孩子,长子钱宇光,次子钱宇平。
钱宇光自小住在外婆家,钱宇平则带在身边长大,所以钱宇平五岁便学棋,比他哥哥要早。
钱得胜一心要使儿子走围棋之路,因此在钱宇平上小学前,便送他进了市体育宫围棋班。
当时,钱得胜长期病休在家,因此每天陪送孩子到市体育宫去。遇到下比赛棋,他就坐在一侧记录棋局。回家后,认真细致地给孩子复盘,指出错误,有时一直教到深夜。
当时,在围棋班的孩子中流传这样一种说法,钱得胜不仅是位文质彬彬的医生,在大学念书时,他还是位体操运动员。每当钱宇平由于不认真而输了棋,钱得胜便罚他面壁头下脚上倒竖蜻蜓。钱宇平愤慨地否认有倒立这回事,说这是大家故意捏造事实来取笑他。
钱宇平小时候的棋风是力战型的,对攻杀的手筋感觉敏锐,算路亦准,常能在中盘时就吃掉对手的一两条大龙,迫使对手中盘认输,所以很少需要收官。
在围棋班里,他年龄最小,下起棋来却又快又狠。那些比他大的师兄们对他的攻杀力量很佩服,也很忌惮。后来他们想出了一条好对策,就是在与钱宇平对局时,尽量避免搏杀,力求稳扎稳打,拉长战线,走成细棋,然后在收官阶段进行搜刮。这一以柔克刚的战术,每每能够奏效。所以有一年,钱宇平成绩不理想,升级缓慢。这不是他的棋艺没长进,而是在战术上受到师兄们的遏制。只有在年龄、数学计算能力和社会见识增长后,他才突破了这一战术,取得新的跃进。但谁也没有料到,钱宇平到了棋艺成熟期,棋风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成以占地为主、后发制人、异常坚实的“木谷流”(日本棋手木谷实九段的风格)。
小杨晖
杨晖起初是在中国福利会少年宫围棋班学棋,学了没多久,便显示出卓越的才华。
一天,她的启蒙教练王培华到静安区围棋班找章照原、尤伟亮教练说:少年宫因棋室房间要移作它用,围棋训练班要停办了,有几个学生资质非常好,尤其是一个叫杨晖的女孩,如果任其半途而废,实在太可惜了。我打算把她送到你们训练班来。章、尤听了,颇为心动,便眼巴巴地等着,等了几个星期也没有消息。后来才知道,杨晖早已被送到了市体育宫围棋班,他们是吃了一个“空心汤糰”。
杨晖到了市体育宫,其才华立即为邱百瑞等教练所赏识,常让她与业余高手下棋。
一天,我到市体育宫去,看到戴文龙正在与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下棋。戴文龙,人称小戴,其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在上海可说是一流业余棋手,棋力不在朱福源之下,不过他是属于所谓“野路子”的,就象董文渊一样,是“邪派高手”。
我上前观看,这是一局让五子的棋。这个学棋未满一年的小女孩,攻杀凶猛异常,只要一块棋未见两个眼,她就全力加以围歼,直至见到活净,便转身再去吃另一块棋,一路全是主动出击,步步紧逼,毫不放松,棋形也非常漂亮,根本不象是个被让五子的下手。小戴一面应付,一面惊呼:“这么厉害!没见过这样的吃法,我倒变成下手了!”
