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国围棋：2016围棋大时代 王者更替AI崛起

天马行空

2017年11月16日13:12 新浪体育

2016年3月，李世石与AlphaGo人机对弈

　　2016年的年初，柯洁和李世石完成了经典的五番棋对决。坐在棋盘一端的，是统治围棋世界过去十年的王者，另一端的，是如狂风呼啸，席卷棋坛的天才少年。这样的场景，曾经在十多年前发生过，那时候的李世石，还是有着青涩笑颜的，刚从飞禽岛走出的不败棋客，而当他带着一身少年意气，坐在了李昌镐的对面，我们都知道，围棋世界，将要翻开新的篇章。

　　少年子弟江湖老，旧日的少年成了今日的王者，而今日的王者也将面对新的少年。围棋世界的代际交替，像是春秋迭换里注定绽放的花朵与注定凋零的秋叶，是造物写就人力难敌的残忍与动人。决赛前，柯洁说，“李世石之前说他有五成希望取胜，我想如果一共是一百成的话，他有五成。另外我想说，传奇是时候落幕了”。围棋世界里，已经有多漫长的岁月，没有听到过这般裹挟着万千少年气天才气的话语了？

　　上一句，大概正是当年李世石对着李昌镐说出的，“在所有高手中，昌镐的力量应该是最差的”。十三年流光电逝，如果李世石想得起当年旧事，大概也会笑这岁月写就的剧本。更有趣的，是当年李昌镐和李世石，如今的李世石和柯洁，五番棋对决的结果，都是3：2。唯一的不同，只是这一次，更年轻的那个人赢了。

　　对于李世石而言，这是悬崖边上的战斗。他已经过了而立的年岁，在更新换代越来越快的围棋世界里，他只能一直赢下去，一旦他输掉，“李世石老了”的舆论，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瘦削的身形淹没。此前，哪怕他立于围棋世界绝巅的时候，他也像是一只遗世独立睥睨天下的狼王，和他一生的好朋友好对手古力相比，他更敏感纤弱，却也更凌厉狂傲。他刚出道的时候，《围棋天地》做了一期专题，题目简简单单，“世石如豹”。十年匆匆，当我们在世界大赛里一次又一次的看见李世石的身影，当他做出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惹得我们惊叹不已，我们或许才能真正看出他的真正样子—他从来，都是狼王。

　　而如今，这只站在围棋世界最高处的狼王，已经老了。可是，守在自己领地上的老狼王，大概，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物。

　　2015年全年执白不败的柯洁，在年末的五番棋第一局，终于破了不败金身。李世石厚重稳健的棋风收到了效果，在对手棋风的突然转变面前，柯洁仿佛并没有准备好，他对中后盘的判断始终太过于乐观，而当发觉不妙时，已经为时太晚。这是2015年12月30日，柯洁这一年的白棋战绩，也终究定格成了34胜1负，白壁微瑕，终有遗憾，却也是对于这位新科世界王者的提醒，因为不圆满，所以在新的年份里，才有更多的进步可能。

　　这是老狼王的回应，是面对侵入自己领地的年轻人，最直接最决绝的回答。想要王座，那就用撕咬，用战斗，用血和泪，亲手拿过去。

决赛第四局，柯洁不敌李世石

　　第二盘，开盘未久，柯洁便出现了误算，黑棋长考后下出101、103两手粘，被李世石脱先分断，将右侧黑棋直接歼灭，研究室里的聂卫平棋圣留下一句“败局已定”便离开研究室，对于所有人而言，仿佛0：2的结局已然注定，柯洁这一次向着王座的冲击，也终将蒙上一层太深重的阴影。所有人都这样想，除了正在下棋的柯洁自己。从网棋世界的摸爬滚打里，从围甲难求一胜的境遇里走出的“潜伏”大帝，从不会轻易将“失败”当成理所当然。而柯洁的坚持也终于等到了奇迹的诞生，进入读秒阶段之后，李世石连续出现失误，柯洁用屠龙的方式，完成了死里逃生的神奇逆转，也让胜利的天平，再度回到了双方均衡的位置上。

