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棋不见故人影 子魂魄兮为鬼雄——痛悼好友杨善亮

天马行空

原创： 老萧  弈道秋声  2019-03-06

　　3月4日一大早，正坐在电脑前写作文，接到外地朋友的电话，唠叨了一个多小时，各种英雄往事，心绪起伏。重新进入写作状态，还没打出几行字，电话又响，父亲打来的。平生最怕在预想时间之外接到父亲电话，顿时心中忐忑，默念着心经接通。果然，父亲又发病了。
　　急忙赶到医院，搀扶着父亲挂号、排队、各种检查。虽然早已是医院的常客，但每次进到这里都感到深深的压抑，还带着恐惧，各种程序也让我不知所措，直到媳妇赶来才觉得踏实些。抽血、心电图、CT、彩超……辗转于几座大楼，直到下午才出结果，父亲的心脏愈发衰弱了，他凭借着意志坚持了十年，现在能不能做手术还不知道，只有先住院观察。

　　原以为已经够悲催的了，但无论如何想不到还有更大的打击。
　　忙乱之中一直没顾上看手机，中午时分看时间，显示有一堆微信消息，顺手点开棋友群，感觉气氛非常奇怪，似乎是谁出了什么事？往上翻一下记录——噩耗，杨善亮走了……
　　什么？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当时脑子里本就一片混乱，根本就无法去思考发生了什么，不敢细看，急忙关掉微信，以为只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情绪已经不对了，上电梯时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垃圾人，猛然爆发，争执了起来，被一堆人拉开，出了电梯后一拳砸在墙上。
　　下午整个心不在焉，和医生交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棋友打电话过来，但都是说得其他事情，我也没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回避就可以不用直面残酷的真相……
　　在医院的压抑氛围中，直到晚上才颤抖着细看微信，群里的消息是，善亮早上出来遛弯时突然摔倒，就这样走了……我什么话也不敢问，我相信自己只是那一天魔怔了，不可能发生如此不幸的事情，但眼中已经满是泪水。直到第二天上午，小庆从新疆打来电话，他说：“善亮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我很久没哭过了，这次真的是忍不住。”天啦，为什么你要和我确认这样的消息，我不信，不信，不信啊……

　　“对手很强，快帮我看看这个局面走哪里最大？”“我又赢了一个市冠！”“来喝酒，今晚让你横着回去！”……一瞬间所有记忆涌上心头，那个豪爽大气又纯朴认真的汉子，那个我们经常拿来开涮的好友，那个不久前还在一起高谈阔论大碗喝酒的兄弟，他真的走了，豪情壮志都成一梦……
　　这几年，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有的很远，有的很近，都造成了内心的震荡，但都没有这次这般强烈——善亮比我还小一岁啊，风华正茂，平时身体杠杠的，动不动在酒桌上找人掰手腕，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出事。

　　真正和善亮走得近应该也就是近五六年间的事情。我交朋友一向很单纯，没有任何目的性，棋友之间主要就是谈论棋。善亮和我分处港城东部和西部，在我尚未外出漂泊，叱咤家乡棋坛时，善亮还没有“出道”，算不上东部出类拔萃的棋手，彼此交集不多。后来善亮突然在棋上发奋起来，而且雄心勃勃，一心挑战高手。我和善亮第一次下棋是在潘景卫老师的教室，那时我和善亮已经熟悉，潘老师知道我“损”熟人是一把好手，下棋前特意关照我：“善亮好面子，你怎么赢他都可以，但千万别说让两子什么的。”那时的善亮，棋上冲劲有余，但功力不足，我们愉快地下完棋后，我给他讲了一点自己对围棋的感悟，善亮表示受益匪浅，开开心心地安排酒局。此后这成为常态，我们去东部下棋，晚上潘老师或善亮招待，拼完棋再拼酒，其乐融融。
　　善亮外貌剽悍精干，为人非常豪爽，酒量更是上佳，一般在酒桌上叫板，很少有人敢接招。而我当时酒量虽已锐减，但酒胆还在，便跳出来陪他畅饮，两人把几瓶啤酒倒在大海碗里一饮而尽，看谁速度更快，当然，正常情况下我不是对手。善亮便非常高兴，棋输了酒不能输，还是好汉。