邱百瑞教练和我在一旁都笑了。这样的孩子的确罕见,不用多少识别能力,就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必然会出人头地,成为一代棋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晖。
芮乃伟姐弟
当静安区国际象棋业余教练小薄把芮乃伟姐弟带到围棋班来学棋时,章照原、尤伟亮教练就象拾得两颗珍贵宝石一样欣喜。这是两粒未经琢磨的宝石。作为教练,能在几百个学棋孩童中,觅得一个这样的好苗子,已不容易,何况是两个呢。
当时,章、尤更看重的是弟弟芮乃健,认为他更聪明,棋感更好。一天,我上静安区围棋班去玩,尤伟亮兴冲冲地告诉我,安徽的黄永吉刚到这儿来过,他跟芮乃健下了一盘让六子的棋,被芮乃健“杀了一刀”。
黄永吉是“文革”前的著名棋手,曾获得过60年全国冠军。当时芮乃健学棋才半年多,能有这样的表现,的确难能可贵。说着说着尤伟亮忽然心血来潮,要我也跟芮乃健下一盘让六子的棋。我很愿意下棋,但我的棋力怎能与黄永吉相比,让六子岂非要我出洋相,我再三表示要少让两子。但尤伟亮笑着执意要我让六子试试。我只好这样下了,这盘棋最后巧成和棋。
尤伟亮原以为孩子会把我杀得片甲不留,这个结果也颇使他感到意外。
那一年冬天,我每天清晨到南京西路中苏友好大厦(现展览馆和友谊电影院)前去教一个朋友打太极拳。那儿人行道很宽阔,早晨前来打拳锻炼身体的人很多。
一天清晨,大雾迷漫,特别寒冷,我正与友人在打拳,突然在浓雾中钻出两个小孩子,正攒拳直挥,马步跨前,一副少林长拳的架势,挺有精神。我想,这两个孩子天没亮便出来锻炼身体不简单。等到近前一看,原来是芮乃伟姐弟两个。这时我感到惊喜,没想到这两个文静的孩子,还有这一手呢。
邱百瑞
关于围棋教练邱百瑞,不少报刊作过专文介绍。他的丰富教学经验和培育人才方面所作的贡献,已为读者熟知。这里我不打算重复别人已讲过的东西。
上海市体育宫围棋班的前身是黄陂北路304棋室的围棋班。它是一个为国家培育棋手的重要基地和中转站。
邱百瑞主持这个围棋班前后达20年之久,是与这个班共始终的教练。各区围棋教练都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送到这里来。当然,邱百瑞自己也常开设入门班,物色人才,经他亲手启蒙的学生先后有谢裕国、王群、曹大元和常昊等。
在“文革”时期,体育宫围棋班内部大体上还分成初、中级两个班。初级班一直由邱百瑞负责,在中级班担任过教练的,前后有林勉、吕国梁、孙步田等,其中以孙步田执教时间最久。他们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
62年,我在304棋室结识邱百瑞。至今二十八年过去了,他的英俊焕发的容貌几乎没有多少改变。
他的容颜怎能这样青春长驻、毫不衰老?这是一个谜,也是人们常议论的话题。我觉得,这和他开朗的性格是分不开的。他平时待人和蔼,笑颜常开。开朗、乐观是抵御衰老的一大法宝。
邱百瑞非常注意保养身体,很少抽烟和饮酒,注意营养,平时在食堂吃饭,总要比别人多买一只菜,饭后必午睡一会。生活有规律、注意营养、养成良好习惯,这是抵御衰老的另一法宝。
一个人要数十年如一日,坚持做到这两点,可不容易啊!
二十多年来,邱百瑞教练除了跟孩子下棋外,几乎从不与围棋手下棋。
他为什么从不与人下棋?他的棋力究竟如何?这是另一个谜。
我们这些当过围棋教练的人,棋瘾都很大,非常喜欢与人下棋。如果几个星期不下对子棋,会觉得挺难受。邱百瑞竟能二十多年不下对子棋,这给人一种神秘感,的确有点不可思议。
六十年代初,也正是我学棋伊始,邱百瑞刚当上教练,那时他是下棋的,他也参加过两次上海市围棋比赛。
第一次大约是在62年,他在比赛中,遇到杨浦区棋手金艾。这是能否进入决赛的关键的一战。