　　第三盘，李世石再度早早进入读秒，也再一次在读秒阶段输的溃不成军，然后，在李世石两盘误算之后，柯洁用第四盘149、153两手致命败着当做回应。这是战斗，是新老王者们为了权杖，也为了他们身后代表的国家棋运的殊死搏杀，“争棋无名局”，这样的对局，是拳拳到肉，是剑影漫天，我们看得到柯洁和李世石所有的情绪，那些欢喜与黯然，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因为太重要，因为太渴盼，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对阵里，留下不那么精彩的棋谱，毕竟，哪怕天才超卓如他们，也终究，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泪的，活生生的人。

　　而围棋，也正是在这样的战斗里，才拥有了让我们心驰神迷的魅力。那些失误与突然死亡，那些奇迹与惊天逆转，那些执子的手与对视的眼眸，那些一直鲜活的可能性，他们留下棋谱，留下故事，让我们依旧此时此刻依旧感知得到他们当年的紧张与焦灼，身下万丈绝顶，身前璀璨群星。

柯洁夺得梦百合杯

柯洁夺得第二届梦百合杯冠军

　　2：2，决胜局，一战决胜败。没有比这更传奇的剧本，而这传奇的一战，也终于用传奇的方式告终。前半盘柯洁优势的情况下，却在一处打劫中不慎误算，揪着自己头发表情痛苦的柯洁，牵动了万千棋迷的内心。赛后，柯洁表示，自己一直点错目，以为自己输了，中间甚至一度要认输。还想过输了之后要“削发明志”。但看起来，围棋女神似乎比较喜欢柯洁的头型，并没有让他换造型的打算，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看清楚的胜负，以黑棋粘劫收后，半目胜利而告终。这是中国特有的规则，胜的惊险，胜的艰难，但归根结底，少年走出了那一步。他从前辈手里，接过围棋世界王者的权杖，一年三冠，海阔天空。

　　在那一刻，我们看着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那是中国围棋的荣耀，他已经成为了中国围棋漫长历史上，古力、常昊、孔杰后的第三位三冠王，他已经走在了李昌镐李世石曹薰铉们曾经走过的，独属于大棋士的传奇道路上。

　　如果，一切外力都未曾发生，此后的围棋世界，大概将会流淌的波澜不惊。像是曾经发生过的，新王者接过老王者的权杖，于是战国时代，终究又归成一人独尊，围棋世界，也依旧会按照自己的逻辑，安宁又缓慢的运行。但是，2016年3月，当在那个凛冽初春里，李世石和人工智能相遇的时候，我们早已预想的那个未来，却仿佛被蝴蝶扇了一下翅膀，从此，整个围棋世界，地覆天翻。

　　和李世石决战之前，AlphaGo最好的战绩，是击败了职业棋手，欧洲冠军樊麾。但是，欧洲冠军和世界冠军的差距，让所有职业棋手都依然相信李世石能够轻松获得胜利。在人们眼里，这项世界上最难的智力游戏，还远远没有到被人工智能轻易击败的时分。崔丙圭九段说，“计算机向人类顶尖棋手挑战，怎么说也得先摆上两三子吧？计算机程序战胜人类，时机还是尚早”，李世石自己也说，要争取“不让电脑赢到两盘”。

　　但是，当在首尔四季酒店沸沸扬扬的记者人群里，当在全世界的镁光灯下，我们看着棋局走向一个我们想不到的结尾，那是历史性的时刻，人类冠军终究在人工智能面前败下阵来，而且，一败就是三场。从遗憾到绝望，从震惊到麻木，我们仿佛已经在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人工智能已经确确实实的在围棋领域超过了人类高手，我们在曾经引以为傲的，不可能被电脑攻克的领域，溃不成军。

人机大战

　　而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如此珍视李世石在第四局中的这一胜，我们也都知道，在这一胜之后，下一场胜利，已经不知道会在何年何月，甚至，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到来。78一手挖，这是如鬼似神般的一击，过去十年里人类棋坛无敌的王者，在最需要他站出来的当口，用他瘦削的身形，给围棋世界，也给所有关注着人机大战的人们留下一个永远闪耀着的背影。新浪从首尔发回的新闻，最后是沉甸甸的几个字，“李世石，谢谢你”。

