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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围棋的超越性到“幽玄” (中篇)

作者:曲慎捷  2020-01-18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FDUGA,作者:曲慎捷

在日本的东京棋院,以“深奥幽玄”命名的对局室保留至今,“幽玄”也正是中国围棋观传入日本后与日式审美与精神的融合之处,其源头往往被认为在魏晋时期。同时,围棋有几项重要的发展是在魏晋南北朝形成的,而形式、规则的变化与观念与精神上的转变密不可分。因此,本文着眼于《世说新语》等中日与围棋相关的文本,探寻这一时期围棋观的发展与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世说新语》中有一些关于围棋的篇目,以“常常体现出主人公的‘雅量’”[1]而为人所知,而这一时期文人化的围棋也被赋予了艺术性与超越性,出现了“手谈”、“坐隐”等别称——这些都是大家惯谈的。但是,围棋作为一种游戏并非一开始地位就如此之高,与中日各类与围棋相关的材料相比,其中精神内核的异同也值得品读一番。

上篇链接:从围棋的超越性到“幽玄” (上篇)


三、情感与秩序:内向的超越

1、对情感的超越

三国时期围棋之风盛行于东吴士人之中,顾雍也不例外。《世说新语·雅量》篇中记载了顾雍弈棋的故事:

豫章太守顾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9]

对于顾雍来说,丧子之痛固然剧烈无比,但作为君子的情感自控能力是更为重要的,守“礼”是更为重要的。他的内心并非真的平静,而是不愿再外人面前悲恸失态。[10]大悲如此,大喜也是如此: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11]


淝水之战是为东晋国运之战,面对汹汹百万大军,谢安与谢玄一主内一主外,终于取得了大胜,挽巨厦之于将倾,自当是大喜。但同样是与战事相关,谢安的目光已经从围棋的战争性、谢玄传来的捷报中转移到了单纯的对弈上。“知捷不喜”且言近旨远,对情感的巨大超越令人为之赞叹。谢安的雅量还可以从战前与谢玄“围棋赌墅”上的胜利得以佐证,围棋“矫情镇物”的手段和途径自然显现了出来。

2、玄理中的秩序构建

根据考古发掘的情况,现在发现的汉朝l7路围棋盘实物共有两件,一为1954年河北望都出土的东汉时期的石制围棋盘,上面没有星位标记,棋心(天元)也没有;另一为2000年在西安出土的西汉阳陵的围棋盘的残片。而根据魏晋时期的古谱,这时的棋盘已经变成了19路,其中与玄理的相通之处可从《易经》中进行分析。

《易经·系辞》中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12]占筮演算的蓍草共五十根,实际运算用四十九根,有一根置而不用,象征北极星的恒定不变,也就是棋盘中的天元。围棋的棋盘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这是模拟一周天的数目,也就是一年的天数。棋盘分成四个角,模拟四季,每角九十个交叉点,象征每季度的天数;棋盘外围的七十二个交叉点模拟气候时节中的七十二候。棋子黑白各占一半,象征阴阳。棋盘方正沉静,棋子浑圆灵动。动静之中,又有阴阳。[13]在这种玄理的构建中,棋盘的各个部分与棋子被赋予了超越一般游戏之外的深刻的奥妙,并不实用但滋养着浸润其中的灵魂。

3、对秩序等级的超越

在两汉,可以找到一些大臣陪皇帝下棋的记录。在《汉书·游侠传》中便有汉宣帝还没有即位时与陈遂对弈的记载:

陈遵字盂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时在旁,知状。”[14]

在这段记载中,班固并没有提及两人中谁的围棋水平更胜一筹,只是讲汉宣帝屡次战胜陈遂。与日本的“金枕之争”类似,两者都是因为臣子输给君主而获得君主赐官的例子。且在这则材料中,“妻君宁时在旁,知状”增添了它的可信度,应是能反映出君臣之间的等级秩序对对局双方的影响的。之前提到的与刘邦、戚夫人对弈的臣子或宫人也是如此,若是赢了则会让主上“终年疾病”,显然是不行的。因此,这一阶段的围棋对弈仍没有超出世俗的礼教秩序。同时,虽然最后陈遂没有接受赐官,但与“金枕之争”中的宽莲和尚一样,都体现出了围棋中除去胜负外的功利性。

但在《世说新语》中,它选取的与围棋相关的文本却反映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取向。在《方正》篇中是这么记载的:

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以观之。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傍有客曰:“此年少戏乃不恶。”王徐举首曰:“此年少非唯围棋见胜。”[15]

两人的棋力其实相差较大:王导只是第五品的棋力,而江虨是第一品,照道理来说应该要下让子棋,但因王导的年龄与地位较长,因而想要和江虨分先下。江虨自然是没有答应,这不止让王导认可了他从良好的棋品折射出来的人品,更是对世俗的礼教秩序的超越:在对弈时,双方平等,不以世俗为标准,只以棋论。当然,对于九品规则的遵守自然是秩序性的,但对礼教秩序和功利的隔离则更是具有超越性的。


段祺瑞与吴清源下棋此处略过不谈~



同时,另一则王导与儿子王悦对弈的故事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王长豫幼便和令,丞相爱恣甚笃。每共围棋,丞相欲举行,长豫按指不听。丞相笑曰:“讵得尔?相与似有瓜葛。”[16]

对于这个场景的一种解读是王悦想要耍赖,但不论他的小儿心性,单从作为大人的王导一方来看,即使是在父子这一传统的礼教关系中,围棋所要求的平等竞争也得以被认可,这无疑是在表面上“耍赖”解读下更为深刻的内涵。

[9] 刘义庆撰.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 骆玉明.世说新语精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11] 刘义庆撰.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2] 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13] 江铸久.《易经》与围棋[J].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18(01).
[14]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5] 刘义庆撰.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6] 刘义庆撰.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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