金艾是金子沛的哥哥,他具有区级运动员的实力,在上海业余棋界是为人们所熟悉的。论水平,邱百瑞是略胜一筹。这盘棋他下得特别顺手,把金艾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棋盘上存活的棋子也不多了。但当时规定每方限用时间两小时,不读秒,时间用完便判为输棋。
邱百瑞虽已大胜,时间却只剩下几分钟了。
按理说,金艾应当起立认输才是。但他这个人最喜欢在败局已定时,千方百计去寻瑕抵隙,即使你毫无漏洞,他也要在你大空中,活动死子,乱搅一通。这就是上海围棋俗话所说的“以青竹竿掏粪坑”。尽管臭气熏天,他却其乐融融。万一你一时疏忽,应对出差错,他便能起死回生,转败为胜。这就是所谓“茅坑虽臭,有时也能掏到黄金”。
金艾利用限时这条规则,逢断必断,活动残子,拼命把棋局搅乱。邱百瑞为了不出差错,应对时不得不稍加思索,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结果时间耗完,被判超时输棋。这时金艾抚掌大笑,为自己的“掏茅坑”战术的成功而得意。
64年,邱百瑞第二次参加市比赛,在有关小组出线的关键的一战中,又遇上一名杨浦区的棋手。
棋局进入中盘,形势很乐观,不料对手突然在他右下角内点入。邱百瑞一惊,粗粗一看,觉得已被击中要害,整个角都不活了,形势顿时逆转,一时方寸大乱,只得另辟战场,力图挽回颓势。这时对手镇静自如,一一应对,未出差池,当棋局各处都已定形后,他争得先手再在右下角走一子。邱百瑞赶忙再定睛细看,发现这个角原来并没有死,还能打劫求活,现在被对方再补一着,才是无救了。他的对手早已看清这一点,但一直不露声色。
邱百瑞两次比赛受挫,都不是对手比他强,而是输在缺乏实战经验上。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邱百瑞下对子棋了。看来他是下了个决心,决定全心全意扑在培育围棋下一代的工作上,终于成了一名杰出的围棋教练。
王成是
王成是在六十年代是上海有数的围棋好手,每次参加市比赛都能进入决赛圈,多次进入前六名。“文革”前,《围棋》月刊登载的上海棋讯里,常能见到他的名字。
我认识王成是很晚,这是因为六十年代时,他不常去304棋室,也不去襄阳公园。他和围棋好手胡文元一样,到了每年市比赛的前夕,才在304棋室露面,找个好手下一二次棋,作为赛前练兵。
王成是是五四中学的老教师,长期一直过着独身生活,酷爱围棋和烈酒。平时在家一杯在手,桌上摆着日本围棋杂志,边饮酒边摆谱,自得其乐。
“文革”时期,我常上棋友金疆家去玩。金疆在银行工作,“文革”后期担任了上海高校的围棋教练。我的《围棋手筋练习》一书就是署名金疆出版的。一天,我上金疆家去,只见一位中年人正与金疆在对弈。俩人面前都摆上一杯白酒,边饮边互相调侃。经介绍才知这就是我仰慕已久的王成是老师。
王成是和金疆既是几十年的棋友,又是酒友,俩人对弈,酒一杯接一杯,直到夜深兴尽,才醉醺醺地分手。
金疆为人很随和,喜欢下快棋,且不计较输赢。王成是棋艺略高,为人拘谨有礼,自尊心很强,非常爱面子,极看重输赢,下棋只限于熟识者和棋力低下者。我很想和他下一盘,但他总是巧妙地婉言推辞。
73年围棋恢复后,王成是曾参加过静安区围棋比赛。比赛前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使他颇感灰心。加以当时涌现出不少实力可观的新手,想在市比赛中名列前茅成了件很困难的事,从此他再也不参加正式比赛了。
有一年,在静安区的棋迷中哄传有一名四段棋手,棋艺十分高强,打遍上海无敌手。有人把这消息带给了赵之华。
当时,陈祖德五段等名手已进入国家队,老一辈的国手都已隐退,赵之华四段是公认的上海围棋第一人。人们实在想不出,哪里会又冒出一位四段棋手来?好事者便极力怂恿赵之华出马,去会会这名“高手”。
经安排,大赵怀着好奇心去一个不相识的棋手家里,只见一群年轻棋迷围簇着一个所谓“四段”棋手。眼睛近视的大赵上前细看,原来是王成是。两人原来是老相识,不禁相视而笑,当然棋也没弈成。原来王成是有一批围棋学生,想看看自己崇拜的老师和大名鼎鼎的赵之华一比高低,才制造出这一幕喜剧来。