人机大战第四局李世石改变历史的一胜

　　我们希望李世石失败了太久，而这一次，当我们终于希望他不要失败的时候，他没有让我们失望。

　　“三连败后终于一胜，此刻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这一胜太有价值，我不会用任何东西来换”。颤抖的嗓音和如释重负的神情里，我们见到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那个李世石。有报道说，在连续输掉三局之后，李世石在路上只要见到围棋相关的人就会连续说“对不起”，李世石的夫人说，晚上偶尔睡醒，就能看到李世石在凉台上对着棋盘叹气。一生意气纵横，一生不弱于人，那一刻李世石的心绪，也许只有未来一年的柯洁能感同身受。我们都知道，这一次，李世石是真的发了狠，要把整个人类的胜负，扛在自己肩上。

　　神雕侠侣里，杨过问郭靖，“郭伯伯，你说襄阳守得住么”，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葱葱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当然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里的隆中，便是诸葛亮当年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只知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最后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到最后，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襄阳终究是守不住的。才气卓绝如李世石，当然也知道，他所坚守的阵地，总会被人工智能攻克。但他依然奋力搏杀到了最后，正是因为这一胜，我们才等来了第二年里，人工智能和人类王者的又一次交锋，我们才能在失败面前，依旧骄傲的讲出，我们要向人类“脱帽致敬”。

　　但是，这一切，却终究只是在命运写好的轨迹里，以个人的风华绝代，带来的那么一点微小的改变。1：4和0：5，太不一样，却同样是人类的败北，我们都已经明白，人工智能只会将人类越抛越远。2016年年末，当Master在野狐和弈城横扫人类高手完成六十连胜，当一位位人类棋手决绝的冲向人工智能，却收获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棋局，一切的结果，其实早在柯洁和AlphaGo的江南决战之前，就已经板上钉钉。

　　围棋世界的浩荡长河，在命运的重重一击下，刹那间变了走向，翻卷着无数身处在这个变革时代的小小浪花，走向了茫然不可知的星辰大海。浪花们愿意按照原有的轨迹流淌，还是像如今这般，毅然决然的冲上礁石、冲向未知、冲向我们称之为“道”的渺远未来？个人的命运在宏大的时代叙事之前，显得微小又虚无。即便他们，是这项人类最难的智力游戏中最卓绝的天才，但终究，也只是这个伟大时代里，充盈着喜怒哀乐的，同样看不清自己前路走向的小小的“人”。

　　你看着他们，用坚忍不拔的勇气和永不放弃的决心，飞蛾扑火一样的，冲向注定将远远把他们抛在身后的人工智能，以对天拔剑的勇气，收获早已注定的败局，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他们在变革的时代里用自己落下的每一颗棋子堂堂正正硬硬朗朗的写下“棋士”两个传承千年的名字，但是，一生争胜从不言败的他们，却终究因为失败，而被史笔记下，被更多的人记住。

　　多喜悦，多悲哀。

　　当然，这还不是最后的时刻，在来年的五月，在江南水乡青砖白瓦，人类新王和人工智能，还会完成让世人瞩目的番棋较量，但是，那，已经是这绵延了太久的，属于“人机大战”这个意蕴万千的名词的，一个意味深长的终结符。

　　在开年的时候，在柯洁和李世石对战的时候，我们不会想到这一切。我们依旧可以选择留在过去，但围棋不能，它在用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的速度前行，我们每个人都依旧微小，但这，确实已经是围棋的大时代了。

　　谨以此，献给刚刚过去的，变革的2016。

　　2016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2016年1月，柯洁击败李世石，获得梦百合杯冠军

　　2016年10月，唐韦星击败朴廷桓，获得应氏杯冠军

　　2016年11月，党毅飞、周睿羊会师LG杯决赛

　　2016年12月，陈耀烨击败柯洁，获得百灵杯冠军

　　2016年12月，柯洁击败柁嘉熹，获得三星杯冠军

　　2016年年末，范廷钰在农心杯完成七连胜

　　（未完待续）

　　（谢天舒）