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因为与善亮脾气相得，我们聚会时彼此交流甚欢。我总是一边打击他，一边鼓励他，搞得善亮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一次小庆回家搞了个小型邀请赛，善亮作为唯一的“非市冠棋手”特邀参赛，第一轮惜败于潘老师。晚上聚餐，善亮感叹自己是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一直在琢磨明天第一轮是对潘老师呢还是对胜才、王军？是用大模样战法呢还是比拼功力？想了一夜，导致精神不佳，才没有取得突破。我来了一句：“我小时候也经常纠结，长大了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呢……想那么多干嘛。”
　　虽然经常被我们这群损友打击，但善亮对围棋的热情与执着真的是罕见。他自己有挺大的事业，很忙，但只要有空就会约人下棋，没时间下面棋就在网上下。弈客推出后，善亮如鱼得水，随时可以开战。他经常在微信上招呼我，要我给他支招，或者下完棋后让我帮着复盘，其他棋友同样经常被“骚扰”。善亮的棋力稳步增长，已经逐渐能够与港城一流好手抗衡，每次战胜一位获得过市冠军的棋手，他都会得意良久，而我们此时不会吝啬赞美之辞，当然，最后我也总不忘再打击他一下。
　　善亮的网棋战绩明显比面棋更佳，因为时间充裕，他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力争下出最佳招法，经常是半夜对手睡觉了，他还在对着手机琢磨。善亮经常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这个局面太复杂了，得多拿几个棋盘摆摆，家里棋盘不够用了，阿斌明天送几块过来。”这样的付出也得到回报，善亮在一次网络比赛中夺冠，我们都笑称“你也是冠军级棋手了。”
　　善亮的目标是将所有市冠全部挑落，也在逐一实现。我与善亮下棋其实很少，面棋三盘，网棋一盘，善亮说希望早日突破，我还打击他：“十盘以内你没有机会，还需要继续成长。”可是兄弟，现在我多么希望能够输给你一盘啊……
　　去年底，善亮和潘老师进行十番棋面棋大战，有人记谱，有人现场报道，一时间热闹非凡。尽管善亮总比分大败，但潘老师说：“现在和亮亮下棋越来越吃力了，十番棋后感觉亮亮涨了两颗子。”不久，潘老师在市比赛中夺冠，善亮不忘表功：“都是我十番棋磨练的结果。”同时放言：“谁想拿市冠，赶快找我下十番棋。”那个单纯热烈，又永不服输的善亮啊……

　　善亮的豪爽热情为朋友们公认，与他交往总会感觉畅快。善亮对朋友非常在意，我有外地朋友过来玩，他也要好好招待，有棋友生病住院，他忙前忙后帮着张罗各项事宜。大方、爽直、幽默，这样的善亮人见人爱。在棋友群里，善亮是活跃分子，而其他朋友说到什么事情，也总喜欢@他一下。我其实在群里说话不多，但喜欢和善亮调侃，“善亮”两个字已经成了我电脑输入法的第一选项，每次打“善良”、“闪亮”，首先出来的都是善亮。写作文时也不忘拿他开涮：“朋友中我长得基本最着急，年纪比我小看着比我还老的只有善亮，每次看到他都有喊大哥的冲动。”可是现在，喊什么你都不会答应我了……

　　港城棋友无数，其实我和善亮算不上最亲近的，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能不能排进对方最密切的棋友前十位，但是善亮一定会给每一位朋友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大脑袋、大嗓门、大酒量、棋盘上的大模样，无不显示出男人的大气。实际上我对棋之外的善亮了解甚少，不清楚他的事业，他的家庭，只知道他有三个孩子视若珍宝。善亮一直说要趁着还没老多干点事业，为孩子们创造美好未来，谁能想到，未来未来，你已经走了……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与朋友们交流善亮的有关情况，我知道自己也很难真正为他做点什么，那种无力感痛彻心腑。眼前都是善亮清晰的面容，耳畔都是他爽朗的笑声。身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朋友在所有人没有一丝丝防备之时猝然离去，绝不是感慨几句“人生无常”就能宣泄。我知道岁月无情，用不了太久就又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知道成年人不该被情绪左右，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那种无力感。不管是在路上，在病房，在家里，时不时就泪眼朦胧。
　　所有的凌云壮志，所有的慷慨悲歌，所有的儿女情长，在死亡面前都一触即溃。春秋正盛的善亮，你走得是有多么不甘，你该有多少牵挂……
　　对不起，善亮，我这几天也是千疮百孔，不能为你大醉一场，甚至为你写篇作文都语不成句。愿你在天上能够遇到吴清源大师，与他对弈于纹枰，愿你来生成为棋圣，把我杀得落花流水……
　　还是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仍是兄弟满堂，一个也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