到了年近五旬,王成是还没有结婚。他要求既高,又极腼腆,亲友们给他介绍女友多达二百次,都未成功。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位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两人都有交友二百多次的记录,这可算是极不容易结成的姻缘。但结婚未及二年,王成是便患癌症遽然逝世。真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诸鸿恩
诸鸿恩是我最早认识的一位知名棋手。63年我在304棋室组织围棋升级赛时,他就来报名参加。
当时,我们还没有业余段位的概念,我们的升级赛,1级以上便是专业初段这一等级,因为诸鸿恩的棋艺显然比我们这些棋友都强,因此我定他为初段。
谁要升级,都得由诸鸿恩把关考试,弈两盘棋,如能赢上一盘才能升级。
五十年代初,诸鸿恩学围棋时,家住在襄阳公园后面的新乐路。那时,公园四周由竹篱笆围着,靠近棋室的篱笆有个大洞,几步路就到了棋室,既省力又省了门票钱。
在襄阳公园,他与顾水如、王幼宸等名手下棋,得益不少。
“文革”前,诸鸿恩每年都参加市比赛,常能进入决赛圈,并多次榜上有名。而那些实力比他强的棋手却名落孙山,为此都感到有些不服气。这是因为诸鸿恩平时弈棋很随便,不在乎输赢。
他的棋风是喜欢把局面搅得很复杂、很紊乱,明明可以简明地占优势的棋,他还硬是要逃出残子,制造逃孤棋的惊险场面,常常搞得盘上死伤累累、溃不成军,然后他又左诱右骗,搞出棋来,死而复生,反败为胜。
他是属于“下棋要下出味道”这样一种类型的棋手。所以一旦遇上强手,总是输多赢少。但他也有自己的制胜秘诀。那就是在正式比赛前夕,他总养精蓄锐,睡得好好的,精神饱满地上阵,下棋时极其认真,谨慎小心,一反常态。他的对手本存轻视之心,这时就会感到好象碰上了另一个人了。
另外,他与强手交锋之前,总先把日本的围棋大辞典拿出来,把其中大斜、高目等繁复的定式变化,温习一遍,背熟其中一些欺着套路,对局时一旦用上了,对手吃了大亏,可就很难翻身了。所以,他在正式比赛中取得好成绩,既有赖于自己的认真努力,也有赖于机智。
诸鸿恩可以说是个多面手。他一直在水利电力设计院工作,是一位电脑专家。他既是一位棋手,又是一位高级裁判员,当过许多次全国比赛和中日围棋比赛的裁判。他既是个有相当水平的乒乓球运动员,又是五十年代上海有名的“熊猫”桥牌队中的好手。他既会弹琴,又会拉手风琴。我还看到过他自己制作的彩绘蛋壳。但我本人得益最多的是他的刻写钢板腊纸的手艺。
“文革”时期,围棋书刊极为罕见,围棋资料匮乏。诸鸿恩教我用钢板腊纸刻写围棋棋谱和不用油印机便能印出资料的手法。他还教我刻写出黑底白字的棋谱。当他参加全国比赛和中日比赛的裁判工作时,便把棋谱收集起来,交给我刻印成围棋对局选。
“文革”中期,他被调到福建南平工作,在那儿他收了不少学棋徒弟,印了一些自编的围棋习题和日本围棋资料,我和他书信往来,互相交换资料。我在“文革”时期刻印了大量围棋资料,其中不少得力于诸鸿恩的帮助。在这方面,他是我名副其实的老师。
“文革”前,诸鸿恩与我对弈,可让我二子。到69年我的棋艺有了一次跃进,已可与他分先对弈。
在一次由我组织的小型比赛中(有赵之华等好手参加),轮到我与他对弈时,他约我上他家去弈。
那时,他与我住在同一马路上,房间比较狭窄,用布幔把房间隔成二半,妻子和两个小女儿都睡在后面。他与我在前室静静地对弈,他每步棋都认真长考,对局从下午6点弈到晚上12点半。在午夜12点之前,我还略占优势,但我毫无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到了12点钟,我精神不济了,在劫争中,找了瞎劫,结果输了二目棋。这时,他神采奕奕地对我微笑着,我才恍然大悟,他又拿出了制胜的法宝,但为时已迟了。(朱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